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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节

    高能大太监 作者:轻微崽子

    第1节

    《高能大太监》作者:轻微崽子

    文案

    袁歆沛:将来皇上老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陪在皇上身边的那个人,还是奴才。

    苻秋:东子,朕真不想再叫你东子。

    二白:阿弥陀佛。

    这是一个告诉大家“非礼勿视”的故事。

    内容标签:年下 近水楼台 铁汉柔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袁歆沛,苻秋 ┃ 配角:二白没有五 ┃ 其它:忠犬,主仆

    【卷一:丧家犬】

    第1章 五两

    是大过年的时候。

    东子入宫。

    过大的一件袍子挂在他身上,在寒冬腊月里躺在条长凳上。

    “起来,裤带都不松,等你爷爷来给你松呢!”

    大手一把将东子像提鸡仔似的拎了起来,他有点木讷,瘦得像只猴精。两边脸干燥脱皮,一点不像是官家出来的少爷,倒比宫里面白脂腻的太监还糙。

    这时候外头传来个柔媚的女声——

    “秦三哥。”

    秦三把雪亮的薄刀片随手搁在一旁,便应着声出去了。东子圆亮的眼珠动了动,朝木凳边挪了两步,薄薄的刀片映照着他的手指,指头上满布着血口。

    都是流放出去这五天里弄的。

    窗户边一声响动。

    东子天真又茫然的目光看见一颗圆亮亮的脑袋,外头那双同样澄澈的眼盯着他,眨了眨。

    “让我看一眼!”奶声奶气的个声音。

    小圆脑袋消失了。

    没片刻,换了个有头发的爬上窗口来,淡淡两道眉毛拧着。

    “师傅不在!”那声音透着兴奋。

    “二蛋你好重。”

    淡眉毛站不稳地晃了两下,但仍然扒在窗户上看东子,东子也不看他了,拿起薄刀片,扯松裤带。

    他猛地一下蹙眉,小小的身体颤了颤,刀锋自皮肤划拉过去,他的手肘以崎岖僵硬的姿势动了下。又拿起旁边个瓷瓶,拔了塞子往裤子里抖什么。

    白刀子进去的,红刀子出来。

    东子静静爬上长条板凳躺着,两条腿因为冷和紧张不停抖动,窗外偷看的小男孩眼珠子都快突出来了,板凳上的东子,流了很多血,快要染红半条裤子的血量。

    “二蛋你快……小和尚撑不住了……”

    男孩使劲抓住要被底下猪一样的队友扯掉的裤子,叽咕了句,“他流了好多血……要不要去叫太医……”

    只听轰的一声。

    东子侧过头,窗户外面没人了。他的裤腿里热热的血流到脚踝,又湿又凉。他就那么乖乖躺着,等着秦三师傅回来,心里存着一丝侥幸。

    只等着和师傅说一声——

    “后面排着的弟兄还那么多,小的自己动了手,上过药了不要紧。”

    而秦三回来,一瞥东子满裤子血,索性问都没问一句,一脚把他踹下板凳去。

    “自己弄好了还不快去领牌子,躺着等人伺候啊?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儿收拾齐整了,老老实实见太子去。真不知道娘娘们怎么想的,怎么弄了你这么个干巴巴的,还指名道姓要你去伺候太子。你这么个粗手笨脚样,还这么瘦,能伺候啥?”

    刚说着,东子腿没迈开,在门槛上摔了一跤。

    “嘿,说你还来劲了。”

    秦三迈步过来提腿又要踹,东子赶紧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一地的血弄得秦三心烦地骂骂咧咧。

    ☆☆☆

    四更鼓。

    整座大楚皇城还笼罩在静悄悄的夜幕里。

    东子耸了耸眉毛,在温暖的被窝里翻个身,满足地喟叹出声,眼睛一眯一眯的,脑仁一黑,把那丝清明掐灭了。

    皇上没上早朝。

    “后宫才塞进的新人,听说是江南美人,个顶个的水灵,八王爷精挑细选出来刚送的。”

    “八王爷真有心吶。”

    “能不有心吗,听说下个月便要回来啦。”

    大臣们议论纷纷,出了朝堂,从五更点卯等到现在太阳都出来了,皇帝才派了个人过来传话说不上朝了。

    年纪轻。

    毛躁不稳重。

    这些话大楚皇帝苻秋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会儿正趴在他亲娘,如今的太后腿上,由着亲娘挖耳朵。太阳照在他嫩生生的耳廓上,微微泛着红。

    “这么大人,成天就腻在母后这里,像话吗?”

    苻秋两条眉毛肖似了从前的皇后,现在的太后,细细的两弯柳叶,懒洋洋地睨着眼,手里绞着太后胸前垂下的绦带。白光一晃一晃的,他母后推了他一把,“好了。”

    “母后,八叔什么时候进宫啊。”

    宋太后将耳挖子递给一旁宫人,拉扯着苻秋的衣袖,替他整理上衣下摆。龙袍很是贴身,苻秋当皇帝也有五年了,从前的娃娃皇帝,现也已经十五岁了。生得白玉生生的,威仪是有,但都是使唤人使唤出来的。

    宋太后叹了口气,“不能总这么赖着你八叔,八叔要帮你操劳国事,还得替你打仗,分身乏术。下次再也不准这么一道旨就把人调回来。”

    苻秋的嘴一撇。

    “起码要先告诉母后一声。”宋太后无奈道。

    “嗯!”

    苻秋答应的事,多了去了,至少光不随随便便召见八王爷这件事就答应了不止十回。

    从太后宫里出来,宫道上阳光强得让人难以睁开眼。宫人立刻打伞过来,那人低垂着眉眼,苻秋比他要矮一个头,正好那人点头哈腰地低着头,也便差不多把这一个头的差距扯平了。

    “还不走!”

    唯唯诺诺应了句“是”的男人默默挨了一脚,便仔细着苻秋的步伐,不远不近跟着,保持在能替他遮阳的距离。

    “过来些!”苻秋语气不善,脚底下又踹了那蠢笨的奴才一脚。

    二人并肩而行,苻秋脸色才稍好看了些,往后瞧一眼,宫人们都离得远,他压低着声音,碰了碰身旁人的手。

    东子像被雷劈了一般迅速地往后一退,就把苻秋让到阳光里去了,又赶忙举着伞追上来。

    “蠢奴才。”苻秋恼道,又凶神恶煞地侧头冲脸色发白,额头出汗的男人道,“朕的八叔这几日就要回来了,到时候八叔会带朕去骑马。你去找一身骑马时候穿的衣服。”

    东子又默默应了声“是”。

    私底下苻秋在肚子里给东子起了个新名字,叫“是是先生”,一天到晚唯唯诺诺地在他跟前晃来晃去,看着就心烦。还没半点脾气,无论苻秋踹他再多脚,都连眉头也不会皱一下。

    这种木头人,有什么意思?

    夜幕降临。

    寝宫里熟悉的暖香令苻秋心情大好,也懒得计较了,桌上多剩下道鱼,他光把肚子上那两片剔去吃了,就让人赏下去给东子。结果可好,那奴才还不稀得吃,原封不动地被退回来了。

    苻秋要不是没养猫,真觉得还不如赏给一只猫去吃。

    苻秋饭还没吃完,这就没心情吃了。又不能把那奴才拖下去打,也不是没打过,那就是个闷子,三棍子下去打不出个屁来。

    “不吃了。”苻秋把筷子一丢。

    满殿的太监宫女也都习惯了,端来粗茶给他漱口。

    不过两日。

    八王爷快马加鞭于四更天进的京城,一通快马直接进宫。这八王爷何许人?先帝的亲哥哥,按着大楚立嫡立长的习惯,本来苻秋也不该是皇帝的儿子,更不要说现在坐在龙椅上了。

    八王爷到皇帝寝宫时,天子还在床上睡着,被人猛掀了被窝,只听一声怒吼——

    “大胆!”

    “嘿,小子,说谁大胆?”

    只见一张威严的脸,即便是笑着,也难褪去沙场风霜刮出来冷硬。

    苻秋先是张大了嘴,接着往八王爷身上一挂,环着他的脖子不撒手,赖皮道,“八叔背我!”

    “背背背,要不要举高高啊?”

    没等苻秋答话,八王爷响亮的一巴掌就拍在了他屁股上,浓眉一竖,“都十五岁了,不是五岁。还不快起身,待会儿五更点卯,看你今日又想不上床。”

    苻秋咧着嘴傻笑。

    “这不是有八叔吗?”

    “八叔不是回来替你上朝的。”八王爷苻容当年不受皇位,实是因为他心在朝堂,不喜欢宫廷憋闷,爱的就是个纵马万里的爽快,“这回来是问你要银子的。”

    苻秋愣了愣。

    “没问题,上朝时候朕去问问户部尚书,有钱!”

    苻容捏了捏他圆溜溜的脸蛋,“有钱就好,拿不出银子八叔就只有把你的后宫拆一部分拿去换钱。入冬之前,钱粮都要到位,不然这一仗,不好打。”

    大楚在对南边的南楚开战,说是南楚,乃是前年雪灾时候揭竿而起的一支义军,占了南边五个州,渐渐竟然坐大了。先帝生前大楚大肆征战拓展疆土,驾崩后消停了两年,现在才腾出手来把南楚料理了。

    苻秋也是想过的,直接在朝堂上问怕有不便,散朝后单独把户部尚书留下来一问。

    可好,户部尚书哭丧着个脸——

    “别说十万两,就是五万两,也得七拼八凑。明年皇上大婚,太后要修行宫,这都是钱……”

    苻秋倒是没想到,国库会没钱。毕竟自从雪灾之后,这两年也算风调雨顺,各地平安无事,赋税也都按时入库。

    只现在钱不够,不知道怎么向八叔交代。

    正犯着愁,只得老老实实躲在寝宫里,心里忐忑地缩在被窝里。心说,最好八叔能迟点来找他,实在不行干脆下道旨让八叔去戍边得了。

    这时候一个干瘦的男人影子在门口晃来晃去。

    见他拿起个花瓶,擦得可带劲。

    苻秋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翻身下地,朝着太监走去。

    大楚的太监穿一身青色太监服,衬着东子还是一副干瘦的样子,皮肤苍白的,咳两声就喘。

    苻秋站住了脚,蹙眉道,“又病了?”

    东子茫然看他一眼,手忙脚乱放好花瓶,跪在地上回话,“奴才没事,一点风寒。”

    “朕是想说,有病就别出来当值,待会儿病气过给朕,别说你一个,你们那一个院子的奴才都得掉脑袋。”

    东子白着张脸,嘴唇木讷地闭拢,不说话了。

    “下去吧下去吧,看着你就心烦。”

    前脚东子出门,后脚皇帝更心烦了,就在这时候,天大的烦心事都比不上要债的八王爷。

    一个中年男子声音从门口传来——

    “皇上上完朝,想必银子已经有了吧?”

    苻秋心里一哆嗦,把脑袋埋进被子里。

    没片刻就像拔萝卜似的被八王爷从被子里倒着提了出来。

    八王爷难得慈眉善目,“钱呢?”

    “……没有。”苻秋想哭了。

    “那仗还打不打了?要不要八叔打脸给全京城人看啊?”出城之前八王爷立了军令状,此战只能胜不能败。

    “打!八叔您先回去,半个月后,朕一定把十万雪花银送到前线去!”苻秋一咬牙。

    八王爷眯了眯眼,“反正八叔没事,在京城守着你,半个月后再去前线不迟。”

    苻秋在肚子里默默数起了他靴子里的五两私房钱。

    谁他娘说皇帝富有四海?他只有五两!

    第2章 逃宫

    不能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这事苻秋当然知道。只钱这东西,就算是钱生钱,也得怀胎十月不是?

    八王爷在宫里住了下来,听说那边宫里吃得那叫个寒碜。

    三菜一汤。

    腌萝卜、炒青菜、小葱拌豆腐,两片炒青菜剩下的菜叶子,放大锅里搅两搅,就算是汤了。

    苻秋陪着苻容吃过一顿午饭,立时涕泪横流握紧拳头宣誓,“八叔您放心,朕一定会励精图治当一个好皇帝,不就是十万两吗!朕不吃饭也得凑出来。”

    八王爷和蔼地摸了摸他的头,“就怕皇上不吃饭也是杯水车薪。皇上那点饭量,打算替军营养虱子?”

    八王爷走后,苻秋盘腿坐在床上纹丝不动。

    殿内偏有个不长眼地走来走去,苻秋睁开眼,就看见那个干干瘦瘦的东子,拿着个前朝的古董花瓶正擦着。

    若是把宫里的古董都收拾出去卖掉,现在他有差不多二十个妃子,分别住在十二个宫,每间宫殿出四五件古董。

    就不知道每件古董多少钱。

    “喂。”

    苻秋出声突然。

    只听“咣当”一声,不知多少两银子掉在地上,摔了个粉身碎骨。

    东子连忙跪下,却一句告罪的话也说不出。手掌压在碎片上,一听苻秋的声音他就像冻僵了般,什么都说不出。

    “你是没事做还是怎么了?成天里就擦擦擦,能不能做点有用的?擦古董能赚钱吗?能打仗吗?能让朕身心舒坦吗?会不会伺候人!”

    东子磕着头,头点在地上,整个身体沉默而寂静地弓着。

    苻秋恼火地站起来,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下去下去,看着就烦。”

    东子唯唯诺诺地爬起来,弯着腰,倒退着出去。

    苻秋的目光落在花瓶瓷片上,雪白的瓷片粘着红色的血。苻秋眼皮跳了跳,又喝道,“回来!”

    脚刚迈过门的东子浑身一僵,双目垂着,依言回转来。

    “手。”

    苻秋翻箱倒柜找出伤药来。

    自从有了这个奴才,苻秋觉得自己都不像个皇帝了。皇帝哪有常受伤的,更不会有自己在寝宫里放着伤药的。

    没一会儿,东子的手包着一条明黄色的绸子退了出来。

    外头的宫人悄悄看他一眼。

    又悄悄挪开眼。

    皇帝待他是特殊的,阖宫上下没人不知道。起先是因为皇帝总朝这太监发火,后来是皇帝心情不好时总要叫这太监去,他去过之后皇帝的火气更大,常常要摔东西弄得一通老大动静。

    但还是每每心情不好,就要叫这奴才进去。

    于是东子有事没事便去苻秋宫里擦古董,他像条沉默又体贴的老狗,做着自以为能安慰到主人的本分。

    苻秋开始想办法解决军队的钱粮了。

    先让户部彻底点了点,连带这些年积攒的粮食,白银,黄金,统统折算下来,还欠一大半。

    没办法,等开春种粮,再换成银子,都一年过去了,大楚的兵已经压在南楚边界上,恐怕饥饿会把训练有素的士兵硬生生逼成土匪。

    于是各宫接到旨意,纷纷清点宫里的古董,值钱物事,以大楚的国玺落款,给后宫的嫔妃们打了欠条。

    这事说不得有点丢人。

    然而苻容却称赞了句“能屈能伸”,揉着苻秋的圆脑袋,“皇上将来会有大出息,咱们大楚有希望了。”

    苻秋得了夸,眼神得意地瞥了眼宫殿一角又在擦花瓶的东子,抬高声道,“没眼色的奴才,还不给八叔看茶。”

    东子动作也不是不利索,只他干活时,千万不能有人同他说话,尤其是皇帝苻秋。

    “去把朕的弓拿来。”

    苻秋刚一句令下,东子手抖,滚烫的茶水便冲着八王爷的蟒袍去了,一时间大水冲了龙王。

    八王爷还没说什么,苻秋便发了火。

    “怎么倒水的,下去下去!”

    没一会儿,外间换了个伶俐的宫人进来,八王爷脸色有点不好看,袍子粘在膝上,说不出的难受。

    “刚那太监,有点眼熟。”

    苻秋眼一跳,打着哈哈,“就是个手脚笨拙的普通宫人,太监么,穿着青衣都一样。”

    苻容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道,“这个人不同。皇上当时小,兴许不记得了。”

    那年苻秋五岁。

    先帝的家宴上,他大皇兄的娘,先帝的宠妃,在宫宴上失仪,三杯黄汤下肚,席后朝着命妇们说储君之位本不该是太子,论嫡长,虽说自己儿子占不得一个嫡,但确实是先帝的第一个儿子。

    本就是酒后胡言做不得真,那起子命妇中却不知道是谁,在后宫嚼了舌根。宋皇后伺候先帝上朝前,便那么随了一嘴,当个笑话说的。

    然而苻秋的爹自己就不是嫡长,这话简直像是戳着他的鼻梁骂。

    于是大皇子见恶与先帝,前夜还宠冠后宫的贵妃娘娘一夕之间以谋逆罪入狱。起先朝中有人帮贵妃说好话,先帝按而不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求情的折子便越堆越高。

    就在大年将近时,皇帝用的亲兵羽林卫呼啦啦一大票人冲进十数位高官府宅,砍头的砍头,抄家的抄家,男的流放,女的没入官妓。

    流放出去又拉了回来的,独一个。

    “袁歆沛的父亲是大学士,母亲家里也是读书人出身,但算不得什么大族。究竟为什么要把他带回来,皇上可知道缘由?”

    苻秋撇嘴摇头,“不过是个奴才。”

    “是不过是个奴才,那袁家流放出去之后,皇家御用的白马寺里的方丈,曾预言说袁歆沛是皇上命里的护身符。只要把这个袁家小子留在皇上身边,能镇宅保平安。”

    “他还是个王八不成?”苻秋玩笑道。

    苻容却只摸摸他的头,“这种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何况天家的人手上从来不干净,鬼神之说,反倒比寻常人家更深信不疑。

    一个月后,八王爷离开京城,重赴前线。

    再半月,宫里的迎春花都开了,黄得惹眼。苻秋和小太监斗蛐蛐,以迎春花作注,输一局头上插一枝迎春花。

    对手头上三枝,苻秋脑袋上却一枝都没有。

    这时候小太监猛然一乐,“皇上又输了!”

    苻秋也一乐,“输得好!”

    随即让个小太监蹲着,他爬到太监背上去,将开得最高,最艳的一枝折下。

    “东子,过来。”

    东子沉默着低着头走来。

    他像个乡野村姑似的,满头歪来扭去地插满了迎春花。苻秋拍拍他的脸,将手里头长长一枝迎春结成一圈,编在东子乌黑的头发里。东子脸白,不是健康的白,当初派过来还让太医院再三确认了他没带半点娘胎里的毛病,也没有痨病什么的。

    一张瘦得有点包骨头的脸,没读多少书,却有股书生的斯文气。东子的手揣在袖子里,恭恭敬敬低眉顺眼。

    苻秋本是比他矮的,这会儿骑在个太监身上,就比东子高了。

    冷不防头发被捉了住,东子的眼睛静静望向苻秋。

    苻秋心头一颤。

    “怎么?不高兴了?”苻秋又拍了拍他的脸,这回有点响,东子的脸皮浮现出点红。乍然如玉砌冰雕里的一朵红花,苻秋俯身。

    只听响亮的一声“啵儿”。

    登时满院子的太监侍卫乐作一团,东子纹丝不动的手臂终于颤了起来。

    苻秋眼角余光冷冷瞥了眼,那奴才把眼睛低了下去,头也要跟着低。

    只不过苻秋更快一步,一只手握着他尖小的下巴,一只手卡着东子的脖子。东子便像一条被丢上岸的鱼,只能由得苻秋乱啃一气。

    耳边上嘈杂的起哄声和东子幼时府上夫子常念的话交叠在一起——

    “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

    于是他近乎僵硬的手脚俱放松下来。

    红得像能滴出血的耳廓惹得苻秋眼眶也有点泛红,一口咬上去,咬得狠了,便听那木讷的奴才“啊”的叫了声,捂着耳朵却低不下身去,满脸尴尬羞愤的红。

    这边院里声音越来越大。

    忽来了个宫女,吓得一声尖叫,太监侍卫一瞥,是太后身边的贴身丫头,一时俱面带惶恐地低身往后退,让出苻秋来。

    苻秋仍自忿忿地瞥了眼东子,丢开手,从太监背上爬下地,两手拍了拍身上的泥。

    “母后让你来的?”

    吓傻了的小宫女这才回过神,浑身都有点发抖,似乎经了什么穷凶极恶的事。

    “太后让皇上立刻去,有前线的消息。”

    苻秋叫上两个太监,独独没叫东子,看也懒得看一眼,便朝太后宫里去。

    却不料一进门,他温婉的母后连包袱都收拾好了。宫里一个下人都没有,宋太后满脸的慌张,瞧见苻秋时,才松了口气,紧抓得苻秋的两臂生疼。

    “快,收拾东西,城门落锁前,母后和你都得离开京城。还有你的保命符,那个东子,也得带上。别问什么,听母后的。”

    苻秋一时有点茫然,却被人扯着回自己寝宫了。两个宫人是宋太后派的,手脚利索,问啥啥不说。没片刻便收拾起个不大的包袱,让东子背着。东子头上还顶着迎春花,复到太后宫中时,苻秋把他留在门外,免得被自己母后看见要骂。

    宋太后只带了一个侍卫,包袱自己背着,换了寻常妇人装扮,抓紧苻秋的手,刚要朝外走。

    就听轰然一声炮响。

    整座京城为之颤动。

    宫人们乱作一团,匆忙奔走。

    慌乱之中,苻秋像个木头似的站着不走,情急之下,宋太后一个耳光甩在儿子脸上,劈头盖脸一声大吼,“你八叔中了流矢,老十那个吃里扒外的已破城了!还杵着做什么!快走啊!”

    宋太后飞起一脚,却踹不动苻秋。

    直至有人摸了摸苻秋的头,顺着他的头,摸了摸他的后颈窝,苻秋攥紧的拳头才松下来,面前是蹲着的东子,和他的背。

    “上来。”

    东子说的话,就像他的人一样,没什么表情。

    苻秋一爬上他的背,就听耳边呼呼风声,他从来不知道,这奴才跑起来这么快,一时间竟忘记了这是逃命,两只手掌贴着东子的脸,大声夸赞,“好马!”

    天空中乌压压的一片,万支箭矢犹如漫天的黄蜂,飞射而来。

    第3章 伪装

    一出宫门,苻秋就发现,他们和宋太后走散了。倒没想过东子是个飞毛腿,跑起来快如骏马,且他十分灵巧,几次躲过暗箭。

    然而出了宫门没看见马,苻秋立刻想到,他们俩肯定是跑错方向了。宋太后安排出宫的路线一定不是这条。

    于是东子背着苻秋一路狂奔,直从前夜天黑跑到第二天黎明,天边泛白时分,东子终于跑不动了。

    他寻了棵遮天蔽日的大树,将背上的苻秋小心翼翼放下来。

    苻秋这时候才哎呦出声。

    东子不敢坐,怕一坐就得力竭睡过去,苻秋的哎呦声令他脸色发白。

    苻秋腿上受了伤,一路没吭声,这会儿自己脱去云纹刻丝龙靴,他的靴子里藏着把雪亮的匕首,冷光一闪,刀尖飞快扎入肉中。

    苻秋没吭一声的,紧握着刀柄,本想把箭头旋出来。

    绽开皮肉的伤口却沾着青光。

    “太毒了,居然下毒。”他啐了口,朝后瘫着,有点使不上劲,苻秋瞟了眼东子,示意他来。

    东子沉默蹲下身。

    就在他手势熟练地将带毒的箭头从肉里挑出时,苻秋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在恨他。

    东子对着苻秋的伤口手上半点犹豫都无,血渗出来眼睛都不带眨,就在苻秋心里发凉的时候。

    东子抬起眼,双目依然温顺又安静。

    苻秋定了定神。

    “没事了,奴才给皇上包上。”

    苻秋嗯了声。

    风吹得二人所处的树林簌簌作声,虫鸣四起,苻秋的腿被包起来,仍旧不能走动。东子捡来柴火,略带潮湿的木柴好不容易才燃起来,他的耳朵会动,没一会儿,东子打来了水。

    “过来。”苻秋烤着火,觉得人又活了过来,连同皇帝的气势。

    东子依过去,苻秋摸了摸他的耳朵,“你耳朵会动!再动动?”

    东子耳廓红红,苻秋说“动”,他的耳朵就动一下。

    另一只耳朵却不会。

    苻秋觉得神奇,让他又表演了好几次,目光遥望向京城的方向,太阳尚未完全升起,正是又湿又冷的昼夜交替时分。

    察觉到苻秋的手不动了,还被他捏着的耳朵却没听到指令便动了动。

    苻秋的神思才被拉回来,他心里一时间闪过许多情景,好像这十多年的皇帝生涯,在这一秒被他过完了。

    “咱们这下去哪儿?”苻秋问,眼望着炸出火星的柴堆,又道,“怎么生火你也会?”

    “流放出去,路上学的。”东子献宝似的碰上两片包成豆腐块儿似的翠绿宽叶,让苻秋喝水。

    苻秋渴得狠了,一滴没给剩。

    于是东子又来回跑了几趟,等苻秋喝过了,自己才捧着水在一边默默喝完,又短暂地离开会儿,回来时候满头满脸都是湿的。

    苻秋没想到,即便在赶路的时候,东子也一样很注意自己的形容,每到有水源的地方,都要好生洗个脸。倒是苻秋嫌冷,洗了一次便不洗了。

    东子背着苻秋,沿着流放去西北的路,没日没夜赶了三天路,总算找到个小镇投宿。

    客栈老板是个年轻书生,还在镇上教书,此处离京城二百余里,苻秋刚被放到床上,就赞了句,“没想到你脚力这么好,身体也不错,从前在宫里成天病弱的样是装出来的吧?”

    东子本就话少,出了宫话更少。

    苻秋也习惯了他话少,也不生气,趁着东子给他脱靴,还拿冰凉的脚在他额头上踩了脚。

    “不知道太后朝哪个方向跑的,朕总要和太后汇合,不能这么没边地跑。越跑越远可就岔了。”

    东子嗯了声,转身出去打水进来,拿了个半截腿的木桶,装了半桶水,让苻秋没受伤的一条腿泡在水里。另外一条腿不好卷裤腿,索性拿刀子将苻秋的裤子割开,自膝盖以下的都不要了。

    苻秋的伤腿皮肤呈死灰色,东子的手拿捏着劲头,边捏边瞅他反应。

    苻秋倒没什么反应,只是不停说话,“要不朕回京去算了,现在腿伤着,也不好跑路。也不见得那起子人就真敢把朕怎么样。”

    东子脸色一变,捏得苻秋痛叫了声。

    他赶紧松了手,替苻秋上了药,只将他的脚泡在桶里,伤口在小腿上,小腿以上的部分便没管。

    “不能,回宫。”东子说话很慢。

    苻秋微微眯着眼,从东子的头发里拣出来两枝迎春花,还是宫里的迎春花。没想到,救他的会是这个常常被他打罚的东子,他还真的是他的保命符。

    苻秋像摸狗儿似的摸了摸东子的头。

    东子则一只手垫在他伤腿的脚底,控制着不让他的伤口泡进水里,一边不轻不重地替他按脚底。

    有那么一瞬间,苻秋错觉自己还在宫里,还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皇帝。

    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一件正事儿没干,后宫里还有二十来个妃子,还有待娶过门的皇后。偌大一个烂摊子,从前好像皇帝的事儿都是天大,宫里人老是一副没他就不行的样子。

    结果呢?

    这都跑出来四天了,也没听说大楚王朝就倒了。

    脚底板被东子摸了下,苻秋有点痒地将脚提起来,溅起的水弄得东子脸上都是。

    “行了不洗了。”苻秋累得很,这么多天没沾床,让东子把脚擦干,就像个虫子似的蠕到被子里去了。

    这一觉他睡得很沉。

    身边明明就带着一个什么都不能做的太监,却觉得十分安心,又或是逃命的路太累。

    天亮了快三个时辰,苻秋才懒洋洋地从被窝里钻出来,瘸着腿走到门口,一开门就见门口坐了个人。

    登时哭笑不得,“怎么守在这儿,真当自己看门狗啦!”苻秋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这是第五天,东子的胡子都长青了。苻秋让他进屋,被伺候得舒舒服服地洗了头,剪过手脚指甲,倚在窗边晒太阳。看见东子在院子里把昨夜里的被子晒起来,然后拿根木棍在那儿打被子。

    苻秋素来高高在上,哪儿见过这个,一时也是新奇,竟趴在窗户上看了大半天。

    中午草草吃过,苻秋瞌睡也彻底睡醒了,坐在床上想事情。

    东子似乎总有忙不完的事情,他收拾碗筷,完了不知道去哪儿,直至黄昏才回来。吃饭时候苻秋坐着,东子站着,苻秋也不管。

    第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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