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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4节

    成化十四年 作者:梦溪石

    第74节

    此言一出,不仅是隋州,连周景也是面露诧异。

    重庆公主却没有任何意外:“唐大人发现了?”

    唐泛:“是,公主其实从一开始就知道太子没有被人假冒,为何上回还要说没看到太子手上的伤痕?”

    重庆公主叹了口气:“此事我也是逼不得已,上回入宫的时候,我无意中听到两个司设监的内侍说话,提到太子车下面有凹槽的事情,当时我便吓了一跳,但又不能直接去查证,那样只会打草惊蛇。而且老实说,你也应该知道,我虽然贵为公主,在宫中,却不怎么说得上话的。”

    她顿了顿:“不消说,那个凹槽肯定是用来藏人的,但如果对方意欲行刺,现在太子早就已经死了,想来是别有用处,而且很有可能是用来调换太子的,虽然听上去令人难以置信,但假如施为得当,也并不是做不到。所以我思来想去,只能想出这么一个法子来,借唐大人之手,去试探太子的真假。不得已之处,还请唐大人见谅,当时我心中惊骇万分,却连外子也不敢告知。”

    唐泛也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在所有人都觉得万党很可能会用假太子来换人实施惊天阴谋的时候,万党偏偏没有这么做,真太子依旧好端端地待在东宫,既然如此,万党何必还要多此一举呢?

    难道万党就这么甘愿看着太子登基,什么也不做?

    公主见唐泛神色凝重,试探地问:“唐大人,万贵妃忽然昏倒的事情,你应该也知道了罢?”

    唐泛道:“贵妃已经回天乏术,薨了。”

    公主和驸马俱都震惊地倒吸了口凉气。

    作者有话要说:

    好啦,谜团一个个解开,重庆公主看错了,但她是故意的,引唐泛去解开这件事~

    明天也许可以结局~

    不过依照作者喵的速度,估计要后天……

    小剧场:

    卫茂:隋伯爷,我看你脸色有些不好,可是冻着了?

    隋州:坏人好事等同杀人父母,你脸色能好得起来?

    卫茂:……

    第149章

    公主能知道万贵妃犯病昏倒的消息,已经算是够灵通的了,没想到唐泛的消息比她还灵通。

    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万贵妃竟然死了。

    厅中一时寂静,没有人说话,好像都在咀嚼克化这个消息。

    但仔细想想,这好像又在意料之中。

    万贵妃手上沾了那么多条人命,连太子生母的死都与她脱不开干系,都说天道轮回有报应,报应直到现在才来,已经显得有些晚了。

    公主叹息:“这下皇兄可要伤心欲绝了,也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说不定还要为万氏争取皇后的封号呢!”

    知兄莫若妹,她并不知道皇帝对万通说的话,但还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唐泛没有说话,如果仅仅是这样的话,倒也就罢了,说句大不敬的,万贵妃已经死了,给上什么封号,言官们吵吵嚷嚷,据理力争,那些都影响不了朝政社稷,怕就怕皇帝心血来潮,又想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

    她又问:“这么说,太子并不是假的,也没有中毒或遇刺?”

    唐泛道:“不错,太子虽然受了风寒,但并无性命之危。”

    公主蹙眉:“如此说来,马车底下那个凹槽到底有何用处,总不能是司设监的人随便加上去的罢?”

    皇宫里的马车形制,一切都有严格规定,更何况当时因为事出仓促,太子的车驾是用天子那辆临时改制而成的,无非是去掉上面一些装饰之类的,怎会无端端多出一个凹槽来?

    唐泛道:“下官此来,正是为了向公主求证上回之事,既然现在太子平安无事,再多纠结也无益,深夜至此叨扰,实在过意不去,这便告辞了。”

    重庆公主不是一个可以商量大事的人,她能够听到司设监的话之后,给唐泛通风报信,就已经表明了亲近太子的立场,可她又左右不了大局,更加不可能忤逆身为皇帝的兄长,所以甚至还要自己编造出一个太子手指有伤痕的谎言让唐泛自己去发掘真相,免得祸事牵连到自己身上。

    这种明哲保身的行为,唐泛可以理解,但也仅止于此,他不可能跟对方商量大事,说更加深入的话了。

    大家都是聪明人,许多话无需多说。

    公主歉然一笑:“有劳唐大人奔波了,此事本与你无关,是我将你拖下了水。”

    唐泛笑道:“公主客气了,若与太子有关,那就是动摇社稷根本的大事,唐泛如今虽无官职在身,却也无法置身事外。”

    客气几句,唐泛二人起身离去。

    从头到尾,隋州不发一言,好似完全被遗忘了。

    但他坐在那里的气势,本身就无法令人忽视。

    矛盾而又奇异。

    不少人都知道唐泛与隋州交情不错,不过重庆公主也是亲眼看见隋州大半夜送唐泛过来,才意识到两人的交情好到何等地步。

    隋州虽然是外戚,却是实打实挣下的功劳,大家可能会说万通侥幸,却不会有人说隋州侥幸,这就是区别,更不必说隋州在太子最困难的时候也伸出过不少援手,如若太子能够顺利登基,隋州的地位只会比以前更牢固更显赫。

    唐泛更不必说了,他如此尽心尽力为太子奔走,但凡太子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以后就肯定要领他这份情,唐泛重新入阁,也只是迟早的事情。

    有鉴于此,公主夫妇对唐泛隋州都是礼遇有加,并不敢仗恃身份而有丝毫怠慢。

    驸马周景亲自送两人出去,还不忘关切地对隋州说:“广川,脸色看上去不大好,是不是最近太过劳碌了,虽然年纪尚轻,可也要注意休养才是,别太操劳了。”

    唐泛:“……”

    他当然知道隋州脸色不好的原因。

    大半夜从……咳,被窝里被叫起来,谁能有个好脸色?

    不过这话却不足为外人道也。

    隋州面瘫着一张脸:“多谢驸马好意,我会注意的。”

    他素来都是这副表情,非亲近者分辨不出到底下面藏着什么样的心思,久而久之,大家也习惯了,这会儿他要是对周景露出个笑脸,周景反倒会吓住呢。

    出了公主府,外头一阵冷风,令唐泛不由缩了缩脖子。

    一件皮裘盖在他身上,是隋州除下自己的。

    “你自己穿。”唐泛道。

    “我不冷。”隋州看了他一眼。“还很热。”

    唐泛:“……”

    隋州捉住他的手:“所以要快点回去。”

    唐泛:“……”

    寒风虽冷,只因身边多了一个人,寒意无形中就减少了许多。

    不过如果唐泛和隋州知道皇帝与万通在昭德宫内的那一番对话,此时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心情闲中作乐了。

    万通并未在昭德宫里待多久,在确定了皇帝的心意之后,他便匆匆离开了宫廷。

    半夜入宫毕竟不合规矩,周太后本来就瞧万家人不顺眼,如今万家的靠山也倒了,若是再被她捉住把柄,还不知道要如何发作。

    那个老太婆,怎么死的不是她!

    万通心底暗暗啐了一口,加快脚步,心头为姐姐的死略略难过了一阵,想起皇帝的许诺,又难掩激动。

    远远地,宫门口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万通的心不由提起来。

    但很快,他又放了下来。

    因为他认出其中一人的身影。

    “万大人,事情如何了?”对方迎上来,低声问道。

    “一切顺利。”万通咧嘴想笑,随即又想起场合不对,连忙也收敛笑容,压低声音。

    “你是说……”对方眼中异彩连连。

    “不错,托公公的洪福,说了你让我说的话,没想到果然成功了!”万通喜道,“大事若能成,定少不了公公一份天大的功劳!”

    “万大人客气了,我不过是出了个主意,”对方很谦虚,并未洋洋得意居功。“陛下对贵妃情深意重,所以才能答应,这样也好,免得我们还要铤而走险。”

    万通点点头:“说得是,现在想想,先前我们那个办法实在是太冒险了,不如这样来得名正言顺,真是好极了!”

    对方问:“陛下如何说的?”

    万通道:“他让我找万安商量事宜,在大朝会的时候就公布这件事,赶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对之前定下来,再将太子降封,直接遣到外地去,到时候陛下会随即宣布闭关参道,避开那些言官御史的聒噪,等时间一长,那些人知道绝无挽回的余地,也就只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

    对方又提出疑虑:“六部九卿那一关,只怕不会太容易过得了罢?”

    万通道:“不必担心,此事我正要回去与万安彭华他们商议,届时若有需要公公出力之处,还请公公不吝援手。”

    对方道:“该出手的时候,我自然会出手帮忙,万大人不必担心,如今你我已经在同一条船上,自该同舟共济才是。不过,”

    他话锋一转:“陛下的性情你也知道,最是反复不定,他今日与你许下的诺言,一日未过明面,一日就作不得准,说不定到时候被谁一劝,又变了主意,你别忘了上回废太子的事情,那可是临门一脚功败垂成!”

    万通想到上次的事情,也不由得暗恨不已,若当时没有那场泰山地震,现在哪里还需要费这么多周折!

    “你放心,这次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匆匆一晤,时间地点都不适宜,两人也无法说更多的话,万通辞别对方,转身上了马车,便直接朝万府驶去。

    这个万府,却不是他自己家,而是当朝首辅万安的府邸。

    万安这会儿也还没睡下。

    因为万通在入宫之前就已经传了话过来,让另外两位阁臣,也是万党成员的彭华和尹直先上万安家里来,等他出宫之后便会过来会合。

    这会儿三人已经喝了好几盏茶了,眼看着从睡眼朦胧喝到精神奕奕,万通终于来了。

    看见万通的到来,三人仅仅只是站起身,并未往前迈步相迎。

    这几人被外人称为万党,核心却是万贵妃的弟弟万通,而非首辅万安。

    说到底,万安他们虽然以万通为首,但他们内心还有着文官的骄傲,对万通这种便宜外戚隐隐有些瞧不起的意思,只是大家利益相同,所以才走到一块罢了。

    不过这也并不说明这个同盟就不牢靠了,恰恰相反,正因为大家已经一起干下不少坏事,如果有谁想金盆洗手,肯定会被两边都瞧不起。

    “万老弟……”尹直刚开了个口,就被万通截断。

    “我姐姐薨了!”

    “啊?”

    “啊!”

    厅中惊讶之声此起彼伏,所有人的表情都是如出一辙的震惊。

    震惊过后,大家神色越发各异。

    不过万通也没心思去计较,他随即又将自己与皇帝的对话与众人说了一遍。

    因为有了上次的教训,这会儿大家也没急着高兴,反倒向万通再三确认:“陛下果真是有了废太子之意?”

    “对!”万通将侍女奉上来的茶水一饮而尽。“这次连将太子降封,尽快遣往封地的话都说出来了,应该是下定了决心,不过我们肯定也要做两手准备,这次万不能再让那帮酸儒腐臣将好事拖成坏事了!”

    说到这里,他将茶盏重重一放,恶狠狠道:“老子就不信这回还会再来一次泰山地震!”

    其他人这才欢喜起来:“后日就是大朝会了,咱们可得好好合计合计!”

    尹直道:“元辅与我都有一帮言官可供差遣,届时若那些人上疏反对,我们的人也可以上疏反驳,文人吵架无非是看谁的嗓门大,到时候底下的水越浑,陛下就越不可能反悔!”

    彭华也道:“为免夜长梦多,大朝会上废太子诏一颁,最好当日就能让太子离京,不然他一日留在京城,那帮人就不会死心的。”

    尹直皱眉:“当日只怕不太可能,实在太仓促了,而且这样会使得陛下遭人非议的。”

    万通挥挥手:“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越快越好,就像彦实说的,夜长梦多,我实在是被上次的事情整怕了,还有诏书的事情,虽说有司礼监在,但为防陛下反悔,咱们最好连诏书都先帮陛下给拟好了,这样随时可以用上!”

    尹直张口结舌:“这……不太妥当罢?”

    万通转向万安:“依元翁之见呢?”

    方才万通彭华等人在商议的时候,万安一直没有开口,此时听见万通询问,才慢吞吞道:“这样也可。”

    万通敏锐地察觉万安表现出来的细微异常,阴恻恻道:“元翁可是后悔上了我们这条贼船?”

    万安苦笑:“你误会了,我是在想,那个假太子,你们想怎么处置?”

    提到假太子,在场众人都露出古怪的神色。

    他们的计划原本不是这样。

    马车之内那个凹槽,正如重庆公主和唐泛所料,的确是用来藏人的,而且不是为了行刺,而是准备趁着太子出行期间,用假太子换真太子,等崇真万寿宫一行归来之后,东宫那位实际上就换了人了。

    假太子也是他们精心挑选的,容貌原本就与真太子有七八分相似,然后再加上易容调整,做到十足神似并没有问题,除此之外,宫中还会派人专门教导其言行举止,模仿太子平日的起居习惯,应对用语等等,只要一回去就借由生病来掩饰,估计连太子身边的崔永也认不出来。

    万党等人的想法是:鉴于很难在真太子上做手脚,但假如有假太子在手,能够操控的余地就多多了。他们可以让假太子重病不起,又或遇到意外致残,届时为了皇位传承,皇帝必然需要重新考虑储君人选,到时候朝臣也无法反对。

    但这个计划最终被万党的盟友,司礼监掌印梁芳否决了。

    因为他觉得这样太过冒险,也很容易出差错,万一被人察觉,就很容易全军覆没。

    而万安等人也担心会出事,所以不同意万通的计划。

    内部意见僵持不下,最终还是没有实行。

    正好当时太子从崇真万寿宫出来的时候下了一场雨,太子也淋了雨,他身体又孱弱,回去就生病了。

    于是万党索性中止了这个换太子的惊天冒险,万通听了梁芳的建议,转而打算从此处上寻找机会下手。

    这样虽然同样冒险,但总比换太子来得靠谱多了。

    所以太子回宫的时候,车驾下面那个凹槽,的确是躺了一位假太子的,只不过最后没有换成罢了。

    其中惊心动魄,千回百转之处,就不是唐泛和重庆公主等人能够猜到的了。

    没想到这个时候,万贵妃又死了。

    正所谓千算万算,不如天算,虽然过程极尽曲折,但总算如了他们的意。

    万事俱备,一切只待大朝会上见分晓。

    不过太子虽然没有换成,那个假太子依旧是在的,所以万安才会有此一问。

    万通想了想道:“先藏着罢,等到太子真的被废之后再处置也不迟。”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万一太子又废不成,这个假太子说不定还能派上用场。

    万安迟疑道:“假太子的存在,终究是个隐患……”

    万通似笑非笑:“元翁莫非是怕那假太子站出来告发我们,害你受牵连不成?放心罢,那人已经被我藏得妥妥当当,太子那边的人找不着的!”

    万安犹有疑虑:“隋州也领着锦衣卫……”

    万通怒极反笑:“隋州算是个什么东西,他在锦衣卫里还得听我的号令呢,我才是锦衣卫指挥使!”

    彭华连忙打圆场:“万老弟何必动气,元翁也是为了谨慎万全!”

    “元翁不必担心,他们就算猜出什么端倪,也没有真凭实据,根本掀不起风浪,只要后日顺利,就大功告成了!”

    万通也缓下语气,这种当口,还有许多地方需要倚赖万安,他不能跟对方翻脸。

    虽然他也不喜欢万安这种总担心出事的怯懦心理。

    在他看来,这就是跟文官合作的坏处,他们总会成天瞻前顾后,担惊受怕,根本靠不住。

    还不如李孜省和继晓那种,做起事来反而胆大心黑多了。

    双方各退一步,万安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人老了,顾虑总比较多,万老弟不要介怀,我这也是怕功亏一篑!”

    万通哈哈一笑:“元翁言重了,陛下性情优柔,咱们都吃过这个亏,岂能有不担忧之理!草拟诏书的事情,不如就有劳元翁了?”

    他存了试探之意,万安却好像没有听懂,一反方才的犹豫,很痛快就答应下来。

    万通见状也就放下心了。

    众人离开万通家的时候,已经接近三更天了。

    上了轿子,万安的笑容和淡定一下子都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面无表情。

    家人还没有睡下,孙子万弘璧正等着他回来。

    万家三代单传,万安的儿子万翼远在南京当官,孙子便与祖父祖母一起住。

    有什么事万安一般都不会避着孙子,也有借机教导他的意思。

    祖孙俩很亲近,万弘璧一眼就看出祖父情绪不高:“爷爷,是不是发生了何事?”

    万安看了他一眼,不愿在其他家人面前流露出异样:“你单独随我来书房。”

    一进书房,万安便难以再掩饰自己的心情,他整个肩膀几乎垮了下来,长长叹了口气。

    “爷爷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万弘璧吓了一大跳:“爷爷?”

    万安没有回答,反是问道:“你那些翰林院的同僚,是如何评价爷爷的?”

    见万弘璧支吾不语,万安苦笑一声:“你不说我也能猜得出来,无非是说我奸狡阴刻,只会奉承帝妃,贵为内阁首辅,却庸庸碌碌,无所作为,对不对?”

    万弘璧道:“爷爷,您今儿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去了一趟万家就……是不是万通那厮说了您什么?”

    万安摇摇头,继续自说自话:“其实我一直没有后悔过,各人有各人的道,像于节庵那样忠肝义胆,鞠躬尽瘁,最后又有什么好下场了,还不是先皇一句话就斩了?当时受过他恩惠的那些人,有谁为他说过一句话了?因为他保住了京城而免于兵灾的那些百姓,有谁为他说过一句话了?所以我不后悔,我不想像于节庵那样,临了临了也落不到一个好下场,迎合上意有什么不好,起码富贵平安,对不对?”

    万弘璧真是被吓坏了:“爷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万安痛苦地闭上眼。

    他不跟唐泛那些人一路,不代表他就想造反,但现在万通干的事情,又与造反有什么区别?

    废太子也就罢了,可弄一个假太子……

    这完全超出了万安的心理预期之外。

    虽然假太子暂时没有换成,但万安看出来了,万通等人的行为已经到了无法无天的地步,连太子都敢换,他们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以后若是兴王也不合他们的意呢,他们是不是要换一个假兴王上去?

    万安害怕了。

    但为时已晚,他发现自己已经阻止不了万通等人疯狂的步伐。

    现在回头想想,当今天子宠信的李孜省继晓这些人,放在别的朝代就是活脱脱的奸佞,等新天子登基——不管是兴王还是现在的太子,这批人都会被抛出去消弭民怨。

    那自己呢?

    想到自己下半生可能会跟谋反之类的名头挂钩,万安打从心底就冒出一股寒意。

    他跟刘健唐泛他们不是一路人,不代表他愿意被万通等人连累。

    如果只有万通一个,那可能还成不了什么大事,偏偏宫里头还有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梁芳在遥遥呼应……

    想及此,万安睁开眼睛,看着孙儿:“你想当奸臣,还是当直臣?”

    万弘璧莫名其妙,他站在这里半天,什么都不知道,还一头雾水呢,闻言只能小心翼翼地反问:“都不要,行不行?”

    万安:“那你想当什么?”

    万弘璧有意逗祖父开心,就笑道:“自然是跟爷爷一样啊,混个太平富贵!”

    万安又好气又好笑:“就你也想混个太平富贵?火候还差得远呢,你祖父我都没能完全做到,放眼朝廷,只有刘棉花那个死老贼能当得起这四个字!”

    尽管当了半辈子的死对头,但回过头来,万安也不得不承认,像刘吉这种人,还真像打不死的蟑螂,又讨人厌,别人又拿他无可奈何,偏偏他还谁都不靠,滑不溜秋,瞧瞧,连皇帝的老师刘珝也被迫下野了,内阁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刘棉花天天被人弹劾,却直至如今都安然无恙。

    反观他万安,却眼看就跌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作者喵的效率就是不可能那么快的╮(╯﹏╰)╭

    好啦,为什么会有凹槽,这个谜底揭开了,本来的确是为了调换太子的,但风险太大,加上刚好下了那场雨,所以他们临时放弃了~

    小剧场:

    过年了,丫鬟小厮回家放年假了。

    大冷天,谁都不想从被窝里出来。

    唐泛:广川,外面有人敲门。

    隋州:装听不见就好了。

    唐泛:他还在敲,去开吧。

    隋州:不用,他敲累了就会停了。

    过了一刻钟。

    唐泛:……还在敲。

    隋州:(╰_╯)

    唐泛:算了,我去开吧,不过以后要让我在上面。

    隋州:……我这就去开。

    第150章

    成化二十三年正月初十。

    这本是一个很寻常的日子,但昨天刚刚发生了一件大事。

    万贵妃薨。

    许多官员是今日早上到衙门之后才得到消息。

    不同于后宫诸多籍籍无名的嫔妃,因为万氏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这个消息便显得格外重要。

    万氏称霸后宫十数年,能够为人称道的作为实在没有,反倒平地生波折腾出许多破事儿,包括皇帝废掉第一任皇后,太子废立风波等等,都少不了她的功劳。

    大家实在装不出哀思的模样,刘健徐溥等人虽然嘴上不说,心里甚至觉得这是一个好消息。

    因为他们觉得万氏一死,许多事情就都解决了,譬如说先前皇帝执意要改立太子,说到底也是因为却不过万氏的情面,如今万氏不在,自然就不会再有人给皇帝吹枕头风了,万党的影响力也要大大下降,太子的危机总算得以解除。

    但还没等他们来得及松口气,就又碰上一桩始料不及的事情。

    皇帝要追封万氏为皇后。

    内阁会议上,当万安代表皇帝提出这个意向的时候,内阁一下子就炸开了。

    这不是皇帝第一次兴起这个念头了。

    早在万氏还在生的时候,或者说,这需要追溯到更远以前,当时天子刚刚登基,就迫不及待想要将自己心爱的女人封为皇后,但马上遭遇到来自各方的反对,其中反对最强烈的莫过于他的母亲周太后,这里头的原因很复杂,如今再一一追叙已没有意义,唯一可以知道的是,那时候的皇帝还很年轻,比现在更优柔寡断一些,他无法坚持下去,只能另立皇后。

    但很快,吴后因与万氏发生冲突,皇帝终于寻找到这个机会,借机废了吴氏,又想立万氏为后,这是第二回,同样又遭到了强烈的反对,他再一次没法坚持下去,妥协了。

    第三次,则是在万氏生下皇长子之后,他将万氏立为皇贵妃,且允诺将来等皇长子被册封为太子之后,就废掉现在的继后王氏,立万氏为后,但天不从人愿,长子的过早夭折,使两人愿望再一次成空。

    如今许多年过去,年长一些的朝臣依旧记得为了万氏,皇帝是如何折腾的,没想到现在人死了,皇帝的折腾劲又来了,还要追封她为皇后。

    这根本是不合规矩的。

    明代有制,后宫多出自平民小家清白之女,不太讲究门第高低,但万氏的出身根本不是门第的问题,她是罪人之后,因罪而充入宫廷当宫女,因缘际会去侍奉当时还是太子的皇帝,这才得以鱼跃龙门,出身清白便无从谈起,更何况万氏既无大功,又未曾诞下太子,根本就不符合当皇后的条件。

    所以刘健当即就反对,并且说明了上述的理由,末了道:“元翁可别忘了,太子生母尚且只是庄僖淑妃!”

    纪氏的儿子虽然如今贵为太子,但她死后也并没有被追封为皇后,皇帝仅仅给她上了恭恪庄僖淑妃的谥号,刘健的言下之意是,连太子生母都不能封后,为什么万氏就可以?

    万安慢条斯理:“这不是还要议么,你急什么?内阁乃百官之首,凡朝政皆须先经内阁决议方可下行,刘希贤你都一把年纪了,怎么还如此毛躁冲动,这些规矩都不懂?”

    刘健被噎得直翻白眼,半天说不出话,只得气哼哼地坐下来。

    刘健碰了一鼻子灰之后,内阁的氛围有点凝滞,大家都不愿轻易表态,次辅刘吉尤其如此。

    虽然万安说“议一议”,但谁不知道现在万氏刚死,皇帝肯定满腔悲痛,这个当口谁要是反对,谁就会被愤怒的皇帝撕碎,这种事情刘棉花是坚决不掺合的。

    遍观内阁,现在也就是刘健会跟万安争一争了,徐溥长于行讷于言,他就算想帮腔,估计也不知道怎么说。

    彭华道:“人死如灯灭,依我看,贵妃都已经薨了,陛下此举也是人之常情,就当是抚慰陛下,也无不可。”

    刘健冷笑:“那庄僖淑妃呢,也得追封皇后才对罢,不然将太子置于何地?”

    尹直阴阳怪气:“你这么说就不对了,庄僖淑妃追封皇后与否,太子都是太子,这点谁也改变不了,陛下一往情深,在贵妃生前,几次欲封其为后而未果,如今即便是为了告慰陛下,又有何不可?陛下如今悲痛欲绝,你却坚决阻拦,难道是希望陛下被你气死,这样好遂了你的愿,让太子早日登基,对么?”

    刘健气歪了鼻子:“你这是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刘健气愤之余,再一次体会到唐泛的可贵了。

    若换了以前,万党早就被唐泛批得体无完肤,哪里还轮得到尹直这种小人在此大放厥词?

    没了唐泛助阵,自己和徐溥在打嘴仗上面完全没法与万党匹敌。

    见刘健气得跳脚,尹直嘴角微微扬起,暗自得意。

    其实从一开始,追封万氏就只是一个幌子。

    但很明显,刘健他们现在都已经被此事吸引了注意力。

    相信不用很快,皇帝要追封万氏为皇后的消息就会不胫而走,朝野上下也会因此不再平静。

    反对的,赞成的,中立的,要讨好皇帝的,想表现自己的,各方论战,都恨不得别人接受自己的观点,谁还会注意到太子的事情?

    见他们吵了起来,刘吉这才慢吞吞道:“此事,太后赞成否?”

    他一句话点出了重点,万氏生前,太后都坚决反对立她为后,现在人死了,更不可能同意了。

    刘健被他提醒,也马上道:“不错,此事太后断然不会答应的。”

    “母子连心。”万安意味深长道:“太后想必也不忍心看着陛下长久悲痛下去。”

    内阁意见不统一,这件事自然议不出个结果,一早上就在无休止的扯皮中虚度过去。

    临近中午,万安才宣布散会,众人陆续离开,准备去吃饭。

    “元翁!”刘健喊住万安。

    徐溥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冲动,刘健却假作不见,只盯着万安,一字一顿道:“为人臣者,当思身后之名,和子孙清白,莫为了一时得意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才是!”

    这种挑衅,换了往常,万安是不作理会的,但今日他却停下脚步,挥挥手示意彭华他们先出去,然后冷笑反问:“什么叫后悔莫及?你也配和我说为臣之道?目无君长,无视上意,你这叫什么为臣之道!”

    刘健怒道:“为臣之道不是逢迎,而是劝谏!君王若有言行欠妥,当臣子的自该劝之谏之,这才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黎民百姓,我等是宰辅,上佐君王,匡扶社稷,不是那等只会溜须拍马的奸佞之徒!万循吉,你摸摸胸口,你当得起宰辅二字吗!”

    “放肆!”泥人还有三分火气,更何况万安不是泥人,他知道有许多人背地里偷偷骂他,可偷偷骂是一回事,毕竟他听不见,当面被指着鼻子骂却还是头一回。

    “你懂什么叫宰辅!本公如何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评断!你以为自己拥护太子很有能耐是吗,有本事你当着陛下死谏去啊,你个瓜娃虾子,我看连大兴的西瓜都比你聪明!”

    万安是如假包换的眉州人,川人骂人那是一套一套的,但他入阁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骂过人了,今天看来是被刘健气急了,乡音不知觉就冒了出来。

    刘健虽然听不懂瓜娃虾子的意思,但想也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当下也气得脸色煞白,挽起袖子就要用河南话以眼还眼,却被徐溥死命拉住:“冷静!冷静!”

    他也不知道忽然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直接就把刘健给拖出去了,堪堪避免了一场即将爆发的阁老大骂战。

    “你干嘛拉着我,我非把他骂死不可!”出了内阁,刘健终于得以甩开徐溥的手,愤愤道。

    徐溥苦笑:“你骂赢了又能怎么着,不仅于事无补,传了出去还让人笑话,首辅跟阁老对骂,难道你很有面子么?”

    刘健怒道:“你听听他说的是什么话,抱大腿抱得都不要脸了!皇帝想干什么,万安就纵着,什么破烂首辅,外间真没说错,他这首辅就是个应声虫,都把咱们内阁的脸丢光了!”

    徐溥叹气:“算了罢,这件事,如果连太后都反对不了,咱们拼命反对又有什么用?我看陛下这回是下定了决心,非要拧到底了,也不知道万氏到底给陛下下了什么蛊,人都死了还这样情深意重!”

    刘健撇撇嘴:“什么情深意重,真要情深意重,早许多年前就不顾一切立后了,人都死了还闹这一出,真是令人不安生!”

    徐溥微微变色:“你这张嘴可真是不饶人,跟我说说也就罢了,这些话可不要在外人面前说!”

    刘健不耐烦:“知道了,我什么时候在外人面前说过这些!方才若不是你拉住我,我非骂死那个龟孙子不可!”

    徐溥无奈:“这还记着呢?”

    刘健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记着,那个瓜娃虾皮是个什么意思,还有大兴西瓜……真是气死我也,要不我现在回去再骂他一回算了!”

    说罢转身还真要往回走。

    徐溥连忙抓住他的胳膊:“哎哟喂我说行了诶,你方才骂得已经够狠了!”

    刘健:“可我还没用河南话骂呢!”

    徐溥:“……”

    他一脸无奈,眼见刘健忽然停住脚步,还以为他听进自己的劝,忙道:“走罢,走罢,下午还要当值呢,先去吃饭去,不要生气了,不值当!”

    刘健却忽然问:“你还记不记得,他方才骂我的那些话?”

    徐溥:“记得啊,怎么了?”

    刘健:“你说一遍我听听。”

    徐溥以为他魔怔了,无语道:“不要了罢,又不是什么好话,你还听上瘾了不成?”

    刘健摇头:“不是不是。”

    徐溥不知道他想作甚,只好模仿万安的口音道:“瓜皮虾子?”

    刘健:“……不是这句,前面的。”

    徐溥茫然地想了想:“前面的?他说他的行事还轮不到你来评断,又说你以为你自己拥护太子很有能耐吗……这些?”

    刘健拧着眉毛:“早上我们争的是万氏封后的问题,他却忽然牵扯到太子身上作甚?”

    徐溥不确定:“也许只是随口一提?”

    刘健狐疑:“是吗,他不是在暗示什么?”

    徐溥道:“不会罢。”

    刘健摇摇头,发觉想不明白:“算了,这等事情留给唐润青去烦恼罢。”

    徐溥苦笑:“润青再有能耐,也阻止不了陛下追封万氏罢,我看这事不如跟太后先通通气比较靠谱!”

    刘健:“说得也是,那咱们这就去一趟仁寿宫!”

    徐溥:“啊?不吃饭了?”

    刘健:“还吃什么,回来再吃!”

    徐溥:“行行行,你别拽我,慢点,慢点,我都一把老骨头了,经不起折腾!”

    ……

    万安与刘健吵架的事情很快就传了出去,这可是稀奇事,内阁不和素来有之,但像今天这样彻底撕破脸的还不多见。

    不过比起皇帝要追封万氏的事来,这好像又算不得什么了。

    朝野上下议论纷纷,不少言官摩拳擦掌,已经开始准备上疏劝谏了。

    唐泛自然也听说了此事,不过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晚上刘健来到唐家,对他说了早上的事情。

    “其实我原本也没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万循吉无耻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刘健绝对不会说自己早上被气了个半死,“但是回去之后我仔细想了想,还是过来与你说一说比较稳妥,不过我觉得这事可能是我多心了……”

    “大兴西瓜?”唐泛咀嚼着这几个字,有点疑惑,“万安无端端提大兴作甚?”

    刘健面露难堪:“还不是为了拿那个作比喻来骂我!”

    唐泛想了一会儿,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摇摇笑道:“应该只是寻常的骂人话,我也听不出有蹊跷之处。”

    刘健松了口气:“没有就好,万循吉那厮心思缜密,狡猾阴险,我只怕他意有所指,看来也是我想多了!”

    因为天色已晚,刘健很快就告辞离去,唐泛亲自将人送到门口,却没有折返回屋,而是去了隔壁的隋家。

    隋州知道刘健来访,便没有去找唐泛,此时见他过来,便问:“他走了?”

    唐泛点点头:“走了。”

    第7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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