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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起居注 作者:寒衣

    第3节

    如此,士子们当然开始疯狂,拼命写稿子送到报馆。报馆很快落入人手不足的窘境,只好向宫内求助。毕子灏当然要帮忙,甚至连学会了不少字的方季北也来凑热闹,一起来看。

    方季北对文章有个最低要求,就是得让他看得懂。达成这一条件的文章也不是没有,但是数量上比较稀少,质量也没有太大的保障。毕子灏只好多看一些,在一众文章中寻找相对比较好的。

    接下来的半月报,几乎成了论战之所。其实这场论战在一开始就注定了对士子们不利。

    即使方季北一直强调报馆不能偏颇,两面的文章都要登,但一来毕子灏的文笔和文字造诣少人能及,对圣人之书的理解也极深,几乎没有人能在他笔下走过两回合;二来这场文斗实际上是斗给百姓和水平并不高的读书人看的,对他们而言,当然是文字内容犀利又好懂的一方占道理,那些艰涩的文章,他们是不怎么看的。

    趁着读书人把精力都放在这场论战上,方季北开了恩科。此次恩科与前朝极为不同,还开了杂科——孔之高说杂科不好听,改名叫术科。术科门槛全无,时间错开。同时,方季北废除所有贱籍,大岳百姓,上下无别。

    忙完方季北也快累瘫了,全考完那天,他看着考官把最后一份考卷糊名,人就整个松懈下来,最后甚至是坐轿子回宫的。

    他实在太辛苦,虽然文事他并不擅长,但这恩科是前所未有之事,突生的状况多到难以想象的程度。而很多事,只能靠他这个皇帝出面解决。

    毕子灏一直在他身边跟随,拿着笔,记录下他的一言一行。

    尽管到了最后,方季北连声音都快发不出了,行动也变得非常迟缓。毕子灏多次劝他休息,方季北却只是让他去睡。

    他和任天两个人跟方季北一个,到最后都是极累。相当于他二人之和的方季北,此刻状况可知。

    方季北给任天放了假,他自行叫轿子回他宫外住处,方毕二人一起回宫——是真正的一起,方季北从来不乘轿,匆忙之间也只好两人共乘。当然毕子灏说自己骑马就行,结果被方季北一把拉进去。

    轿子是为身体不太好的毕子灏准备的,他等级不高,方季北又省钱惯了,轿内着实不算宽敞。方季北半倚躺着,想了想,伸手抱毕子灏,把他人揽在怀里。

    毕子灏身形瘦小,倒是不会给方季北造成什么重压。他被方季北抱着,感觉十分别扭,却又不敢动弹。狭小空间内,只能听到两人呼吸的声音。

    其中之一渐渐平缓,是方季北睡了过去。毕子灏慢慢侧身,看着方季北的脸。

    这一生中,见过最多种面目的,就是这人。

    初见时染血的英勇无情,登基前的迟疑犹豫,做皇帝之后的与众不同。严厉起来让人无法直视,可大多时候,都和善得与他长相不符。

    在宫外和百姓打交道时,和话都听不清楚的老太太说话说得很热闹。而睡着后,又是这样无害的样子。

    很安静,眉毛微微有点皱,眼下面有很黑的眼袋,是这些日子累的。

    “为什么我会想看下去呢?想看你会把这个国家治理成什么样子,并且竟然有点相信你会把它治理得很好……明明你是这么愚蠢的家伙……”粉嫩的唇无声开启,毕子灏自语着。

    甚至为了看你高兴的样子,出手帮你解决了些问题……起居舍人应该是不起眼的影子,可现在这情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想着心事的时候,轿子停住,回到皇宫。

    毕子灏掀起轿帘,吩咐轿夫把轿子直接抬去寝宫,不要打扰方季北。

    方季北实在睡得死,直到侍卫把他小心翼翼抬出轿子时才醒过来。自己走回寝宫,往床上一趴,准备继续睡。

    “皇上,你先等一下再睡。”毕子灏阻止他,对侍卫吩咐了几句。

    侍卫离开,毕子灏走到床边,帮方季北整了下被子,“你说话过度,这么睡一晚的话,再醒来嗓子恐怕会更糟……”

    方季北睡眼迷离地看着他,傻傻点头。

    毕子灏忽然有些呆住了,不知为何心跳得有些厉害,吞口口水,嗓子竟然有些干。

    “毕舍人,你吩咐的蜂蜜水……”

    一句话打断这有些怪异的气氛,毕子灏忙回神,接过蜂蜜水,送到方季北身前。

    方季北眼皮只差一缝就能合上了,大概是困得厉害,杯子到眼前都不知道接。毕子灏只好半跪在床前,用小匙舀一勺,送到他嘴边。

    “皇上,张口……”

    方季北乖乖张开嘴,银色的勺子触着他有些干的嘴唇,蜜色的水润了唇色。

    毕子灏莫名有些紧张,盯着方季北那不算漂亮的唇形,下意识地一勺勺喂他,心思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直到方季北大概自己感觉喝得差不多,舌尖舔舔嘴唇,不再张口,眼睛剩下那一缝也终于合上,沉沉睡去。

    毕子灏被他的动作弄得一激灵,手一颤,手指在他唇上划过。

    其实两人回来还是下午,睡了足足六个时辰,方季北醒来的时候天还未亮。

    和他比起来,毕子灏显然没那么劳累,也没有像他那样撑着几夜不睡。但在睡前,毕子灏盯着方季北盯了足足个把时辰,因此两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清醒。

    “嗓子有没有好些?我再去拿蜂蜜水?”毕子灏一开口,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嗓音低哑,像是经了忍耐而压下的声音一般。

    “小毕,你嗓子……”方季北开口,声音好了很多,完全听不出前一晚的嘶哑,“你只顾得我,没有照顾好自己?”

    “咳……我嗓子没事,是早上醒来的正常现象,多说几句话就好了。”实话是坚决不能说的,何况他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会看这家伙看到口干舌燥。

    方季北没想太多,听他声音好了,放下心来,便要起身做事去。

    毕子灏连忙拉住他,道:“此时尚早,皇上你前几日劳累过度,还是多睡一会儿的好。”

    方季北看看外面天色,也确实是太早,便是笑道:“看来人还是老了,又不是战场上几日不睡地厮杀,居然就累成这样……”

    “操心比劳力还累,是很正常的。”毕子灏道,自己半坐起身,再为方季北盖好被子,“累成这样还想早起,你真以为你是铁打的啊?”

    方季北听话地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看毕子灏,完全没有睡觉的意思。毕子灏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道:“快睡吧,休息几天,接下来还有得忙呢。”

    “睡不着……”方季北无辜地道,“睡多了,已经不困了。”

    “那说会儿话吧,等到天亮再起床。”毕子灏道。

    方季北直直看他,似乎不知道该说什么。毕子灏被他看得不自在,道:“你现在想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我在想,这次恩科没有找到刑法方面的人,因此没有开这方面的科考。吏部那些人断案都不清,根本不能指望他们……”

    “皇上,我是要你休息,不是要你继续费神想这些事的!”毕子灏打断他的话,道,“说一些轻松一点的事情,例如皇上你年少时高兴的事情……”

    “高兴吗……”方季北低声道,眼神有些空蒙,“大概,在侯家武馆做学徒,和小红一起的时候,我是高兴的吧……”

    他一向粗犷,哪里有过这样表情。毕子灏一旁看着,不知为何心里一阵不快。虽然他这么问就是在套话,但方季北真的说出来,他又不高兴。

    静静听着方季北说他小时候家境如何贫穷,幸好有几把力气,跑去武馆帮忙。馆主只有一个女儿,见他很有天分,家里兄弟又多,便想让他入赘继承武馆。他和侯家女儿本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也就订下来了。

    但这世上,美丽的事物总是祸源,尽管那不是祸源有意为之。

    “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简单了,知府公子看上小红,将她抢走。侯伯父去告官,反被下狱,不明不白地死了。然后我……”方季北竟然还笑了笑,道,“我知道争是争不过的,干脆趁晚间潜入知府府里,把那知府和他儿子都杀了,但小红……”

    他笑容本已惨淡,此刻便凝在唇边:“她已经自杀了……他们说,她死的时候还在喊我名字。我……却没能救得了她……”

    毕子灏震动了下。

    虽然是承昭帝登基之前发生的,这件事他却也有耳闻。他记得那凶手好像是……

    “杀人偿命,但是那继任知府和前任本就有点仇怨,加上乡亲们很多都出来为我求情,甚至为我凑钱请了名讼师。讼师大多不是好人,那赵讼师名声本来也不太好,可他竟然帮我打成了发配……”

    方季北眼神闪了下。

    “临行前他跟我说了一番话,我记到现在。他说,我这条命,是从大韦律里捡来的。若不是法条规定得太模糊,我也不会只是发配了事。若不是百姓都不懂法条,他们讼师也不至于得到那样的名声。当然,若不是目无法纪官官相护,小红和侯伯父也不会死……”

    方季北不再说话,开始发呆。毕子灏看着他的神情,觉得有些痛。

    等到身体好了些,方季北爬起来继续处理公务。这些日子只顾忙着科举,其他事情都有些搁下了。

    “你身体不是很好,再休一天,今日任天跟着我就好了。”正是朝日,方季北阻止毕子灏上朝的行动,道,“现在还早,多睡会儿,过几天还有得忙呢。”

    方季北把毕子灏当弟弟般照顾,他虽然是家里老四,但上面三个只有一人活了下来。而他又长得比较壮实,一直都是他照顾家里弟妹。后来到了武馆,更是什么都做,照顾人已经成了习惯。

    毕子灏本想起床跟着方季北走,但被他一按,竟觉得身体有些奇怪。他狠狠咽了口口水,看着方季北为他掖好被角,然后走掉。

    “天明明这么冷,为什么……好像很热……”

    这疑问并没有存在太久,因为少了个人之后,寝宫内很快恢复正常冷暖,只剩躺在床上的毕子灏反反复复,做着不足为外人道的事情。

    “那家伙明明也有需要,却从来不找宫女啊妃子什么的,难道他对那个小红就那么死心塌地,人都死了不知多少年了,他还念念不忘?”

    处理完最近发作频繁的欲望,毕子灏不快地叨咕两句,然后爬起来。

    方季北一旦不在,这寝宫就显得冷清空旷,让人感觉非常不舒服。毕子灏梳洗完毕,坐到桌前,竟觉无所事事。

    拿起起居注读了读,禁不住失笑数次。再想想最开始的时候,怎么会认为那家伙是那种聪明到作伪的人呢,明明是把所有想法都放在脸上,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能说什么的那种,笨蛋嘛。

    那家伙的聪明,并不在那些勾心斗角上。他的聪明,表现在努力学习上,表现在如何治理这个国家上,如何让百姓过得好一些上。

    怎样才能夺得权力,怎样才能坐稳,怎样平衡朝中势力……他不用考虑这些,只要他一直是那样的他,就会有很多人拥护他。例如孔之高,例如任天。

    作为宰相,孔之高显然是非常称职的,他将朝中新旧势力平衡得很好,把兵权也控制得不错。而且他不允许任何一人在朝中独大,甚至包括他自己。

    而那任天,虽然文采很差,但武艺不错,警惕性也很高,看来根本就是兼当保护方季北的。他二人倒真是一个主外一个主内,把方季北照顾得很好嘛。

    想到这里,毕子灏有些不快,拿起毛笔和空白宣纸,在上面写写画画了半天,发泄心中郁闷。

    “哼,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写文章,帮他弄卷子的人,还不是只有我。”毕子灏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自语道。

    他完全没有发现自己此刻心态的怪异,更没有发现自己脑子里全是跟方季北相关的人事。

    方季北每种样貌都在他心头滑过,最后定在前日他跟自己说起往事的那表情。

    “想要考律法吗……虽然没多少断案经验,好歹各朝各代的律法我都能背下来。反正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开试了,应该有时间出份考题。”

    想到这里,毕子灏比较兴奋,便拿起另一张白纸,写了起来。

    一边写一边想,他看到会是什么表情,应该会高兴吧,那家伙现在已经能认不少字了,让他自己看……

    想到那家伙傻傻的笑,毕子灏忍不住勾起唇角,唇边泛起浅浅酒涡。

    方季北果然很高兴。他在朝里到处找人不成,没想到精通各朝律法的人竟然就在他身边。

    他一高兴就显得更傻,笑得很开心也很天真,像是个孩子。毕子灏看着他怎么也谈不上好看的笑脸,竟然又呆了。

    “小毕,你真是什么都懂什么都会,太厉害了。”高兴的方季北甚至抱了毕子灏一下,然后继续研究他目前写完的部分。

    “我只是背过各朝律法而已,但是没有断过案……”

    方季北叹口气,打断他:“听说前朝有位断案如神的齐尚书,听说他能把各朝律法倒背如流,同时断案经验非常丰富,且铁面无私。”

    毕子灏一怔。

    方季北摇摇头:“他被发配的距离比我还远,我派人去接他,人大概还在路上。就算能找到他,他肯不肯回来还是一回事……

    “小毕你也知道的,前朝本就没剩下几个有本事的大臣,仅有的几个不是自尽殉国就是隐居乡下。没有人……除了你,前朝的大臣们,甚至没有人愿意帮我。他们想的只是怎么重新掌握权力,怎么骗过什么都不懂的我们,把一切恢复到前朝的样子。”

    毕子灏伸出手,摸着方季北肩头:“皇上,这次科举会选出一些人,他们会帮你。我……也会帮你的。”

    方季北笑了笑:“小毕,我杀了那么多人,又逼死大韦的皇帝,你不恨我?”

    毕子灏震了下,顿时无数考虑掠过心头,让他一时有些呆怔。

    心慌,难受。但好像心慌是心慌他不再把自己放在身边,难受是难受他的怀疑。虽然脑子里习惯性地算计应有的反应和可能的后果,心里情绪却持续妨碍他的思路。

    “皇上,你从来没有相信过我?”并没有厘清头绪,毕子灏却冲口而出,是受伤的语气。

    方季北拍他肩膀:“小毕,也许皇宫里很复杂,在这样的环境下,你必须学会心机来保护自己。但你毕竟没有太多的生活经历,你的恨意掩饰得虽好,杀意却是掩不住的。”

    在一开始的时候,他是想过要杀了他,但现在……

    毕子灏咬住嘴唇不说话,任方季北的声音在耳边滑过。

    “小毕,你和承昭帝一定相处了很多年,你怨恨我,我并不意外,也不会觉得你错了。我只是希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牵连到百姓。”

    方季北看着他,缓缓站起身。

    “毕子灏,我封你为副相,一切用度比照吴三省办理。现在朝廷用度紧张,不能给你新起宅子,前朝大臣充公的那些你去挑挑,如何?”

    毕子灏脸色数变:“你怕我害你?”

    话刚出口就知道是蠢话,副相手里的权力该有多大,提防人也没有这么提防的。

    “小毕,你很厉害,比吴三省甚至老孔都厉害。”方季北摇摇头,道,“让你做个小小的起居舍人,是太屈才了。”

    毕子灏没有反应。

    “虽然不用下跪叩谢皇恩,也总该说一声“听到了”吧?”方季北见他这样,道。

    “不要。”毕子灏摇头,抬头看着他,“我不要出宫,我不要做什么副相。我……”

    我要留在你身边,看你一步步地走下去,看这个国家在你手中会有什么改变。

    “你不出宫也无所谓,你愿意的话,继续住在寝宫里也好,还可以省笔银子。”方季北回答道,“但是副相是一定要做的,这样你我都方便,你也无须为记注起居的事情费神。”

    “不要。”毕子灏继续摇头,“最多兼任,我是绝对不要放弃起居舍人这官位的!”

    方季北想了想:“好吧,副相,兼任起居舍人……”

    “错了,是起居舍人,兼任副相。”毕子灏打断他。

    第五章

    “混蛋!笨蛋!傻瓜!”

    骂完几声,心里才感觉好一点点。毕子灏很少有挂在脸上的情绪,此刻却把怒气表现得淋漓尽致。

    自从那天一番谈话之后,毕子灏的心情就一直很糟,偏偏又不清楚原因。虽说没想到方季北会有那样的心思,但按理来说,也不是什么太值得生气的事情才是……

    可就是很生气。

    虽然自己的接近确实是有心的,一开始也确实是带着仇恨,甚至动过下手杀他的心思,可……

    毕子灏忽然怔住。

    这种埋怨的心态,真的很奇怪。方季北怎么想有什么重要?自己的目的,本来并不是让方季北信任啊?

    为什么……

    为什么会有这种像是委屈的心态?随便他怎么看自己,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毕子灏在御花园内乱走,想到郁闷处,甚至蹲下来揪短短的冬草,像是面对着方季北撒气一般。

    御花园现在已不是皇上专用,而成了方季北请来的花匠的园子。因此当园里多了个人的时候,毕子灏并没有在意,而是继续拔草。

    那人却停在他身前:“毕舍人?”

    毕子灏愣了一下,抬头看着那人,忽地吃了一惊。

    “谈颜恒?”毕子灏冲口而出,眉头皱起。

    “你果然还记得我,虽然我从来没注意过毕舍人你……”那人微微一笑,他相貌不俗,这么一笑更显风流,“没想到毕舍人从角落里站出来后,竟然是这么惊人的相貌。难怪……当初敢要求皇上要你。”

    “先帝已经过世,准驸马大人入宫,是要与在下叙旧吗?”毕子灏冷冷问道。

    “哪里,我是来讨声恭喜的。”谈颜恒笑得很灿烂,“今天不是毕舍人轮值,所以还不知道吧,皇上已经点了我文科状元,我是趁着游园的时候进来的。”

    毕子灏心念瞬间数转。

    这家伙并不是官宦人家,所以虽然跟公主两情相悦,却没有多少大臣见过他。即使如此,这家伙胆子也够大的,竟然冒名参加科举……

    “言潭,对吗?我还说从哪里蹦出这么一个文采斐然的,原来是准驸马。”毕子灏也笑了下,道,“状元公是要入朝为官吗,如此你我倒是同殿称臣,恐怕还得驸马爷暂居我之下……”

    “毕舍人,我入朝为官,当然是为了公主。”谈颜恒挑眉道,“我现在只是想知道,毕舍人你,是不是也抱着同样的想法?”

    “公主……她还好吗?”毕子灏眼神一闪,问道。

    谈颜恒表情温和下来:“你能这么问,看来还没变。她很好,只是国仇家恨压着,让她无时无刻不想带兵杀回来。”

    “是公主让你来找我的?”毕子灏问道,随即觉得这问题太蠢,侧头笑了笑,“公主还记得我这种小人物,我是不是该感到荣幸?”

    “若不是你做过那种惊世骇俗的事,公主也不会对你有印象。”谈颜恒道,“公主对我说,你是绝对可以信任的,因为没有人比你更爱她弟弟。你,绝不会放过杀了他的人的。”

    毕子灏低下头,看着他自己的指尖。他的手没有半点颤抖,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此刻手心都是冷的,冰凉。

    “万一公主料错了呢?”毕子灏低声问道,“万一……我贪恋权势金钱,不舍得放弃副相这位子……万一我出卖你,甚至出卖公主……”

    “你会吗?”谈颜恒看着他,问道,“公主说,你变心的可能比我的还小……我和她相识不过数年,这中间聚少离多。而你一直和皇上在一起,你的眼中除了他,再也没有别人。”

    毕子灏低下头,声音大致还算平静:“你要让我做什么?”

    谈颜恒满意地笑道:“我要你把那贼子的行动告诉我,同时探听他分兵的情况,有没有什么兵符之类的东西,能偷出来最好……同时作为副相,你要时刻培植自己的势力,可能的话,让那贼子把我派到地方为官,而不是进什么翰林学院……”

    “翰林学院早就不在了,你不知道吗?”毕子灏抬头,似笑非笑看着他,“你在朝中的探子,可不怎么称职啊。”

    谈颜恒表情尴尬了下:“那个……”

    “你大可放心,只要你没有在特定的领域表现出长才,皇上是不会留你在京里的。不过我劝你一句不要张扬,虽然没有密探,但全天下的百姓,却都是他的耳目。”毕子灏的笑勾起,扩大,“你,还是小心着些的好。”

    谈颜恒看着毕子灏的笑容,忽然觉得有些发冷。

    他不能多停留,很快告辞走掉。

    毕子灏看着他的背影,低道:“我该感谢你提醒我呢,还是该怨恨你竟然想对他下手呢?”

    他脸上表情很古怪,说不出是高兴还是什么:“我的眼中只有他……原来,是这样啊……”

    有了人手,大岳顺利地在进步路上走着。

    前朝到了末年,可以说弊病丛生。奸人当道,贪官横行,而民不聊生。虽说最后三年承昭帝在位时并没有什么新添的扰民政策,但也没有做过什么有用的事情。

    这个国家,已到了崩溃的边缘,即使皇帝换了人来做也是一样。

    千头万绪到得一处,毕子灏眼睁睁看着方季北忙碌,眼睁睁看着他越来越瘦,不知是什么感觉。只能尽力为他分忧,尽量让他轻松一点点。

    两人之间多少有些嫌隙,方季北说毕子灏已是副相,两人同住也有些不像话,于是在寝宫外面修了几间屋子,让毕子灏住在那里,并为他配了名宫女服侍。

    毕子灏心里憋气就甭提了——原来每晚同床共枕就没想着对那人下手,如今被赶离他身边,却又因为想念而难以入睡。

    如果现在还和他一起,至少……晚上的时候可以趁他熟睡做些事情吧,例如偷偷地吻他。

    从那晚喂他喝水的时候,就一直很想尝尝他唇的味道,只是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而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不能这么想,机会一定会有的,只要努力抓住。至少现在他身边没有任何人,只有自己。

    毕子灏低头看着自己手指。

    最想要的,绝对不可以放弃。没有什么是这双手抓不住的,除非他根本没想要。

    “毕相,毕相?”

    孔之高连喊了几声,毕子灏还是在低头发呆,他便想伸手推他。

    正要动手,坐在一边的方季北出声:“小毕。”

    毕子灏马上回过神来:“皇上,什么事?”

    孔之高稍稍皱眉,觉得毕子灏态度也太明显了点,插话道:“毕相,我们在商量过冬的问题……”

    “过冬?”毕子灏愣了下,“就是多烧火别冻到嘛,有什么可商量的?”这种杂事值得一个皇帝三个宰相来讨论?

    孔之高和方季北露出无奈表情,吴三省则有些羞愧,拉了拉毕子灏:“毕相,是说百姓过冬的问题。”

    同样一幕在片刻前上演过,吴三省自认心系天下,却也如毕子灏这般完全没想到过冬有什么问题,也就被孔之高和方季北小小鄙视了下。

    虽然起点相同,接下来的表现却差异甚大。毕子灏很快明白了他们的打算,和他二人热烈讨论起来。吴三省尽管努力插话,但显然有用的东西并不多。

    皇上和宰相也就罢了,他们是百姓间出来的,这方面懂得多很正常。吴三省无聊中暗自思量:怎么自己连毕副相也比不过呢?毕子灏也不懂这种事,而且他还是个孩子啊……

    看着眼前三人,吴三省不得不承认自己已经老了,该让贤了。

    在大韦灭亡时,他之所以没有自杀或引退,是忧心国家忧心百姓,担心这一批兵士农民把国家弄得一团糟。

    可谁想到,这位皇上尽管大字不识,甚至连三省六部都分不清楚,却在治国上另有长才。他的所作所为,有些似乎是不经考虑,实行起来却往往有奇效。

    那孔之高也许在做学问上差得远,却当真是名谋士。两人一起,在实际应用上就已经很厉害了。

    而现在还多了一个毕子灏。

    论学识,论能力,这不足二十的孩子处处表现得比自己还强。那半月报在他努力下已经走出京城,影响渐渐扩大,多少名士大儒败在这孩子笔下。

    而这孩子,在半年前还只是承昭帝身后的一个影子。

    承昭帝登基三年,自己好像都没注意过那孩子,甚至都不记得他的样子、名字还有声音……

    这三个人一起,大岳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现在想起自己最开始“为国为民”的想法,都觉可笑。

    他看着三人讨论得热火朝天,笑了一下,想到一边为他们泡壶茶算了,反正无事。走到门旁,见到门外站着一人。

    “高管事?你在那里站着做什么?”吴三省认出那人,问道。

    “禀吴相,我是来找皇上的……”高管事回道,向房内张望。

    吴三省知道他是不想打扰那三人,于是道:“有什么事吗?重要的事情的话,还是早说的好。”

    “应该也不是特别重要,就是……”高管事迟疑了一下,道,“那位穆老丈说要出宫看看地里冻土情况,好决定开春种什么怎么种,然后写进半月报上面的文章。他是昨日出去的,但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吴三省脸色微变,让高管事进来:“这事重要,还是请皇上定夺吧。”

    京城天寒,这些日子又下了几场雪,望过去天地都是白茫茫一片。这时节大多数人都待在家里,在京郊农田附近走着,地上几乎都没有脚印。白雪反着光,璀璨得人眼都有些花。

    一阵风吹来,吹起碎雪飘扬,便像是又下起雪一般。寒意彻骨,毕子灏忍不住微微发抖,脚步有些乱。

    “小毕,你还是回去吧,你身体那么弱,受不了的。”他身边的方季北见他如此,忍不住皱起眉来,劝道。

    毕子灏摇头,把狐裘包得紧了点,苦笑一声:“我已经把宫里最御寒的衣服都穿上了,如果还叫冷,也太没用了点。你穿得那么单薄……”

    方季北打断他:“我皮糙肉厚身体壮,你怎么能和我相比呢?”

    毕子灏神情有些黯然:“我自然不敢和皇上你相比……”

    “我不是这意思……”方季北听出他语气不对,忙道,“我是担心你,要是你感染了风寒或者什么,就麻烦了……”

    “我现在俸禄不少,足够请太医,不用你掏钱。”毕子灏斜斜看方季北一眼,狐裘上的皮毛滑过他脸侧,有几根毛大概是进了鼻子,他“啊嚏”一声,打断了神气的表情。

    方季北忍不住笑:“我还没吝啬成那样,是真的担心你。”

    毕子灏把头埋在毛皮里,偷偷笑了,声音闷闷地传出:“我很好,你不用担心啦,找穆老丈比较重要。”

    为了找穆老丈,宫里的人几乎全跑了出来,方季北本是怎样也要阻止毕子灏的,但最终拗不过他,只好和他一组来找。

    此刻见毕子灏一张小脸冻得通红,方季北觉得有些心疼,干脆靠得近了些,伸手把人抱在怀里,把他温暖的体温分给毕子灏一些。

    他专心搜寻四周,自然看不到毕子灏“赚到了”的笑容——即使看到也不会明白就是了。

    在这茫茫白色中找人着实不易,冬天黑得早,眼见天色渐渐暗下来,极目也看不出多远。方季北干脆拉着毕子灏站在高处,四下张望,却依然看不到人影。

    “咦?皇上你看,这里的土好像被翻过。”毕子灏忽然发现什么,叫道。

    方季北连忙看过去。果然,在稍远处有一块土地与众不同,白黑夹杂。他们连忙走过去,见到一串脚印延伸出去,直到远处小山。

    “难道是穆老丈查看这里土地的时候正好下雪,他为了避雪往山那边走?”方季北自语道,跟着脚印过去。

    京郊遍布不高的小山,例如眼前这一座。山不高,登上去也容易。

    “小心点,这下面可是山谷,跌下去不好爬上来。”方季北叮嘱毕子灏,拉着他走到山崖头,寻找脚印。

    “难道穆老丈掉下去了?”脚印在崖边消失,毕子灏皱眉低语,“这么明显的山崖,应该不至于,再说就算掉下去,这里也不是很深,应该不会有问题吧……”

    穆老丈年纪虽然大了点,身体却好,再说他常年劳作,应该很灵活。

    方季北也皱眉,四下看着。

    洁白的雪几乎埋没了万物,不过山头因为风吹,已露出土地本色,还有一些半黄的绿草点缀其中。

    方季北眼光忽然落在一丛草上:“这草……”

    他走过去,蹲下身仔细看着那丛野草,脸上露出惊诧表情:“有人在这里拔过草,而且是连根拔起,小毕你来看……”

    “小心!”毕子灏忽然大喊一声。

    方季北只觉脚下石头松动,一阵山风猛烈吹来,他失了平衡,便要栽倒。

    倒落之处是山谷,方季北伸手想抓什么东西,在碰到那丛草时一犹豫,反而放开了手。

    这草很可能有什么用,反正山谷也不深,掉下去应该也没关系吧。

    这么想的时候,手被什么拉住,冰凉而滑腻的触感环着他手腕。方季北一愣抬头,眼前的是毕子灏焦急的脸。

    他迟疑了一瞬,再想放手却也晚了。两人的体重相差甚远,毕子灏怎么可能拉得住他,反而被他带得滑下山谷。

    毕子灏只觉身体迅速下坠,身前的人却始终紧紧抱着他,保护他不受伤害。

    他把头靠在方季北胸前,唇角绽出一个微笑来。

    山风刺骨,两人落到雪地之中,虽然没有伤到,冰冷的雪却飘入二人袖口领口,化作寒冷的冰水。

    毕子灏身体不太好,当即便几个喷嚏打出来,身体微微发抖。方季北抱紧他四下看去,山谷中光线极暗,仓促间却也找不到上去的路。他抱着毕子灏走了几步,感觉到他瑟瑟发抖,便忍不住皱眉。

    终于在山壁上找到一个小洞,方季北也来不及多想,抱着人走进去。洞很深,他拐了个弯便把人放下,燃起火折子查看毕子灏的情况。

    他将人保护得很好,毕子灏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他受不了寒,脸色有些发白。

    方季北迟疑了会儿,开始脱衣服。他外衣被雪浸得极湿,不过内里还是干的。他把里衣递给毕子灏:“把湿衣服脱下来,穿上这个,我出去找点柴火。”

    毕子灏看着他,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你……你的身上……”

    在火折子的微弱光芒下,也可看到方季北身上满布的伤痕。横七竖八浮在他胸膛上,有刀伤有鞭伤,有一道甚至从胸前竖着下去没入腰间。

    毕子灏人有些颤抖,想扑上去确定这些伤痕。

    方季北低头看看,不以为意地笑了声:“吓到你了吧,都是旧伤,难看了点就是。”他披上湿衣,还摸了摸毕子灏的头,“留在这里等我,把衣服披好,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出去,毕子灏把他的衣服抱在怀里,眼神渐渐冷冽。

    好多伤,很重。这人该是怎么活下来的?受了多少折磨,甚至有多少次面临了死亡?

    毕子灏心中一阵发冷,连得身体越发寒,牙齿都在打颤。

    “小毕,很冷吗?你忍一下,我马上去生火。”落入一个温暖怀抱,方季北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依然是老实带着点温柔。

    毕子灏在他怀里猛摇头,一手拿着火折子,另一只手开始对着他的衣服不规矩。

    他很快把方季北草草披着的外衣扒下来,露出大片胸膛。毕子灏先是眼睛直了下,随即心头涌上些酸涩,马上化为愤怒,又是心疼。

    “这些伤……”指尖从那些伤痕上掠过。和脸不相称的,方季北身上皮肤相对要白皙很多,大概是他不欲别人看到这些伤,因此很少脱上衣的关系吧。

    完好的部分摸上去感觉很好,让毕子灏有些舍不得移开手。伤痕摸起来很粗糙,甚至有些硌手,毕子灏盯着摸着,有种吻上去的冲动。

    这人,在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地方,受过那么重的伤。

    “小毕,这些伤没什么,真的。”方季北感受到他的关心,笑笑对他说道,“舞刀弄枪的,哪有可能不受伤?”

    话是这么说,可伤在别人身上,和在他身上,是完全不同的。

    方季北见他咬着嘴唇,明明都要哭出来,却还在小心翼翼摸着自己身上伤口。他有些迷惑也有些感动,按住毕子灏的手:“小毕,我去生火,你也把湿衣服脱下来烤烤,免得着凉,嗯?”

    毕子灏迟疑了下,觉得自己这样确实是太突兀,便放手坐到一边。只是双眼总离不开他身体,眼底神色也是变化多端。

    “都是什么时候受的伤?少时做学徒的时候?是发配的时候?还是打天下的时候?”毕子灏看着他忙碌生火,静静问道,语气中却有一份隐藏的咬牙切齿,“痛不痛?”

    “都有,当时挺疼的,忍过就好了。”

    劈啪一声,火燃了起来,照亮了山洞。方季北温和方正的脸在火光之下显得明亮,看得毕子灏傻傻发呆。方季北浑然不觉,还拉着他到火边。

    “这洞看来很深,大冬天的应该没什么蛇虫,但也别坐太远,被烟呛到就不好了。”

    他见毕子灏神情,忍不住叹了口气:“小毕,你好歹是个男儿汉,不要怕这种东西。放心好了,有我在身边,你不会受这种伤的……”

    毕子灏一歪身,倒在他怀里,对着面目狰狞的伤疤:“我不会让你再受这种伤的!”

    方季北一怔,心头滑过一阵暖流,摸着毕子灏的头:“谢谢你。”

    “受了这么多伤,难道你不怨恨吗?险些死掉的时候,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值得吗?”心疼地摸着他的伤口,毕子灏低声问道。

    方季北觉得伤口处痒痒的,有种奇怪的感觉涌上,让他觉得不太自在,暗暗退了退。毕子灏却得寸进尺,顺势把脸都贴上了。

    “我说过吧,在受伤的时候,快死的时候,我就想我要活下来,让别人不再受这样的苦。”

    方季北一边尽量躲开他,一边道,“小毕,我去过南洋,那里很多小国家,很多从其他地方来的人。有些国家很弱有些很强,有些人们生活得很好有些却比大韦还糟糕……我那时就想,如果可以的话,我要把我的国家弄得比那些国家强百倍。”

    方季北说着,毕子灏已经抬起头,手还在他胸前乱动,双目却已与他相对。

    “小毕,也许我没什么本事,没法子,可这国家这么多的人,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会让自己生活得很好。

    “只要选出良种,谁都不会继续种过去收成不好不抗风霜的。只要大家知道有很好的官员,谁也不会忍受自己头顶上坐着坏官……我可能做得不是很妥当,可能也会出乱子,但是我会去看去听会改正……”

    “皇……我……”

    想叫他,但觉得皇上二字太疏远。要叫季北,却又有些不敢冒失。毕子灏只觉自己心跳得厉害,山洞的昏暗和温柔火光助长了他心中冲动,眼前人衣衫半敞的样子更让他恨不得咬住对方,把整个人吞进去才好。

    “我会帮你,你可不可以……”

    “我也会帮皇上!”一个苍老声音打断了毕子灏,把他的“和我在一起”这几个字淹没。

    毕子灏吃了一惊,向山洞更内处看去。只见他们寻找了半天的穆老丈从深处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丛草,笑咪咪道,“皇上,我已经处理完了,这些杂草就是我十数年前见过的稻种,有了它,顺利的话,两年之内我就能种出高产良种稻来……”

    方季北闻言大喜,把毕子灏放下,几步走到穆老丈身边:“穆老丈,你也是从上面摔下来的吗?没事吧?怎么都不见你回去?”

    “老头子想爬山不容易啊。”穆老丈道,脸上倒是有点扭捏,“……那个,其实是我拿到稻种太高兴,又怕天冷损伤我拔下来这几棵,所以先做了下处理,然后研究起来就忘了时间。反正身上带了干粮……对了皇上你饿不饿,我这里还有几块馒头……”

    方季北也不推辞,带着穆老丈坐回火边,一边啃干冷的馒头一边兴奋讨论,顺手还帮毕子灏烤烤湿衣服。毕子灏坐在一边看他二人兴高采烈,狠狠咬了口馒头,硬得硌牙。他心头有气,更加凶狠地啃下去。

    ——差一点就会说出来了,再不济也能多占点便宜。你说你年纪这么大了,耳朵怎么还这么好使。不就是水稻嘛有什么了不起……

    虽是这么想着,毕子灏侧目看方季北,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兴奋而红的。整个人都显出喜悦,是如此的有活力。

    算了,虽然可惜这么好的机会,但是他高兴,就好。

    第六章

    入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新点出的一群进士虽然于政事并不熟悉,好歹是当朝状元,还是会效忠于皇帝的。至于那些来考伎官的,大多都是在某一方面有长才,但都不是文才,因此受尽歧视排挤。他们得了这机会,自是感激不尽,当然更忠心。

    谈颜恒被毕子灏故意安排到离京城不太远的直隶,其他人也各司其职。冬天一切事情都缓下来,方季北念念不忘的农具也有人专门研究生产,种子不是一蹴而就的事,而现在已经有了眉目,想来有成果也就是几年的时间。

    乍一看,岳国如今已经摆脱了大韦末年的窘境,渐渐好转,各方面也开始正常。但问题,也接踵而来。

    方季北很清楚,即使是良好的愿望,也会导致可怕的后果。因此他的每个行动都很小心,尽管有时也显得很大胆。他做出的每一步改变,实际上都只是在京城进行,范围很窄,即使出了乱子,也是在自己眼皮底下,不用太担心。

    毕子灏知道他很急,知道他急切盼望岳国所有人都能过得好。但不用旁人规劝,方季北也知道这事急不得。毕子灏只能在他皱眉的时候,为他捏捏肩膀,宽解他一些。

    治大国如烹小鲜,但如果一切都能在眼底,该有多好。京城百姓的生活已经得到一些改善,可其他地方,顶多能稍微好一点,却不能如法炮制。方季北出身低微,深知不管朝廷怎么变,只要无法保证官员的质量,怎么变受苦的都是百姓。

    就连在京城,在他眼皮底下,也保证不了所有人。

    毕子灏拿着一叠信笺,犹豫着。

    虽然他现在主业依然是起居舍人,实际上只需记录朝堂上的话语就可以了。其余时刻,他虽然也尽量缠着方季北,但已不需要记注。因为他文才实是当朝难寻,半月报渐渐成了他专门负责。虽说孔之高也派了人“帮”他,不过那些人实质上只是查看他挑选文章和写文章的倾向,并不过分干涉其他。

    而毕子灏当然不会有不利于方季北的倾向——也许一开始的时候想过利用这东西控制读书人甚至百姓,但到了现在,这些念头不会在脑中出现。

    他的手腕是方季北无法想象的,甚至孔之高都看不出他精心撰写精心挑选的文章的导向——潜移默化的,他在影响无数人。透过一些微小的近乎暗示的语句,把“当朝天子最英明”这一观念灌入人脑中。

    可这些信、这些文章……刊登是绝对不可以的,但是要不要告诉方季北呢?

    毕子灏向来很少有下不了决定的时候,他的生命中,一个迟疑,可能就会是生死之别。但这小小事情,他竟然下不了决心。

    “瞒不住的,而且拖得越久,受害的人会越多,他一定会不高兴的……但现在说的话,他肯定会很失望、很伤心……”

    坐在报馆中属于他的单间内,毕子灏自言自语着。

    真是头痛。

    “小毕,你在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让他几乎惊跳起来,毕子灏惊讶之余,没来得及把手里的纸张藏起来。他有些慌张地问着刚刚进来的方季北:“皇上,你怎么来了?”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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