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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7节

    王的烦恼 完结+番外 作者:袖子

    第7节

    张道情扫过艾尔腰间的绳索,一柄斧头,狼狈撕裂的衣服,满是细小伤口的脸,打招呼:“你好,艾尔先生,真是巧遇。”

    “是啊,我……我……”一瘸一拐的艾尔,与身形不稳的张道情,倒是异曲同工的样子。

    道情急忙扶住他胳膊。

    比起道士的观察力,冒险家判断人类善意恶意的本能也是很灵便的,他一整晚的惊吓,慌张,逃窜和疲惫,令他一见到熟人,就有点放松了。所以当他看向这个异乡人访客的明澈双眼的时候,只觉得很有安全感。

    “艾尔先生,不要慌张,您看来遇到了什么事,我可以帮你,请实话实说吧。”张道情早就发现白皮肤的堪里尔和梅里特人,很容易受到道术小伎俩的影响,这不需要什么法力,只用修炼过的惑晴术就好了。

    艾尔点头:“我,我要说的,太可怕了。”

    “先带路吧,我的房东先生,我们走你知道的捷径怎样?”道情搀着他的胳膊,柔声吩咐。

    “哦,可以啊。我告诉你……我刚才遇到了什么!”

    “遇到了什么?”

    “额,我刚才……”

    “和一群人呆在一起?”

    “是的,是一群暴徒,好容易才把他们骗进洞里,我自己逃出来的,不然可能就死了。不过我也是差一点死了,从溶洞暗河——您小心脚下,张先生……啊,不要碰猴子。我刚才就碰了猴子!才遇到了倒霉事。”

    “艾尔,继续说。你的伤怎么来的?”

    “我——我要逃走,他们都掉下去了,但谁知道那个男爵还在,他找到了标记,追得我跳进了暗河……我以为我能游出去的,但是水底下有东西……我闻到了血腥味儿。”

    道情若有所思,但也就是听听罢了,继续问:“你被攻击了?”

    “啊,差一点儿,我好像看到他了,他应该是个男人……但怎么会呢,那么快的速度……好吧,但我还是逃了出来,幸亏了激流。啊,差点冻死,我烤了会儿火,总算有力气了,就想着来看看你还在不在……”

    “我还在不在?我在哪儿?”

    “那个海湾啊。”

    “……”两人都沉默了。

    艾尔突然猛醒过来,自己说了什么,脸色僵硬地看着张道情。

    “恩,房东先生,您的好奇心和责任感,我是了解的,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对吧?您能不能下次不要再跟踪我呢?”

    “哈哈……哪儿的话,我怎么会跟踪您呢。”

    “那就是,您担心着我。”

    “啊,是的,我只是有点担心。”

    “道理讲明白了,那么请不要再担心下去如何?”

    “额……好……”

    “十分感激,房东先生,我们从这条道就能看到驿站了对吧,坐骡车回去这样?”

    “很好啊,正合我意,被抓伤的腿……已经有点麻了。”

    气氛融洽的两名伤员就此回了镇上。

    艾尔在家里的帮佣温琪小姐的照顾下,总算把伤口都处理完了。他之所以没找医生,是因为他知道,张先生可比镇上的军医兼职镇医要高明多了,张道情也确实很乐意帮艾尔疗伤,手臂手肘,和脸上上都是擦痕刮伤,唯有脚踝上的指印十分特别。张道情卷起艾尔的裤腿的时候,一片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张道情随手放在桌上,而艾尔拿起来对着阳光一看。那是深蓝色的鳞片……像宝石一样剔透闪亮,而边缘有些锋利。

    “所以您就把他们丢在那里了?”

    “不然还能怎样呢,他们如果出来,找我算账,我可不知道他们会干出什么。”艾尔懊恼地抱头叹气。

    张道情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说了句:“小心。”就离开房间回自己那个屋子去了。

    艾尔倒是挺意外这个连人鱼都放生的善良温和的异乡人,竟然没有要他回去救那些海盗——当然,他是绝不会去的,曾经呆在船上当过船员的艾尔,非常清楚这些人都是亡命之徒,每个手上几乎都有无辜性命——就连那个男爵也是声名狼藉。唯一的顾虑倒是这货方向感,运气挺好,居然摸到了他的标记,并且在他放松警惕的时候,一直尾随到了地河入口附近——该死,光明神保佑啊,别让他出来。

    手里摆弄着那片珍稀的鱼鳞,艾尔若有所思,伤口还在隐隐发疼,但心里早就蠢蠢欲动了,他回想自己在洞里的惊心动魄的经历——想起自己在冰冷幽暗的水里,遇到的那个东西。

    那个东西凶悍而敏捷,是人类的形体,只是太暗了,只能在他抓住他脚踝的那个时刻,艾尔轻易感知到了,那是个像人的东西。

    对方甚至发出了类似梅里特语的嘀咕。“臭味”之类的词汇。也许是他听错了。

    但当鱼尾牢牢缠住他的腿,他的衣服也在肋下被撕开的时候,那个怪物果断的抛弃了他。一瞬间就消失了……

    “我有这么臭吗??”艾尔不禁闻了闻自己,除了汗味,血腥味,他没闻见其他的味道啊。

    就因为这个动作,他胸口的坠饰晃动了一下,那是一枚豹子的牙,他在丛林里得到的。之后一直带着。大概是——野兽的味道让这个怪物厌恶吧,毕竟这水里的怪物,还真未必见过陆地上的野兽呢。

    “我运气真好啊,这样都能逃脱。”艾尔不知道在目前的人生中第几次这么感慨了,他放松心情,认为这是神的启示,说不定,他能抓住这东西——甭管是不是人鱼,那东西像人又像鱼,不就是阿拉达吗?卖掉也一样很贵的。人类躺在床上盘算着,在可预期的钱财面前,庄园主又一次忽略了涉及性命的危险性……

    而张道情,不敢吃温琪殷切端来的早午饭,先把自己剥个精光,在玫瑰宫别墅公用的“豪华浴室”里彻底洗干净,接着给自己涂了些草药。点上安神香,总算觉得好些了。疼痛稍去,一夜的回忆又悄悄涌出,荒唐淫靡尚且不去说它,诡秘奇异更令人难以避免畏惧心与好奇。张道情想起让人鱼带他入海中密境,也觉得这将是一场奇遇。自己入世,为陛下求长生,实际也只是找个使命做借口,游历四方诸国,见识山川地理,奇妙事情,要说道情没有一点期待,这是不可能的。

    “在那里,估计能找到这件事的根源所在吧,如果真的对灯芯无损害,我也不会故意剥夺那股力量,但那魂附到底也要铲除……”想着想着,道情在安神香中睡着了。

    在傍晚时分,道情醒了过来,吃了些清淡的食物之后,想要找自己的房东说话。

    名为说话,实际是因为道情并不觉得房东会放弃“担心”,所以预先打算弄晕他。

    但是,菲斯特夫人(真正的一家之主)却说:“艾尔吗?他下午就出门了,还带着伤呢,却一刻都停不下来,他借口巡视果园,可是啊,我看他去了码头,真是不安分的混小子。”

    道情想,看来这位房东是另有安排了。于是回房间,为了以防万一,换了道袍,从行李中拿出了师兄送他的铁木掌心匕,塞在护腿中,又挽好道髻,将避水夜明珠放在发髻中间。借口外出散步而出了门。

    在道情出门的时候,艾尔陷入了大麻烦里。

    他被骑兵团长阿萨尔派亲兵守在必经之路上,悄悄请去喝茶了。

    由于阿萨尔也不敢得罪菲斯特家,(据说他们有非常富贵的亲戚,亲王都住过他的玫瑰宫)所以根本没有无脑的让士兵去玫瑰宫逮人。而是预测了艾尔的活动轨迹,蹲守他出现。

    艾尔很不情愿地坐到阿萨尔的办公室里,一脸戒备地问:“我亲爱的长官,到底是什么事儿,这么神神秘秘的?”

    “我说,你听说过人鱼的事儿了吗?码头上来了好几艘船,都说迪曼的土豪,要出大价钱买人鱼!我说,你家那个客人……”

    “来头也是不小呢,您知道的,他可是兰斯公爵的贵客,国王宴会上的宠儿呀。”艾尔立马就接口道,杜绝了骑兵团长·兼行政长官·兼治安官·兼冒险寻宝团领队的妄想。

    “我知道,我知道的。”团长搓手,“可是,你必须得承认,这事儿你也惦记着吧?”

    “额……”艾尔犹豫了片刻,果断的决定拉人入伙,他已经是退休状态了,可不比从前,随手就能拉几个可靠的搭档,团长虽然人有点蠢和怕事,但毕竟有一颗有尊严的财迷的心,这就是合格的伙伴了。

    “我倒是,有点内幕消息。但必须得说好,五五分账哦。”

    “嗯,很合理。”团长了解庄园主,所以并没有反对。

    “很好,那么您先得有点觉悟,我们的敌手可是海盗哟,大概现在——嗯,可能还有那么四五个,七八个人吧,但是我怕再等几天,人鱼和人都没影儿了。”

    “你……遇上他们了?”团长这才发现艾尔的伤口。

    “我仔细告诉你,看你敢不敢了。”艾尔露出团长所熟悉的那种迷样有说服力的自信笑容。并从衣兜里拿出了那枚晶莹剔透的蓝色鱼鳞。

    ……一刻钟之后,阿萨尔团长全副武装,带齐装备,呼唤自己的十二个好身手的亲兵,而艾尔则不敢回家闹出动静,直接领着伙伴们神采奕奕的上路了。这次人多装备齐,底气足,还有治安官撑腰,他彻底不怕了。

    道情到海边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了,今天的天气不像前几天那么晴朗美好,新大陆的气候时不时会有所变化,要么就是和风阳光,要么就是一阵狂风暴雨。

    今天海边刮起了风,道情在风中嗅到了潮湿的味道。他想:“这风似乎越来越猛烈,很快就要有暴雨了,不过在海底应该不至于太危险。”他站在礁石上,风吹动道袍衣襟,猎猎作响,天地间一片迷蒙,乌云遮住了天边,没有了星月,也就没有了柔媚的天光,只有昏暗中被风泼砸在礁石上的白色浪花,依稀可见。

    幸亏巨石海湾的地形非常平缓舒展,浅滩分成好几个层次,因此虽然无法当做港口,却是一块避风湾。道情观察了一下,发现通往巨石的那条珊瑚沙脊已经被淹没,他只能慢慢走到水边,心想这种恶劣的天气,灯芯要怎么找到自己。

    但其实这并不难,风声和浪涌声,是掩盖不住人鱼具有魔力的歌声的,当红王愿意自己的心上人循着声音找到他的时候,那歌声就像一只温柔牵引的手掌,挽着道情走向了沙滩的西侧,那里风浪更小一些。

    道情在一块巨岩上站定,往下望去,看到这里的海面被几块不知几万亿年滚到这里的石头圈起,海浪撞击到这里,自然而然被驯服了,虽然他站的地方有些高,但可以一目了然的看到海面载沉载浮的金色鱼尾,以不可思议的灵活,出没在幽暗的海水中。

    看到灯芯的身躯,听见他的歌声近在耳边,面对仿佛深渊一般的海水,道情似乎少了些不安,他以人类的习惯,打了个呼哨,向着人鱼招呼。

    西瓦尔像兴奋的海豚一般在他下方绕圈,双手握着自己的新泪石,似乎在许愿。

    很快,周围翻滚的白色浪涌逐渐平静了,风声也轻柔了很多。

    道情吃惊的探手感应周围的能量波动,发现这种魔法似乎可以在人鱼用歌声划定的范围内控制天气。

    “塔拉斯公爵所提到的,当他们被人鱼盯上,周围就泛起了迷雾,指的就是这种能力吧,可真是好用,我当日求雨台上,如果会这招就好了。”道情只是自嘲,他心知灯芯这种魔法,让海湾里风平浪静还能做到,若要如他当日以天人感应,改变时节气运,让都邑遍洒甘露,那又是很困难的了。

    “灯芯,你能阻止暴风雨来临吗?”道情好奇的站在石头上问。

    红王骄傲地说:“可以啊,云如果接近,会消散的。”

    “那么你能控制落雷吗?”

    人鱼露出很费解和吃惊的表情,把身体抬上水面,伸出胳膊:“啊,你是说雷电,那是海神的愤怒,我不知道,那也许只有海姆达尔可以……快下来吧,道情。”

    张道情挽起衣袖,勒紧身上御赐而得,避火避水的道袍,往下一个鱼跃,翻入水中。

    他划动了几下,立刻感觉到什么东西缠了上来。就像海里有条巨大的蟒蛇一般,那鳞片在他身上滑动,然后鱼尾缠紧了他,有力的,苍白的胳膊拥抱住他。

    人鱼的脸颊依偎挨蹭在他的鬓边。

    “道情,你冷吗?这种水温,你会冻死吗?”人鱼问。他今天可并没有无所事事,而是回了白王的领地,礼节周全的向阿扎克请教关于人类的事情。白王住在翡翠海边,由于人类开拓新大陆的举动,使得白王倒是经常跟人类接触,当然,依然是捕猎与被捕猎的关系。

    白族的巫师长十分不情愿的给红王讲了一天无聊的知识。于是西瓦尔知道,假如海里的温度低到他需要稍微关闭鳞片的时候,那人类就已经快要冻死了。而且他们的第二层皮(衣服)在干燥的地方有保温的作用,在水里可就不行了。

    道情说:“不冷,我不是平常的人类,所以没事的,我能跟随你,如果有危险,就请带我回海面,我们从长计议。”

    他说完,从发髻中拿出水灵珠,这颗夜明珠在黑暗中点亮了一片光明,一片绿莹莹的光晕,照出几乎相同的身形与面孔,在水下纠缠的是人双腿与冰冷的鱼尾,道情说:“我必须含着它,才能呼吸,如果在水底失落,我活不了多久,你得在我窒息而死之前把我托到有空气的地方。”

    西瓦尔回答:“我明白人类需要空气,在那个神殿里,有很多空气。你不会死的。”

    道情点头,将灵珠含在舌下,西瓦尔情不自禁的俯身亲吻人类,舌头伸进人类的舌底,确认珠子的位置。张道情在水里不方便挣扎,只能任由他去了。

    亲吻结束之际,红王微笑:“道情,注意,我要拉你到下面去了!”

    张道情觉得缠住他的鱼尾松开了,随后有力的手臂拉着他,往水下一沉。

    瞬间,他到了海中的世界。

    与白海螺岛的绚烂珊瑚礁不同,今天的海底阴暗而冰冷,张道情睁开眼睛,并不能看到很远,而西瓦尔的黑色泪石,这时候散发出淡淡蓝色光芒,照亮了咫尺,西瓦尔又一次运用了魔法,他指了指方向,牵着道情往前游去。

    张道情水性极好,对自己的体力很自信,所以抓住人鱼手,与他肩并肩游,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人鱼跟他的速度差得太远,他们虽然以人类的速度来说游得飞快,但实际如果是西瓦尔自己游的话……这时候,红王朝他看过来,张道情有些紧张,怕到水底,那个魂附又要作怪。

    但看到西瓦尔的表情似乎不是,人鱼伸出手臂,捧着他的后脑,把额头叠在人类的额头上,灵印在近距离发动了。他们的想法如语言一般清晰的沟通。

    “如果我抱着你游,我们很快就能到。”红王说。

    张道情在这方面很信任灯芯,于是他同意了。

    红王愉快地在海浪的颠簸乱流里伸出手臂,抱住人类,把人类紧紧搂在怀中。这姿势有些尴尬,张道情成年之后,还真没体会过被人裹进怀里感觉。他如此姿势,仰头端详人鱼,发现比照起自己救起他的时候,灯芯的体型比从前大了。

    他前胸衣衫还顶着灯芯厚实的胸膛,泪石在他们之间发出光芒。人鱼对怀中人,毫无防备。只是说:“抱紧我,道情,我要加速了。”

    张道情搂住人鱼腰肋,感觉他尾巴和背脊上竖起的骨刺和鳍。然后水声隆隆,海水从他耳边划过。被人鱼带着在海里穿行的感觉,恰如道情被师傅带着御风飞行,很有那么点刺激,道情能听见灯芯的心跳。

    片刻功夫,他们再次加速了,这一次不需要人鱼解释,就知道这是海里的生物利用洋流的本能举动。

    于是在黑暗的海水里,他们穿过风暴区,穿过一片海中的峡谷,到达了白族的领地。

    人鱼守卫远远看见红王过来了,立马发出礼貌的招呼声,并通知同伴,煞星到了……

    白王阿扎克正打算迎接,就看到红王无视他和其他成员,从上面一掠而过,直接向着墓地方向去了。顿时觉得十分担心,但他没办法阻止——对了,刚才他怀里的是什么?好像是人类?不是自己眼花吧?

    墓地守卫看到红王同样并没有上去阻拦,这是白王交代过的,在知道现在的西瓦尔的战力之后,为了避免自己人受伤,白王很实际的决定随红王的便就是了。反正不要妨碍到白族的生活就可以了。而得到消息的菲丽和美罗,赶过来的时候只看到门口的那些碎石,守卫说:“我们看到红王带着一个人类——不是尸体,是活着的,他带着那个人类从墓地的裂缝中间过去了。我们不敢过去。”

    “那扇门……吾王已经可以自由的开启了吗……”菲丽喃喃自语,她双手合拢,“好吧,也许这是我族从来没用过的契机吧,丹·西瓦尔,他是特别的。”

    “你就别神棍了,菲丽,还不如担心一下可爱的西瓦尔和人类的事情,我一路过来就觉得哪里不对,你没听见前两天王半夜在唱歌吗?他唱给谁听?难道是这个可以在水里还不死的人类吗?简直要吓死我了!”美罗担心极了,可是却无法进去。

    “还是等着吧,如果王需要我们,他会来吩咐我们的。”

    三角状的石头通道被西瓦尔出来的时候撞塌了,但那股力道可以破坏的是石头甬道的材质,并不是带有魔法的石门,在白族守卫远远的围观下,西瓦尔挥动了一下手掌,原本崩塌成一滩的石头就纷纷滑出来,往下滚落,露出最深处的带着刻印的石门,秘钥石柱早就碎裂了,开启法阵也就失效了,而西瓦尔不需要这些,他本人就是钥匙。

    手掌按住底部残留的刻印,点亮其中一个回路,门徐徐的打开了。红王带着人类,进入了多数人鱼们都未曾来过的秘境。

    当道情在模糊的微光中,看清楚残破但依稀可见当年繁华的海底城市,他也被震撼了。红王把他放开,拉着他的手,姿态轻松的引导这个人类,往城市中心游过去。

    张道情亏得是修道之人,心思专注,纵然是从未见过的秘境,还是记得自己最初的任务。

    西瓦尔进到这地方之后,就像回到了真正的家园,神色都放轻松起来,他或者突然加快游速,或者从后面托着道情,嬉闹着往前走。直到神庙的入口,红王亲昵的抵着道情的额头,告诉他从这里开始,有很曲折的水道,往里走,能找到有空气的地方。

    人鱼在狭窄的水道里游进了一个巨大的天井,头顶上透出了奇妙的,犹如天光的光线。尽管张道情的理智告诉他,这么深的海底,不可能有天光……

    当两人浮出水面,张道情小心的咬住避水珠,口鼻缓缓吸气,辨别这里的空气,是否能让人类呼吸,空气里非常潮湿,古怪的陈腐味道,依然无法避免。

    西瓦尔安慰地蹭了蹭道情的脸颊,在他耳边喃喃:“我在这里呼吸过,没有问题的。别害怕。”

    道情踩着水,西瓦尔体贴地把尾巴递上来,让道情踩实,道情看看天顶,一片光芒落下,在上面什么都看不到,依稀可以见到疑似植物的东西攀爬在雕花的天顶上,然后两人一同静静地望向了中间的雕像,等待了一会儿,四周一片安静,并没有奇异的事情发生。

    “那是谁,灯芯?”道情从嘴里取出避水珠,放回发髻中,随口问道。

    他若有所思的看着这具雕像,非常精美,逼真,他注意到雕像上隐喻的特征,正是人鱼奇妙的由雌变雄的转化历程。

    “海神摩亚兰蒂斯,因为雌雄器官都有,而且拿着金色的三叉戟——那把三叉戟是我拿走的。但是,当时我听到有一个声音……这次没有了……一个声音在呼唤海姆达尔……海姆达尔是我们族所传说的‘守护者’,如果说摩亚兰蒂斯是人鱼以及海中一切生命的神的话,海姆达尔就是海神的宠儿,古代的人鱼之王,他活在传说时代,传说中是他杀死了海妖克拉肯,经历了十个考验,才从海神王那里求到了海神之子塞壬那做伴侣。”

    “你们人鱼,不都是一群雌性和一个雄性组成的部族吗?”

    红王似乎已经充分了解到了恩人是人类,和自己有文化上的隔阂,常识上的偏差。

    所以这一次,红王在道情的额头上蹭来蹭去,不紧不慢的告诉他:“古代的人鱼不是现在这样,让王带领部族,追逐食物和洋流。——在古代,人鱼的魔力使得族人没有天敌,不缺食物,雄性更不缺少,很多自然出生的时候就是雄性了,当时,人鱼的伴侣是一对一的,在周期到来的时候变换性别,雌性保持部族的魔力,雄性保持部族的武力——但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人鱼的魔力衰弱了,而且一代代雄性越来越少,终于雌性开始单方面转化,魔力强大的雌性,会变成肉体强壮的雄性,来保护族群,我们也没办法再保持曾经的伴侣模式了。而现在,无法断定一个王的天赋的时候,我们通常还是看体型,体型最大,最年轻健康的那个,就容易完成转化,比如我。”

    使用灵印比张道情本人还顺手的西瓦尔,让道情意识到,灯芯确实长了很多本事,他摸了摸红王的前发,开口道:“所以这是你们古代的聚居地,只是因为魔力的衰弱,传说的断代,所以弃之不用了,……那么你们族人试炼的传说,又是怎么来的?谁成功过吗?”

    红王茫然地说:“完成试炼什么的,是先王跟我说的,巫师长菲丽那里,还有一本大事记,也附有这里的地图。但我确实没听过谁成功了。”

    道情苦笑:“你为了能打赢仇敌,果真是豁出去了。让我看看,这里有什么线索吧。”说完踩着灯芯的尾巴,纵身翻上了水道的间隔,在水里它是一面墙壁,而再上方,这像是给人类行走的道路。

    道情小心的踩到了石板路,发现上面是用贝壳与海底五色斑斓的石头拼接成的道路,非常漂亮,岁月带走了当初的鲜润颜色,带不走精致的构思。

    道情顺着道路,往雕像走去,而红王顺着水道,跟随道情往前游动。

    张道情发现这地方修建得隐隐有些不对,略思索,明白了那种违和感从何而来。

    这个神庙,有空气的一半地方,似乎是为了人类准备的,这非常怪异,这里是完完全全的人鱼地界。

    他眯起双瞳,透过明暗不定的天光,再次观察四周,从上面的视野,可以清晰的看清大厅的地形。脚下是一个辐射状的圆形通道群,通道的中央,分为了两个交叉的圆心,一个是海神巨大的雕像,一个是——从石壁中间凿出的,安放石棺的半岛。它们遥遥对应,海神的雕像,目光似乎正好注视着那个棺椁。

    道情走到了人鱼雕像面前,他仰头看这座比真实尺寸略大一些的雕像,看到了那张俊美的的脸上的忧伤表情。

    顺着雕像双手上托的手臂,他看到了空落落的手掌,上面的宝物已经被灯芯拿走了,裂痕从掌心向着身体延伸,仿佛是失去力量而令石头腐朽了。

    顺着雕像的目光,道情转身看那具棺椁,他小心的从过道走过去,那石台上躺着一具尸体,正如西瓦尔所描述的那样。

    道情接近尸体,双手结印,以道家探测有无邪秽的小周天阵感应这是不是僵尸,人鱼好奇地游过去,趴在池边看着恩人在那儿探查,丝毫也不觉得这是在亵渎自家的圣堂,对于过去的辉煌历史,红王的概念是很模糊的。

    道情才刚摆出结印,忽然掌心一热。随后他发现这干燥的尸体身上佩戴的华丽配饰,显然,这些都没有引起红王的注意,而道情则感应到了与泪石差不多的力量形式,对于人鱼的魔法,道情可以说已经很熟悉了。

    他这一次更加防备小心,先凑过身体,俯下身,支撑在尸体上方,慢慢接近观察。

    从那头没有随着尸体干枯的秀发之间的藤壶,到她繁复的臂环,手镯,一直到她前胸的宝石——前胸的宝石是血红色的,黯淡无光,但道情直觉自己刚才感觉到的异样,可能就是这个东西,毕竟它光看外表就是一块人鱼王都拥有的泪宝石。

    道情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觉得应该试试。他默念符咒,用当初发动西瓦尔泪石的方式,试着发动这一块。

    “……”没反应……道情疑惑地松手,翻开手掌,却发现自己稳稳托着那块红色泪石,而这块泪石的透明链条,已经从干尸的脖颈上滑落了。

    “这算是一种什么法术?”道情默默拿起这块宝石,把它挂在脖子上。

    “似乎是希望我收下它,我又为何要做这种冒险的事?”心里这么想,可道情还是把石头收到了胸前衣服中。

    然后沉思片刻,觉得自己神智清醒,并没有什么不对,他的目光落在干尸的双手上,那是一双有蹼的手掌,干瘪的皮肤上还泛着斑点的青色。他试着伸手,执起这具尸体的手掌,放在自己的手心中比了比。

    和人类相似的大小,道情探寻的目光落在尸体躯干和腿部,道家素来有根骨皮肉的问相之法,道情跟随师傅,学的较为精深,他医治过西瓦尔的身体,人鱼的骨头被他摸了个遍,肌肉分布和经脉运行,在双修的时候,也探究得差不多了。他觉得这尸体实在有点怪异。

    “一个人类为什么会被葬在人鱼的神庙里?这里有空气本身就很令人疑惑,那么有没有可能,西瓦尔沾上的这种力量,与‘人类’有关系?”

    张道情心中忽然灵光一现,他想起自己第一次遇到灯芯的时候,就被他咬破了手掌,人鱼喝过自己的血,而且不止一次。以人类与人鱼的关系而论……假如试炼是从未有人成功的,那么西瓦尔的成功,当然是因为他与其他的人鱼有决定性的不同——与人类的自己相处,结缘,交换灵印,定过薄弱的血契……这在异族的魔法中,也许正是最大的不同。

    张道情望着西瓦尔,红王趴在池边,期待的看着他。

    与此同时,陆地上的冒险家们,开始了新的行动计划。

    艾尔首先跑回家,拿出了弟弟上次来探亲留下的小玩意儿——一袋海龙鳞片。

    据说这是老水手用来防备阿拉达的歌声诱惑的,只要含着,在融化之前,都可以防止被迷惑。(亲测有效)

    带着海龙的鳞片,艾尔带领阿萨尔团长和部下,走到了那个溶洞。

    “我说,里面还有海盗呢。我们就这么进去吗?”

    “团长,您有枪。您的燧发枪比他们那些破烂儿可要快多了。”

    艾尔的手枪别在腰后,扛着套杆,心里盘算的,只是如何对付那条凶悍的怪物。而不是海盗们。

    他在水下见识过那个怪物的速度,而且那东西似乎在黑暗中能看清东西。

    “所以,荧光石也是有必要带出来的,虽然贵了点儿。”这也是弟弟生日送他的礼物,这玩意儿,据说是他弟弟敲诈人鱼得来的海底财宝,这牛吹得有些大,但他给这块宝石估价,怎么也得三千金币,而现在,他用它来照明。

    走进洞中,他就不顾形象,拿出他早就制作好的道具,把这块发着蓝光的石头绑在额头上方,阿萨尔团长当场就笑得快要疯癫了,好容易停下来,又看到艾尔把牛皮护腕和护腰绑上,一本正经的提着套索。

    “哦,艾尔,你这些小玩意儿还都没丢?”阿萨尔一进洞,就枪不离手,既然有艾尔的光源,他就熄灭了火把,以免被暗算。

    艾尔示意他还是少闲聊,得开始干正事了,于是训练有素的团伙排队往前,团长也是地头蛇,对这条路比较熟悉,很快就找到了痕迹,凑到艾尔身边说:“你真够坏的,直接把他们丢在蜘蛛巢。”“长官,我别无选择。”

    都是一路人,自然互相理解,团长并没有多说什么,更加警惕的防备有残存的海盗,但他戒备了半天,也没看到人影。

    “这么快就迷路到深处了?”“我估计还是有个把能出去的,只要记得来时的路。”

    “你开玩笑……”“注意下面的空洞,哦,我们从蛋糕的下层绕过去,到地下河那儿看看,我感觉那东西还是乐意呆在水里。”

    这当然是正确的判断。

    巴诺卡吃了四个人类的肝脏之后,又咬断了两个痛哭流涕的疯子的喉咙,觉得有点腻。他已经停止了杀戮,但莫名其妙的,上游还是飘过来两具尸体。看样子是自相残杀死的。抱在一起,凶器还扎在彼此身体里。把水弄得都是血腥味。

    绿王只能游开,跑到另外一条上游的岔道,他比较喜欢空廓高耸的大洞穴,这里正好有一个,积水的水潭深度也正好。虽然水的盐度已经很淡了,弄得他鳞片有些难受,不过胜过充满腥臭的窄流。

    刚饭后休息了几个小时。打算再去吃一点残余的新鲜人类的时候,他听见了动静。

    往水里优雅的沉下去,躲在钟乳石之后。很快,人类仰赖的光线就模模糊糊出现了,但这次不是令人烦躁的火光,而是蓝色萤火虫一样的柔和冷光。

    人鱼更喜欢这种光,偶尔会因为看这种光走神。在海里遇到大片磷光生物潮水的时候,人鱼会不由自主的聚集过去玩耍。

    所以,巴诺卡一时间并没有想逃走,反而很有兴致的寻找光源。

    要说巴诺卡,对人类还是有些认识的,他曾经在海里遇到过人类捕捉鲸鱼和海豚,他对这种生物的狡猾和他们使用工具的威力有一定的认识,之前他是没见过枪支的,但因为艾尔所得到的热烈“欢送”,有人摸黑擦着了火药,碰地发射,火光中,绿王也吓了一跳。随后,生物的本能让他了解到,这根黑色的棍子,是类似攻击魔法的东西。需要认真躲避。所幸人类发射这个东西的速度慢得可笑。

    他对匕首倒是毫不在意。之前一个海盗企图挣扎,在他尾巴上砍了一下,立刻滑开了,没有在鳞片上留下什么痕迹。

    人鱼的强韧实在不是落单的人类可以对付的。

    对于艾尔来说,他从前接受过各种匪夷所思的要求,遇到过更加凶险的情况。冒险家可并不是冒失的带着人马就进来乱搜一气,他深知地下河的流向和哪里有食物可捕捉,因此艾尔往这个方向,并不是凭着直觉。

    至于那枚荧光石,纯粹是误打误撞,艾尔是听说人鱼会被光亮吸引,可是,人类到底也不知道人鱼只会被冷光吸引这个事实。

    于是,这两个在彼此族群中都堪称狡猾的家伙,终于还是碰到了一块儿。

    巴诺卡并不想惹这群人,他只是好奇。于是在人类这一侧的水中来回梭巡,想弄清楚到底什么在发光。

    冒险家则在行进中,慢慢察觉到了什么。

    他并没有立刻停下,暴露自己,而是磨磨蹭蹭的装作疲惫,坐下休息。掏出了牛皮笔记本。在上面刷刷的写了一行字。

    阿萨尔凑过来看,吃惊的朝他点点头。

    艾尔自信地朝他挤眼睛。然后把本子放好,在自己脑后摆弄了片刻,站起来说:“啊,休息够了,我们继续找。”

    ——人类的灵魂才使得这魔法能够存在意识。

    张道情想到了这个问题之后,顿时有些兴奋,因为他发现这意味着这魔法并非不可捉摸的,也许可以用自己体系的法术来破解,只是刚开始没有找到思路根源而已。说到找思路,张道情就开始打量周围,希望能找到更多的信息。

    西瓦尔目送张道情在岸上顺着通道走到了神殿的墙边,墙上满满的绘画着很多图案。有人物,也有场景。

    张道情抬头张望片刻,回头问:“上面有你们的文字吗?说了些什么?”

    西瓦尔说:“这壁画真漂亮!这是叙事壁画,你看,这是海姆达尔。这是塞壬那,但这好像不是先王告诉我的故事……让我看看。”

    红王怀疑地游近石壁,努力看得更仔细,幸好这神殿的围墙还是为人鱼考虑的多些,人类能走的路到墙壁边就没有了,张道情重新下水,和红王肩并肩看水面上的部分。

    他们发现了这简洁而瑰丽的壁画的规律——水上一部分,水下有另外一部分。

    张道情对人鱼的艺术不甚明白,但图画是有心智的生物共同的表达方式,他和西瓦尔互相讨论着,顺着雕像的位置,找到了壁画的起始位置。

    “上次来这里,你没有看周围吗?”

    “上次来这里,我先注意到雕像,然后注意到死尸,就听到了幻觉……接着就没心思去管周围了。”

    “……”张道情能理解这种冒失。他回想起首次拿到力量,精虫上脑,找到他之后就不顾一切求交配的红王。觉得确实不能要求他先去欣赏古迹的壁画或者参观一下到底有多少个侧殿……

    “那么我们先来看看,这些图画说了什么吧。”

    壁画的起初,是一片陆地上的岛屿,广阔而宏伟,高山上是发着光芒的城市。而海中是造型怪异的船只。

    这片岛屿如此巨大,应该是大陆地图上不可忽视的一块地方。但张道情似乎从来没看见过这样形状的岛屿——它四面环水,在中间有一座巨大的山脉。城市建在山麓周围。

    第二幅图画中,岛屿上的船只前进的方向上,出现了巨大的怪物。长着独角的海蛇,十六条触足的黑色阴影,飞翔在海面上的蝙蝠鱼。都是神话里才有的怪兽。

    西瓦尔见过这些东西,他知道羽翅海蛇是艾拉,张开无数触手的黑影是克拉肯,蝙蝠鱼群是达木亚。总之都是人鱼的故事里吓孩子的东西。

    最大的一条船上,有一个穿着铠甲和披风的人类,举起长剑。

    下一个画面,就延伸到了水下了。

    道情含住避水珠,和西瓦尔一起沉下水面。

    仿佛溺水下沉的人形,在色泽陈旧的海底图形中往下倾倒。

    他们都明白,这是船只失事,人类溺死的场面。

    但这个人类的前方,画了一条雄人鱼,他戴着一顶王冠。

    在海水的流动中,人鱼徐徐的靠近人类,伸出了双臂。

    下一个画面,人类在一个气泡形状的东西中。

    有一条人鱼巡游在一边,这条人鱼头发更长,脖子上戴着整串的泪珠项链,拿着一只白骨做的手杖,披着轻纱。道情猜测这是身份高贵的巫师。西瓦尔点头表示猜测正确,他在红族的典礼上看过这样的打扮,只是没有这么华丽,泪石也都是由人鱼收集来的宝石代替。

    “这是我们治疗重伤患的鱼泡。我们这么叫它,是因为它是人鱼巫师们养护培植的水泡,薄膜里是粘液,人鱼放进去就会休眠,在水泡自己破裂前,不能挪动她们,如果伤患还活着,经过一段时间就会活过来,有的人鱼只需要几天,有的人鱼需要几年。假如被砍断手臂,失去鱼尾之类的残疾,也是靠这个治疗的。而王不需要,王可以用泪石恢复元气。”

    这个东西救活了溺水的人类。接着的一幅画面,人类和人鱼相互交换了什么东西。

    西瓦尔若有所思起来。游到近处,手指摩挲两人手里的符号。

    直到张道情忍不住问他:“灯芯,你似乎看懂了,这是什么意思?”

    红王把自己的猜测告诉恩人:“他们手中握着的是人鱼的生命和人类的灵魂。”

    张道情皱起了眉,认为这是一种象征意义的叙述。

    “这个人鱼和这个人类彼此建立了一个契约。人鱼分享人类的灵魂。而人类得到了阿达拉的生命力。”红王手指沿着围成一圈的人鱼文字逐个看过,他并不是很懂古代语言,所以说得非常犹豫和模糊。

    “他们定这个契约,又出于什么缘故呢?”张道情心想,但随后想起自己含着的灵珠,假如这个人类想活命,似乎必须得到人鱼的魔力,才能回到岸上。而他想起人鱼所具备的丰富感情,也许这是一种同情和帮助。

    当道情徐徐往前游动,看到了一个巨幅的战争场面,所有的战役都平铺与一个偌大的海中战场中。船只在水面上,水下的世界,正在进行殊死搏杀。

    矫健的人鱼王者手持三叉戟,杀死了克拉肯,而人类身手敏捷,用什么方式弄瞎了海蛇,海蛇逃遁到了海水深处。拿着长剑的人类,披着华丽的披风,指挥船上的士兵们,举火烧死了大群的飞翔蝠鱼,当蝙蝠鱼掉到水中化作水里的巨鱼,人鱼的军队纷纷围剿。

    这个宏大的战斗画面结束的地方,单独出现的那个人类,身体的形态似乎有了改变——他不再身穿人类的战甲,而是披着人鱼的轻纱,脚上没有靴子,双脚变成了两片长长的蹼,乍一看很像鱼尾,身体也长出了一些奇异的特征,比如耳边的腮,双手之间的蹼,耳朵上的薄膜。张道情疑惑的跟随人类的视线,往海面上看,他们一起浮上去,露出水面,看到了岛屿上的人类世界。

    很多人类穿着古怪而华丽的服饰,在密集如丛林的船上,在华丽的宫殿里伸出双手,弯下腰去,似乎在呼唤。

    鲜花抛洒在水面,纷纷沉到水中。有一朵花被海底孤独的人类接住了。

    而后的图景,画满许多黑魆魆的水草,是人类与最初画面中的人鱼巫师对话的场面,人类似乎在恳求什么。

    张道情完全被这简练而栩栩如生的画面吸引,任凭西瓦尔搂着他的肩膀,带着他往前游动。

    当他们往前看,人类从一个魔法圈中走出来,但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变成了人鱼的形态,并且长出了丰满的乳房,尾巴比普通的人鱼看起来瘦弱。

    西瓦尔吃惊的发出鸣叫,但很快忍住了,朝道情摇头,表示这不可能,他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而且这跟他听过的故事,距离太远了。

    之后的画面充满了庆典的气氛,人鱼的王者牵着新人鱼的手,把她带到了神殿,人鱼们朝他们伸出手,海豚和海龟在周围游弋。西瓦尔看到下面写着:“塞壬那从海面上来,海姆达尔说:这是海王摩亚兰蒂斯赐给我的伴侣,他是神之子,你们要尊敬她,如同尊敬我一样。”

    这个人类指点人鱼在海中造了一座地上同样宏伟的城池,人鱼王者与巫师共同点亮了城池中央的水泡,黑影鲨纷纷避开。

    然后,张道情看到了更加匪夷所思的画面,这位女性捧着一个巨大卵荚,交给了巫师。巫师倒在地下,女性从倒下的巫师身体里捡出一块泪石,那块泪石是鲜红的。

    接着她朝着水面游去。

    西瓦尔带着张道情重新浮起来,两人仰头看岛屿上高高建起的宫殿,比之前更加富丽堂皇,似乎因为没有了怪物的袭扰,这个大陆变得更加繁荣强大,海上船只像密林一样,天空中飞翔的不只是鸟儿,鼓胀着球囊的飞行船,也在云层中时隐时现。

    大陆的人民在迎接从海面上归来的女性,女性戴着红色的泪石,用完好的双腿走到了岸上。

    接着,女性跪在一个死亡的老人面前,似乎在哭泣。

    看到这里,张道情已经把故事猜出了大概,看到这个人类悲伤哭泣的样子,竟有一些唏嘘。

    之后,哀悼的场面并没有出现,十分突兀的,整个水面上的墙壁就被暴风雨与雷电的图案占满了。

    神殿中非常安静,但红王与人类似乎都似乎能从这画面里听到那电闪雷鸣的暴怒之声。

    “你听到了吗?”张道情有些心不在焉的喃喃自语,他手里摩挲着胸口的红色泪石,无法集中精神。逐渐的,似乎真有雷声在耳边隆隆低沉的响着。

    浪涛拍击着海岸,人鱼王者在海涛上持着三叉戟,愤怒的指责对方的背誓。

    而人类站在岸边的礁石上,似乎在恳求什么。

    “海姆达尔,我不能陪着你直到消亡,所以我愿意成为人鱼,为你留下一个孩子陪伴你。兰蒂斯需要我……这是我的故乡。我为了它付出了我的灵魂,因此必须回来。”

    “我不能忍受你的离开,如果这块土地是你离开的理由,我就毁灭它!”偏执而自信的王者,被激烈的情绪冲昏了头脑,海中的大地裂开,岩浆喷出,石头滚落。

    大陆中央的宫殿崩塌,露出一座活火山。浓烟遮蔽了天空,地裂掀起了巨涛,岸上的人们纷纷逃走,海上的船只被卷碎。

    “兰蒂斯会沉到海底,再也不存在了。”海中的王者冷酷地说。

    “海姆达尔,你做了不可挽回的傻事,你毁灭我的家园,我也将随着它一起消失。埋葬在熔岩和大海中。”

    “不,你不会死去。你有漫长的生命,很快就会忘记这不值一提的短暂回忆,你会跟我一起度过余生。而当我们的肉体消散,我们都将有不朽的灵魂,化为阿拉达的神祗。”

    “醒醒吧,海姆达尔!看看你的鱼尾下,我的兰蒂斯在崩塌,埃加德城也要死亡了!它被火山分成了两半。”

    无法控制的火山地壳,不仅仅毁灭了兰蒂斯,也崩溃了海底城市埃加德,人鱼们纷纷仓皇的逃开。

    看着这灾难的场面。海姆达尔终于痛悔自己的狂烈偏执,用尽了法力,挽回了埃加德另外一半,将残破的城市推进了黑暗的海峡深谷中。

    这时候,他的海神三叉戟已断裂,鱼尾残破,无力再营救人类的大陆了。他看到他心爱的人和立下誓约的人流着泪水跳下海水,朝他游过来。手中握着短剑,他伸出手,将对方搂紧。而短剑刺透了人鱼跳动在胸口正中的心脏。

    “海姆达尔,你迷恋力量,固守誓约,你不愿意失去我,但你却不了解人类的心和灵魂。我把我的生命还给你,请交还我的灵魂!请让灾难到此为止吧!”人类释放了红色泪石的力量。海姆达尔的躯体碎裂。他临终流下的泪水没有变成珍珠,而是变成了黑色的泪石。

    人类把寿命还给了人鱼,释放了巫师所有的法力,夺走不朽,黑色泪石里面封印着人类给他的一半灵魂和残存的魔力。

    塞壬那苍白的尸体,一如命运之轮,回到了最初的结局,只是这时候,他已经不能回到人类的容貌了。

    人鱼们哀悼自己傲慢的王,哀悼留下子嗣又背信弃义的海上之子。它们并不仇恨背誓的人类,却悲哀自己一族不幸的命运。

    她们在海中拿走了尸体,把尸体放进神殿中。把泪石和遗物放在海神王摩亚兰蒂斯的手中,海神手中握着折断的三叉戟和失意的守护者残破的灵魂,悲哀地凝望人类的尸骨,人鱼在周围画了壁画,记叙这件残酷的往事。

    兰蒂斯人在船上怒吼哀嚎,愤怒人鱼带来的灭顶之灾,并发誓势不两立,杀掉所有浮上海面的阿达拉。

    人鱼们照看着神殿,从遗留的卵中生出了一条幼鱼,人鱼们用了二十年抚养海姆达尔与塞壬那之子长大,混血的子嗣却毫不犹豫的单独离开了。人鱼族群没有头领,黯然陆续离开了已经无法居住又带来无尽痛苦记忆的埃加德。

    当影像和哀声从道情和西瓦尔的幻觉中渐渐隐去,壁画也到了尽头。

    这时候,张道情发现西瓦尔紧紧抱着他,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拍了拍人鱼的胳膊。西瓦尔放开了他。

    “对不起,道情,弄疼你了吗?”

    “没有,西瓦尔,你看到那个毁灭的幻象了吗?”

    “是的,看到了……那隆隆的大地震动,电闪雷鸣,地陷崩塌,真可怕……”

    红王顺着张道情的手掌力道,与他额头相贴。

    这片神殿中只有流水和两人的呼吸声。人鱼腮的吐息湿润而急促,人类的呼吸更绵长缓慢。

    红王顺着张道情的手掌力道,与他额头相贴。

    这片神殿中只有流水和两人的呼吸声。人鱼腮的吐息湿润而急促,人类的呼吸更绵长缓慢。

    额头相抵的道情与西瓦尔,各自都拥有一块泪石,似乎连幻觉都引起了共鸣。

    两人似乎看到了更多从前的记忆留下的碎片。

    ——水在周围困住了下沉的人,手中的武器已经松开,在水中无法呼吸。所以肯定会死的……是的,人类在水中无法呼吸,就会死。

    除非,有人救他……

    而他得救了。

    那个穿着金色铠甲,金色鱼尾,皮肤惨白的阿达拉,吻住他,给了他空气。

    随后将他拖入了深海中——不,我要回去,回到我的战船上。

    被薄膜像子宫一样包裹。无法离开。

    阿达拉在牢笼之外看着他。

    “巫师长老说,假如你分给我一半人类的灵魂的话,我就有办法转化你,你也将获得我寿命的一半,从此成为我的伴侣,人类啊,你愿意吗?”俊美的阿达拉头戴王冠,满怀着自信,对他徐徐道来。

    “我是人类,海姆达尔,你的念头多么荒谬啊!”

    “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即使不在水中溺死,也活不过一百年,而人鱼不同,我是守护者,能活一千岁,假如你得到我一半的寿命,你将改变想法。”

    “我要在魔神的侵袭中守护我的大陆……我无法当你的伴侣。”

    “我是阿拉达之王,海神的宠儿,我有强大的力量,你是我的伴侣,我会为你而战。我的国家将与你的国家盟约。”

    “海姆达尔王,你的承诺,我无法拒绝。”王子说。

    人鱼王者的爪子抓破了胸口,让心口有颜色的鲜血滴在王子的双脚上……在鱼泡中,王子与海姆达尔亲吻在一起,仿佛要把彼此的灵魂揉碎。

    人鱼首先从茫然的失落中醒过来,发现自己早已情不自禁的亲吻着道情,道情的唇因为长时间泡在水中而有些冰冷,但舌头却是火热的。也许是因为冷的关系,恩人的嘴唇有些颤抖。

    西瓦尔直直的望着他。

    张道情睁开眼睛,从幻觉中警醒,理清思绪,定了定神,审视着人鱼。半晌,伸手抚摸人鱼光滑的脸颊。

    “我为陛下求长生不老的灵药,走过那么遥远的路途,其实这里就有吗?不过,陛下绝不肯用自己的灵魂来做交换,他还期待羽化登仙。如果同命连心,那么人鱼死去,恐怕人也不能活的……”道士眼中不带一点贪婪和激动,只是淡然的想着,修道人躲不过羽化兵解的那一日,比普通人寿算长久一些,不过百二十年,师祖活过两百岁,被视为仙人,而道情知道,那远不足山中天生地养的灵兽成年的齿龄。长生不老,谈何容易。

    他叹息道:“为了灵魂,守护者愿意付出他一半的生命吗?”

    红王垂下紫色的眼眸,轻声说:“不,并不是为了灵魂,是为了有不灭的灵魂,才能记住永恒的爱。不然的话,当肉体化为海中泡沫,一切就完结了。在传说故事里,我听过巫师讲述关于人类的灵魂,但她们总是避开我关于谁成功了的问话,仿佛是一个禁忌,我现在才想起,在我的幼年,我也向往过拥有人类的灵魂……感觉那是又危险又珍贵的东西。”

    “灯芯……”两人相对,离得很近,道情无法再躲开人鱼望着他热烈的眼神。

    “我爱你啊,道情,如果你愿意当我的伴侣,我也愿意付出我一半的生命,换取你一半的灵魂。这样,我们就真正的彼此誓约,成为一体了。”红王真诚的开口,眼睛闪闪发亮。

    “……”道情一时说不出话来,被人鱼的告白弄得愣怔。他本就刚从泪石的幻境中醒过来,这时候万千思绪,不知从何理会。

    “孽缘,情关,竟然是在这里应卦么?”道情想起师傅临走时候的赠卦,心里十分忐忑,他忐忑的不是这劫如何过,而是自己竟感应到了这是劫,那么——难道他——心动了?

    道情默默无言,西瓦尔则十分气馁和失望,他观察人类的表情,发现人类并没有快乐的准备答应,而是一副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的神色。

    “道情,道情,你爱我吗?”

    张道情自入师门,一心向道,心如止水,看惯世间万千种欲情,自己的情却是融入求证天地的大道中,并没有那份牵缠。

    于他,情字如衣袖上的露水,欣赏感悟片刻,依然能轻轻掸落。所以,他摇了摇头:“灯芯,你别想这些,还是考虑一下,你要不要这份守护者留下的魔力吧,你在幻觉中看到了它的失控。现在如你所说,绿王已经被你击败,那么就放下这份危险的力量。回你族人那里去吧。”

    西瓦尔受了打击,他显然得到了答案,顿时如同决斗失败了一样痛苦。

    他已经听不进道情的规劝。

    “是因为……我是阿拉达,而你是人类吗?”人鱼问。

    张道情看着西瓦尔俊美的脸上像被遗弃的孩子一般的表情,不知道如何回答。

    “是因为,我不是人类,而且也不是你要的。也许你更喜欢雌性。我把你弄疼了对吗?”西瓦尔哀伤地说。

    张道情毫无办法,他摸摸西瓦尔的脸颊,柔声安抚:“你我的事,容后再说,我们先把你的事解决。既然知道了这块泪石的来头,我们将它交还海神的雕像可好?”

    西瓦尔转过脸,看看壁画,又看看道情:“如果我听你的话,把力量交还给海王,重新变成原来的红王,回到我的族人那里,你就会离开对吗?”

    把握到事情的重点,人鱼的头脑清醒起来,不再被新鲜而强烈的爱和欲望蒙蔽。

    他抬头望向天顶一片模糊的,亮得耀眼的光芒,想起海面上灼热的太阳。

    他不能去陆地上生活,而道情也不会一直逗留在岸边,他并不愿意成为自己的伴侣,他很快就会离开。就如他乘着船穿过大海,他说过,他打算继续穿过那片一望无际的大陆,到那时候,他再也看不到他了。

    巴诺卡吃饱了,不想袭击人类,可是艾尔则十分饥渴的希望捕获猎物。冒险家的直觉令他感觉到那个猛兽在水里,就在这里……

    “是因为还没吃饱吗?它捕猎的效率非常高,应该不是,也许只是好奇和弑杀。”艾尔的移动路线让他接近水边,观察到了几乎不可见的游动水痕,艾尔觉得这也许是错觉,可另外一种内心的声音,让他相信自己,毕竟跟对手搏斗照面之后,他对那个对手就会更有毫无道理的直觉。

    “喜欢靠近人类的话就好办了。还是弄个诱饵,然后围捕。”他已经跟团长打了暗号,吩咐落在队伍尾部的人在顺流的地下河上游布下浮标网,而艾尔虽然不知道阿拉达为什么跟着他们,但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他不会错过,故意往岸边又凑了凑,脑袋上的荧光宝石突然嗡的一阵震动。

    第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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