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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3节

    穿书之我有特殊的御剑技巧 作者:Attire

    第13节

    在生命的最终,重渊终是承认了他人类的身份,这让沈莲心下一阵酸楚,却旋即明白了重渊话的意思。他是恨重渊的,因为他对太乙剑宗,对沈厌夜作出的一切。但是重渊却是铸造了劫火剑的人,从这点来说,他亦是感谢他。恨和感激是两种对立的感情,这两种感情是对立的。同时存在的对立的感情只能让他心生疑惑。只有有了痛苦,才算得上是“人”。

    “重渊大人。”沈莲蹲下身,任凭红色的衣袂被混了泥和血的积水沾染。他伸出手,覆上了重渊的眼睛,轻声道,“后会无期。”

    他感到对方的睫毛在自己的手心颤了颤,然后便没有了动静后,沈莲才放下了手去,神色莫辨地看着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就在此时,一直未曾发言的雪魂剑灵忽然惊呼一声——

    “宗主,请小心!!!”

    沈厌夜还未反应过来,女子的身影便化作一道蓝色的虹光,直接将他扑倒在了地上!几乎是同一时间,刚刚消停了一会的雷声和闪电再次劈了下来!沈厌夜的身体被撞击到坑洼不平又泥泞不堪的大地上,而雪魂剑灵顾不得地上的泥水,直接伏在了他的身上,正好与沈厌夜对视!对方那双漆黑如蘑芋的瞳孔里,正好倒映出身后的闪电,如同几把利剑,直接劈向了她!!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沈厌夜在思索重渊之前的话,沈莲因为心思不定,未曾作出反应。而遗音琴灵和破军剑灵则是因为法力不够,无法在第一时间内反应过来,并对沈厌夜施以救援。就连雪魂剑灵自己都未曾有闲暇去用法术加护对方,她所能做的,只是用自己的身体,替沈厌夜挡下那致命的一招!

    “雪魂前辈!!”

    沈厌夜早已明白发生了什么,立刻落下了鬼剑镇命势,但是已经晚了。雷光亮起,伏在自己身上的女子未面露痛苦之色,只是鲜血却不断从她口中涌出!沈厌夜立刻反身将她护住,用剑阵将两人包围起来,才敢看她的伤口!

    他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体翻过来,只见女子背后的衣衫已经被电光撕裂了。雪白如玉的脊背上,两道巨大的伤口从左肩一直划到右腰,触目惊心!

    “雪魂前辈,您……”

    天雷的力量是何其强大,故而她几乎有一瞬间的晕眩,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担心惊愕的容颜,但是在她的眼前,他的容貌也在一瞬间模糊,恍然和当年那个飞升而去的清丽剑仙重合了。她躺在他的怀里,鬼使神差般地指尖触摸过他的脸颊,留下了斑斑的血迹,而沈厌夜立刻点了她身上的数个穴道止血,对一旁的遗音琴灵喊道:

    “遗音前辈,请您救救她!”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的,是下一道猛烈的闪电,天边的雷声此时也如同千张夔牛鼓被同时擂动,光是响声就已经让人站不稳!遗音琴灵听了他的话,勉强拨动琴弦为雪魂剑灵治愈,但是她的琴声在这一片惊雷声之中几乎微不可闻!

    “厌夜!”

    沈厌夜将手中的雪魂剑轻轻放在了蓝衣剑灵的身边,然后站起了身来,而沈莲的身体已经化作了灵体融入了原身长剑!缠绕着火狱莲蕊的长剑向他飞来,沈厌夜反手握住剑柄,凌空挥剑!但见雪亮的剑光如同一弯新月,与劈下的雷光此消彼长,两股力量在空中拼杀,巨大的震动波震落四周的石块。自此,狱谷的刑天阵已经因为地势被毁而尽数毁灭!

    在挥剑抵去了那道雷电后,更多的闪电追寻着他的脚步,似乎不将他劈成齑粉,誓不罢休!沈厌夜看了眼倒在地上,一脸担心地看着自己的雪魂剑灵。她的伤口已经因为琴声而愈合得很快,但是她短时间内依旧无法起身。见沈厌夜要走出鬼剑镇命势的剑阵,她忽然伸出手死死地扯住他的衣角,喊道:

    “不要离开这里!”

    沈厌夜低头看着她,目光沉静,语气淡然:“但这是我的天劫。躲在鬼剑镇命势里,我虽可保全性命,却无法飞升。”

    “就算您要走……也至少等我恢复一些……”她咬咬牙,手指握住原身长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起来,道,“让我保护您……”

    “雷劫的力量,只有引动天劫的修士可以承受,其他的人不可能在天劫下生还。”刚才的重渊就是例子——虽然说沈厌夜用长剑洞穿了他的心脏,但是在那之前,他已经被雷劫劈得没有反手之力了。这也是沈厌夜之所以能够肯定自己能用雷劫了结重渊得原因。

    雪魂剑灵摇了摇头,面露凄楚之色。重渊说的没错,她一直愧对宗主,她将他当作了他母亲的替身。故而看到他被重渊囚禁在天阵中时,看到他刚刚险些被雷劫击中,她的内心只觉得痛苦万分。数年前在试剑窟,在她拒绝了沈厌夜后,她的内心也是十分矛盾的,因为她一方面想要保护陆欺霜的儿子以弥补自己当初未能保护陆欺霜本人的过失,但是陆欺霜伤她如此之深,她又不愿意见到沈厌夜的脸。如今,沈厌夜已经二十岁。雪魂剑灵毫不怀疑,如果陆欺霜是个男人,那么一定是眼前的男子这样的相貌!

    “我不会有危险的。”沈厌夜轻声道,“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您……只是……我真的不愿意再看到您涉险了……”雪魂剑灵的声音已经带了些哭腔,“如果您真的有什么差池,那么我……”

    但是尽管如此,她依旧明白沈厌夜说的道理,故而捏住沈厌夜衣角的手还是渐渐地松开了。雨水混合着她的泪水,顺着白皙的脸颊流了下来。沈厌夜叹了口气,却没说什么。眼看那劫云越积越厚,他最后看了眼一脸浑身狼狈的雪魂剑灵,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剑光,直接冲进了那厚重的积云!霎那间,电光万千,所有人都忍不住伸手遮住眼睛!

    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冰雪之气,就连那在空中飘落的雨滴都被冻结成了冰珠,砸落在了地面上!与之相伴的,是一道比雷光都要耀眼的雪色剑气,由下至上席卷而来,直接将天幕上的阴云劈开,居然一瞬间将天上的寒冰雪狱和那轮银色的月亮显露了出来!在场诸人哪里听过有修士会直接将劫云劈成两半的,登时都大惊失色!

    然而他挥出了惊天一剑之后,那些原本分散的闪电亦然凝聚在天极中央,在顷刻之间变成了一把巨大的剑!一片雷光之中,黑发剑修长发飞舞,电光弹跳在他的身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亦是有了处处伤痕!再一次,面对煌煌天雷,他未曾躲避,反而右手掣起长剑,对着诸天苍穹,朗声吟道:

    “吾自以所悟之道,告于苍穹。花鸟鱼虫,游鳞走兽,六界生灵,结如一等。大道无情,太上忘情,断情绝爱,实属荒谬!”

    像是为了响应他的话,那道怒吼的雷剑化作一条巨大的雷龙,张开巨口直接扑向沈厌夜!男子面色依旧沉然,然而身周剑意凛然,锐气万千。他丝毫不惧,劫火剑凌空挥动,身形逆风而上,直直和那巨龙拼杀在了一起!

    ☆、第六十四章

    黑衣剑修挥剑的瞬间便被那闪电的巨龙吞噬,霎时间电光四射,灼人双目!诸人不禁以手掌掩面,充耳的尽是那雷龙愤怒的咆哮!然而,没过多久,电光渐渐暗淡下去,震耳欲聋的咆哮声也渐渐平息。不多时,天边已经再无强烈的雷声,只有寥寥数道闪电,在天角一闪而过。

    之前惊天动地的雷暴已经偃旗息鼓,唯有瓢泼大雨。诸位掌门、长老中,亲眼目睹了剑修飞升时引动的九天雷劫后,还有幸活下来的那些人,因为被关在石栏里的缘故,没有被着狂风暴雨淋成落汤鸡;而站在场中的三位兵灵已经浑身是水。本来,以他们的法力,想要撑开屏障避雨简直易如反掌,但是此时此刻,他们谁都没有心思估计这些了。三人都呆呆地愣在原地,望着沈厌夜所在的地方。

    他是背着他们站着的,在天雷消失后,依旧维持着长剑指向天际的姿势,仿佛还在等待天雷的下一道拷问。虽然他未曾移动,但是站得离他最近的三位兵灵无一没有发现一个令人欣喜的事实。那黑衣剑修虽然已经衣衫破损,但是他身周散发的灵力比之前要更加精纯,更加强大!无数天地灵气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从四面八方争先恐后地涌向了黑衣剑修,一瞬间让狱谷中央成为了一块灵气之海!

    “宗主……?!”

    雪魂剑灵又惊又喜——一般来说,如若能在天劫之下生还,就代表他已经挨过了天劫的拷问,而如今从四面八方聚拢来的灵气则更加证实了她的看法。它们会涌入他的身体,洗练他的体制,令他羽化登仙!

    在如此充裕的灵气氛围之中,他如若运功疗伤,一定事半功倍,但是沈厌夜却一动不动地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站在原地,另外三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终于,过了大概有一个多时辰,暴雨渐渐地小了下去,沈厌夜才终于放下了长剑,身形晃了晃,险些跪倒在地,但是索性他用劫火剑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再次站了起来。

    他这一番动作,那妖魅的劫火剑灵并未划出实体来搀扶他。沈莲为了帮助沈厌夜渡劫,同样也消耗了过大的灵力,已经连化形都做不到了。

    刚才沈厌夜和重渊战斗,又在此处渡了天劫,两人的功力以及威力强大的天雷已经在地上开凿了无数深坑,而之前的雨水太过淋漓,居然已经将一些深坑积满,看上去像一个浅浅的小型湖泊。沈厌夜站在一处高地上,抬头望向天际,似乎是在注视着已经变的有些发白的天空——之前的大雨,大概已经消耗了云里太多的水气,现在这些乌云都不如之前那般厚重了。

    “雪魂前辈,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仙天?”

    沈厌夜终于发话了,但是他的声音沙哑无比,疲惫不堪,听上去似乎是消耗了太多的力量。雪魂剑灵听了之后,愣了愣,然后低下头去,道:“多谢宗主美意,但是请恕雪魂剑不能从命。”

    沈厌夜依旧没有转过身。他没有说话,只是轻轻颔首,似乎在等雪魂剑继续说下去。

    “我之于陆宗主,就如同一件物品之于其主。陆宗主已经决心离弃我,就算我再找回去,她也不会接受我,反而会让她变的不开心。而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千辛万苦找到她后,却得到的是这样一个结局,我自己也会非常伤心的。”

    “那,你留在人界,有什么打算吗?”

    “……”

    雪魂剑灵的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而沈厌夜背对着她,自然看不清她神色的变化。在等了许久后,他依旧没有听到女子的答案,于是轻笑了一声,然后声音陡然间变的肃然而庄重。

    “雪魂剑灵,破军剑灵,遗音琴灵听谕。”

    虽然沈厌夜一直尊他们为先代长老,但是诸位灵兵亦然对沈厌夜心存敬意,故而沈厌夜一旦以宗主的身份对他们下达命令时,他们依旧会整衣半跪,听从他的号令,此刻自然没有例外。在三位剑灵跪下后,黑衣剑修低沉的声音穿了过来:

    “吾为太乙剑宗第十六代宗主沈厌夜,如今解过天厄,渡过天劫,顷刻便要离开人间。在此,命雪魂剑灵为太乙剑宗第十七代宗主。雪魂剑灵,你可愿意?”

    因为在场的都是诸位门派的掌门、长老,沈厌夜便用传音的法术将自己的声音传遍了全场。无论他们情愿与否,总是要做个见证的,以免自己离开之后,雪魂剑灵回到太乙剑宗,众人不能接受她的身份。故而在场众人立刻议论纷纷,很多人都觉得沈厌夜简直疯了——居然让一介剑灵成为一派之长,统领太乙剑宗其他剑修?!

    ——这岂不犹如剑御人,而非人御剑?!如此荒谬,简直千古未见!

    但是沈厌夜毕竟挨过了天劫的拷问,这便证明他的理解……似乎是对的?!一时间众人皆面面相觑,甚至都不知自己该作何感想。而跪在他身后的三位剑灵亦是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其中雪魂剑灵尤甚——

    “宗主,请收回成命。”女子的声音清清冷冷,但是却不难听出惊愕之意,“雪魂剑不过一介剑灵,无法担此重任。”

    “经过重渊一事,九州六大仙门元气大伤,我太乙剑宗的诸位长老,如同在场的其他门派的掌门、长老一般,为重渊伤及根基,想要恢复,怕是难如登天。而我太乙剑宗之内,除却诸位长老,诸位核心弟子中修为最高的亦不过炼虚期。你身为父亲从仙天带下凡间的仙剑,除却沈莲,你在灵兵中修为最高,有百般神通,更有统领百兵之能,宗主之位,非你莫属。”

    虽然沈厌夜本人亦是在明虚期时继承了大统,但沈厌夜毕竟是先代宗主的独子,又有空前绝后的资质,否则若他继承大统,恐怕于宗门之内,亦不能服众。至于那些长老,就算当了掌门,怕是也命不久矣,不到百年便要驾鹤归西。如果算上这次,在二十年的时间内,太乙剑宗已经换了两代宗主。如果短短百年,门派再换第三位宗主,怕是会造成动荡!

    然而雪魂剑灵岂不知此理,但是她依然想要说些什么。在她开口前,一个白玉佩便被抛了过来,女子伸出双手接住,正式在继位大典那日,无极长老亲自挂在沈厌夜身上的!

    “雪魂剑灵,你拥有强大无匹的力量,但是你最大的缺陷,便是将自己看作是我母亲的剑,而不是一个人。你和沈莲、和其他的剑灵刀魄没有区别,全部都是被僵化的‘常识’所束缚,才会否认自己做为人的欲求、希望、价值和存在的。我希望你能好好利用自己的力量,为了自己的希望,用自己的力量和意识奋斗。等数百年后我也许会再下凡间,希望那时,我看到的是太乙剑宗第十七代宗主,而不是第十五代宗主的佩剑。”

    “平等的权力,平等的身份,平等的地位。也许再过几十年,几百年,剑灵也好,妖魔也罢,便不会再生活在人们的偏见里。但是,这一切的先决条件,是你们要承认自己的价值,并自愿为了自己的自由和平等而奋斗。只有自发地反抗那些伦理偏见加诸于你们的压迫,这个世界才会变成充满了自由、平等和爱的乐土。”

    “……”

    隔着越来越小,现在已经是淅淅沥沥的雨,雪魂剑灵怔怔地望着那个黑衣长发的男子。此时此刻,她终于不得不承认沈莲的幸运——他遇到了一个真心平等待他的友人,而不是主人。当年的劫火剑灵便是被他的话语所引诱,被他所描绘的未来的自己所吸引,才会不惜一切地追随他,热爱他吧?

    明明是在冰冷的雨里,手中的玉佩却似乎有灼热的温度,几乎通过她的手,传到了她的内心,然后涌上了她的眼眶。她又怎么不明白,沈厌夜虽然描述了一个美好的未来,但是通往这未来的道路是何其的曲折。只是,即便知道有无数的艰难险阻横亘于她的面前,她依旧泪流满面,怀着激动的心情憧憬着。

    “为了其他的剑灵树立一个榜样吧,这样他们会明白,他们亦是人,亦可以成为一派之主,即使着意味着你要面临许多的困难,譬如人类修士现存的偏见。但是,美好的未来是建立在前人的奋斗、奉献和牺牲之上的。等到数千年后,也许不光是剑灵,任何有智能的生灵也许都会记得你。”

    “雪魂剑灵,我不否认我在煽动你,我亦不否认你此刻是接替掌门之位的最佳人选,而我殷切地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但是……想想吧。希望终有一天,你能走出母亲的阴影,不再为她而活;希望终有一天,所有的生灵可以走出压迫者的阴影,自由而平等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

    雪魂剑灵低下了头去,用手捂住了鼻子,泪水混合着雨水从她的眼角流下,而遗音琴灵亦是有些动容,就连破军剑灵都破天荒地面露怅然之色。过了一会,雪魂剑灵有些哽咽的声音才从身后传来:

    “谨尊宗主命令……!”

    ……

    听闻雪魂剑灵如此回答,沈厌夜依旧未曾转身,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渐渐地云销雨霁,乌云散开,天上露出了一轮金黄色的朝阳。身着五帝之服的女子在日光里幻化出身影,但见她手臂一展,一道明黄色的锦帛便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吾乃天帝座下,日神羲和。”

    女子的声音端庄而带着隐约的威慑,容貌端庄却又美得凌厉,的确带着女帝的霸气与威严。在场所有人听到她的话语,无一不屈膝跪于地上,而羲和右手一抖,那明黄色的锦帛凌空展开,上书:

    “天帝圣谕。沈厌夜诛重渊,解天厄,渡天劫,履天命,道臻圆满。委之以律法天君之神位,代天巡狩,主持天纲,兹旨。”

    “谢天帝陛下,沈厌夜定当不负所托。”

    羲和点了点头,右手一扬,那明黄色的法旨便化作一道流光,落在了沈厌夜的面前。然而,沈厌夜却像是没有发现它一样,只是根据声音传来的方向点了点头。从始至终,他一直没有抬起头来过,这让御日的女子有些惊诧。她是沈如夜的姐姐,而他亦是沈如夜的独子,故而她自然十分关心沈厌夜,便落在地上,走到了沈厌夜面前。

    “恭喜沈宗主成为律法天君,以后你我同朝为臣,还望多多照顾。”她先是说了句客套话,便立刻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我是望朔的胞姐,亦是你的姑姨。你解了天厄,我和望朔都为你感到自豪。”

    “见过姑姨。让您和父亲担心了,厌夜深感抱歉。”

    他的语气恭敬,这让羲和的唇角不由得带上了一抹微笑。她伸手摸了摸沈厌夜的头发,柔声道:“孩子,都是自家人,不必那么拘束。来……抬头让我看看你?”

    出乎意料地,沈厌夜苦笑了一声,然后终是缓缓地抬起了头去。他神色入场,却让羲和惊愕在了当场,只见沈厌夜双目闭合,鲜血如同泪水般顺着他的眼角流下,在完美的脸颊上流下道道血痕!女仙立刻伸手,施了几个治愈的法术,但是却对沈厌夜的伤口根本无济于事!

    “厌夜,你……?!!”

    “没用的,姑姨,这是天劫造成的伤害,是天道加诸给我的惩罚,就算是天帝陛下本身,亦无法治愈。……也许,是我对天道的理解有偏差吧?但是如果是因为我错悟天道,我根本无法活下来才是……”沈厌夜感到一双温暖的手指颤抖地抚摸着自己的脸,不由得微微笑了笑,但是声音却慢慢低了下去。

    “我……好累啊……”

    如是说着,他的意识渐渐黑暗了下去,然后倒在了日神的怀里,沉沉地睡去了。

    ☆、第六十五章

    沈厌夜做了一个梦,梦里尽是他不曾记起的种种,其内容杂乱无章,有关于他自己的,有关于陆欺霜、沈如夜的,甚至有关于重渊的。但是因为其内容过度冗长繁杂,他只能捉取一两个片段。等到大梦该醒的时,亦只能记得发生在梦境最后的几个片段。

    那是他年幼时的经历。

    在十七岁那年,他回到了这个世界,但是对于自己十七岁前在这里的经历却一无所知。如今,记忆的闸被打开,他就像一个旁观者一样,注视着自己的成长,还有那个一直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人。

    梦中的女子白衣翩跹,风骨如雪,但是拥抱着自己的手,却无比温暖。在人前,她是清冷淡漠的太乙剑宗之主,那个在私底下为诸人所不齿,但是从未有人胆敢当面挑战的强大的女子。但是在自己面前,她不过是个疼爱儿子的母亲。

    ……即使后来,她在他不到十四岁时、尚在闭关之中之时,就飞升离去的行为似乎看起来很不关心她的儿子。沈厌夜不知道母亲后来是怎么想的,但是在他年幼时期的记忆中,陆欺霜虽然是个严苛的母亲,但是她爱他。

    当时年幼的自己连剑都拿不稳,但是她并未对自己心存怜惜,居然令自己维持着持剑的姿势,从晨光熹微一直站立到灯火如豆。自己当时亦曾怨恨过她的严苛,连滴水都未曾让他沾过。然而,她又何尝不是陪伴着自己站在日光下,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直到夜幕降临?做为法力高强的太乙剑宗之主,也许坚持一天并不是什么难事,但是她为他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又怎么能说她不爱她的儿子?

    “厌夜,你不要怪我,如果我现在不对你严加要求,终有一天,你将发现自己在无情的天道面前是如何的渺小。你不会有任何反抗能力,只能任由真正的天道和人设的纲常将你吞没。你会在咽气的前一刻咒骂我未曾开导你,直到死去,都不能阖上双目。”

    “可是,母亲。”站在白衣剑修身边的男孩虽然年幼,却敏锐地抓住了母亲话语中的漏洞,“我们都是天道的产物,所知所感,皆由天道衍生,又怎么可能用天道的衍生产物来挑战天道呢?”

    男孩的话让女子唇边露出了些许赞许的微笑,然而她的目光却怅然若失:“如果天道真的是不可取的,那么纵然它无情,我们作为天道的衍生产物,也只能接受。但是,我们却可以用自己的力量来改变世人的观点,即伦常。从古到今,时代更迭,永远是强者压迫弱者,然后再被新崛起的强者压迫。”

    “可是,母亲,这并不能证明您刚才的观点。”男孩不依不饶,“您刚刚说,只要有了强大的力量,我们就可以挑战天道?”

    “……嗯,是的,但是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罢了。等到我发现了天道的真面目后,倘若它真的是歧视、压迫、不平等的根源,那么我希望……我能毁掉它。”女子望着远方,声音轻柔,但其间夹杂的决绝却令人听之不忘。

    “无论如何,我希望人与人之间能不再互相压迫,每个人在内心会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同时尊重他人的权益。”

    “我希望有一天,穹窿之上的仙神和九幽之底的幽魂能够站在一起。我希望这便是天道所愿。……如若不然,我便要让这高天下降,大地上升。”

    ……………………

    沈厌夜在女子的声音中自沉睡中醒来,只是眼前却依旧是一片黑暗。他试探性地动了动手臂,却忽然被一人紧紧地揽在了怀中!

    “厌夜……”沈如夜紧紧地拥抱着沉睡了许久,好像根本不可能再醒来的儿子,“你终于醒了……你已经睡了……三百年。”

    沈厌夜露出一个清淡的笑意,然后伸出手紧紧地回抱着身为月神的父亲,有些歉然道:“父亲,让您担心了。”

    沈如夜摇了摇头,一行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流下,落在了沈厌夜的衣领中。当初日神羲和将昏迷不醒的沈厌夜抱回仙天时,他的心几乎要停止跳动了。那双幽深平静恍若归墟的眼睛再也不会睁开了,数行干涸的血泪在他的脸上流下了触目惊心的痕迹。

    天帝陛下说,这是沈厌夜错悟天道,而背负的惩罚,只是天道却并未将他抹杀。这种现象,万古皆是罕有。除了他的母亲渡劫飞升之时,也因为错误天道的缘故受到了惩戒,但是依旧渡劫飞升的例子之外,自开天辟地以来,居然再无特例。

    虽然双目已渺,但是沈厌夜却似乎并未受太大的打击。他感到抱着自己的人身体不断颤抖着,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滑入了自己的衣领,不由得轻轻推开了父亲。沈如夜不知他要干什么,在和他稍微拉开了一段距离后,只是怔怔地看着他。而沈厌夜却微微一笑,手指不偏不倚地摸上了沈如夜的眼角,轻轻擦拭去他的泪痕。

    “父亲,您不必担心,虽然天劫夺取了我的视力,但是却为我开了心眼。”沈厌夜道。心眼已开,通常代表大道已成——虽然沈厌夜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有没有错悟了天道。无论是心眼开启,还是成功渡劫,无一不在证明他对天道的理解没有错误。但是,天道又为何要剥夺他的视力?!

    “……真的?”

    沈如夜显然也明白心眼开启到底代表什么,但是他和沈厌夜也有着同样的疑惑。只见沈厌夜轻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转过头去,对着屋内的其他方向说道:

    “羲和姑姨,谢谢您来看我。还有……这位乌衣长裙,黑纱缎带的仙子。”

    “!!!”

    羲和原本还有些哀伤,但是听闻沈厌夜居然能将自己辨别出来,不由得十分欣喜,就连站在她身边的那位乌衣女仙都露出了微笑。羲和走上前去,握住了沈厌夜拍打着沈如夜肩膀的右手,轻声道:“厌夜,动用心眼,需要耗费极大的灵力。你沉睡了三百年,刚刚醒来,身体大概还很虚弱,还是不要这么耗费灵力才是。”

    “我的法力似乎增强了很多,这点消耗倒也不是什么大事。”话虽然这么说着,但是沈厌夜还是如她所言,收了法术。这时,站在羲和身边的乌衣仙子对沈厌夜行了一礼,道:

    “我乃天帝御前巫女,单字阳,是为天帝陛下卜筮扶乩之人。我算到律法天君今日大概转醒,便特地通知了羲和殿下和望朔殿下。不过……”说到这里,她微微一笑,道,“望朔殿下几乎每天都要来看您,而羲和殿下也是三天两头就要往您这里去。”

    沈厌夜向羲和和沈如夜道了谢。羲和摇了摇头,笑道:“我还要谢谢你才对,毕竟你杀了重渊。要知道,当年我和那魔主缠斗了七天七夜,故而凡间七日没有阳光,违反了时序。虽说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总归不好。……啊,扯远了。总之,我在重渊手下的确吃了很多亏,还要谢谢你替我报仇了。”

    说到重渊的死,沈如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的神色,沈厌夜自然看不见,但是羲和和巫阳却看了个分明。两人在内心叹了口气,于是不着痕迹地换了个话题。羲和道:

    “厌夜,你现在在的地方,叫做霜宫,是历代律法天君的寝居。霜宫的南方是慎刑殿,为历代律法天君审问犯了天规的神仙、在下界作乱的妖魔之地。正北方,乃是典阁。正如其名所指的,典阁里藏有自开天辟地以来,所有在慎刑殿受过审、在寒冰雪狱礼吃过苦头的生灵。正后方,便是寒冰雪狱的入口,如今只有你可以开启。”

    沈厌夜点了点头,同时心下也了然了——怪不得这里有一股冰冷的霜雪气息,与他修行的功法相得益彰,让他感到十分的舒服,原是靠近寒冰雪狱。不过,如此说来,他是不是可以时不时去寒冰雪狱里修炼,借助其至清至寒之气,自己的修为大概会一日千里吧?

    然而,俗话说得好,知子莫若父,沈如夜像是心有灵犀般,忽然警告道:“厌夜,你可不要想着去寒冰雪狱里清修。寒冰雪狱向来只有律法天君能进入,如果你在里面不出来了,到时候天帝陛下有圣谕,根本都通知不到你。你这可是玩忽职守,知道不?”

    然而话音刚落,他就收到了日神的一个白眼。羲和“哼”了一声,道:“若论玩忽职守,谁能胜过你!不过,话说回来……厌夜,你的确不能长时间待在寒冰雪狱内。律法天君可是很忙碌的,因为总有许多神仙,在天上呆腻了,想要跑到人间玩;而人间也总有一些作乱的妖魔鬼怪。”顿了顿,她继续说道,“不过,说起来……天规不允许神仙私自下凡,但是律法天君却因为要代天巡守的缘故,时常可以下凡,的确令人羡慕……”

    “听上去似乎是个美差,但是似乎十分繁忙啊。”

    …………

    没聊多久,沈如夜便要去履行他的职责,否则人间将没有月升月落。羲和陪他又说了一会话,也和巫阳一同离去了。那乌衣的仙子从始至终未曾说一句话,但是整个人的气息静谧宁和,倒不会让人对她生出什么不近人情的疏离的印象。

    在此之后的两个月内,沈如夜和羲和便经常来看他,有时还会带一些和他们姐弟二人在仙界的好友来和沈厌夜说说话。一来二去,沈厌夜和药仙丹成、云神雾翳、神女巫阳等几人也熟悉了起来。

    但是诸位仙人自然也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当然不能时时刻刻地和沈厌夜说话,沈厌夜也乐得清静。在短短的两个月内,他很快便学会了听风辨位,这可以让他在不使用心眼的情况下自由的行动,同时亦能从对方的脚步声中大概判断出对方的身量。他有时会慎刑殿和典阁走一走,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呆在寒冰雪狱,每修炼两个时辰便会出来探查一翻,以免沈如夜所担心的玩忽职守的现象会出现。

    律法天君所居之处在仙天的极北,沈厌夜有时会启动心眼向下看去,只能“看”到无尽的大荒。极北之处的大荒被白雪覆盖,增冰峨峨,飞霜千里,一派清寒的气息倒是让沈厌夜很是喜欢。而律法天君的仙宫之内,只有全副武装的天侍和少许几个侍女,故而时常安静之极。

    这两个月的时间内,天帝并未下旨召见自己,而根据天规,未曾被召见过的天君亦不能登朝,所以沈厌夜的日子过得十分安宁,大概就是练功,和来看他的沈如夜等人聊聊天,顺便梳理一下自己的记忆。他沉睡了三百年,三百年间他却一直在做着不间断的梦。然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那些梦境他居然忘记的差不多了,唯有醒来之前,陆欺霜的誓言依旧回荡在耳畔,仿佛昨日发生的一样。

    他曾问过父亲,自己的母亲在哪里,自己能不能见她,只是望朔却总是苦笑着摇摇头,并告诉他天帝陛下会告诉他一切。听到父亲这么说,沈厌夜便明白自己和母亲如若相见怕是困难重重,否则何须天帝亲自解释?但是,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他很耐心地等待天帝召见,并在这期间,思考另一个一直困扰自己的问题——

    他记得自己是太乙剑宗的第十六代宗主。在打败重渊后,将宗主之位传给了雪魂剑灵。他记得自己是个剑修。

    但是……他却不记得自己的佩剑了。

    记忆中仿佛有一个空洞。在那些关于他每场战斗的记忆里,他都无法看清自己手中拿着的那把剑的模样。他也依稀记得自己身边似乎还有个模糊的红色身影,但是每当自己想要看清他的脸时,他的头便会剧烈地痛起来,仿佛要裂成两半。

    …………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黑衣的青年靠在霜宫前的冰树下。他的双目已经不能视物,下颌微微扬起,不知在“注视”着什么。只是,他的指尖却轻轻抚摸着一条暗银色的发饰。发饰的中央,是一滴鲜浓的恍若血液的红色晶石。那晶石显然不是什么名贵的宝石,上面已经因为有斑斑驳驳的划痕,但是沈厌夜依旧仔仔细细地抚摸着它,仿若珍宝。

    这条发饰是他醒来后,望朔交给他的。他说当年他重伤昏迷,他替他更衣的时候,在他的里衣内发现的。沈厌夜抚摸着那发饰,总觉得有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但是他又不是很确定。他询问过羲和与沈如夜,但是他们两人都只是摇了摇头,对他说道:“天帝陛下会告诉你一切的。”

    ……

    就在沈厌夜出神的片刻,身前忽然渐渐传来风声,是有什么人御风而来。从风的回音和他对该人气息的感知来看,那人并非是与他相识之人。而那人的身后似乎还带来了不少人。这架势……

    沈厌夜将发饰放入怀中,向着来人的方向转过头去。很快的,那人便带着身边的诸位天侍按下云头,落在沈厌夜的身边,对他地行了一礼,声音清脆,果然和沈厌夜听声判断的无二,是一个少年。

    ……至少,表面上是。

    “见过律法天君。”

    沈厌夜轻轻点头。

    “吾乃传令仙侍,奉天帝法旨,请律法天君入朝觐见!”

    ☆、第六十六章

    自从羽化登仙以来,沈厌夜便一直在昏迷,故而三百年间只是在霜宫之内沉睡着。大概因为性子淡漠沉静,以及眼睛的缘故,他苏醒之后也没有立刻四处行走,只是一直待在寒冰雪狱修炼法术。那里的清寒之气和他的功法与体质相得益彰,故而他的进境也一日千里。随着修为的突飞猛进,他对外界的感知也加强了许多。

    如今,只要他静气凝神,仔细感知空气流动,周围的景物便能被感知到。所以,即使失去视力,他战斗的能力却并未下降。因此,虽然听风之术无论如何都比不上能够视物的双目,但是对于沈厌夜来说,已经足够了。

    在接到了天帝的传唤后,霜宫的侍女捧出了他的朝服。任凭听风之术再巧,他亦无法“听”出朝服的颜色和上面的绣纹,只是用指尖轻轻摸了摸,便任由那侍女为他披衣束发。那侍女为他更衣完毕后,要去为他扶来一张明镜——她亦是知道自己的主人双目不能视物,但是他心眼已开,总是能够看到那面镜子的吧?然而她还未来得及动作,沈厌夜站起身来,便要离去,竟是一点也在意自己的仪容外貌!

    见沈厌夜已经动身,那侍女忽然注视到玉台之上,赫然躺着那条红色晶石的额坠!她认出了这是沈厌夜一直不肯离身的东西,于是在沈厌夜走出霜宫的殿门前,抓起额坠,拦住了沈厌夜:

    “主人,您忘记这了个!”

    沈厌夜停下了脚步,向她颔首表示了谢意,然而他皱眉道:“绿华,不要再叫我主人了。”顿了顿,他继续说道,“告诉你的那几位姐妹,不要再这么叫我。”

    ——不知道为什么,“主人”这个词总让他感到心里一阵空落落的疼。他原初并不以为然,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感觉不减反增,故而他今日出言告诉她们,希望她们对自己换个称呼。每次她们这么呼唤他,他都觉得自己记忆中有什么呼之欲出,好像在记忆之中,也一直有个人这么呼唤他,然而他却记不得那个人了。他甚至记不清那人是男是女,他脑海中唯一的印象便是,那人一身如同鲜血般的红衣。

    被唤做绿华的侍女愣了愣,而沈厌夜便径自离开了霜宫,和那传令仙侍一同离去了。

    ……………………

    自从登仙以来,这还是沈厌夜第一次离开霜宫,如今正在那传令仙侍的带领下,向着天帝所在的凌霄殿飞去。仙天碧落,霞光万千,瑞气千条,景象自然并非凡间可比。

    望着身边的人,那传令仙侍心里道了声“古怪”。但凡那些初次跟随着自己面圣的仙君仙子,无一不恭敬谨慎,脸上的神色诚惶诚恐。而那黑衣的天君自跟随自己离去后,便一直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倒不是说他满脸寒霜,只是那神色淡漠之极,恍若霜宫的冰树。

    知道对方双目不能视物,他便大大方方地转过头去打量着沈厌夜。刚想在心里对对方品头论足一翻时,沈厌夜忽然转过头来,简直把他吓了一跳——他不是看不见么!

    “仙侍大人有何指教?”那语气平静之极,无悲无喜,恍若无波的古井。

    “不……没什么。只是……只是……”仙侍不敢再冒犯他。正在他想着托词来应付沈厌夜的时候,他的余光忽然瞟见了不远处的宫殿,于是立刻陪笑道:“只是想要告诉天君,凌霄殿已到。”

    ……

    凌霄殿前祥云簇拥,霞光千丈,极尽华美,千言万语难以形容其分毫。殿前千道白玉琉璃阶,阶上刻有凤凰翔舞,游龙戏水,麒麟供瑞,庄严而又不失美感。白玉阶两旁,立着披坚执锐、执旍悬旗的银甲天兵;凌霄殿前,琉璃阶之上,又一巨大的白玉台,四位镇位天王分别立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天侍带着沈厌夜落在了白玉台千,对他恭敬道:“律法天君,请先。”

    然而沈厌夜却并没有迈步,而是向离自己较近的东方天王转过了头去。他现在未曾动用心眼,但是这些镇位天王身上散发出的攻击气息,虽然掩饰得很好,但是他又怎么可能感知不到!跟在自己身后的那个仙侍怕是法力低位,无法感知到这些气息,居然还不明所以,催促他前进!

    既然是天帝传唤自己,那么这些天将便不可能在凌霄殿门口造次。换句话说,他们如果会攻击自己,那么必然是天帝的授意。……难道是想要测试自己的法力?

    这些念头仅仅在心里转过了一瞬,沈厌夜面色如常,便继续前进了。然而,在那双绣了鎏金纹路的方头靴向前踏下第一步后,一道极为强劲的气流便从东方袭来!

    那道攻击夹杂了东方天王五成的法力,既迅捷如雷,又刚戾而霸道,整个仙天之上,也没有太多人能够躲过他的攻击,更何况是这个没成仙多久的律法天君!然而,出乎东方天王所料,沈厌夜只是轻轻一挥手,三道灵力凝成的虚剑出现了他的身边,而一个暗红色的阵图出现在了他的脚下!那道霸道的法力打在了三把剑结成的结界上,周围的空气只是被微微扭曲了一下,然后那道攻击居然消弭无踪!

    轻轻松松地用鬼剑镇命势挡下了那一招后,沈厌夜轻轻勾起了唇角——沉睡了三百年,他的法力居然已增长至此!而他唇边的笑容自然激怒了其他三位天王,但见他们手持神兵,从另外三个方位一同向沈厌夜攻来!

    沈厌夜长袖一挥,天、地、人三把长剑分别想着南、西、北三个方向飞去!那三人本想一拥而上,一击结果了沈厌夜,却不想沈厌夜出剑的速度比他们快,居然一瞬间便逼至他们面前!三人立刻挥出兵器格挡,灵力与虚剑上带有的法力相撞,登时仙台震动,声音震耳欲聋!

    然而这下东方天王却是饶有兴趣地挑眉。他们接到天帝陛下的圣谕,在殿前试试新任律法天君的法力。按照天帝的话说,“律法天君需要常年下界和妖魔缠斗。倘若沈厌夜法力太过低微,那么朕当考虑另授他官职。”按理说,这场打斗只是试探,熟料沈厌夜的法力居然以臻此境!

    在击退了三位天王后,沈厌夜本无意纠缠,便向着凌霄殿走了过去。只是身后陡然传来杀气,他心下一惊,陡然回身,以指为剑迎击了上去,抵挡住了东方天王手中的宝剑!

    “看你这小身板,没想到还挺能打。”东方天王饶有兴趣地看着仅仅用两只手指便抵住了自己钧天宝剑的青年剑修。

    “将军谬赞。”沈厌夜依旧双目闭合,只是唇边的笑意却加深了一些。旋即,他用力挥开了东方天王的宝剑,右手在空中一划,一柄白色的虚剑出现在了他的手中。东方天王已经借着冲击的力道急速退回了原来的方位,而另外三位天王此时也站起身来,四人一道将沈厌夜围在了中央!

    沈厌夜依旧未曾动用心眼,却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此时此刻,他们开始不断念咒,而随着他们的吟诵,一个华美但是危险的阵图渐渐出现在了他们的脚下,然后向前延展,将沈厌夜纳入了法阵的中央!沈厌夜仔细辨别着灵力的流动,便将手中长剑向天抛去。但见那白色的剑在天空中一分而,二分四,化作了漫天剑雨。未等四位天王吟诵完咒语,便如同罡风骤雨般倾天而将!

    这下不仅是仙台之上的四位天王不得不放弃吟诵,就连玉阶下的天兵们亦受波及。如今沈厌夜修为之强,甚至已经超越了他自己对自己的评估,故而面对他的法力,下位仙人基本没有什么抵抗能力,只得仓皇逃窜!

    四位天王也交换了一个震惊的眼神,然而沈厌夜却并未给他们惊讶的空闲!在一片风浪之中,黑衣剑修双目闭合,神色沉然,双手横于胸前,结了一个剑诀。下一个瞬间,所有插在地上的由灵力凝结而成的虚剑便再次画作白色的流光!沈厌夜右手维持剑指,左手圆转向前,在空中迅速地绘制着什么。四位天王想要阻止他,却也来不及了!

    但见那白色的流光随着沈厌夜指尖的移动而化作了巨大的阵图,将他们全部束缚住了!南方天王认出了了脚下的阵图,惊道:“你使的这是……撼日惊云势?!这是清风仙君的……”

    “清风仙君为我太乙剑宗执法长老,将毕生所学传授于我,于我亦师亦友。”

    然而南方天王并不是要问沈厌夜和顾清风的关系。回荡在他脑海里的唯一的念头便是——撼日惊云势,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威力!

    三百年前,沈厌夜尚未登仙,凭借清风仙君所创的《浮光掠影剑》和月神望朔所创的《天阴凝寒诀》与重渊对战,仙天之上的许多人都聚在凌霄殿,从天帝陛下的鸿蒙观天镜中窥探当时的战况。天帝陛下断言,沈厌夜是唯一能够打赢重渊的人——即使他当时不过是渡劫期的修士,而重渊却是连日神羲和和真武大帝都无法战胜的魔主。

    虽然天帝陛下的断言成真,但是沈厌夜是凭借雷劫之力方才战胜了重渊,而并非他本身的实力,故而四位镇位天王当时都以为他的法力并无过人之处,只不过是身负了打败重渊的天命,所以才能最终战胜魔主。却不想……

    ……他沉睡了三百年后,功力居然到达了如此境地!有如此法力,莫说是凡间作乱的妖魔、思凡下界、违反天规的仙人,就算是妖界之主,鬼界司命,都要惧他三分!!

    “轰——!!!”

    剑势落下,阵图完成,霎时间地动天摇,就连凌霄殿内部都震动不已。等到烟尘散尽了,四位镇位天王倒在原地,浑身狼狈。他们抬起头来,发现那黑衣的剑修已经站在了凌霄殿的殿门前。

    至于那个一开始领他过来的传令仙侍,早就已经被吓得瘫坐在玉阶上,呆若木鸡。

    ☆、第六十七章

    刚才沈厌夜在殿外与四位镇位天王打斗,虽不是你死我活,却也胜败立判。这一切,凌霄殿内的诸位仙灵皆看得一清二楚。四位镇位天王,乃是东、南、西、北四位正神,自遂古之初便镇守凌霄宝殿,悍勇无匹,就算是那真武大帝,兵主天尊,都无法轻易将之击败!

    凌霄殿的红毯上立了不少仙卿,这些与天齐寿的仙人们不知多少年未曾感到过如此吃惊了。站在天帝御座之下的月神虽也十分惊讶,但是却露出了十分开心的表情,然后他立刻感到一道灼人的视线,原来是羲和在瞪他,警告他不要在凌霄殿之上喜形于色。只是,她眼里也有相同的欣喜。沈如夜向她点了点头,收敛了脸上的表情,只是唇角依旧不受控制地上扬。

    端坐在御座之上的天帝似乎并未感到意外。在鎏金坠下,一双凤目轻轻眯了起来,看向了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的青年男子,那个自己亲自提点的律法天君。

    漆黑如同夜色的长发被同样深黑的头冠束起,松松地盘在脑后,绝大多数青丝则不羁地散落在他的肩膀上,像是丝绸一般随着他的步子而轻轻摇荡着。他的发钗却是银质的,尾端尚有秘银细链,用来固定黑玉的发冠。他的鬓角亦是垂落着炼银的饰物,与他额前那道银色的刺青相得益彰。

    律法天君的修身朝服以黑色为主,虽然繁复,但是饰物并不多,显得庄重而深沉,和沈厌夜给人的感觉十分契合。那黑衣天君不过凡人男子二十五、六岁的模样,但是神色淡然如冰,沉然如水。他的眉像是水墨画里的山峰,笼了千年不散的雾气;他的鼻梁如同一道高耸的雪峰,在白皙的脸颊上打下深深的暗影。

    沈厌夜虽然双目无法视物,然而步履却十分稳健。许多仙人尚且不知他开了心眼,便惊愕地议论纷纷,然而却又不敢大声。一则,议论别人的确不礼貌,便不太好放开声音。二则,沈厌夜法力如此高强,倘若招惹了他,以后怕是要提心吊胆!

    最终,黑衣的天君在天帝面前站定。然后,他拢起长袖,单膝跪地,低下头去,声音恭敬却不卑不亢:

    “参见天帝陛下。”

    此话一出,议论纷纷的众仙也停止了交谈,都望向了沈厌夜和天帝的方向。天帝轻轻点了点头,无不满意道:“沈仙卿法力绝顶,由仙卿主持天纲,代天巡守,实乃我天庭之幸。”

    “陛下谬赞。”沈厌夜的声音依旧听不出什么悲喜,“主持天纲,惩治违背天道之人……如此神位,陛下愿授之予我,可是代表陛下相信沈厌夜对天道的领悟?只是……”

    ——无法领悟天道,又怎么能说主持天道?可是他明明因为错悟天道的缘故,为天道责罚,失去双目……

    “沈仙卿,朕并不赞同如今的你对于天道的领悟。然而,朕却坚信你终究会完完全全地领悟真正的天道,故而许你为律法天君。等到你完全了悟了天地真髓那日,便是你双目复明,记忆回复之时。”

    说到这里,天帝注视着尚且有些疑惑的沈厌夜,笑道:“沈仙卿,不必心存疑虑。天地间万物,原初都不可能自开启灵识之时便即刻领悟天道。万物皆按照自己对天道的领悟,不断地走下去,直到为天道惩罚或者为天道嘉奖,他们才会直到自己所坚信的到底是否正确,朕之所以将律法天君之位授予你,目的便在于此。”

    顿了顿,他说道:“你对大道的追求,日月可鉴,朕已看得真切,这已经足够了。朕所需要的律法天君,并非一个完完全全领悟大道之人——虽然能领悟大道,固然更好。朕所需要的,只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放弃履行天地正义之人。沈仙卿,你做的到。”

    最后一句话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而就在这一刻,那张古井无波的容颜上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天帝示意他站起身来,对他说道:“沈仙卿,自陷入沉眠至今,已然有三百余年。在这三百年的时间里,下界动荡不安。频繁地有妖界的妖魔骚扰凡人,鬼界的幽魂在人间游荡,而人间也陷入了战火,只有少部分国家依旧没有被战争波及。”

    “……”

    听着天帝叙说着下界发生的事情,沈厌夜略略皱眉。在他的印象中,三百年前,虽然亦有凡世国家交战,但是战况远远不如这般激烈。至于妖界侵犯人界,幽魂怨灵四处游荡一事,更是闻所未闻。却不知这三百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

    沈厌夜道:“可是魔界至尊的在背后煽动?当年重渊落败,魔尊许是要为了重渊报仇,又或者为了反上逆天?”

    “魔界尊主?你指的是重渊的胞姐,重湮?”天帝否认道,“她对逆天之事没有半分兴趣,更不会为重渊报仇。重渊更是怨恨重湮的天资高于他,处处高他一头。发展到后来,他甚至不允许别人在他面前提起她。当年重渊为了杀你,抢走了巫刃,用诡计重伤了重湮,将她投入了怨薮火湖之底后,几乎害得她身死,她决计不会为了重渊报仇。”

    沈厌夜这才想起当年在刑天阵中,听到“魔尊”这两个字后重渊讳莫如深的表情。当初他觉得奇怪,如今这一切,倒是都得到了解释。

    “因此,朕希望你能够下界捉拿这些妖魔,弄清这人间的混沌到底是由何而起。沈仙卿,你可愿意?”

    “谨遵陛下圣谕,沈厌夜定当不负所托。”沈厌夜又复半跪下身,行礼。

    “仙卿此去,虽险阻重重,然而凭借仙卿法力,想必不是难事。只是……”天帝撑起手臂,向前倾身,额前的流金坠随着他的动作而轻轻摇摆,“仙卿似乎手中并无兵刃,不知仙卿想要怎样的法器?”

    沈厌夜一瞬间又感到一阵头痛欲裂。他知道自己是有兵刃的,自己是一个剑修,他手中应该有一把剑。但是那把剑的样子……

    他越是仔细回想,头痛的感觉便越是剧烈,他膝下的琉璃石板是如此的冰冷,而撑在地板上的手指却满是汗水。剧烈的疼痛让沈厌夜紧紧地蹙眉,手指用力极大,几乎要将那琉璃板抓出裂痕。然而无论他多么用力,他依旧无法回忆起一丝一毫关于自己兵器的事情。

    这样的认知让他感到无比的焦躁——他很难为什么事情感到焦躁了,除了他失去的记忆,以及他有时修行上遇到的瓶颈。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会对这失却的记忆感到如此焦急,因为他自认已经不会为任何事情而感到情绪上的波动了。即使失去珍贵的视力,他都未曾感到这般难过,为什么这段记忆……这段关于他兵器的记忆……会让人感到如此的……

    难过?不甘?心痛?

    天帝并未阻止,众仙也未曾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沈厌夜跪在原地,汗水顺着弧线完美的脸颊滚落。最终,沈厌夜忽然呕出了一口鲜血,而沈如夜立刻上前将他扶起!

    “沈仙卿,朕已说过,你失却的记忆,唯有你真正领悟天道的那一天,才会被你重新获得。就算你刚刚动用灵力冲击记忆的封印,也是没有用的,反而会伤及自身。”

    “陛下。”沈厌夜挣开了沈如夜的搀扶,仰面对着那御座之上的帝君道,“为什么……天道会封印这样的记忆?那把剑……只是我的兵器!”

    此话一出,众仙眼里皆有叹息之色。当初在鸿蒙观天镜里,沈厌夜百般维护他的剑灵,当众承认自己与剑灵的感情之时,他的话语坚定,仿佛依旧响彻在众仙耳畔。谁料如今,他失去了记忆,就连自己挚爱之人,都记不得了?

    “沈仙卿,就算朕告诉了你,你和你的佩剑……你和你的佩剑之灵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依旧无法记起。你只能当作是听到一个故事一样,依旧无法体会你当时的感情。即使是这样,你还是想要知道吗?”

    沈厌夜未曾说话,但是点了点头。

    …………

    天帝命神女巫阳代替自己讲述了沈厌夜和沈莲的所经历的事情后,沈厌夜脸上的神色依旧有些茫然,果然如同天帝所说的一般,就算从旁人口中得知了当初发生了什么,他的记忆依旧不会被唤起。但是沈厌夜知道神女巫阳和天帝是不会欺骗他的。

    他抬起手捂着自己的胸口,衣襟内已经被磨损的发饰仿佛带着灼人的热量,烫得他的手掌和胸膛一阵生疼。那是被他遗忘的爱人留下在他身边的唯一的物品,那位妖异而强大的劫火剑之灵,依旧不知所踪。

    “陛下,沈莲他……现在如何了?”

    “他变成了你当初最希望看到的样子。如果你见到现在他,你会十分欣赏他的。”羲和有些心疼地望着沈厌夜,“他明白了要追求自己的理想,追求自己所认为的正义。当初你飞升之后,巫阳神女已经预知道你会失忆,便提前将这些告诉了他。沈莲虽然一开始并不能接受,但是他说,他会变强,强到足以和你并肩而立。等到你和他再次相见之时,他会和你重新相识一场。”

    ……追求理想和自己认为的正义。可是背离真理的理想会被天道惩罚,比如自己。

    “陛下。”沈如夜忽然道,“虽然飞升至仙天的仙人多情愿寡淡,不愿与他人长相厮守,但是仙天未曾禁止仙人结成道侣。我当初阻止他们,不过是为了厌夜所修的《天阴凝寒诀》。既然仙人与他人相恋未曾违背天道,为何厌夜会忘记沈莲?”

    “这种问题,便要等沈仙卿自己领悟了。等到他领悟之后,他的记忆才会复苏。”天帝说,“沈仙卿,你不妨时常思索一下,天道为何会夺取你这段记忆,又为何会夺取你的双目。又或者……天道为何会赐予你心眼。”

    “陛下。”沈厌夜道,“天道夺我视力,又赐予我心眼,这岂不是相当于无用功?我无法体会……”

    “心眼并不等于视力,心眼远远高于视力,能够让你看到许多用双目无法感知到的东西。你要善加利用天道对你的嘉奖。”

    沈厌夜这下总算明白了。自己获得了“心眼”,是天道的嘉奖;而失去了视力和记忆,则是天道的惩罚。这说明他对天道的某一部分领悟是正确的,所以天道嘉奖了他;而他对天道的另一部分领悟有误,所以天道惩罚了他。

    “说道天道的嘉奖,便不得不提一提你的母亲了。”天帝笑道,“沈仙卿,朕知道你对很多问题都心存疑惑。既然如此,这些问题便在今日一并说明了吧。”

    ☆、第六十八章

    凌霄殿虽然华美无比,然而铺地的琉璃板却寒气森然,那寒气几乎要随着他的膝盖蔓入他的四肢百骸。听了天帝的话,沈厌夜的眉头皱了皱——他的确有太多太多的疑问,比如明明陆欺霜才是一线生机的转世,到头来杀死重渊的人不是她而是自己;又比如华兮凤为什么会无缘无故恢复前世的法力。还有……

    他以心眼环视着凌霄殿里的诸位仙灵。

    ……为什么他三百余年前飞升仙天的母亲居然不在凌霄殿上众仙之列?虽说想要登上凌霄殿的仙灵都需要有一身绝顶的修为,而自己的母亲身为一线生机,未飞升之前便天资绝顶,万无可能因为灵力不济的原因而不曾登上凌霄殿!

    “你一定很好奇,你所司的天命吧。”端坐在御座上的天帝似是有些倦了,便换了个姿势,斜倚在御座的一侧,鎏金坠之下的凤目注视着黑衣的天君,“你的母亲是一线生机不假。但是……你自己本身,亦是一线生机。”

    此话一出,不光沈厌夜,在场所有人都陷入了震惊,就连沈如夜和羲和都交换了一个眼神,并同时在对方的神色中看到了惊愕——他们此前一直不是很明白,为什么天帝如此笃信沈厌夜可以打败重渊,若沈厌夜也是一线生机,那便的确说得过去。只是……一线生机,亘古只有一位,怎可能同时转世为两个人!

    周遭议论纷纷,天帝未曾制止,只是停下了话语,静静地等待着。等到大家都停止了议论,他才继续说道:“六百年前,陆欺霜重伤了重渊;三百年前,你则杀了他。你母子二人当时均只是凡人之躯,却能打赢魔主——就连天上的仙灵,都时常在他手下吃亏。”

    “所以……陛下认为我与母亲……都是一线生机?”沈厌夜仰头,然后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只是,一线生机怎可同时转世为两人?”

    “天道自混沌而生,二分阴阳,故而天地间万物皆有阴阳两属。凡间的帝王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说的便是水的阴阳两属;而天道,亦有阴阳。”

    “……”沈厌夜思考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您的意思,是‘一线生机’自亘古以来,其实是有两位的?”

    “仙卿说的不错。生机只有一线,是为混沌;一线分为两者,是为二分阴阳。”天帝的眼里露出了几许赞许的神色,然而如此细微的神色变动自然没有落入任何人的眼里。他点了点头,继续道,“生机之阴司掌‘灭’,当一切依旧腐朽衰败到无法逆转之时,‘灭’会加速事物毁灭的速度;而生机之阳司掌‘生’,即在一切还未走上至高点之前,加速事物发展的速度。‘生’与‘灭’轮流掌管着世间万物的发展。沈仙卿,你可明白?”

    沈厌夜微微颔首,道:“如此说来,‘灭’亦可被解读为破除陈规,因为在一切已经开始走向衰颓之时,便是它该退场之日、取代者开始登场之时。而‘生’亦可被解读为捍卫现有的规则,因为在一切还未发展到至高点时,在一切还未开始走向衰颓之时,它应当被继续鼓励继续发展下去,直到达到顶峰,开始走向衰颓,此时‘灭’方才会接手。”

    “不愧是一线生机,仙卿真非池中之物。”

    天帝眼中欣赏的神色又明显了些,唇角都翘了起来,看样子是极为满意这位新任的律法天君。而周围其他人亦是同样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然而沈厌夜却又有些不解了——如果他真的生,那么他应当是来捍卫现有一切的。如若现有的一切真的已经太过衰颓——就如他现在认为的那样——凡间的伦理纲常已经成为了束缚剑灵,以及其他人的枷锁,那么按理说也不该由他去“破旧立新”。难道说……这就是天道惩罚他的原因?

    但是一想到这里,他的脑中便陡然涌现出了无数繁杂的思绪,让他几乎无法集中精神。他认为自己以“生”的身份破旧立新一定和天道的惩罚有关,但是具体为什么,这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想清楚的了。

    “你的母亲是‘灭’,而你是‘生’。”天帝说,“生灭虽然相反,却并未互相敌对。当一件事情该被破除的时候,‘灭’会接手;而当一件事情应当继续发展的时候,‘生’会负责。换而言之,你和你的母亲永远不会因为同一件事情是该继续维持还是该走向灭亡而相互对立。因此,沈仙卿,你应当感到幸运。”

    ……不。

    ……不是这样。

    ……生和灭若转世为人,便会被人狭隘的视角所局限。他们不会再以非人格的形式履行自己的义务;他们不会再知道哪件事物是应当继续发展下去的,哪件事物是应当走向灭亡的。而陆欺霜是一个强大而固执的人,就像沈厌夜本身一样。沈厌夜认为,自己和母亲依旧有可能因为个人对这个世界的见解不同,而终究走向对立。然而……他希望那一天……不要到来。

    “正因为你是‘生’,所以在对抗重渊之时,你才能打败他。你的立场是维护天道,维护现有的事物。而你的母亲是‘灭’,她虽然有强大无匹的力量,但是她的职责并不在守护,而是在毁灭。故而当她守护天道,与重渊作战时,无法击灭重渊。”

    听了天帝的一席话,诸仙皆醍醐灌顶。天帝又道:“沈仙卿,对于你的身份,你可还有什么疑虑吗?”

    “并无。”沈厌夜感激道,“谢天帝陛下解惑。只是……不知母亲她……现在怎样了?”

    此话一出,沈如夜忽然露出了一丝忧伤的神色,而药仙丹成、神女巫阳等人则露出了不知从何说起的表情。天帝沉吟了片刻,道:“她已舍弃了仙灵的身份,甘愿成为堕仙。”

    “——!!!”

    沈厌夜发誓他已经记不清自己上次感到如此震惊是什么时候了!堕仙者,背弃天道,堕入妖、魔、鬼三界,受得九九八十一道天谴,永世不得为仙……

    这真的是他得母亲吗?!那位将追求天地至道看作毕生追求的母亲,那位愿意舍弃一切也要飞升天劫得白衣剑仙?!!

    沈厌夜如遭晴天霹雳,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与此同时,脑海中浮现出了零零碎碎的几个画面。在他沉睡的三百年中,他不间断地做着太多的梦,虽然梦醒时分他已经忘记了绝大多数,但是当它们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时,他依旧会立刻想起。

    ……同样是凌霄殿里,就在他现在所站的位置,那白衣女子清冷如雪,吴带当风。天劫的责罚夺去了乌墨般的青丝,留下一头霜雪。她口角滴血,如同明月一般美好的眸子被绝望浸染。

    “不!这不是我所追寻……”她声嘶力竭地吼道,她身周的灵力也因为主人情绪的激动而化作猛烈的风暴,“如若这就是天道的本身,那么我宁可离开仙界,去黄泉之底!”

    ……

    “三百年前,她刚刚飞升来的时候,长发尽白。她来到凌霄殿,向朕求证她受到天劫责罚的原因。然而,她似乎不能接受自己对天道的领悟出现了偏差……不,她不能接受的,是天道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个样子。”

    沈厌夜没有说话。陆欺霜刚刚飞升的时候,他还未回到这个世界。而他存在于这个世界的“自我”,依旧还在闭关……

    “她冲出了凌霄殿,来到了南天门前。她挨过了八十一道天谴,发誓永世不得复上,便堕仙而去,到了鬼界。鬼界之主昭夜接待了她,请她为总判官。因为她是一线生机之灭,自然要由她来决定一个人是否该轮回转世——即‘灭’已经不再掌管该人,还是要在幽冥继续接受酷刑。”

    “……”

    沈厌夜依旧眉头紧锁——母亲她,到底为什么不假思索便选择成为堕仙?!天道乃是真理。被真理证明为错,那便要改变自己。然而陆欺霜到底为何如此固执,即使知道错了,还要一错再错……?

    他其实从未了解过自己的母亲,除了她时常挂在唇边的理想——比如希望有朝一日人与人之间能够互相尊重对方的权利之类的。他不了解她这个人,即使重新找回了那十七年的记忆,陆欺霜给他留下的依旧只是一个美丽而坚强的背影。她的目光从未停留在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身上——花蝴蝶、雪魂剑灵、太乙剑宗的其他长老……以及他自己,她总是望着远方。

    诸多思绪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了良久,最后他只能轻轻点了点头,表达他知道了——除此之外他还能做些什么呢?

    “除了你的母亲成为堕仙之外,朕还可以解答你的另一些疑惑。比如华兮凤到底为何会恢复前世的法力……不,其实月卿大概比朕知道的更详细。毕竟他一直十分关注陆欺霜,而朕所知道的一切,亦是有赖月卿告知。”

    ☆、第六十九章

    沈如夜的神色有些哀伤,直到被天帝点到名字,他才轻轻叹息了一声,走上前来对天帝俯身行礼,然后转过身去,对沈厌夜道:

    “有赖天帝陛下将鸿蒙观天镜交给我保管,我才能够直到一些关于你母亲的事。”顿了顿,他的声音带了些愧疚,“其实我应该早些告诉你的——在你没飞升之前。但是那时,你正在一门心思对付重渊,我不敢让你分心。更何况,这些消息对你当时对付重渊并没有帮助。所以我没有告诉你。”

    “只是……刚才陛下也说过了,这些消息可能对于你来说有些难以接受。即使这样,你还是要听吗?”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有些紧张地打量着沈厌夜的神色。沈厌夜神色莫辨,沉默了一会,道:“我已经料到您要说什么了。华兮凤法力恢复一事……和母亲有关吧?”

    ——刚才天帝提了华兮凤,又说华兮凤一事的答案包含了一些他也许无法接受的关于他母亲的消息,那么到底是谁让华兮凤重新获得了法力,已经是显而易见。

    “不仅如此。”沈如夜说,“当年将烟雨情带出试剑窟的人是她,你们太乙剑宗送给凌霄剑派的那封请帖,亦是出自她的手笔。我曾在鸿蒙观天镜里见她自言自语,她说她这样做只是希望你能变强……而已。”

    “……烟雨情一事和凌霄剑派的请帖也就罢了;莫非是她给予华兮凤法力,让她在太乙剑宗大开杀戒,也只是为了让我变强?!”

    “不,并非华兮凤一事。在她成为宗主之后,花蝴蝶已与她不再来往,但是在她飞升之后,普天之下,只有花蝴蝶能带你找到雾灵仙境,你才有可能获得《天阴凝寒诀》,故而她从太乙剑宗带走了烟雨情,让去雾灵仙境缅怀故人的花蝴蝶在‘巧合’之下买到烟雨情。虽然花蝴蝶已经与她不再来往,亦不会再对你——她的儿子表示什么,但是花蝴蝶却总是忘不了她。她只希望以烟雨情一事,令你二人熟络起来。你的容貌和她太过相似,花蝴蝶怕是过不了多久,便会甘愿为你做一切事情。”

    沈厌夜没有说话,只是内心叹了口气。

    “至于那请帖一事,就更加好解释了。她只是希望你能意识到,如果没有足够强大的实力,就要被人压制。”

    “那华兮凤她……”

    “我便不知具体原因了,厌夜。开启鸿蒙观天镜,需要耗费相当大的法力,我亦不能无时无刻都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我知道的只是……她在凡间抓捕一个诸多鬼将都无可奈何的怨魂之时,与华兮凤巧遇了,然后她用溯梦草恢复了她前世的法力。——你大概是知道溯梦草的吧?与生活在忘川水畔的忘情花相对的,只在幽冥记川边生长的植物,它的草汁能将人变回前世的样子。”

    “……”

    沈厌夜心里复杂得很,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但是,仔细想想,他的母亲成为堕仙,似乎并不是什么出乎意料之事。在前世,周遭人等全部告诫她,她对天道的领悟已经出现了偏差,但是她却还是执意渡天劫,才会道消身死。他虽然并不明确地知道他的母亲在想什么,但是他却明白,陆欺霜是一个极为强大,且极为固执的人。

    她有些疯狂。只要是她认定的,那么她就会去做,无论周围人如何说。自己曾经十分敬仰她,因为只有足够强大的人才能够有实现自己想法的机会——或者说,疯狂的机会。如今……即使知道了她所做的一切,他只想亲自去一趟黄泉幽冥,问一问她为什么?

    然而他终究未曾开口向天帝询问自己能否去一趟幽冥——他知道天帝不可能许可的。若非特殊原因,仙灵不得私自进入鬼界,这是天规律例所限。他未曾立功,无功不受禄,又怎能让天帝为自己无缘无故就开个特例呢?

    最终,他只是微微倾身。

    “谢天帝陛下。”

    ……………………

    回到霜宫后,沈厌夜的心情平静了一些,却依旧十分复杂。他靠在霜宫前的冰树下,微微扬起面容,若不是双目闭合,定让人以为他是在望着冰树上洁白的花朵出神。他的手又情不自禁拿出了藏在衣襟里的那个红色晶石额饰。似乎每当他想问题的时候,他便会抚摸着那位剑灵留下的东西,尽管他已经不记得对方了。

    而沈如夜走入他的院子时候,映入眼帘的便是这样一番景象——男子黑色的长袍和流泉一样的长发被风吹起,冰树的枝头轻轻抖动,抖落朵朵洁白的花朵,落在他的发上、肩上。而他手里的那条额饰红的像火,强大而艳丽;又像血,不详而妖异。

    听到不远处的声响,沈厌夜转过头来,却没有把额饰收起来。沈如夜走上前来,伸出手拿掉了一朵落在他发间的花,又有些心疼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小心翼翼道:“厌夜,你……还好吧?”

    沈厌夜轻轻笑了笑,道:“父亲,无需担心,我很好。我只是在想……母亲她,和我的追求到底有什么区别?”

    三百年前,沈厌夜渡劫之时,誓言依旧回荡在众仙的耳畔,而沈如夜自然也不曾遗忘,但是沈厌夜的问题却也让他无从回答。平心而论,他并不认为沈厌夜的理想和陆欺霜的理想有似乎什么区别。毕竟沈厌夜如此殷切地想要解放那些剑灵,很大程度上就是受了陆欺霜的影响——她说,人要尊重彼此。

    “你的理想和她的理想没有区别,厌夜。”沈如夜道,“她远远比你极端,她拒绝一切否决她的人、事、理。因此,你比她更加优秀。换而言之,你和她走上不同道路的原因,就是因为你和她是不同的人。”

    沈厌夜思考了一下,然后露出了一个更加明显的笑意,道:“父亲所言极是,是我心绪烦乱,反倒是没有想到……就算拥有一样的理想,人们依旧会走上不同的道路;而同样的,有些人明明拥有背道而驰的理想,却走上了相同的道路。”

    见沈厌夜脸上的阴霾散去了些,沈如夜心里的石头才稍微放下了——只要沈厌夜想明白了就好了。他于是又笑着拍了拍沈厌夜的肩膀,和他一起靠在冰树的树干上,伸手接了一朵花。那花朵状如六瓣飘雪,却散发着清冷的暗香,十分沁人心脾。他拈起花朵,正要仔细嗅一嗅味道,眼角的余光却注意到了沈厌夜手中的额饰。

    “厌夜,你把这个拿出来了?”

    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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