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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4节

    群狗的光明 作者:刀刺

    第24节

    这话随着他呼出的热气窜入金酒十的耳廓,一阵暖流似的涌入心底,小金哥觉得窝心的很,平生足矣,喟叹道:“乖……”

    上面的双唇缠绵厮磨,下面的大鸟和小雏菊粘连难舍,俩人不知羞地从夜上阑珊的痴缠到晨曦出现的交颈而眠,一夜到另一夜,一天又一天,小崽儿和男神哥会用他们的方式吵吵闹闹、平凡甜蜜的走下去。

    不过,就算咱们的故事落下帷幕,他们的生活总还是在继续啊,你们可以幻想他们以后生活里的各种甜蜜,但是有些人的故事的开始,还得我讲给你们听——

    第二天清早,餍足的金酒十推开门,被眼前望不到边的白雪吓了一跳,雪厚到埋没他的小腿肚,小金哥这个个头,雪埋没他的小腿肚,那一般人根本迈不开腿了。

    三条大狗撒欢儿地扑到雪地里,胖墩墩的小肝儿一蹦就是一个大坑,陷进去都拔不出来,在雪窝里挣扎着滚来滚去,最后还是被小金哥薅住后脖颈才给解救出来。

    铲雪,是个大工程啊!小金哥心底感叹,套上军大衣和三条狗费劲地走到基地,叫上两个伙计,拿着半米宽的大铁铲,铲了不到十米就满头大汗,就靠他们仨,估计铲到晚上也铲不出一条路来。

    金酒十又去了学前班,小屁孩儿们早在雪地里玩儿的找不到北,一见到他就像耗子见了猫,屁滚尿流地跑回教室,结果董事长今天心情好,让他们抄家伙跟着一起铲雪去。

    十来个小孩儿和仨大人,外加几条训练有素的大狼狗,热火朝天地在雪地里干起活来。人多力量大,俩小时不到他们已经在基地里开辟出一条直通大门口的小道。

    “门前堆雪挡财路,”金酒十大手一挥,“同学们继续加油,回去给你们吃喜糖。”

    小屁孩儿们听到有糖吃更加来劲,在金董事长的带领下任劳任怨,雪推到一半,陆续有小孩儿停下来,其中一个胆大的小孩儿指着远处对金董事长说:

    “董事长,那是担架还是轿子?”

    金酒十直起腰抹了把汗,看到百十米开外四五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抬着顶木椅改装的轿子,半米高的雪地里几个人吃力而踉跄地走着,椅背几乎与地面平行,椅子上瘫着的人也穿一身黑,看着非但像担架,要是再人手抛一把冥币,更像是送丧的。

    眼看又要过元旦了,谁这么吉利?

    一行人越走越近,金酒十看清了那个吉利的瘫子——亲姐。

    “您这演的是哪一出啊?腿瘸了还是瘫痪了?”金酒十仰视着面孔煞白的亲姐,大冬天顶风冒雪就穿件呢大衣,不冻你冻谁?

    金酒九朝他伸出只骨骼分明脉络清晰的手,那真是太有骨感了,又细又长,活像个骷髅架裹了层人皮,

    “扶我一把。”

    “喳!”金酒十先鞠了一躬,而后赶忙迎上前,面带不屑地握住亲姐的青白细手,刚一攥上,冰凉冰凉,一点儿温度没有。

    这头他搀着,那头九一也上前搀住她的左臂,金酒十这才注意到亲姐的行动似乎有些不灵便,下轿时小心翼翼眉头紧锁,脚刚落地便捂住肋部嘶了口气。

    “受伤了?”

    金酒九仰头长出一口气,“到你家再说。”

    小崽儿还没睡醒,金酒十把二人带到左边的侧屋,喝了半杯白开水,金酒九的脸才稍微缓过来一点儿人色,看了眼窗户上的喜字,

    “这就结了?”

    “大概意思意思。”金酒十又给她倒满水,坐在凳子上左看右看,半年没见,发现亲姐是越来越瘦,脱掉外套里面就剩副骨架,锁骨深得可以盛水了。“你怎么搞成这个鬼德行,是你的公司不顺利?”

    “也从来就没有顺利的时候啊,”金酒九自嘲的笑了下,把杯子放到桌上,左手伸到裤兜里掏出烟,右手的假肢却不好用,一切均由九一代劳。

    “活像个吸|毒的,你到底怎么回事儿?”金酒十有点儿担忧。

    只见金酒九吐出口烟雾,才抬眼看他,“前天晚上,食一死了,让人砍死的。昨晚咱妈死了,死在麻将桌上,心脏病突发,猝死。”

    金酒十愣了好半晌,道:“死得好。”

    这话和金酒九得到消息时的反应一模一样,金酒九不由地笑了,姐弟二人一时又无话可说,脸色一个比一个差,双眼都有些恍惚。

    “食一的仇我已经报了,他终究还姓金,我要不管有损脸面。至于咱妈的死,也有我的功劳。”金酒九疲惫的靠到火墙上,夹烟的手放在腿上,烟灰烧了好长一截也不知道弹,还是九一在旁直接拿过来掐灭了,继而又给她点了支。

    “他死了以后我跟咱妈讲了,我说是说无所谓,跟她没感情,实际多少有点儿怨她。当晚她喝了不少,问我拿了钱接着出去花天酒地,我还以为老太太心理素质真这么强呢,谁想到第二天就死了。葬礼还没办,我来问问你什么意思,这葬礼要不要办?”

    金酒十低下头,片刻后从鼻子里发出声蔑视的轻哼,拿过她放在桌上的烟盒,刚抽出来叼到嘴边没来得及点呢,又被亲姐用那只骨瘦如柴的手给拦住了。

    “能少抽就少抽吧,我不要求你戒掉,我自己都戒不掉,主要这东西害人不浅,有人抽了六七十年啥事儿没有,有人抽个三五六七年就一命呜呼,死在这上面。就比方说我吧,昨天给食一报仇时不小心给人捅了刀,去医院一检查,肺癌。”

    金酒十点烟的动作陡然僵住,脸上的表情如同窗户上的冰花般刹那凝结,呆呆看了她半晌,那张与他相像的脸上一如往常地带有无所谓的邪笑,说什么严肃的事情都像是拿来骗人的鬼话,一点儿不正经,她从来没有正经过的时候,不管遇到多大的麻烦,从来不发火,从来不动手打人,一出手必要死人,而后麻烦就解决了。

    让人又爱又恨,又怕又敬,什么对她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可正是她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让金酒十的心里翻天覆地的焦躁、恐慌,揪心的几乎喘不过气,觉得亲姐这一生白活了,因为没有让她在乎的,又心疼得恨不得扳住她的肩膀大喊大叫,叫她对自己负点责任。

    “什么表情?”金酒九呼噜着他的后脑勺,拍了拍他僵硬的脸,“我还没死呢,约了一个星期后手术,请了国际顶级的医生主刀。合该我命好,前儿中了一刀才顺带检查了身体,不然非得等晚期才有感觉,那样就彻底没治了。这回医生说了,1期患者五年生存率是百分之七十,也就说我活个五年没问题,再过五年,我也四十了,能活我肯定不会寻死,折腾折腾,扛到四十五应该没问题。要是活不了,你也别给我办葬礼了,一辈子看那帮虚伪小人的嘴脸,都看腻了。

    也别给我立墓碑,我怕人家刨了我的坟,把我的骨灰拿来喂狗,这事儿你不就干过嘛……开玩笑,你瞪什么眼睛?到时你就把我的骨灰给九一,”说到这儿她还对九一笑了下,“以后不用给我烧纸上香,我不信那套。咱们姐弟一场,在这个家里,亲情是很鲜少的稀罕东西,到底亲情是什么,不到要死的时候咱们都没感觉,非得到人死了,才知道哭几鼻子抱怨一下,怀念一下,感慨一下和后悔那么一下下。

    也不知道咱家种了哪门子的降头,一家五口,没一个会好好说话,都妄图拿冷冰冰的脸去暖别人凉了的心,于是活着的时候都在较劲,临死既暖不了别人也安慰不了自己,一个死的比一个惨,一个走的比一个凄凉。我也是昨天知道妈死了,才突然意识到,我心底里对这个家是有感情的。不然不会非要住在那栋破楼里,眼巴巴等着你们回去,自以为是的把自己推到咱爸的位置上,以为自己是一家之主,管得了你们,罩得住你们。

    实际我谁也没照顾好,只能把你们一个个都送走,送走了……才知道自己好自由,好他妈的难受。

    所以我挺感谢你的,酒十,你没干这行,我很开心,这个家里,也就你还有点儿人样。你和那个崽子,别管外面的糟心事儿,也别管我。

    姐但凡能有一口气在,绝对不会走在你前面,让你体验一回送走全家人的滋味。但我要是没熬住,劳你受累,该哭就哭,哭完了,牵着你的伴儿,好好过你的小日子。记住了么?”

    “记不住。”金酒十别过头,孩子气的说了这一句。

    亲姐在后头发出一串轻笑声,“记不住,是打算永远怀念你姐我吗?”

    “谁要怀念你?”金酒十又转过头对她吼了句,对上亲姐那双狭长的眼睛,一瞬间看到那对黝黑的眼眸如同深潭般幽静,纵容又宠溺。这才意识到不管自己怎么看她,亲姐从来都像看小孩儿似的看待自己。

    他很想抱一抱她瘦削的肩膀,用她冰凉的手擦去自己眼底的热泪,作为一个比她小几岁的弟弟,真正在她面前当一回小孩子,却又不自觉地憋回泪光,又像堵门板似的站到她跟前,夺走她手里的烟,

    “爸妈和食一怎么样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还活着,人活着,心就是热的,你要是觉得冷,我陪着你。不管你是想住在那栋老楼还是住在哪儿,有我在,你的家就还在。”

    金酒十感觉这话有点儿矫情,因此说起来语气也是硬邦邦,说完就顶着他苦大仇深的脸走掉。

    金酒九被弟弟别扭的性格逗得笑了好一会儿,笑到中途止不住咳嗽起来,旁边的九一拢起她的长发,熟练地给她扎了个马尾辫。金酒九抬头去看,应上九一波澜不惊的双眼,她又对他笑了,九一只牵起她的手吻了吻她的指尖,继而掀开衣摆,把她冰块儿似的手塞进了衣服里,贴着肉暖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接下来是九爷的故事,篇幅不会太长,也说不准。本来想另开个坑专门写的,怕九爷抢了小金哥的风头,想来想去,这对姐弟还是归在一个故事里吧,反正是一个世界的人。

    ☆、九爷

    金酒九的衣柜里一水儿的大衣,春夏秋冬,各种布料颜色,各种款式,清一色过膝。她穿外套只穿大衣,不管什么款式吧,看得多了总还是有些单调。

    作为一个女孩子,金酒九小时候还是挺知道臭美的,她妈天仙小扒扒就臭美,自然也把这基因遗传给了她。金酒九喜欢穿纯色的裙子,其实也喜欢带花儿的,小家碧玉,温婉柔和,春天般的感觉。但不知为什么,她从小穿带花儿的衣服就有种违和感。长大后想想,估摸自己起小就有独霸天下的气质,春天不起来。

    又因身高在那儿摆着,隔三岔五要捅个人打个架之类的,还是大衣合适。系上扣子可当裙子,解开扣子方便行动。

    九一初次见到金酒九,是在朝鲜的平壤火车站,一个寒冷的冬天泛起薄雾的清早,金酒九在两位朝鲜军人和两个手下的陪同下,着一身黑大衣踏下蓝皮火车。

    她那一头长发略显凌乱的随意之态,里面是纯白的鸡心领布衫,下着一条皮裤,和一双尖头的漆面短靴。

    风采过人,爽俐的令人眼前一亮。

    一面朝他们走来,大衣的衣摆一面在她身后摇曳,那步伐比之世界名模还要落拓不羁,到了近前率先朝他前面的理事长伸出手,笑容得体,

    “金理事,好久不见。”

    金理事是个积压颇深的老军人,对她却满脸和蔼,

    “金小姐,您请。”

    九一起初觉得这位金小姐大概当过兵,走路的姿态像,又不那么像。给人一种非常怪异而又神秘的感觉。后来理事长向她介绍自己时,这位金小姐才正眼看他。

    就那一眼,九一就知道这个女人是杀过人的,应该说是杀惯人的。那种怪异的感觉就来源于此,气质里透着股邪性劲儿。看人的眼睛柔和明亮,可是那眼神非同一般,因为但凡见到陌生人,正常人免不得要稍微打量下对方的穿着和容貌。

    这位金小姐则不然,精准地抓到你的眼睛,丝毫不飘忽,也不带有一分好奇,单纯的对视,绵里藏

    针似的,让人倍感压力的同时不敢打量她,甚至忘记她到底长什么样,就记住了那双眼睛。最多两三秒,露出个友好的笑容,继而毫不留恋地移开目光,该干嘛干嘛。

    九一作为理事长的贴身保镖,也是见惯大人物大场面的,同行里的女同志,也接触过不少。可唯独这位金小姐让他难以形容,硬要说,那大概是武侠里专修魔功邪术、且还修炼到高深莫测的那类人。

    她是大财阀,万恶的资本主义家,她的随行人员至少带了两箱子美金,具体要买什么,九一的身份不配知道。可他知道大人物们对她趋之若鹜,她对大人物们客气而礼数周全,一天行程结束,她说:我再考虑一下。

    一堆人簇拥着她走到酒店门口,理事长把他推上前,“金小姐在平壤的一切所需,我这位下属会全权负责。”

    九一当时很纳闷儿,自己又不会说话,和她这种人打交道,难道不该派一个精于人情世故的行家吗?又或许,理事长对这位金小姐另有其他安排?

    平壤作为朝鲜的首都,城市面貌很干净,街道宽阔但车流稀少,自行车是人民的主要交通工具,包括整个城市的出租车在内,汽车数量还没有中国的一个三线城市多,值得一提的是,这里的汽车多数都是中国产。

    夜晚的平壤因为电力短缺陷入黑暗,因此金日成和金正日时刻有光照的画像尤为显眼。

    九一习惯这样安静的平壤,可是他听说中国城市的夜晚是非常繁华的,从后视镜里瞥一眼金小姐,发现她正对着领导人的画像招手示意。

    也许她这么做是出于敬意。九一这样安慰自己。

    到达平壤最好的羊角岛饭店,九一将金小姐三人送到房间门口,等人进去后他并没有离开,在金小姐的房间门口守了一夜。

    第二天,他带他们去平壤的几处旅游景点转了转,幸而金小姐没有拍照留念的习惯,免去他要查看照片是否合乎要求的麻烦。

    第二天晚上,这位金小姐终于露出她爱找麻烦的一面。正在门口站岗的九一被突然打开的房门惊了一下,他眼前首先映入金酒九的“裸|体”。

    下面照旧是皮裤,上面却只穿了一件吊带,连胸衣都没穿,那丰盈白皙的胸脯露出大半春光,九一甚至看见了两处凸起的小点,隔着布料若隐若现。

    金酒九一边将手伸进大衣袖管一边问:“这里有吃的吗?我饿了。”

    九一强迫自己忘掉刚刚看到的一幕,转过脸目视前方,“你可以去楼下的澳门赌场,那是你们中国人开的地方,那里会有吃的。”

    金酒九斜靠在门框上,啧了一声,“我作为中国人来到朝鲜,你竟然还要我去中国人开的地方吃东西?”说话间她一手搭住了九一的肩膀,这动作令九一眉头大皱浑身紧绷,她却好像不知道似的笑起来,“喂,你有没有喜欢的饭馆,带我去尝尝可否?”

    “不行,”九一斩钉截铁地拒绝了,“现在是晚九点,所有的饭馆都关门了,你只能选择去楼下的赌场。”

    他等了半晌,听到她不无可惜地说:“好吧,那就赌场。”

    来到赌场门口,金酒九率先被服务员迎进门,这里的服务生都是中国人,朝鲜人禁止入内。

    九一在门口等了不到三分钟,金酒九又出现在他眼前,身高和他差不多,几乎平视,

    “你可以跟我一起进去。”金酒九微笑着。

    “我不可以。”九一面瘫着。

    “我命令你和我一起进去,我在这里人生地不熟,你需要负责我的安全问题,如果我不小心死在里面,你怎么跟你的理事长交代呢?”

    九一的眉头可以夹死两只正在交|配的苍蝇,这个女人太混账了,死不死的,这是可以拿来开玩笑的吗?

    澳门赌场富丽堂皇,其豪华程度令九一大开眼界,他想象不到原来在陷入黑暗的平壤深夜里,除了主题思想塔和领导人的画像之外,竟然有灯火通明的所在。

    他被夹在轻柔的音乐和数之不尽的中国话里,而身边的女人脱掉大衣,毫不介意自己的身体被人窥探。他看到那只修长纤细的手转动盛有琥珀色液体的酒杯,继而点起香烟。

    她竟然抽烟?作为一个女人,她竟然抽烟!不合规矩,没有理法,没有廉耻,简直过分!

    这样想着,世界上最过分的坏女人金小姐就转过头,昏暗的灯光下她眯起一只眼睛,从鼻孔流出几道飘渺的烟雾。递到跟前的右手能看到蓝色的血管,

    “抽烟吗?”

    九一转过头继续目视前方。

    而后更过分的一幕出现了,这位大财阀金小姐点了一大桌的酒菜,两碗冷面,一碟薯条,一碟炸肉,一碟辣白菜,还有一盘黄橙橙的炒鸡蛋。

    这很浪费,鸡蛋是很昂贵的食物,顶级酒店的配餐里也才一人一个,她却点了一盘,太浪费了!

    她接着用了许多莫名其妙的命令和难以理解的威胁要挟他一起用餐,冷面他吃完了,鸡蛋他吃光了,所有饭菜的扫尾工作他都成功做好了,就连她吃剩的那大半碗冷面,也在她要求服务员倒掉的前一秒塞进他的肚皮里。

    “吃饱了吗?”金酒九一手夹烟,一手搭在高脚椅的椅背上,脉脉含笑地问。

    九一认真跟她讲道理:“食物很珍贵,浪费食物是不对的。”

    金酒九对他晃了晃剩下的半瓶威士忌,“浪费好酒也是不对的。”

    九一这回理解了她的言外之意,“我不喝酒,谢谢。”

    金酒九倒了半杯推倒他面前,“我从不浪费一滴酒,你不陪我喝,我就要自己喝完。这瓶酒喝完,我想我可能会猝死。”

    九一对视她的双眼,表情严峻,眼神几乎是凶狠的,“你不像是酒量不好的人。”

    “巧了,我就是,”金酒九仰头干掉杯中酒,手撑着她瘦削的下巴,一双狭长的眼睛还真的有些飘忽,“我小时候,我的父亲不小心让我喝多了,我吐了两天两夜,从那以后闻到酒味就想吐。”

    “那你现在还喝?”九一凶狠的眼神变成不解。

    “哦,”金酒九咂咂嘴,“酒量不好是我的缺陷,人有缺陷就会死得早,所以我得锻炼自己,把这个缺陷化为乌有。”

    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九一端起杯子一饮而尽,“是否可以回房间休息了?”

    “不!”金酒九陡然拍了下桌子,“我觉得我现在爱上了朝鲜,爱上了平壤的黑夜,所以我现在要投入平壤的怀抱里,让它寂静的晚风拥抱我的迷醉。”

    九一尚未反应过来,这位迷醉的金小姐已经踉跄着从高脚椅上下来,下来时身体前倾步履不稳,九一连忙上前扶住,攥住了她的手,整个人便如扶风的弱柳——软了。

    那真是好纤细的一只手,又软又凉。像他小时叼在嘴里的青草,苦而甘洌的汁液在他的齿间蔓延,嚼啊嚼啊,嚼到了春天的滋味,和一点点醉心于清风徐来的贪恋。

    九一缓过神时,两人已经出了酒店的大门,清风徐来是放屁,来的是北风,还是不请自来的狂狷地拍在脸上的北风。

    “您应该穿上外套。”

    “好嘞!”金酒九动作利落地裹上外套,却不系扣子,任凭狂风吹乱她的长发,女鬼一般地摇来晃去,突然疾驰几步凑到他眼前,“你说,”九一闻到她嘴里的酒味,甜的,他看到这位金小姐眯起眼,嘴角上翘问:“我穿成这样,会不会被你们的风纪队带走啊?”

    九一不自觉地瞄了眼她的胸脯,跟着就被她大力搂住脖子,“到时你一定要救我!”

    很不巧,这位金小姐非但是个麻烦精,还是个乌鸦嘴,他们漫无目的的走了不到一公里,就被一位人民军士兵拦住了。

    ☆、九爷,九一

    士兵先是面目威严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要走了金小姐的身份证明,随即把九一带到一旁,严厉质问怎么能在晚上、带一个外国人在他们的国家里闲逛?

    按照正常情况,九一是要接受法律制裁的,他并不害怕判刑,只是自己没有完成好理事长交代的任务。正在犹豫是否要表明身份,浑身酒气的金小姐裹挟着冷风走到他和士兵之间,继而用她那一口

    在当地人听来带有怪异乡音的朝鲜话和士兵攀谈。她讲了一个饱含时代悲情的故事——

    她的爷爷奶奶在战争时代被迫分离异地,爷爷去了中国,奶奶留在了朝鲜,并且此生至死未曾相见。

    “我爷爷临死还在想念奶奶,他临终的遗言是希望我们能找到奶奶,送上一朵金达莱,表达他的思念。”九一看到她在黑夜里苍白的面孔,那双黑色的眼睛镇定地注视着士兵,“已经很多年过去了,我知道我的奶奶也已经去世,我现在只想到江边祭奠一下她,趁白日到来之前,可以吗?”

    她的语气和言辞并不急躁恳切,不像是求人,隐约透出无法抗拒的命令的姿态,轻慢的自述,偏又让人体会到里面浓浓的情意。

    后来士兵沉默良久,用一辆自行车别扭地带着他们两个,沿路避开盘问和岗哨,来到了山坡下的江边。

    面朝江边的这一面平壤,彻夜在高楼里闪烁着灯火,也许是为了向江对面的人们展示朝鲜并非是个穷困又不开化的国度,它是充满光明的,在痛苦和艰难中拖着国人们前进,依靠这个国家的自尊心,承受外界自辉煌高处的审视、猜忌,和错误的认知与鄙夷。

    在两位男性的陪同下,金小姐的大衣被河畔上席卷而来的冷风撩起下摆,江对面璀璨的灯光小小的投递在她黑色的眼睛里,霓虹般瑰丽的彩色,尽数被她眼中的黑色收揽。

    他们在寂静中伫立了一会儿,然后九一看到她不知从大衣的哪个地方掏出瓶巴掌大小的酒,倾倒在荒芜的草丛中,又于风和夜里哑声唱起来:

    “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我的郎君翻山越岭,路途遥远。你怎么情愿把我扔下,出了门不到十里路你会想家!阿里郎阿里郎阿里郎哟,我的郎君翻山越岭路途遥远,晴天的黑夜里满天星辰,我们离别的情话千遍难尽!今宵离别后何日能归来,请你留下你的诺言我好等待,请你留下你的诺言我好等待。”

    唱到中途,曾一度哽咽,她深吸一口冷气,继续用低低的沙哑的声音,如同岩石上的冰雪被烈日灼烫的声音,那么唏嘘和深情,仿佛歌声里的每个词语掠过他的眼睛,眼睛也烫起来。

    分别时,金小姐一定要把剩下的酒送给那位好心的士兵,士兵一直推拒,说这是不可以的,还说欢迎她再回来。金小姐硬把酒塞到他手里,首次用认真的态度说了声谢谢。

    士兵双手拿着那瓶酒,深深凝望她,但并没说话。

    后来的九一曾怀疑过这个故事仅仅是她编纂出拿来搪塞士兵的盘问,他想问来着。那时他已经可以全天候地站在她背后,看她叼着烟面容整肃地翻看公司的文件,很少有人会看到认真的九爷,她弟弟也不会,就像她身边的所有人没见过她在绝望中歇斯底里的样子,他也没见过。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开口打扰她,她又会恢复那不正经的调笑,反问一句:“你猜呢?”

    接下来的两天里,九一被突如其来的爱情搞得摇摇欲坠,守在她的房间门口,会想她睡了没有,见到她,又会想她昨晚睡得好不好,是不是前一晚又独自在房间里抽烟。

    他本来的人生里没有结婚生子的计划,要为国家奉献一生才是他的目标,仅管很多时候他接到的命令和看到的东西令他迷茫,但他相信自己的信仰,坚信所做的一切是在推动终极目标的到来。

    他已完全摒弃生理的欲望和心理的杂念,即使金小姐像妖魔鬼怪缠住了他的心神,他唯一想对她做的也仅仅是铭记她,像铭记再不复来的少年时代的春天,因为她迟早会离开;像每年山坡上遍地盛开的金达莱,准时来到,沉重的岁月里自以为是轻松的愉悦。

    在第四天夜里,金小姐又把他拉到那家赌场,并再次喝多了。

    “金小姐,”九一不赞同的握住酒瓶,制止她要倒酒的动作。

    “叫九爷,”金酒九放弃了倒酒,却握住了他的手腕,醉眼迷离地说:“叫我九爷,我不喜欢‘金小姐’这个称呼,每次别人叫我一次金小姐,我对他的厌恶就会多一点。”

    九爷?这两个字是汉语,九一有点不明白,金酒九跟他解释,

    “这就像高句丽时代,就是有皇帝有王的那个年代,仆从侍卫对家里的主人的称呼,这么讲你明白吗?”

    九一明白了,“你的下属都是这么称呼你的?”

    “是的,”醉蒙蒙的金酒九点了下脑袋,“我小时候,有一位我特别崇拜的长辈,他们叫他云爷,在中国,叫爷太牛掰了,所以我就逼迫我的同学们、小伙伴们、邻居们和亲戚们,都要叫我九爷,感觉特别爽!”

    九一看到金小姐撑在手掌上的头向下滑了下,她应该是醉得太深,于是九一露出个难得的微笑,嘴角向上挑了一丢丢的高度,竭力捋直舌头,叫:

    “九——爷——”

    九爷笑了,狭长的眉眼残月般弯起来,而后她突然站起来,把他拉到一处人群和赌桌里残余的空地,踩在厚实的不留脚步声的地毯上,一手搭住他的肩膀,双眼直视他,开始摇晃着身体舒服地跳舞。

    与其说九一是迫不得已,更贴切的形容词是情不自禁,他高大的身体僵硬地随着她摇晃,身体的肌肉在她的手掌下变成沉甸甸的石块,笨重地走来走去。

    “你没跳过舞?”眼睛里盛满醉意的金小姐微笑着问。

    “我……只……锻炼过。”脚下磕磕绊绊的九一木着脸回答。

    “你是说锻炼怎么杀人吗?”金小姐促狭地问他。

    “我……是的。”顶着化作榆木脑袋的九一回答。

    “嘘……”金小姐突然说:“听这首歌,听过吗?”

    是首英文歌,九一摇头,“没有,我听不懂。”

    “我给你解释。”

    九一的身体更笨重了,因为妖魔鬼怪的金小姐贴上了他的身体,不算太紧,可是她的胸已经挤在他坚硬的胸口,嘴巴凑在他的耳侧,而那只如同嚼在齿间青草的纤细冰凉的手抽出他塞在裤腰里的衬衫,借着稀薄的遮掩解开他的裤腰,抚过他隐私|处的经络和血管,随即握住它,开始挑逗。

    又在耳边随着音乐翻译:“看着尼罗河畔的金字塔,注视着……热带岛屿的日出,亲爱的,你只要记住,今生今世……你是属于我的。要记得,当梦出现的时候……你是属于我的;没有你我会很孤独,也许你也一样,在银色飞机里,穿越海洋,看见雨湿时的丛林,盼望着你再次回来,要记得,当你再次回家……你是属于我的……”

    金小姐从他耳畔移开,重新凝视他错愕的眼睛——九一觉得所有人都在看他们,赌桌边抽雪茄戴金表的男人,衣着暴露趴在台球桌上的女人,路过的服务生,吧台柜子上琥珀色的、暗红色的、深褐色的酒,还有蓝色鱼缸里五彩斑斓的鱼群,都在看他们。

    他是从金小姐的余光里看到了他们的目光,一边旋转,场景和人物一边变幻,而那双眼睛里正中心的一点却只有他,于是他也只看着她,在男人和女人中,在酒瓶和鱼群中,在现实与梦幻中,注视着她,听着她:

    “you belong to ,你是属于我的。”

    九一的第一次就这么美仑美奂地没了。直到金酒九在他面前关上门,他还是痴痴呆呆地缓慢地眨着眼。

    第五天,理事长又和金小姐碰面,理事长依然和蔼可亲,金小姐也依然谦逊有礼,但是她说:

    “我这次只是来考察,不过我承诺,我下次回来时,一定跟您有个完满的合作。”

    宴席结束后,理事长对他说:“你跟了她五天,应该摸清了她的生活规律和习惯,我希望,她不会再离开平壤。”

    我也希望。九一恭敬地点点头,他的脚腕有把锋利的匕首,腰后有把惯用多年的枪,要解决金小姐,别说她那两个权当摆设的保镖,就算再来两打,九一也有百分之一百的把握。

    他选择在第七天的白天,这是理事长给的最后期限。他敲响了那扇梦寐以求敲响的房门,进到那间梦寐以求进入的房间。

    金小姐高于女性平均身高的躯体站在狭小的窗前,一手插兜,一手拿着沓不知是什么的文件,

    “你来杀我吗?”

    九一丝毫不惊讶她会知道,事实上他认为从她下了火车的那一刻,甚至更早的时候她就已经对此有预料。

    “不。”九一也没解释。

    “哦,”金酒九微微偏过头,“跟我走吗?”

    九一垂下眼睛,“不。”

    “那好吧,”金酒九拎起椅子上的外套,从他身边路过时把文件递给他,“转交给理事长。”

    九一接过来,听到她走到门口停下,“你还记得怎么称呼我吗?”

    九一转头看她,“九爷。”

    “你要记得,”金酒九把外套搭到肩膀上,“从今以后你叫九一,记住了吗?”

    九一定定望着她:“我记住了。”

    而后金酒九没再说一个字,就这么走了。

    九一受到了非常严厉的惩罚,他被拷问,被拷打,甚至差点儿被打死,他们问他关于金小姐,不对,是关于九爷的所有事情,九一一个字不肯说。

    莫名奇妙的,他被放回家。他有预感还会见到九爷,可又没这个自信,距离分别有三个月的时间,平壤深陷在寒冬里,苦熬春天来临。

    她的音容笑貌都在他眼前浮现,他想起她唱的歌,怕她不回来,怕她回不来。他想我应该给她写封信,开头是刻板的两个汉字:

    九爷:

    写完又对着墙壁发呆,于末尾写上:九一,便合上笔盖,把信纸撕掉吃到肚子里。

    接着他听到有人敲门,他戒备地来到狭窄的玄关,倾听外面的动静,试图听到有几个人,多重,有可能携带怎样的武器,从脚步声判断对方的身份,而后他在坏的臆想里打开门,看到外面一身黑衣的九爷,

    “走吧,你现在是我的了。”

    九一听到她讲,他揉了揉肚子,想来那封只有收信人和落款的信还没有被胃酸溶解,但是对方已经收到了。

    ☆、余生(五)

    江这边的大陆在九一眼里是诡谲妖冶的世界,闪烁于夜晚的霓虹灯,数之不尽的人群和车辆,满大街的音乐和高楼上硕大的屏幕,以及,九爷那数不清的敌人。

    生活在一片水深火热之中,这个女人还能谈笑风生,并且,九一的前辈有很多,九四、九五、九六……各种类型的男人,在九爷面前扮演着各种角色,有的是名模,有的只是路边饭馆里的打工仔,有的干脆就是夜店里的鸭子。

    一个个晃着那小钢炮似的屁股,顶着谄媚的笑脸,为九爷点烟倒酒,陪她跳舞唱歌。九一守在各大酒店的房间门口,时而听到里面的尖利的、要哭不哭要笑不笑的怪叫。

    白天要计划杀人,晚上还不辞辛苦。

    九一忍了很久,大约过了半个月,在那个名模约跟九爷约好了晚上去xx酒店过夜后,他没忍住,对她说:

    “他做到的,我也可以。”

    金酒九正把腿搭在办公桌上看材料,闻言对他勾勾手指,

    “你来。”

    第2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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