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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9节

    公子 作者:蔺月笙

    第19节

    原本该由自己告诉沈絮的见闻,此刻全从王子骞口中说出,沈絮一会儿欣喜一会儿唏嘘,又问他考题如何,发挥可还如常。

    期间间或夹杂着王潸然的话语,话不多,却句句都与沈絮意见相合,但是讨论试题,二人便已是莫逆于心。

    临清用手堵住耳朵,不愿听到那刺耳的声音。

    那样高兴地奔回家,却看到家里站了另一个人,说着原本该他和沈絮说的话,坐着他本在家做的活。

    仿佛鸠占鹊巢,这个家、这个人已经被别人抢走了。

    临清把脑袋埋进枕头下面,咬着嘴唇不愿发出声音。

    外头的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渐渐淡去,有人端了一盆清水进来。

    沈絮拧干手巾,坐到床边,将临清从被子里抱出来。

    临清睡得昏沉,脸上尽是泪痕,这样热的天气,他哭的一身都是汗,小脸绯红,双眼肿着,几缕头发贴在脸上,格外可怜。

    沈絮叹了一口气,轻轻替他擦脸。

    临清的眼泪,在沈絮心里画下一个又一个的疑惑,禁不住去猜,这眼泪背后到底是为了哪般。

    原先快乐的小公子不见了,换成了忧郁的可怜的小人儿。

    到底是什么夺走了他的快乐,又是什么让他变得这样忧郁。

    沈絮轻叹一声,心里涌上纷杂的情绪,如一团缠绕不清的丝线,不知缘所起,不知缘所终。

    那个隐藏其中的答案呼之欲出,却又始终拖着朦胧的轻纱,叫人看不真切。

    “在哭什么,不能告诉我么?”

    “你不在这几日,我很寂寞,平素怕了你的凶悍,你走了却还不习惯了。”

    “也不来信报个平安,我还以为你被坏人捉走了。”

    “子骞说你见到了师傅,你想家了么?”

    “你去之前也哭,回来还是哭,到底怎么了,同我说说好么……”

    沈絮以拇指轻柔地抚摸临清肿起来的眼皮,眼里漫出温柔。

    我不知道这算什么,我只知道,你不在这几日——

    我很想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当了一天的司机,开车开蠢了……我一点也不羡慕会开车的人了嘤嘤嘤……

    回来昏昏欲睡爬坑~

    谢谢妹纸的催更,本来想偷懒一天的……心虚溜走……

    ☆、第五十二章

    农忙时节,学堂放了假,田里热火朝天,小孩们也跟在大人后边帮忙,捡稻穗、剥稻谷,休息时凑在一起聊些闲话,话题总离不开王家姐弟。

    有人问,苏州城好看么,听说那里丝绸遍地,都要贱价卖的。

    有人问,小娃娃去赶考,考得上考不上,及时放榜,中举了不要忘记我们哟。

    有人压低声音,指着王家姑娘浆衣的背影,道倒也舍得,为了幼弟的前程,连自己都搭进去作陪了。

    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日日替夫子做饭洗衣,小公子不在的日子,就差住到家里去了。

    有人摇头道。我看不尽然,王姑娘从来就跟我们这帮下乡人不一样,跟夫子才是一路人,才女配才子,也算门当户对了。

    王婶道,那小公子怎么办,换作我,管她是什么才女,敢进我家门,我第一个拿菜刀把她哄出去。

    又有人插嘴,唉,我就说过男子同男子都是一时兴致,从来都是龙配凤,雌配雄,两个男人怎么可以在一起过日子。

    那柳公子偏生和琴晚过得和睦,你又怎么说?

    早晚问题,你便看着吧。

    凡此种种,全一字不差落进临清的耳朵里。

    他垂下眼眸,不去听村人的议论,拿一根杆子拨着水,看那池鱼苗长得如何。

    琴晚道:“你别听他们胡说,乡下人就是这样,闲下来最爱乱嚼舌根。”

    “说不说都一样,我有眼睛,自己看得到。”

    琴晚挽了他的手,“临清,他要真敢负你,我便替你砍了他。”

    临清摇摇头,“他对我没有负与不负,他们这样的少爷,做什么都是对的。”

    琴晚着急地掰过他的脸,“你怎么能这么想,从苏州回来后你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什么都往坏处想,一点生气也没了。”

    临清看着水里摇曳而过的游鱼,十分羡慕它们的自由。

    他没有变,只是看清了一些事情。

    你看,张澜对临沅,不就是想做什么便做什么,纨绔少爷眼中,从来没有真心换真心一说。是他忘了自己的身份,以为少爷没落了,便不是少爷了。存了不该有的幻想,到头来只徒惹自己伤心。

    才明白,这份真心,沈絮是可以不要的。

    要给的是自己,又哪来权利要求他一定收下呢。

    还回去吧,强留在自己身边,终是两败俱伤。

    琴晚絮絮道:“说些别的吧,那县令家的千金真是可恶,整日缠着玉郎不放,一点女儿家的矜持都没有,你不在这几天,她隔三差五派人催你去府上教琴,见你不在,就要我去,哼,我才不搭理她——”

    “县衙还要教琴先生么?”

    “啊?”

    临清的目光望向远处,没有再说话。

    教琴的事不消一日便定下来了。

    次日便独自到镇里去,临走时,沈絮站在门口,想问又不敢问,巴巴看着他走远的背影,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我去教人弹琴,这段时间不回来住了。

    临清是这样说的。

    沈絮身倚扉门,长久地望着那已不见人的方向,感到有什么从心里慢慢消散,那空落落的一块儿却是怎么也填不满了。

    临清去苏州的日子,从最初的不习惯到后来盼着他回来,自己亦惊奇,不知何时临清对他而言已是这样重要的存在。

    没有人伴着说话,没有人共躺一室,夜里一盏幽火,冷清的陋室里,孤枕难眠。

    这样大的陆山村,只有临清是与他相熟的。

    王潸然同他再有诗词之通,也不是那个日日伴着他、骂他怨他却不离不弃的小公子。

    沈絮诧异于自己对临清的依赖,从前搂惯了美娇娘,享惯了富贵福气,他对谁都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不舍。

    这份不舍究竟是什么,那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然而这样一个少年却为何叫自己如此牵挂。

    他对一步一生姿的凝碧有过痴迷,对红袖添香的舒云有过欢爱,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那些情愫都已模糊不可见,如今留在手边的,只有一个临清。

    能有一个人伴着,是莫大的福气。

    于是日盼夜盼,终于盼得那人回来了,然而还来不及告诉一声我想你了,那人却又收拾了行囊离开。

    来了又走的人儿,暖了又冷的屋子,欢欣了又寥落的心。

    才知道,伴在手边的,也是会失去的。

    才知道,人家愿意给,也会愿意不给的。

    才知道,自己终是怕寂寞的。

    沈絮想,他还会回来么。

    回来了,还会走么。

    临清到县衙时,神情是郁郁的。

    周勉问他,他只摇头。周勉便替他收拾了一间空屋,让他住下,白日教一个时辰的琴,剩下的辰光,发呆或是谱曲,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沈府的日子。

    刘婉婉心不定,往往学了一会儿,就毛躁起来,左右觉得琴弦与自己对着干,要拨这根偏勾了那根。

    临清道:“心要静,先要陶醉自己,才能陶醉别人。”

    刘婉婉道:“我不要陶醉自己,只要陶醉柳大哥就行。”

    临清怔了一下,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嗡鸣。

    刘婉婉奇怪地看着他,“先生?”

    临清忽然吼道:“世间有那样多的人,为什么偏要夺人所好,你光知道你欢喜他,可曾知道有人比你更欢喜他。不过应了好时机,便要将别人辛苦养好的东西夺去,世间哪有这样便宜的事。你欢喜之时,可曾想过有人会伤心,他人的心意你从来不会在乎,你这样的人,还弹什么琴学什么曲,通通都是一念之私。我讨厌你,讨厌你……”

    话至最后,已是泪流满面。

    刘婉婉茫然无措,不知这向来温和的小公子为何突然之间性情大变。

    “先生,你……”

    临清挥袖将琴扫到地上,弦断铮铮。

    听得动静的柳玉郎慌忙赶来,见一地狼藉,不解道:“这是怎么了?”

    刘婉婉害怕地躲到他身后,揪着他的衣袖颤颤道:“我不知道,先生突然发疯了,把琴丢到地上,柳大哥,我好害怕……”

    临清怒目而视,指着柳玉郎道:“你也如此,从前风流的人,再如何洗心革面,终是不配真心。”

    柳玉郎神色一变,撇下瑟瑟发抖的刘婉婉,快步走过去握住临清的手,“你随我过来。”

    临清脸上早已是两行清泪,被柳玉郎拽至房中,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柳玉郎轻拍他的背,温声道:“我知道村里有些风言风语,你心里不痛快。你若是难过,便找我或琴晚说说话,何必把自己逼成这样,刘小姐是县令千金,你这样对她口出粗言,岂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临清愤愤道:“琴晚待你那样好,你却和刘婉婉纠缠不清,我难道骂错了么?”

    柳玉郎轻叹,“临清,你知琴晚都是戏言,你只是自己心里不痛快,便把气发到她身上。”

    临清怔了一怔,掩面痛哭。

    哪里不知道刘婉婉是刘婉婉,王潸然是王潸然,自己情形太过相似,一时情难自控,便将心里藏了多时的情绪全然招架到无辜的姑娘身上。

    临清伏在桌上,将连日来的郁结全然哭出来,柳玉郎知他心中凄苦,只轻轻拍着他,让他哭个痛快。

    临清哽咽道:“对不起柳大哥,我不是故意说你风流的,我只是太气了……”

    “没有关系,我知道,不怪你。”。

    “我去和刘小姐道歉,我不该那样说她。”

    柳玉郎按住他的肩膀,温声道:“你还是先休息一会儿吧,小姐那里我去说,你不用担心,刘小姐虽然刁蛮任性了一些,但不是坏人,解释清楚了,便不会怪你的。”

    临清在床上睡了一日,大哭之后,疲倦难当,一气睡到傍晚才悠悠醒来。

    他下了床,走到铜镜前,望着里头虚幻的人影,手摸上眼睛,肿得难受。

    以为劝过自己了,就不会伤心了,到头来,还是丢不了心里那个早已根深蒂固的人儿。

    临清茫然看着镜中人,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是好。

    有人敲了敲门,临清回头,周勉端了晚饭进来了。

    “起了?”周勉道,“肚子饿不饿,过来喝些粥,我去东街买了些清淡凉菜,你来尝一尝。

    “周大哥……”

    周勉将他拉到桌边坐下,夹了一撮凉菜放到他碗里,“你愿意在这里住多久都行,但饭不可以不吃,来,先喝粥。”

    临清定定望了他片刻,心里一片感动,捧起碗大口大口喝粥。

    第二日再去教琴时,刘婉婉似乎还有些心有余悸,不敢再偷懒喊累了,乖乖练着单调的基本功,生怕又挨骂。

    临清想了一宿,还是觉得应该亲口向她道歉。

    他放下琴,轻声道:“刘姑娘,昨日之事,是临清的不对,姑娘包涵。”

    刘婉婉连忙摆手,“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不认真练琴,先生骂得在理。”

    临清愣了一下,忍不住弯了嘴角。

    柳玉郎与周勉都为他说过好话了,可怜刘婉婉一时被骂懵了,加之二人有意误导,刘婉婉还以为是自己学艺不精惹得师傅发怒。她此次是下定了决心要学好琴,生怕临清一气之下不肯教了,再也不敢耍小姐脾气,恭恭敬敬过来学琴。

    刘婉婉小心翼翼问:“先生不生气了吧,我再不胡闹了,往后一定认真钻研,先生还愿意教我吧?”

    “嗯。”临清点头,“可有一句话,我要和姑娘说清楚了,姑娘若学琴只是为了取悦他人,那临清便不愿意教了。”

    刘婉婉露出疑惑的神色,“书上说,女为悦己者容,我喜欢一个人,想为他学琴,以后弹给他听,有何不对?”

    临清的目光渐变悠远,叹道:“欢喜一个人,愿意为他做任何事,从前我也觉得是对的。可若就得不到回应,欢喜生怨,即算知道那个人没有错,还是忍不住想去怪他。求而不得,若不早早放手,只会化为毫无道理的怨。”

    愿意给,不一定非得受。

    但真心换不得真心,却定会酿成一碗苦酒,独自斟酌,伤人肺腑。

    刘婉婉打量他脸上哀凉的神色,小声道:“先生也觉得我欢喜柳大哥是错的么?”

    “欢喜没有错,但若非两情相愿,便就是错了。”

    从来没有人这样温声细语同她讲过道理,爹爹只会关她,表哥只会骂她,连柳玉郎对着她的喜欢,也只是一味的逃。

    临清愿意耐心同她说话,刘婉婉心里仿佛吹过一阵春风,平时蛮横表面下的柔软心得了安慰,一下子便把心里话全同临清说了。

    初见倾心,再见便难相忘,寻常不过的春心萌动,折子戏里随时便能捞出一大把,却怎么也不生厌,饶是看过再多相似的故事,却避不开那一刻的一眼误终生。

    临清听着她的倾诉,回忆飘至那一年的芙蕖潋滟。

    水榭楼台,轻歌曼舞,笔墨挥毫,纸醉金迷。

    蓦然抬首,何尝又不是,一眼误终生。

    他做得了别人故事里的解语花,却做不了自己故事里的慧眼清明。

    作者有话要说:  后妈:黛玉,黛玉。

    临清(到处看):叫我么?

    后妈:爱哭的黛玉。

    临清(怒):滚!

    沈絮:那我叫什么?

    后妈(嫌弃):蠢货。

    沈絮:……

    虐完哒虐完哒~~下章蠢货来接黛玉了~~告白来一发~包子来一发~

    ☆、第五十三章

    数日之后,乡试放榜。

    王子骞将自己关在房间,任王潸然如何敲门也不肯打开。

    王潸然道:“把门打开,我平时如何教你的,拿出男子汉的气概来。”

    王子骞沉默半晌,道:“姐姐,我不怕落榜,我是不想听到外面的人说话。”

    王潸然顿住,“为什么?”

    王子骞嗫嚅道:“他们说,我能得举荐,是姐姐……姐姐找夫子……”

    王潸然良久不语。

    王子骞续道:“王婶说,临清哥哥是被气走的,大家都说,夫子不要他了,要和姐姐……”

    “那你呢?”王潸然问,“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王子骞垂着脑袋抵着门,很久才说:“姐姐,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你把门打开,姐姐有话跟你说。”

    王子骞犹豫了一下,把门打开了。

    王潸然红着眼眶,蹲下身握住王子骞的手臂,表情十分严肃,“子骞,爹娘早逝,家里只剩我们两个。你若信我,那些话便是假的,你若不信,我说什么都没有用。”

    王子骞看着她湿润却坚定的眸子,最终扑入她怀里,“姐姐……”

    王潸然心里一片苦涩。

    她非无辜,但也没有大过。伯牙遇子期,焉能不动心动情,只是她明白,有些事想的却碰不得,纵使心里做着一个旖旎的梦,却遏制着自己不去跨那一步雷池。

    可饶是如此,还是泄了心意。去给沈絮做饭,是出自一番感激,却让他人编成一分真九分假的谣言,将事情闹至她小心避却终也避不过的地步。

    她紧紧搂着王子骞,此时此刻,只有这至亲之人的体温才能稍稍缓解内心的寒冷。

    许久,王潸然轻道:“子骞,那些话是假的,从前是假的,现在是假的,以后,也不会成真。”

    王子骞迷茫地望着她,伸手擦她脸上的泪水。

    王潸然再也忍不住,将头埋在王子骞的颈间,无声颤抖。

    时至午后,安宁的村庄突然响起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好奇的小孩子纷纷跑出来观望,只见一个婆子领着几个乐班的人热热闹闹进了村口,脸上喜气洋洋,一路往王家去了。

    “恭喜小少爷,贺喜小少爷!”婆子对着院里扬声喊道。

    王潸然闻声推门出来,见自己院里已围满了看热闹的村人,更有乐班子一刻不停地奏着喜气的曲调,那婆子捏着帕子,笑得脸上的皱纹都堆成了花。

    “什么事?”

    “恭喜小少爷,张少爷要我过来道喜,小少爷中举人啦!”

    话一出,围观的人群立刻哗然,那锣鼓奏得愈发卖力,一时周遭嘈杂嗡嗡,王潸然愣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婆子说了什么。

    “小少爷,小少爷,张少爷要我过来给你道喜,你中举人啦!”婆子迭声朝里头喊道。

    王潸然急急回身,“子骞,子骞!”

    王子骞揉着一双微肿的眼睛出来,他上午才和姐姐一起抱头痛哭过,午饭后便一直在睡觉,此刻被外头吵醒,茫然地看着一院子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婆子的脸笑开了花,“小少爷,恭喜你,你中举人啦!还是解元呐!”

    围观的村里又是一阵哗然,一个村里长大的,突然间出了这样不得了的人物,各个都震惊坏了,交头接耳,啧啧称奇。

    王潸然不可置信地喃喃:“你说什么?解元?”

    “是啊,正是取的头一名,真金白银的解元呐!”婆子舞着帕子,声音高得连围在最外层的人都听得到,“这可是咱陆山镇头一回啊,十二岁中解元,上佐孙大人亲自点的呐!”

    王子骞觉得自己像在做梦,应试的人那样多,个个都比他多读了许多年书,解元却点了自己,着实令人不敢相信。

    “小少爷,恭喜你呐!张少爷让我过来道喜,还捎了一句话,小少爷来日若是上京赶考,张少爷愿意倾囊相助呐!喏,这是张少爷给你的信,小少爷收着吧。”

    王子骞接过信,仍然还在梦里出不来,怔怔望着一院子的人,像丢了魂一样。

    王潸然先回过神来,去屋里取了些钱,随手包了个红包,出来塞到婆子手里,感谢她过来报信。

    那婆子又说了一通好话,乐班子将院子闹了个彻底,才呜呜嚷嚷地离开了。

    村人还围在院里,各个都同王子骞道喜,陆山村久不出读书人,一出就出了个少年才俊,可不成了大家讨论的中心。

    好不容易打发了看热闹的人,姐弟二人回到屋里,相顾无言,喜不自禁。

    王潸然眼眶微红,颤声道:“你平日刻苦读书,总算有了回报,爹娘泉下若有知,定为你高兴。”

    王子骞还拿着那封信,眨着有些失神的眼睛,“我答得不好,还以为考不上的。”

    王潸然将他搂进怀里,欣慰道:“我知你非池中物,总有一日要到外面的世界闯荡。”

    王子骞的眼神慢慢有了焦距,这才接受了自己中了解元的事,嘴角忍不住往上翘,声音都带上一丝喜悦,“姐姐,我考上了,我中了解元!”

    王潸然点头,“嗯,你中了解元,乡试的第一名。”

    王子骞眼里充满了得意,那是属于小孩子的、因为努力得偿而生出的喜悦和满足。

    王潸然摸摸他的脸,柔声道:“少年得志,固而值得称赞,但切忌洋洋自满、踏步不前。”

    王子骞用力点头,“子骞明白!”

    “来报信的是你借住的那家人家,你之后要亲自上门拜谢,知道么?”

    “嗯,知道。”

    “还有新老两人夫子,你都不可懈怠。乡长、县令几处也要登门道谢,感激他们举荐之恩。”

    王潸然一样一样嘱托,王子骞认真听了,仔细记在心里。

    王子骞道:“张少爷捎了信来,姐姐看看写了什么?”

    “写给你的信,你当自己看。”

    王子骞于是拆开信来,细细看了一遍,然后犹疑地望向王潸然。

    他把信递给王潸然,让她看过。

    短短几句话,恭贺他中举,而后希望他能一鼓作气,赶赴明年的春闱。而这期间的半年多时间,张澜愿意资助他上京求学。

    王子骞犹豫道:“姐姐,你怎么想?”

    聪颖如王潸然,岂不知张澜是有意施恩,将来王子骞有所作为,也算有过知遇之恩,那之后牵扯的权势,不是三言两语可以道清的。

    她沉吟片刻,道:“子骞,这是你自己的事,当有你来做决定。我能说的,只有一句话,滴水之恩,涌泉报之,而涌泉之后,你尚能做你自己与否,便不是我可以告诉你答案的了。你自己想清楚,应,还是不应,姐姐都听你的。”

    十二岁的孩子眼里透出无限迷茫与无助,手中一纸薄薄的书信,仿佛是决定自己人生的判书,应或不应,将未来的路生生隔成两条。

    他捏着张澜的信,久久无言。

    临清走了快十日了。

    原本尚有人气的屋子,又变回冷静模样,那只兔子也被带走了,沈絮守着一间空屋,暗自销魂。

    外边吹吹打打,好不热闹。

    沈絮望了一眼,又兴趣缺缺地收回视线,继续望着那一方菜土。

    白菜可以摘了,葫芦还是攀藤了,辛苦锄地只为看到菜苗成熟的人儿,却不在这里为此欣然欢呼了。

    临清为什么要走呢……

    记得那人说过,不管如何,他都会陪自己的。

    说这话时,那人脸上尚可见一闪而过的羞涩,眼里却始终充满着坚定的光彩。

    还记得那日南风习习,熏人欲醉,两人伴着晚霞走在回家的路上,小公子细声的话语,如三月春风一般,吹暖了他的心。

    我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沈絮眼里浮上几丝黯然,不会扔下我不管的……为何又不再回来了呢……

    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习惯了那人的陪伴。做饭,浆衣,扫地,烧水,雨天的一纸雨伞,春日里那一身新衣……渗入骨髓的相伴,习以为常的人影,宛如衣柜里的一件旧衣,在手边时,从不曾察觉,一朝失去,却久久怅然若失。

    是他说过,你若有日想走了,不必顾念我,走便是了。

    也是他说过,你又不能同我做一辈子的假夫妻,何时你有了欢喜的人,便同他过吧。

    似乎从来这里的第一日起,他便在赶他走。

    然而此刻真的走了,沈絮却没有以为的那样洒脱。

    他不习惯,什么都不习惯。

    不习惯早上没有人催他起来去教书,不习惯晌午见不到那个顶着日头过来送饭的人影,不习惯下课回到家依旧空落落的谁都没有,不习惯夜里吹了灯原本嫌挤的床上如今只有他一个人……

    沈絮坐在院里默默想着,想到眼眶微酸。

    此刻,他才仿佛扮回了应有的角色,一朝繁华尽,天涯沦落人,孑然一身,孤苦飘零。

    无边的寂寥铺天盖地般淹没了他,灼灼烈日之下,他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有人在前院唤着他的名字,“夫子,夫子。”

    沈絮略略收拾情绪,穿过堂屋,看到王潸然与王子骞站在院门外。

    “王姑娘,子骞。”沈絮打开柴扉门。

    王子骞忽然扑通一声双膝跪地,重重磕了三个头,朗声道:“子骞此番乡试得中解元,乃夫子教导之功,子骞拜谢尊师。”

    一番话铿锵有力,震得沈絮半晌才回神。

    “放榜了?你中了解元?”沈絮喜不自禁,一把把王子骞扶起来搂入怀中,“太好了!”

    待到恢复平静,王子骞将自己的打算告诉了沈絮。

    “张澜愿意助你上京求学?”沈絮诧异道。

    王子骞点头,“子骞预备应之。”

    沈絮抬眼看王潸然,王潸然轻轻点了点头,沈絮便知这背后牵扯的利已同王子骞说过了,如今做了决定,已是经过深思熟虑后的结果。

    沈絮颔首道:“你既决定了,便好好准备来年的春闱。夫子才学有限,只能教到这里了,往后的路你要自己走了。”

    王子骞眼眶一热,膝跪于地,再拜道:“夫子之恩,子骞永记于心。”

    沈絮心头也是汹涌万千,他扶起王子骞,眼眶亦红了。

    “王姑娘如何打算?”

    王潸然垂下眼眸,黯然道:“长安远去千里,我放心不下,打算和子骞一起上京。”

    这便算是要作别了,前路未卜,或许此去再无相见。

    沈絮心里不免泛起一丝别离之愁,凝眸许久,才缓缓道:“一路珍重。”

    王潸然快速抹掉一点眼泪,将胸中万千波澜全然压进再也不会放出来的角落,轻声道:“夫子亦珍重。”

    至此,妾心茫茫,再无见天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事儿太多,汇到一起都能写一本种田文了,真闹心……更晚了,抱歉~

    预计失败,还得下章才能重逢~

    因为我还是蛮想挽救一下王姑娘的形象的,她不是个坏人,对沈絮是有意,但没有想过要介入二人,对于自己的无心之失,她很懊悔,所以决定把心意永远藏在心里,默默离开~

    不过她无意促进了二人的进展,还真是做了一桩好事~

    而且我很喜欢她对王子骞的教育方式~

    总之我就是想挽救一下王姑娘,大家不要讨厌她哈~~

    ps对比了一下【公子】和隔壁【青青子衿】的文风,我现在严重怀疑我是个精分……好忧桑……

    ☆、第五十四章

    “手当弓起,用力在指,力出在腕,臂不可懈怠。”

    后院,临清正指导刘婉婉弹琴。

    几日相处后,临清对刘婉婉的印象大有改观,琴晚身为当事人,必然被妒忌蒙眼,看她哪一处都不顺眼,但临清与她交心之后,却发现这只是位心思单纯稍显蛮娇的少女。

    刘婉婉如今对临清恭敬有加,但凡临清说的话都奉若圭臬,学琴的时候勤于修艺,闲暇时候更愿意缠着临清说话,俨然将他视为春闺情怀的最佳倾诉对象。

    看着自家女儿一改顽劣骄横的性子,终于有了点女儿家的姿态,县令刘道茂对临清感激得不得了,几次三番提出让他多留一段时日,如果愿意成为入幕之宾最好不过。

    临清心头尚存犹疑,一时并没有直接应下。

    他需要时日去淡忘,或者劝自己淡忘。

    刘婉婉接连弹错几个音,显然今日心不在此。

    临清放下琴,看了她一眼。

    刘婉婉立刻赧然道:“我再弹过。”

    临清道:“心既不静,再弹过亦白费功夫。”

    刘婉婉心虚地低下头,嗫嚅道:“婉婉错了,表哥说今日解元郎要来县衙拜谢,我实在好奇,一时静不下心来学琴。”

    “解元郎?”临清微怔,乡试放榜了?不知王子骞考中与否,自己送他赴考,回来后倒忘了这件事。

    刘婉婉兴奋道:“正是解元郎!表哥说是个十二岁的小儿考中了,真是天大的喜事,陆山镇十几年没出过举人了,一出便是个解元,真真威风!”

    临清心下一颤,子骞考中了!

    他急忙站起身来,“解元郎几时过来?”

    “早就来了,此刻在书房与我爹说话呢,先生也想瞻仰一番解元的风姿么,走走,我带你去。”

    不由分说,刘婉婉便扯着临清的衣袖跑了。

    显然从前就没少做这偷窥之事,刘婉婉带着临清熟门熟路溜进刘道茂的院子,溜到书房的窗沿下,两个人并排蹲着,耳朵贴在墙上,仔细听里面的声音。

    临清:“……”

    里面传来刘道茂夸赞王子骞的话语,而后是王子骞稚嫩的声音说着大抵是被谁教过的应答之词,一唱一和,倒像是在唱戏。

    临清心里激动不已,心想那三日子骞没有白受苦,那样一个睡着了还喃喃叫娘的幼小孩童,竟真一跃成了人中龙凤。

    一会儿等子骞出来,自己定要好生同他道贺一番。

    这样想着,便听到刘道茂道:“沈夫子一番心血没有白费,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熟悉的声音缓缓传进耳中。

    “墨怀侥幸,自知才尽于此,子骞不日将赴京求学,墨怀与他的师生之缘,便止于陆山村的学堂了。”

    临清怔在原地,那声音彷如绕骨柔、千斤坠,他竟连移动一根手指的力气也没有,眼中悄然酸涩。

    刘道茂沉吟良久,方重笑道:“夫子自谦了。”

    窗外的刘婉婉已是等不及想看看这位小解元的身姿,小声嘀咕:“怎么说这么久啊,绕来绕去像猜谜似的,一点意思都没有。”

    临清心里却明白,刘道茂是对沈絮有所顾忌。削为平民,却未必做得成平民,惜才之心,也会被视作谋逆之举。沈絮甘愿承受误解,是自身风骨使然,然而临清却忍不住小心眼地想,这其中又有几分是为了红袖之故呢。

    他不想再听了,不愿任由自己妄加揣测,既然止不了自己的心,那便眼不见为净。

    起身要走,门却忽然开了。

    刘婉婉“呀”的一声站起来,拉了临清就要跑。

    刘道茂瞥见了自家女儿落跑的身影,不由怒道:“站住!回来!成何体统!”

    刘婉婉偷偷扮了个鬼脸,意思是完蛋了,她讪讪转过身,走过来心虚地叫了一声“爹”。

    “请个先生教你学琴,你不好好练琴,跑到这里做什么?”

    刘婉婉索性抬起一张笑脸,“来看小解元郎啊!”她东望西望,目光落到王子骞身上,立刻“呀”了一声,“这就是今年新中的解元郎啊,长得真可爱,几岁了?”

    说着,还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放肆!”刘道茂喝道,“怎可对解元如此不敬!”

    刘婉婉一心只觉得这小娃娃粉雕玉琢的,十分讨人喜欢,一时竟忘了应有的礼仪,连忙收回手,吐了吐舌头,道“小公子冒犯了。”

    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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