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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节

    公子 作者:蔺月笙

    第4节

    临清:你一个年轻人,有手有脚,怎么可能向别人讨东西吃,村人耕田不易,你拿他们的东西难道不会心中有愧吗?

    沈絮:饿……

    临清:你才写了三首诗,换作平时,你还在床上嗜睡如猪,今天不过早起半个时辰,难道连这点时间也忍不了?

    沈絮:饿……

    临清:……

    临清终于放弃与他进行目光交流,因为他发现不管自己怎么瞪他,对方都是一副饿极了委屈得要命的表情。

    在一旁看得莫名其妙的村民颤颤道:“我回去取些馒头来罢,今早蒸多了几个。”

    “好啊——”

    “不用了——”

    “那个……”在新一轮的视线交战开始之前,村民识趣地溜之大吉,“我先回家取,一会儿送过来——”

    “哎——”临清叫不住他,只得转头怒瞪沈絮。

    沈絮缩缩脖子,小声道:“本来就很饿嘛,你难道不饿么……”

    “我——”然后临清的肚子也跟着叫了一声,“咕……”

    对视片刻,临清摔了墨块,羞愤地奔回房中。

    沈絮耸耸肩膀,表示很无辜。

    排队的村民愣了片刻,纷纷往家奔去。

    “沈公子,我给你拿几个鸡蛋!”

    “沈公子,我家新做的糯米给你拿点来。”

    “沈公子,新摘的大白菜来一颗?”

    热情得沈絮一愣一愣的,呆呆道:“也好罢……”

    等到临清好不容易平缓了情绪从屋里出来,看到的便是堆了一屋的蔬菜瓜果,沈絮一手抓着个白面小馒头啃,一手奋笔疾书,嘴中口齿不清道:“呐,你家有一儿一女,我就给你写个‘福源今双至’,你看如何?”

    那村民一不识字二听不懂,只哈着腰道:“好,好,先生写得好。”

    瞟到临清的身影,沈絮连忙招呼他,“你出来啦,快来吃馒头,李大哥内人蒸的馒头,热乎乎的,可好吃了!”

    临清额上青筋直跳,恨不得拿抹布堵了这个没出息的家伙的嘴。

    另一村民端来一碗元宵,招呼临清道:“小公子也来吃点罢,辛苦你们一早上了,”

    临清推辞道:“不,不用了,我家尚有余粮,大婶客气了。”

    “小公子才是客气了,辛苦你们写诗了,理应有所表示。你们搬来我们村,大伙就都是乡里乡亲的,小公子不必如此拘谨。”

    临清只好接过,“谢过大婶。”

    大婶欣慰地看着临清咬下一个元宵,然后慢条斯理道:“你同你家相公倒是恩爱得很。”

    “噗!”临清一口元宵尽数喷出,匆忙放下碗,咳得快断气。

    大婶忙给他拍背顺气,“这是怎了,吃东西也能呛住,小公子他相公,赶紧弄碗水来。”

    沈絮举着馒头,“?”

    大婶无奈道:“你们俩怎一个呆性,难怪凑成一对。”自己往厨房去了

    临清费了老劲儿才喘顺气,一张脸咳得通红,解释道:“大婶误会了,我同他不是……”

    大婶弄了碗水回来,递给临清,“小夫妻害什么羞,如今南风正盛,我们虽是小村落,也有好几对你们这样的,大伙看得多了,早就习以为常了,你们就莫再遮掩了。”

    沈絮拿笔的手一歪,那字就生生划出一道钩来。

    眼巴巴看着纸的村民立刻苦了脸,“沈公子,这……”

    沈絮脸微红,几口吞下那个馒头,“莫急,我给你勾朵花便是了。”

    说着,就着那写差了的一笔,延到旁边,细细描了一朵梅花,诗画搭配,竟是别样精致。

    村民立时大喜,捧着诗作高兴地去了。余下的村民一见,纷纷嚷着“我也要那画”、“公子给我画个美人”、“公子给我画个月亮”……

    沈絮好不头大,暗叹自己为何要给自己找麻烦。

    但看在村民热心拿来的食物上,他还是勉强耐下心来,“好好好,一个个来,莫急莫急。”

    那大婶啧啧叹道:“你家相公心善,先前找老先生求字,便是写差了也不给换的。你相公看着呆了些,却是个实在人,必定待你很好罢。”

    临清刚准备开口,大婶又道:“怕是在床上也温柔得很吧。”

    临清一口水差点又喷出来,心想你们虽是乡野之人,但奔放的程度简直完胜扬州城啊!

    “大婶……”

    “不好意思了?”大婶笑着摸摸他的头,“看你年纪小,倒不曾被他欺负,反是你那相公,刚一会儿不见你,就念着你莫不是累了又回去躺着了。”

    临清略略诧异,沈絮也有关心自己的时候?

    不过如果他知道他奔进房那会儿,沈絮念完那句“莫不是累了又回去躺着了”后,又小声嘟哝了一句“不公平,我也想睡回笼觉”,这点感动只怕瞬间就会烟消云散。

    “临清,我渴了。”那头沈絮唤道。

    临清眉角一抽,差点就脱口而出“渴了自己不会去喝水啊”,念在人多,堪堪忍住。

    大婶拍拍他,笑眯眯道:“去给你相公倒些水吧,着实累了一个多时辰了。”又对着临清的背影感慨道,“唉,分明就是想你了,年轻人哟,就是不坦诚。”

    临清一个趔趄,差点栽到地上。

    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王婶你出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如此过了一上午,总算把村民都打发走了,沈絮瘫在椅子上,累得手指都不想动。

    就算会写诗也不可能一口气做几十首啊!先前几个还好打发,后来的学精了,还提什么“把我名字写进去吧”、“我家三代人,先生写个切题的诗吧”诸如此类的要求。更有甚者,还要他围着诗画一圈梅花,要求朵朵姿态不一,要有层次感画面感……

    你一个大字不识的村民哪来这么多要求啊!

    想当年他沈絮连花魁娘子讨诗都懒得写,如今居然沦落到给一帮白丁当苦力,真是欲哭无泪。

    写到后来,他连“一片两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这种打油诗都拿来凑数了。

    送走最后一个村民,沈絮大有油尽灯枯之感。

    做的什么孽啊!

    王婶你过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临清给他端来一杯热茶,茶叶是刚才一个村民送的。沈絮没力气接,就着临清的手喝了一口,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要死了……”

    临清脸微红,“乱说什么,不过写几首诗罢了,又没要你劈柴担米。”

    沈絮怒道:“你写写试试!”

    “我一琴师怎会写诗。”

    “那你连续弹两个时辰的琴也会累吧!”沈絮愤愤不平,凭什么,凭什么只折腾他一个人,这不公平!

    临清想了想,要自己连着弹这么久的琴,确实会累,但嘴上还是不肯让步,“好了好了,人家也送了这么多东西来,你写点诗当回报也是应该的。”

    沈絮委屈地说:“可是我好累!好累!我只想要一半东西,写一半诗,行不行!你们压榨我!”

    临清也知道沈絮这种大少爷没吃过苦,一口气让他作了一上午的诗,就算是誊写,手也酸了,何况还要动脑子。

    “知道你辛苦了,初来乍到的,我们给人家留个好印象,总归没有错不是?”临清温声相劝。

    沈絮依然委屈,“话是这样说,可是——”

    临清决定转换策略,转身往厨房走,“快来看,刘婶送了鸡蛋过来,我们一会儿可以煎蛋吃了。”

    “真的?”沈絮瞬间忘了自己的委屈,奔过去道:“我要吃三个!”

    临清的厨艺虽然很烂,一个鸡蛋煎得支离破碎的,但许久没沾荤腥的二人依旧吃得津津有味,连夹生饭都没那么难吃了。

    沈絮拼命往嘴里扒着鸡蛋,兴奋地说:“我好久没吃蛋了!好久没吃蛋了!”

    临清白他一眼,心道四天前你不还在沈府吃过?

    但看着沈絮高兴的样子,临清也忍不住跟着弯了嘴角。欢喜的人儿大口吃着自己做的饭,还吃得那样香,临清心里荡起一阵甜蜜。

    “多吃点。”临清把菜往他那边推了推。

    沈絮也没跟他客气,倒真是饿蠢了,此刻就跟饿狼一样刹不住车般往嘴里倒东西。

    “沈公子——”有人叫着他的名字远远而来。

    临清放下碗筷去应门,“来了,王婶,你怎么来了。”

    王婶手里拿着一只兔子,笑着说:“我家那口子今早捕了一窝兔子,给你送一只过来,多谢你给我家写诗。”

    “那怎么好意思,小事而已,王婶留着自己吃吧。”临清客气道。

    “客气什么,”王婶把兔子往他怀里一塞,“邻居家家的,又不差这一口。”

    临清只得道:“那谢谢了。”

    低头看那小兔子,雪白雪白的毛,绒绒的跟一个毛团似的,才巴掌大小,瑟缩在他怀里,一双红眼睛不安地眨巴着,睫毛微颤,像是怕极了。

    王婶问:“吃过饭不曾?”

    “正吃着呢,王婶要不一起?”

    “不了,我吃过了。”王婶道,“你们两个大老爷们的,想不到也会做饭。”

    临清赧然道:“做得不太好……”

    王婶起了好奇心,“我看看。”

    临清阻道:“真做得不好……”

    能阻止王婶的人根本不存在!

    王婶拨开他,大步往里走,“没事,我就瞅瞅,不笑话你们——我的个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啊,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沈絮捧着碗,一脸茫然地看着突然闯进来的王婶,“?”

    临清双颊通红,恨不得钻到地下去。

    王婶摇头啧啧感慨,“唉,你们男人就是不善庖厨,白糟蹋这米,来来来,我教教你们罢。”

    说着卷起袖子开始舀米。

    临清顶着一脸通红,跟在后面学。

    “看好,水加这么多,盖上盖子,等到冒香味了,还要再焖上一盏茶的时间。”王婶弄完米,又磕了两个鸡蛋,用筷子搅匀,倒到锅里后迅速用锅铲摊开,“看着,边上起了一层皮后,就翻边,翻边的时候千万要快,别把面弄碎了。”

    然后,王婶就在临清和沈絮崇拜的目光里,利落地将鸡蛋翻了个身。

    “哇!”两人不约而同喝彩,神情之专注犹如过年看人杂耍,心潮澎湃溢于言表。

    一盘金黄灿灿香味扑鼻的煎鸡蛋出锅,王婶拍拍手,大有睥睨群雄之态。

    沈絮眼睛都看直了,捧着饭碗就奔过来,只差垂涎三尺,“可以吃吗?”

    临清回过神来,一掌拍在那没出息的人背上。

    “尝尝王婶的手艺。”王婶道。

    沈絮当即一筷子下下去,当咽下鸡蛋后,脸上顿时浮现一种如临仙境的表情,“太好吃了!”

    临清也吃了一块,虽然不至于像沈絮那么夸张,也真觉得比起自己做的那份,简直堪称珍馐美味。

    “王婶你太厉害了。”沈絮道。

    王婶得意道:“那是,这村里做饭,我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又对临清道:“学会了吗?以后就照我刚教你的做,保准好吃。”

    临清点头,“谢谢王婶。”

    送走王婶,两人终于得以吃上一顿正常的饭,沈絮激动得热泪盈眶,指着碗里香喷喷热乎乎的白米饭,“这才是饭!饭!”

    临清扒了一口米饭,煮得软糯易入口,确实比那夹生饭好上百倍,“知道了,吃你的罢。”

    沈絮急急塞了一大口,边嚼边叹道:“想不到做饭这么难,什么君子远庖厨,一定是孔夫子不会做饭,恼羞成怒才这样说的。”

    临清:“……”

    “是啊,我也没想到做饭还有这么多学问。”临清感慨道,“以后定要向王婶多讨教。”

    沈絮咽下一口白米饭,“辛苦你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临清愣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沈絮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鸡蛋,“你都没怎么吃。”

    临清猛地鼻子一酸,这呆子居然也有关心人的时候。

    “嗯,谢谢。”瓮瓮应了声,临清低着头扒了一口饭,心里也同着米饭一样热乎乎的。

    王婶送的小兔子缩在临清脚边,啃着临清扔给它的一瓣蔬菜,好不乖巧。临清拿脚碰碰它,小兔子挪下屁股,继续啃青菜。

    临清不由微笑,一边吃饭一边逗弄小兔子。

    那头沈絮三口两口吃完饭,欢呼着往里屋奔去,“累死我了,睡个午觉——”

    临清愣愣看着他的背影,突然醒悟过来,怒吼:“又要我洗碗!!”

    桌子底下的小兔子吓得一震,撒腿跑得飞快,结果一头撞在立在门边的木盆上,登时四脚朝天。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章

    临清拯救了一下午,才把小兔子救过来。那兔子受的惊吓太大,此刻缩在他怀里动都不敢动,临清想把他放到地上,那兔子拼了命地往他怀里钻,小身子抖个不停,好不可怜。

    临清只好一刻不停地抱着它。

    又给小兔子做了个窝,用破布堆在底下,拿木头围起来,临清抱着小兔子,指着窝跟它说:“以后你睡这。”

    小兔子根本不看,小脑袋埋在临清怀里,耳朵耷拉着,一派弱小可怜。

    少年的童趣之心被勾起,抱着小兔子一玩就是一下午。

    沈絮睡饱了,揉着惺忪的睡眼,慢腾腾挪到堂中,“临清,我饿了……”

    临清猛地抬头,这才发现已经日落西山了,“哦,我马上做饭!”

    “你在做什么?”沈絮好奇地看着他怀里的小东西,“一个兔子有什么好玩的。”

    临清脸微红,将小兔子放进新建好的窝里,转身去厨房。

    沈絮蹲在临清刚蹲着的地方,伸出一根手指戳戳那毛茸茸的玩意儿,那兔子被他戳得一个趔趄,摇摇晃晃站稳了,就往角落里索。

    沈絮又戳了戳,兔子委屈地挪着小身子,躲着他的手,小毛团瑟瑟发抖。

    临清洗了手,一扭头看到沈絮正在欺负兔子,不由道:“你别弄它,它会害怕。”

    沈絮目光灼灼盯着兔子,“我们什么时候吃它?”

    临清一愣,旋即吼道:“不准打它的主意!”

    沈絮转过一张无辜的脸,理所当然道:“王婶送兔子给我们不就是为我们吃的么?”

    临清不想跟他争辩,“反正不许吃,我要养着。”

    “啊……”沈絮失望地低下头,不甘心地继续戳那小兔子,“好久没吃肉了都……”

    临清咬咬牙,“你想吃肉我给你买,但不准动那只兔子,不然,不然我跟你拼命!”

    沈絮大骇,这小公子怎么动不动就要跟人拼命,好生莽撞。

    不过既然有肉吃,沈絮也就满足了,又戳了一下兔子,“好吧,明天就要吃肉。”

    “好。”临清恨恨瞪他一眼,“你别戳它了!”

    那小兔子蜷成一团,连眼睛都眯上了,怕得要命,沈絮撇撇嘴,讪讪收回手。

    临清在厨房做着饭,沈絮在堂中烤着火,间或瞄一眼那打盹的小兔子,小东西毛绒绒的,真想拿过来玩玩,可惜临清死活不准他再碰一下,他只得靠视线来表达对小兔子的喜爱之情——呃,肉的成分偏多。

    有了王婶的真经,晚上的饭虽比不上中午,但也比前两天好过太多。临清炒了一个白菜,炒了一个鸡蛋,又丢了几片生菜喂兔子,两人就围着桌子开始吃晚饭。

    门外不时经过村民,说说笑笑的,不知要去哪。沈絮好奇,从厨房的窗户里伸出个脑袋,引颈张望。

    村民瞄到这头,于是大声道:“沈公子,一起去镇上么?”

    沈絮学着他,也大声道:“去镇上做什么?”

    “赶庙会!今天上元节,镇上可热闹了!”

    沈絮于是缩回脖子,“哦!”

    村民见他没了人影,不知他到底去还不去,立了一会儿,跟同伴走了。

    沈絮继续吃饭,什么庙会,他才不感兴趣呢。原先在扬州城,什么热闹没见过,小小镇上的庙会,他真没那个兴致,天寒地冻,宁愿窝在家中取暖。

    临清咽下口中的米饭,迟疑道:“人家邀你去,你怎不答应?”

    沈絮无所谓道:“外头冷死了。”

    临清看了他一眼,低头扒着碗里的饭。

    上元花灯节,虽只是小镇,想必也是热闹得很吧。临清眼里透着向往,无奈那呆子一点也为察觉,还在拿脚逗着小兔子。

    吃过饭,临清蹲在厨房收拾村民送的食物,易坏的放一起,不易坏的放一起,鸡蛋另收了一处,怕不小心撞坏。

    沈絮依旧堂中烤火,与那兔子面面相觑。

    沈絮:“啊呜,我是大老虎。”

    兔子心里:嘤嘤嘤,妈妈,这里有坏人,我好害怕。

    沈絮晃着衣带:“看,过来咬,来。”

    兔子心里:妈妈,这个坏人还是个神经病。

    沈絮逗了一会儿,小兔子都没有反应,也就懒得再同它玩,望了一炉火发呆。

    思绪神游,不知怎的,就想到上午时分,不知哪个村民说过的话。

    好像大家都已经误会他和临清是断袖之癖了……

    沈絮脸上爬上一抹红晕,竟觉得心跳如鼓。

    小夫妻吗……

    沈絮本就微红的脸,不知为何,又红了几分。

    临清收拾着食材,只听门外一会儿路过一个人一会儿又路过一个人,皆是欢欢喜喜要往镇里去,心里不由失落。

    忍不住从窗户缝里看一眼外头,只见三三两两的花灯游于村落间,那是村人举着花灯说笑着并肩而行。

    临清看得失神,只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道:“小公子,你怎还在屋里,不同你家相公一起去看庙会么?”

    临清苦笑道:“不了,王婶你们去吧。”

    王婶一听,把孩子往王屠夫怀里一塞,三步两步就往院里走来,边走边喊:“这是什么花,上元佳节,正是阖家团圆之际,你们俩窝在家里有什么意思,走走,跟我们一起去镇里耍耍。”

    说着就推门进来了。

    沈絮被开门带进来的寒风吹得一哆嗦,苦着脸道:“王婶,你怎么来了?”

    王婶道:“过来叫你们一起去赶庙会,你娘子呢,还在厨房?小公子,出来罢,走了走了。”

    临清边擦手边走过来,对王婶这雷厉风行的性子真真哭笑不得,“王婶,我们就不去了,他怕冷,我们还是在家里待着吧。”

    “怕冷就多穿点,瞧瞧你,年轻小伙儿一个,怎就不懂得疼媳妇呢?”王婶教育沈絮道,“你娘子为你洗衣做饭的,难得一个上元节,你不带他出去逛逛,对得起他平素待你一番情谊么?”

    说得沈絮面红耳赤,半是因为确实觉得难为了临清每日做些女人家的活,半是因为王婶一口一个媳妇,实在没法不烧得满面通红。

    临清也是羞得抬不起头来,张了几下嘴都没能说出话来。

    “走走走,”王婶过去拉沈絮,“再不走一会儿赶不上了。”

    拗不过王婶的热情,两人揣了点银子,便跟着王家几口人一道往镇上去了。

    王屠夫不爱说话,一路都沉默地抱着孩子,手里还牵着一个,走在前头领路。

    王婶就在后头给小两口上课。

    “你说说你,好歹也是大地方搬来的,怎么比我家那口子还不懂风趣呢?要不是我拉你,你是不是真打算跟你娘子窝在家过节了?我跟你说,既然把人娶回来了,就好好待着,不能丢一边就不管了,你看你王大哥,虽然不怎么说话,但心里还是疼我的,卖了肉回来,碰上田边开了花,还知道摘一朵回来给我。你说你,呆头呆脑的,怎么就不知道对媳妇好点呢……”

    沈絮低着头挨训,姿态无比恭敬,内心却无比憋屈。

    他一个曾经“策马扬州过,满楼红袖招”的翩翩儿郎居然沦落到被个乡野村妇教训的地步,这是何等的屈辱!

    临清走在旁边,咬着嘴唇始终不敢抬起头来,脸上透着绯红,心里却涌着甜蜜。

    好不容易挨到镇里,沈絮的耳朵都要炸了,趁王婶分神挑头绳,拉着临清一溜烟跑了。

    一口气掏出老远,沈絮才停下,拍着胸口道:“呼,都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什么近则不敬远则怨,我看孔夫子一定是在骗人,明明是女人的嘴一刻不停,如那庙里的和尚念经,真真要将人的脑子都念疯。”

    临清不知作何表情,“现在怎么办?”

    沈絮道:“既然来了,便逛逛好了。”语气半分无奈半分淡然。

    上元佳节,小镇张灯结彩,街上行人摩肩擦踵,汇成熙熙攘攘的人流。街边尽是小摊,有买吃食的,也有买新奇玩意儿的,耳坠、簪子、配饰,琳琅满目挂成一线,寒风一吹,叮当作响。

    沈絮目不斜视,跟着人群缓缓而行。临清走在他左侧稍后的地方,目光被摊位上的东西吸引住,一路走一路看,间或跟沈絮拉出一段距离,又匆匆跟上去,像极了跟着相公出来赏节的小媳妇。

    有人吆喝着:“同心结,锁同心,这位公子给你家小娘子带一个吧。”

    沈絮笑笑,不置可否,径直走过。

    临清看了一眼那径直的绳结,抿了抿嘴唇,又匆忙跟上沈絮的步伐。

    人群渐渐汇聚灯楼之下,一丈余高的灯楼由一根支柱与八条灯绳达成,灯绳上挂满了花灯,姿态各异,金光璀璨,最顶上的那一顶更是精雕细刻花样繁复,熠熠生辉。

    灯楼底下,舞狮的,耍龙的,踩高跷的,歌舞升平,喝彩阵阵。绕着灯楼的是三圈花灯,每圈之间相距八尺,供游人行走其间,赏灯猜谜。

    沈絮抬步,欣然步入人群之中,回首看一眼临清,示意他跟上来。

    两人并肩行于花灯之中,举目可见各色花灯,灯下皆垂有一张小纸条,上书灯谜,游人若能猜中谜底,便可取下花灯往灯楼下设的案台处向里长报出答案,猜对了不但可以得到花灯,还能根据谜面难度获得相应的彩头。

    沈絮望去,那些谜语并不难猜,一如左侧的“解落三秋叶,能开二月花。过江千层浪,入竹万竿斜”,又如右侧的“一片两片三四片,飞入林间全不见”,谜底显而易见。奈何这偏远小镇少有读书人,个个都对着灯谜挠头搔耳,好不苦恼。

    临清盯着那张谜面只有三个字的灯谜看了一会儿,追上沈絮,小声问:“方才那张,猜的是什么?”

    沈絮笑笑,“你猜不出?”

    临清赧然,愈发小声,“猜出来还问你作甚。”

    “《三国志》读过不曾?”

    “只听说书先生说过一些。”

    沈絮停下脚步,认真与他分析:“你看,‘走麦城’三字,谕指关公败走麦城,为孙权所擒,最终斩于临沮。关羽被卒,那‘羽’字与那‘卒’字合起来,谜底就不出来了?”

    临清细细一想,恍然大悟道:“可是‘翠’字?”

    沈絮笑而不语。

    临清眼里闪着兴奋的神采,道:“既猜出来了,便摘了花灯换彩头吧。”

    沈絮兴趣缺缺,料想这穷乡僻壤,再好的彩头也不过如此。笑了笑,抬步又往前去了。

    临清跟了几步,咬咬嘴唇,还是循着原路跑回去,叫那管事的取下方才看中的花灯,仔细抱在怀里,腾腾又追着沈絮去了。

    沈絮走了一圈儿,谜语都猜得差不多了,几乎是略一扫便能知晓谜底,摇头晃脑的,只道及不上扬州城十一。

    便想挪步去看舞狮,一回头,只见临清怀里抱着一盏花灯,期期艾艾的望了自己,那花灯下垂着的白纸上正写着“走麦城,打一字”。

    沈絮莞尔,“就这么想要那彩头?”

    临清只觉羞赧,不点头也不摇头,僵僵站在那,跟要不到糖的固执小孩儿一个模样。

    沈絮笑了,“罢了,想要就去换吧,再不济,得个花灯回去挂着也不赖。”

    临清顿时笑逐颜开,抱着那花灯道:“嗯。”

    沈絮望着他那无暇的笑脸,不由分神。

    花灯映衬之下,小公子玉雕般的面容仿若打上了一层柔和的粉末,竟比女子还要明丽动人。乌玉般的长发懒懒挽在身后,软软松松,似要暖进人心底。

    沈絮别过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方才那娓娓而谈的风姿一下散得干净,全余了胸口乱动的心。

    作者有话要说:  灯谜源于宋朝,本文设定是唐朝贞观年间……所以这个bug大家就忽略吧……

    ☆、第九章

    两人走到灯楼下的案台,临清递过纸箋,小声道:“谜底是‘翠’。”

    里长摸着胡子笑道:“对了,小公子看着年纪小,学识倒颇深,这道谜是花灯里最难的一道,原想着无人能博得头彩,想不到竟被小公子猜出来了。”

    临清不由望向沈絮,那人长身而立,面上澹然,没有一丝骄奢之态。

    临清忍不住搂紧了怀里的花灯。

    里长起身,从那摆放彩头的架子上拿下最上面的一个礼盒,“这是头彩,小公子收好了。”

    “谢过里长。”临清接过,忍不住打开来看。

    那长盒之中静静躺着一枚簪子,通体由墨玉雕成,晶莹剔透,纯净无暇,尾端往里稍稍卷曲,好似一根翠竹,恰应了谜底,一派至简之美。

    里长道:“这是我的私藏,名唤‘幽秩’,小公子不妨拿去送给心上人。”

    一直没说话的沈絮忽然道:“秩秩斯干,幽幽南山,好名字。”

    里长的目光落到沈絮身上,赞道:“想不到这位公子也是有识之士,平素未曾见过,可是新来本镇的。”

    沈絮摆手,道:“非也,乡野村夫一个,多识了几个字罢了。”

    里长略带深意地打量他一番,点点头,未再深究。

    临清望着那玉簪,眼里是止不住的喜爱,但又想到这谜是沈絮猜对的,犹豫一番,还是道:“给你罢。”

    沈絮笑了,“你拿着便是,几时见男儿使玉簪?”忽又一笑,取了那簪子随手往临清头上一别,“配你到极合适。”

    临清堪堪低下头去,脸火烧般发烫。

    华灯倾繁之下,周围嘈杂人声渐渐淡去,只余了两道人影相对立着,一个嘴角噙笑,一个轻咬薄唇,好似天地间的光彩全做了一对人儿,君方年少,莫负年华。

    不知站了多久,那一度远去的人声才缓缓传入耳际,临清眼中尚泛着水光,却听沈絮道:“去看舞狮罢。”

    告别里长,临清提着花灯,与沈絮并肩往那戏台去。

    戏台上正唱着一曲变文,讲的是时下流行的《古镜记》,说书人绘声绘色说着主人公王度用那从汾阴侯处得来的古镜,让狐妖、大蛇所化之精怪一一显出原形,消除疫病,广受百姓爱戴的选段,说到精彩处,表情几经变化,音调抑扬顿挫,围着听戏的人个个聚精会神,为那剧情吸引,犹如身临其境,好不惊心动魄。

    临清抱着花灯看得入神。

    说书人扬声道:“然后却视,涛波洪涌,高数十丈,而至所渡之所也。遂登大台,周览洞壑。夜行佩之山谷,去身百步,四面光彻,纤微皆见,林间宿鸟,惊而乱飞。”

    底下的听众皆露出惊骇的神情,临清的心也跟着提到嗓子眼。

    说书人又道:“从此病愈。其后寻真至庐山,婆娑数月,或栖息长林,或露宿草莽。虎豹接尾,豺狼连迹。举镜视之,莫不窜伏。”

    众人又都舒了一口气,临清也跟着吁声不已。

    一转头,只见沈絮含笑望着自己,仿似戏谑。

    这才惊觉方才那一惊一乍全被他看了去,临清急急别过头,手绞着衣摆,一声不吭。

    沈絮笑着摇摇头,心中感慨少儿郎便是少儿郎,一段传奇也听得如此入迷。

    “走罢,舞狮快演完了。”沈絮道。

    临清甩了衣摆,急忙跟上去。

    狮子郎以红布扎头,朱砂抹额,着画衣,执红拂,好不精神!那狮子身长八尺,五彩斑斓,一派喜庆,狮头更是栩栩如生,一双精目似有灵气。几名狮子郎默契地舞着狮子,随着鼓点,起势、奋起、疑进、抓痒,将那狮子的喜、怒、醉、醒、戏,演绎得淋漓极致,一个上杆、后翻、落地之后,围观的人群登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沈絮也忍不住鼓掌喝道:“好!”

    临清矮了他一个头,为人群所挡,看不到精彩之处,急得原地直跳。

    沈絮好笑地看他一眼,将他拉到自己身前,一指前头二人中间的缝隙,“这样看得到了么?”

    临清点头,小声道:“看得到。”

    手持绣球的戏狮人出场后,表演越发精彩,只见那狮子随着绣球上下翻腾,那戏狮人连续几个后空翻,狮子也随他越过搭好的长木凳,动作之轻盈利落,又引得观众喝彩阵阵。

    二人看了一会儿舞狮,又转去看踩高跷。直到月之中天,庙会渐渐进入尾声,二人才挪步往家去。

    王婶一家早不知道到哪去了,寻了一遭没找到,也就作罢。好在走过几次,回去的路还记得,不至于迷了方向。

    清冷的月光下,走一段便可遇到归家的村人,皆是说着方才的热闹,好不兴奋。

    临清心中亦悸动不已,还在回味着那踩高跷的渔翁与蚌相斗的精彩一幕。

    自小拜师学艺,每日除却练琴,便是谱曲,师傅管教严格,少有机会出来嬉戏,入了沈府后,更是足不出户,堪堪做了深院里的一只囚鸟。

    此时方知,外面的世界几多新奇,几多自由。

    临清意犹未尽,小声哼着琴曲,心中惬意不已。

    沈絮听到,扬眉道:“《阳春白雪》?”

    临清登时收音,赧然道:“嗯。”

    被他听到了……

    沈絮叹道:“也快初九了,年过完了啊……”

    临清被带出一丝感慨,都说时光易逝,新桃旧符之时最为昭彰。

    不由想,明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能和这人一道共度佳节么……那时又会是怎样一番光景……

    沈絮转身对他笑笑,“今日竟忘了吃元宵。”

    临清一愣,随即也笑了。

    上元使节,村民送的元宵堆了三个碗,然而两人竟谁也没想起。

    “回去煮些吃吧,也当过节了。”临清说。

    “好,逛了许久,正好有些饿了。”沈絮摸摸肚子,一抬头,望见临清发间翠绿欲滴的簪子,那玉簪在月色之下更显盈润剔透,仿似幽冷萤火,别样晶莹。

    沈絮道:“你戴这簪子很好看。”

    临清怔愣在原地。

    片刻后再次蒸腾起来的红晕叫他恨不得就此遁地而去,莫叫那人看见自己难堪而又甜蜜的神情。

    呆子。

    莫不知此时此景,此人此语,如那会摄人心魄的狐精,将将吸了精气,便叫人再挪不开心意。

    田间小路崎岖,月色清朗,寂静无声。

    临清拎着花灯,照着脚边方寸之地,那花灯上描着一朵牡丹与一轮满月,花,雍容富贵,月,浮光如盘,旁书一行汉隶,“花好月圆”。

    恰应了此花,此灯,此时,此景,此人,此语。

    一路慢行,每一步仿佛踏在云端,飘飘浮浮,只觉得一切都美好得近乎不真实。

    临清间或偷偷望了眼身旁的沈絮,那人悠然自得,面上神色澹然,每一步都落得坚定而随意。

    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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