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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亡国之君 作者:谁诺

    第12节

    自山腰而上,随处可见坟冢,有些立了碑,有些碑歪歪倒倒已是垮了,还有一些就是个土堆,被漫天白雪一盖,几乎看不出是什么,更有年代久远的坟已是塌了,暮山阴阴沉沉,少有人声,又是遍地坟冢,怎么一路走来,着实有点荒凉凄恻的味道。一名侍卫忍不住了:“王爷您这是来干什么的?给谁上坟?”

    侍卫还算厚道,虽然雪天出门走得一身湿冷,说话也挺客气,没在“王爷”二字面前加一个大大的降字。

    薛寅呼出一口白气,“来看前人……”他这一句说得语焉不详,说话间,几人往上又攀一层,越往上坟冢越少,修得也越精致,薛寅转了半天,终于在一处偏僻的角落,找到了一片排列修葺完好的墓碑。这一片墓和山上一堆参差不齐的墓碑一比,显得十分整齐,显然是同时又或同一人修的。薛寅剥开其中一块碑上的雪,看一看墓碑上的刻字,微微一叹。

    这块石碑是这一群墓碑中最大的一块,颜色黑沉,其上无名、无姓、无任何叙述,独独刻有一行诗,笔法锋锐,铁划银钩,气势十足。

    “将军百战死,梦魂归故里!”

    薛寅注视这气势十足的一行字,微微闭眼。

    他身后的两名侍卫都是识字的,一人脱口道:“好字!好气势!”

    薛寅扫干净碑上的雪,低声道:“此为将军冢。”

    “将军冢?”一名侍卫疑惑,“哪位将军?”

    薛寅不答,而是慢条斯理拿出自己手上提的酒菜,一面道:“此处……”他一指这周围整齐排列的坟陵,“此为……”

    “此为英雄埋骨之所。”远远的,一人扬声接了一句,声音沉如金铁,神情泰然。

    两名侍卫蓦然回头,接着不假思索地下跪,齐声道:“陛下!”

    柳从之一身黑袍,孤身一人缓步走来,低笑道:“今天可着实是巧了,我本当无人知我来此,却是想岔了。”

    一句话暗藏机锋,薛寅却抬了抬眉,状似讶然:“陛下也来此?”

    柳从之含笑道:“不知降王来此所为何事?”

    薛寅垂头,蹲在那黑色石碑前,缓缓执起一壶酒,手一抬,将酒水泼洒在碑前:“来敬英雄。”

    他神情难得肃穆,柳从之嗅着空中酒香,面上现出些许惋惜之色,“江将军一生守家卫国,可称盖世英豪,本不应落得如此下场。”他说着沉声一叹,眼中透出些许讽刺:“青冢荒墓无名碑……”

    薛寅并不惊讶,将手中空了的酒壶放下,起身问道:“陛下也识得江将军墓?”

    除了大将军江贺,谁人又能当得柳从之一声“江将军”?

    可这纵横一时,叱咤风云的人物,活得惊天动地,却死得寂寂无名,荒坟青冢掩遍风华,再过二十年,只怕无人会记得这坟茔。怕也无人会注意,这英雄盖世的传奇将领,生于宣京少颠沛,一生征战多磨砺,死于非命亡他乡,葬于宣平归故里。

    将军百战死,梦魂归故里!

    章节目录 第29章 将军百战

    “陛下也识得江将军墓?”

    柳从之平静地答:“江将军生前于我有提携之恩,柳某自忖并非健忘之人,更非糊涂之辈。”他人在宫外,并不称“朕”,言辞温文诚恳,“犹记当年隆冬,骤闻将军死讯,实如晴天霹雳,此等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才,竟然落得如此下场,让人唏嘘。”

    薛寅将买来的小菜一叠一叠摆在墓前,闻言只道:“将军百战身名裂。”

    “确实如此。”柳从之颔首,“世上无百战百胜之将,杀人者人恒杀之。”

    “陛下当真如此认为?”薛寅却有些意外地回头,淡淡问:“陛下不正就是百战百胜之将?”

    这话语气不重,但实在算不上客气,暗藏锋锐,柳从之却眼也不眨,笑道:“我非神人,何以百战百胜?降王高看我了。”

    降王降王又是降王,这人有完没完?薛寅一时有些泄气,没精打采道:“哦,我当陛下天命所归,必然长盛不衰。”

    “盛极者必衰,我若事事顺心,那必然离死不远。”柳从之含笑一叹,“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等着那一天。”

    薛寅近乎诧异地瞥柳从之一眼。

    等着那一天?是等着自己的死期?还是……薛寅皱了皱眉,他搞不太明白,姓柳的本来就是最难揣测的一个人。

    柳从之抬眼看这墓碑,却是微微一叹,“江将军昔日曾与我说,他一生杀孽过重,或不得善终。可他若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那也是死得其所。奈何他未曾亡于敌手,却亡于宵小暗箭之手,若非老宁王仗义相助,只怕连这一无名冢也不可得,英雄至此,着实凄凉。”

    这位皇帝陛下果然什么都知道,薛寅叹气,“家父生前极其赞赏江将军,当时将军出事,时局紊乱,父亲所能做者也寥寥,不过是送亡者遗骨返乡,让其不至于埋骨他乡。今为将军忌辰,我来此拜祭将军,不想陛下亦是有心人。”

    柳从之道:“转眼又是数年,江将军泉下有知,当感欣慰。”

    这一片坟冢,乃是老宁王所建。

    昔年江贺受华平暗算,葬身沙场,军中所有人不知所措,时局紊乱至极。其时柳从之被遣去南面守边,离月国边境可谓十万八千里,江贺在军中的故人寥落,又逢华平有意加害,江贺非但性命不保,更被诬玩忽职守、意图谋反,这么一个节骨眼上,给这位传奇将领风光大葬非但成了问题,甚至连最起码的收尸都成了问题,老宁王听闻此讯,悲痛之余又是愤慨,因人在北化,火速赶往边关战场,终究态度强硬地保全了江贺遗骨,送回京安葬,为此遭了猜忌不说,还被勒令终生不得踏出北化一步,最终于北化郁郁而终。

    立此坟冢时,江贺名望被污,甚至不便写名其身份,老宁王思忖良久,最终立了无名碑,仅留一句诗在此。除江贺之外,这片坟冢所埋,都是老宁王生前送走的军中旧友,亦或兵士,有的惨死他乡,家人寥落,无人送葬,有的遭人迫害,郁郁而亡。老宁王生前曾想过若有一日下了黄泉,便来此与老友作伴,但终究未能再踏进宣京一步。

    柳从之说得不错,此为英雄埋骨之所。

    薛寅将带来的东西差不多都摆上了,就一拍手站起来,见柳从之还立在那儿,就问:“陛下是从山上下来的?”

    他刚开始没注意,但柳从之来的那条路,分明是下山路,柳从之微笑点头:“不错。”

    薛寅又问:“那陛下是专程来看江将军?”

    柳从之泰然自若:“当然。”

    来看江将军需要跑山顶上去?薛寅狐疑地一扬眉,然而柳从之的神色太过无懈可击,他一时也无话可说,好容易最近柳从之忙于政务,无暇找他去下棋之类,他最近倒是过得逍遥,可惜憋闷。虽然他看见柳从之容易头疼,不过一见这人就想起宫内所传这人身上桩桩件件的八卦,一时头也不疼了,就是好奇,探究地打量一眼柳从之,却见这位气定神闲容貌俊美的皇帝眼眶下竟隐约有一片青黑,虽看上去神气完足,但仔细瞧能窥出疲态,一时心中暗暗称奇,什么事能让柳从之这样的人露出疲态?然而这等问题想来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两人在坟前待了半晌,拜祭完毕,而后回程往皇宫走。

    雪已停,然而路上积雪仍在,回程的路不比来时轻松,雇的车摇摇晃晃许久才走了一半的路,薛寅坐得昏昏欲睡,然而一想起旁边还坐了个姓柳的皇帝就觉如坐针毡,于是柳从之就好整以暇地看着身旁的人坐着坐着几乎要睡过去,又激灵一下直起身子清醒过来,接着循环往复。这一过程着实有趣,他看得十分认真,唇角始终噙笑。

    半个时辰后,马车驶进了一片树林。

    林子不大,从此地走算是回城的一条近路,林中除了树木就是白雪,马车驶过,白雪簌簌而下,除此之外,毫无声息,显得颇为寂静。

    柳从之端坐于马车之中,忽见身旁昏昏欲睡的薛寅睁开了眼,眼神澄明,眼中毫无睡意,无声地坐直,绷紧身子。

    柳从之含笑看他,亦不出声,似乎对他的变化毫无疑惑,安安静静窥一眼车窗外。

    窗外只见白雪簌簌而落。

    过得片刻,马骤然嘶鸣一声,受惊仰身,发足狂奔!

    坐在车前赶车的两名侍卫反应神速,第一时间拉缰绳,合力停下飞马,一人喝道:“什么人?出来!”

    四顾无人,四野唯有风声。

    这事来得蹊跷,两个侍卫对视一眼,一人下车将马上下检查了一遍,而后掀开车帘,向柳从之禀报:“陛下,适才马似乎无端受惊,属下查看过,马身上并无伤痕。可要继续往前走?”

    薛寅看一眼柳从之,后者微笑:“既如此,不妨休息一会儿。”

    风雪之中,有什么好休息的?

    两名侍卫心神不宁,环顾四野,只觉这些树未免太过挡事,被这些层层叠叠的树一遮,谁还看得清楚人啊。就这么歇息了一会儿,林中忽然传来一声哨声!是有人在吹哨!“是谁!”两名侍卫环目四顾,忽然瞥见一抹人影在远处飞快闪过,一人当即追了上去,留下另一人在马车前戒备,留下之人一脸戒备地四处打量,都未见动静,于是索性一拉缰绳,“陛下,此处危险,属下先送您出去!”

    话音未落,忽听“嗖”的一声利器破空之声,侍卫回头,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只见天外飞来一箭,直直射入马车之中!

    章节目录 第30章 雪林暗箭

    薛寅发誓,如果早知道跟姓柳的在一起会有这么一遭,他宁可出去陪着俩侍卫喝风淋雪,也好过在马车里被人当活靶子。

    他这一路走得昏昏欲睡,然而一进林子,整个人就精神了起来,原因无他——感觉不对。

    姓柳的在旁,固然是如坐针毡,但一进了这林子,薛寅就在这一片冷寂中嗅到了一丁点肃杀的意味,这种感觉十分玄妙,极难说出个所以然来,可他对危险的直觉几乎是与生俱来,于是立刻清醒过来,下意识戒备。

    不一会儿,外面果然有变动。

    薛寅瞥一眼柳从之,只见姓柳的气定神闲,似乎对周遭变故毫不在意,看见他的目光,只微微一笑。

    不管在何等境况下,这人笑容看上去仍是那么的欠揍,薛寅每每看入眼中,总觉手痒,不由磨牙,柳从之于是微微一抬眼,将一只手指立于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薛寅下意识地噤声,清楚听见车外侍卫的喊叫声,除此之外便是风声,不对,还有……

    一念未转完,薛寅蓦地转头,同时脚下一蹬,整个人猛地跳了起来,同时在空中飞快后仰,腰往下折,刹那间整个人几乎贴在了车壁上。他的反应不可不快,一系列动作都在刹那之间,一气呵成,同时只听“嗖”的一声,一支箭自他身侧窗旁直射而入,贴着薛寅胸膛飞过,势头不减,直取柳从之!

    此箭来势刚猛狠辣,势要将车内之人射个洞穿,薛寅人虽堪堪躲过,但胸前衣襟仍是不堪其势,寸寸皲裂。这使弓之人臂力极强,绝非易与之辈,若非他闪躲得迅速,此刻只怕性命不保!马车一时巨震,他一手攀住车窗,而后蓦地抬头看向柳从之,此箭是为取柳从之性命而来。

    柳从之仍然端坐马车之中,穿心利箭破空而至,他竟是不闪不避,电光火石间,他伸手。

    利箭速度快极,肉眼难辨,普通人躲闪都来不及,遑论抓取,柳从之只一伸手,却是准确地抓住了当胸袭来的箭!

    他的手修长有力,牢牢将箭抓在手中,箭势虽受阻,然力道竟是未衰,仍是借着余势向前冲。

    柳从之面沉如水,一动不动,手上发力牢牢抓住羽箭。

    羽箭在他手底艰难地前进了两寸,最终停了下来,然而柳从之几乎是在羽箭就要及身的时候伸手抓的箭,虽然手快,但羽箭仍是往前进了这么两寸,箭尖就直接刺进了胸膛,登时献血淋漓。

    柳从之一言不发,拔出浅浅没入胸膛的羽箭,看一眼手中羽箭,微微叹一口气。薛寅注意到他握剑的手上鲜血淋漓,显然是为了阻这速度奇快的羽箭而付出的代价,然而刚才那一幕也着实骇人,让他也一时无语。

    羽箭来得险且急,最好的方法是如薛寅一般避其锋芒,然而柳从之竟是不闪也不避。他适才只要手慢一步,又或手上手劲松一步,这位新朝的传奇开国帝王就是个当场毙命的下场。更可怕的是这一下如同火中取栗,来得险之又险,无异于一场生死豪赌,柳从之却毫不动容。

    唯一的解释是,他足够自信,自信到近乎自负,故而能够稳若磐石,可单单这份自负,就太过狂妄,这份气魄,着实了得……

    薛寅神色复杂:“陛下好应变!”

    柳从之眉间煞气只凝了一瞬,而后笑看一眼薛寅:“你身手也不错。”

    他随手将截下来的羽箭放入袖中,薛寅眼尖,瞥了一眼羽箭箭头,登时皱眉,“此箭有毒。”

    柳从之低头看一眼自己胸前还在流血的伤口,满不在意一笑,“无妨。”

    说话间,马车剧烈抖动起来,两人对视一眼,一句废话都不多说,薛寅手一撑自马车窗户脱出,柳从之自车门脱出,两人前后脚离开马车,就听天外又是一箭射来,这次箭尖带火,落于马车之上,登时烧了起来。

    马车前已无其它人踪影,适才留守的另一个侍卫恐怕是被人给引开了,薛寅蹲在半变着火的马车旁掩护身形,一面往身上洒雪以控制火势,一面思考对策。

    林中视线不清,刺客一时也没了动静,然而这人显然是个臂力极强的弓箭手,像他刚才那一箭,他和柳从之消受得起一次,不见得消受得起第二次,当务之急是找到这个弓手,否则麻烦。

    等等……薛寅想到这里,突然眨了眨眼。

    柳从之和他的考量显然差不多,正在另一面掩护身形,显然也是等着弓手按耐不住放箭,而后揪出弓手的位置所在。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和柳从之分开了,如无意外,他本人没有暗杀的价值,所以这弓手一定是冲着柳从之去的。

    所以,他愁什么愁?以刚才柳陛下接那一箭的手法来看,柳陛下皮糙肉厚英明神武经打耐磨,当然是能够自己搞定一切的,用不着他这等人为其操心。他安安生生老老实实待在这儿等事情结束就好了,如果柳陛下解决不了,大不了他冲出去救个架呗。

    薛寅想通了这点,登时身心舒畅,只远远看着战局,手里暗中扣着怀中的匕首,却不参与。柳从之果然也一点没有让他去救驾的意思,过得片刻,羽箭再来,柳从之仰身闪过,而后执起羽箭随手反掷回去。他听声辨位的功夫颇好,手上准头和力道也不差,远远只听闷哼一声,接着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显然弓手受了伤,开始打算退走了。

    薛寅看没有自己的事了,于是伸个懒腰站起来,不料再一听动静,却是不对,脚步声没有越来越小,反而越来越大。

    他骤然回过头,恰好就见一个黑衣人慌不择路向自己这边冲过来,也不知是不是受伤后跌下树,以至于跑错方向,薛寅本打算扣下这人,不料黑衣弓手见此情形,竟是猛地从怀中拿出一把利刃向他砍来,薛寅明白了,这人不是逃跑的,是折回来杀人的!

    眼见这人状若疯虎一般扑了过来,时间紧迫,薛寅来不及多想,他手中的匕首扣了良久,这时终于有发的机会了。

    “留活口!“

    刀光也只闪了一瞬。

    柳从之话音刚落,薛寅握着手中匕首,颇为无辜地看向那个喊话的人,你怎么不早说一会儿?

    人已经没气了。

    章节目录 第31章 万人之主

    柳从之刚开口,薛寅就知道要遭。

    他飞刀已经脱手,匕首射速极快,他又不是柳从之,有一手堪称逆天的空手接白刃、空手接飞箭的本事,于是他只好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如同预料一般,直直刺入刺客胸膛,一击毙命,一点余地都没留下。

    他本来也没打算下死手,奈何这刺客活得不耐烦,瞎了眼往他这边凑,还通身杀气,一副不死不休的德性。薛寅对此类气息异常敏感,到得这种关头,身体自发的反应快过思考,直接替代他做了决定。

    想要他性命的人,杀!

    结果这杀得倒是干净利落,但是杀出了毛病,这刺客为弑君而来,身份可疑,他却在柳从之叫留活口的时候下了杀手,此类行径,俗称灭口——约莫怎么看怎么可疑。

    薛寅心头暗暗吐一口血,刚要开口请罪,就见柳从之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极淡,不怒不喜,冷静至极,教人窥不出颜色,薛寅被这目光一扫,却是不自觉心头一跳,下意识身体紧绷起来。

    柳从之觉察到他的反应,神色骤然缓和下来,微微一笑:“也罢,这也并非你的错,我们再去周围查查,看看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笑容一如平时温文,似乎刚才乍现的那一点森寒肃杀仅是薛寅的错觉,薛寅垂上眼帘,微微抿唇。

    他并未马上行动,而是看了一眼柳从之,柳从之似有所觉,回过头来,问:“怎么了?”

    这人胸前可谓鲜血满襟,然而神色行动如常,似乎和平时毫无差别,只除了面色较平常苍白了些许。柳从之肤色本就白皙,这时看来,一张脸白得毫无血色,侧面看去如同一尊俊美的玉石雕像,苍白而……冷硬。

    薛寅若有所思。

    相识至今,这位新皇似乎永远都挂着一张让人捉摸不透的笑面,不怒不喜,城府深沉,只有今日这等情况,面具稍微破裂,才能让人窥见他笑容下的一丁点真性情……柳从之是一个极为矛盾的人,貌似谦和,实则自负,貌似温和,实则霸道,看似君子,实则肃杀,实在是……好一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不过伪君子也罢,真帝王也罢,受了伤真的不需要包扎么?中了毒也真的不需要解毒么?姓柳的好像不久前才说了什么“我非神人,如何百战百胜”,结果这么快就把自己当神人使了?当然,他中毒身亡薛寅自然喜闻乐见,问题是现在还不是他逃走的时机,这种时候让柳从之死在自己身边,实在不是什么好事,于是薛寅十分诚恳地问出心中所想:“陛下,你的伤要紧么?”

    柳从之看一眼胸前伤口,“不过皮肉伤。”

    薛寅道:“箭上似乎有毒,还是谨慎为妙。”

    柳从之低低一笑,“无妨。”

    姓柳的油盐不吃泼水不进,薛寅无奈地打个呵欠,“如此甚好。”

    俩人一路往外搜寻,柳从之笑:“你盼我无恙?”

    薛寅随口敷衍:“陛下龙体金贵,可经不起折损。”

    柳从之含笑看他,“你似乎不是会说这种话的人。”

    薛寅打呵欠:“陛下想多了。”

    雪林不大,俩人走出没几步,就看见了两名被人引开的侍卫,一人轻伤,一人重伤,柳薛二人到的时候,轻伤一人还在和周围人缠斗,柳从之见状,立刻打算参入战局,不料尚在游斗的刺客一见他二人,竟是二话不说闪身就逃,跑得飞快,顷刻不见了踪影。于是至此,这一场来得突然的暗杀落下帷幕,柳从之一方势单力薄,几乎人人带伤,然而奇的是对方分明人数不少,但真正对柳从之下手的只有那名弓手,不见其它人。一群人群起而攻之,不见得不能要了柳从之的性命,然而弓手殒命,其余人竟是尽皆退走了。

    薛寅只觉这场来得莫名的暗杀着实古怪至极,当然,被暗杀的人也很古怪。

    要知两名护卫柳从之的侍卫也是随薛寅而来的,柳从之身为帝王,一个人微服出宫,周围竟是一个人都没有带,本来就是一桩奇事,更奇的是他孤身一人微服出宫,竟也能遇上有备而来的刺客,是谁下的手?谁掌握的他的行踪?

    柳从之看到两名重伤的刺客,眉头才深深皱了起来,先上去点了一人的穴道,助其止血,而后问:“怎么样?”

    侍卫伤重,声音也气若游丝:“属下失职,着实惭愧!”

    柳从之摇头:“你受伤颇重,先平心静气。”

    两人都伤重,而且外面天气颇冷,放任他们在这儿待下去,恐怕后果不妙,柳从之思忖片刻,二话不说躬身,背起其中一人,另一人轻伤,然而行走不便,于是薛寅上前搀扶。一行人灰头土脸不假,然而至此,这场来得莫名,去得也莫名的暗杀拉下了帷幕。

    这事处处都透着古怪,然而薛寅也没寻思出个所以然来,等一切尘埃落定,两人顺利回宫,柳从之自是有一堆人要应付,薛寅见没人找自己麻烦,干脆先溜为妙,回了自己的小院。

    他齐齐整整出去,奇奇怪怪回来,路平自然惊诧,薛寅却懒得解释,换了身衣服躺下,稍微困倦。

    两人从雪林走出去的时候,柳从之曾问他:“你认为会是谁想要我的命?”

    他这一问貌似不经意,薛寅想了半天,如实答:“不知道。”

    柳从之笑得意味深长,薛寅忍不住问:“陛下可有线索?”

    柳从之微微一叹,并不说话,而是道:“我一生竖敌良多,想要我性命的人,约莫不少。”

    您也知道啊?薛寅面上一本正经:“陛下您说笑了,陛下乃天下之主,谁敢不服?”

    柳从之微笑摇头,淡淡道:“时局变幻,也是难料,我或是万人之主,又或万人之敌,有谁能知?”他说完这一句,忽然话锋一转,道:“昨日前线传来战报,事出隐秘,我想你早晚能够知道,故而先给你说一声。”

    “什么消息?”薛寅稍微睁大眼。

    柳从之微微一叹:“前日,陆归率军在辽城周围埋伏,之后再无音讯,至今再无战报传来,我派人再探,仍然无果。郡主薛明华也在此列。此事蹊跷,北边有变。”

    薛寅忆起柳从之这段话,深深地拧起了眉。

    章节目录 第32章 帝都暗潮

    北边有变。

    袁承海立于书房内,手中摊开一卷文书,细看之下,眉头越皱越紧。

    此事来得蹊跷,第一个发现问题的是负责掌管粮草的傅如海,其次是袁承海。

    人道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傅如海负责掌管粮草运筹,然而这人去了却没了声息,自然是大大地不对劲,此其一,其二,袁承海身份特殊,现下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想要筹备足粮草只怕必须借助袁承海之力,故而发生任何变动袁承海都清楚,他身在商海,又自有消息渠道,知道的恐怕比傅如海还多一点。

    他知道的也不多,林林总总加起来也不过是,陆归大军是在辽城附近失去踪迹的,人数着实不少,再来,辽城越发古怪的动向他也早有察觉,如果说战时北化是因为商路断了,无法对外通商,那辽城就是自锁城门,切断与外界的联系。

    那么,问题就来了,辽城地处北疆,可非什么物产丰饶的所在,若是要自给自足,可能么?若是不能自给自足,又为何紧锁城门?陆归此去北疆特意取道北化,行踪隐秘,意在打人一个措手不及,可如今这是反被人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为何连战报都未能传回?

    此事……

    袁承海敲一敲桌,闭目养神。

    少顷,外间有人通报,“爷,冯大人来访。”

    冯大人?冯印?

    袁承海不动声色一转眼珠,“说我病了,不见。”

    冯印掌宣京防务。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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