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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节

    葛朗台伯爵阁下 作者:司泽院蓝

    第3节

    但话再说回来,这事交给斐迪南并不能说明奥尔良公爵的轻视。因为斐迪南是长子,身上爵位不低,是注定的继承人。

    可就算是这样,奥尔良公爵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就把这么一件事丢给儿子,一定事出有因。但是,为什么呢?

    夏尔心里转了两个来回。不过现在并不是深入思考的好时机,还有人等着他的回答呢。“我明白。”本来他可以再加一句“奥尔良公爵阁下真实高瞻远瞩”之类的话,但是这气氛实在不合适——斐迪南气场太正直了,拍马屁总感觉会拍到马腿上啊!

    这谈话简直就是干巴巴的一问一答,斐迪南略微眯起眼睛。他习惯被人捧着找话说,现在的情况对他来说比较新奇。因为看样子,这个夏尔也不像是被他吓得说不出话,就是不想说!“这事情做之前,你心里总该有点底吧?”他故意问,“一万桶以上的葡萄酒,这可不是小数目。”

    夏尔点点头。从这语气来看,恐怕无论是哪个公爵,也都知道现在的葛朗台家力有不逮。但在这样的情况下,奥尔良公爵依旧选择了他。葡萄酒特供商这件事对公爵家的影响不十分大,但也不特别小,公爵依旧愿意冒风险。

    图的是什么?钱财?肯定不可能,赚剪刀差价正常情况都赚不了多少钱。

    至于……人?

    夏尔目光一直落在斐迪南身上,这会儿突然明白过来。奥尔良公爵为什么三言两语就指定了他,后来又为什么把事情交给斐迪南——

    因为这生意对奥尔良公爵来说,最大的用处在于锻炼自己儿子的能力啊!至于他夏尔,赔了是葛朗台家自己的事情,赚了大概就刷几分好感,左右影响不了别人。

    弄明白这个,夏尔就大概知道要怎么应对了。“的确不是小数目。不妨告诉您,我已经预定了驿站的马车,等着时间一到就去内地,和那些葡萄园主们聊聊天。”

    斐迪南微微挑高了一边眉毛。这倒是有点稀奇,葛朗台家该做的第一件事不该是借钱吗?但这话他没直说,只问:“听起来你成竹在胸?”

    “承蒙公爵阁下垂青,我定当全力以赴。”夏尔用了个万金油式的回答。“这中间可能有些麻烦,但您让我做这件事,不就是让我解决这些麻烦的吗?”

    斐迪南盯着夏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这话说得直接,但他还真爱听。没错,如果这事交出去还要他操心,那为什么他要找人做?果然是个干事的人,他现在差不多明白他爹的意思了。聪明,知道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总是更招人喜欢。

    “那很好。”斐迪南说,身体往后靠了靠。“合约我会让人准备。你想做什么,自己去做。”潜台词,过程不管,只要结果。

    夏尔从斐迪南放松的姿势就能看出,他差不多算过关了。“我一定努力让您满意。”

    等站在公爵府邸门外时,夏尔才把心里一直憋着的一口气吐出来。虽然出了点意外,但这笔生意二次确认后,基本上板上钉钉,就差签字了。至于换了个顶头上司,他也有自信好好相处——

    要不是原身之前只和一帮酒肉朋友混,何至于到现在才接触到真正的权n代啊!看起来,时代虽然乱,但依旧是崛起的好时机!

    至于斐迪南,他依旧坐在自家华丽空旷的客厅里,思考了一小会儿。等回过神,他才注意到他正对着墙面上的家族油画发呆。他们家现在的情况比他小时候好得多了,似乎重回辉煌;但谁知道王朝还会不会出像前些年大革命那样的灾难呢?能保护自己的也只有自己而已。从这点来说,夏尔的处境其实比他这个老牌贵族好得多,毕竟想做什么更容易……

    “让罗齐尔德上校来一趟,”最终他开口道,“我有事情吩咐他。”

    ☆、第 12 章

    成年礼上邀请的,除了葛朗台家真正有意结交的目标——更高层的实权人士——之外,其他的基本都是地位相当的人家。不一定是朋友,因为在被后世称之为资本主义和封建主义相碰撞的这时代里,利益是决定朋友与否的重要因素。

    如果夏尔落魄,只有阿尔丰斯会待他如之前一样。其他朋友就算了吧,和安奈特曾经教导过的一样,那些人不趁机落井下石就已经算好的了!

    所以夏尔之前才那么说,阿尔丰斯是他唯一的朋友。这从一方面说明了真正朋友的稀少,另一方面则说明了他还有很多其他所谓“朋友”。

    “真是好久不见了,亲爱的夏尔!可叫我好一阵惦念啊!”

    “说得没错!这衣服是布伊松出品的吧?衬得你更英俊了!”

    “哈哈,你们再怎么夸都晚了!没看我们亲爱的葛朗台先生都已经能租借到伯爵阁下最喜欢的花园做宴会场地,可见在我们不知道的时候,夏尔已经有些新朋友了……”

    一群人把夏尔包围在中间,各自说些漂亮话,让主人高兴。

    看起来是随便说说,实际上更像用别的华丽外表包装后的刺探。没有人关心邀请他们来的宴会真正的目的——夏尔成年,注意力全在他们自己认为更要紧的地方上——葛朗台家显现出来的财力、人际关系,以及是否已经迈入了比他们更高的阶层。

    最后这点最重要,因为那就意味着葛朗台家有希望成为他们的跳板。换句话来说,也就更具有成为“朋友”以及值得好好笼络的价值,当然要把夏尔捧到天上去。

    这些事情,问的人知道,听的人也知道。把奉承当真才是傻瓜,夏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想的全是:等生日宴会过去,他就解脱了!内地可不流行巴黎的浮华风气,也更适合他发挥实力。

    现在一团和气的情况,用个直白的词语形容,其实是在虚以委蛇。

    夏尔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在花园入口处的诸多来客之间进退自如。纪尧姆在他对面接待年纪更长一些的宾客,见儿子表现不错,相当欣慰。他们葛朗台家就这一枝独苗苗,他自己也已经五六十岁,现在奋力打拼的一切,还不都是留给儿子的?

    等落日在天边渲染出一片火烧般的霞光时,客人们也来得差不多了。安奈特就挑了这么个不早不晚的时机,仪态万千地下了马车。

    说是仪态万千,实在不算夸张。因为她今天戴了一顶绕着三圈珍珠的小礼帽,稍偏的发髻搭配得相得益彰;长裙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方形领口开得极低,雪白丰满的胸脯几乎要露出一半;泡泡袖微鼓,衬得腰身纤细;裙撑蓬起,裙摆曳地;布料的花纹缎面用珍珠和海蓝宝石点缀,闪闪发光,首饰也是配套的……

    一看这种明显特意打扮过的样子,其他人看了大概会觉得这女人真美,而夏尔只觉得一阵头疼。因为人很多,肯定不能说什么做什么,所以安奈特打算用这种无言的方式把其他女宾客都压下去吗?

    不得不说,他猜得很正确。一般情况下,人总有些攀比心和嫉妒心,更别提安奈特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女人了。她觉得夏尔是属于她的,所以要用这种形式宣告她的所有权。

    “感谢您的大驾光临,德·桑切斯太太。”夏尔一边腹诽,一边还得照样招呼。

    安奈特当然能看到,纪尧姆就在另一侧,所以夏尔只能用官方语气招呼。不过她存了那种心思,又特意精心打扮过,还是觉得有点委屈。所以在夏尔托着她手进去的几步路里,她没忍住偷偷地捏了一下夏尔手心。“那是当然,”她细声说,“既然是你的邀请,我怎么可能不来呢?”

    这话听起来和别人的客套话没什么区别,但考虑到他们的关系以及那个小动作,夏尔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谢谢,”他说,稍微压低声音,“我就知道,你绝不可能让我失望的。”

    没等到预想中的回答(一个心照不宣的触碰什么的),安奈特那种不愉快的感觉更加强烈。但是她一转眼,发现纪尧姆正看着他们这边,也不敢表示出来,只再说了一句,就主动去找其他人了。

    老爹真是神助攻!

    还没等夏尔在心里给纪尧姆点32个赞,纪尧姆就先招了手。“快过来,”他说,语气有点急,“有人来了!”

    他这话说得隐晦,但能让他叫上夏尔一起迎接的客人来头肯定很大。夏尔下意识地往入口处扫去,正好看到维克托从马车里下来,顿时有点怔愣。

    原来神助攻的是这位银行家先生?

    “感谢您特意抽空过来,拉菲特先生。”纪尧姆先开了口。他这么说的时候往前好几步,热情的姿态已经做足。

    维克托微微一笑。“我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来,不必客气。”

    纪尧姆还真不敢不客气。因为众所周知,维克托身居高位,脾气又不随和,还是小心谨慎比较好。

    夏尔自然也不敢。“前些天没碰上您,真是十分遗憾。希望今天能让您尽兴。”

    维克托扫了他一眼,注意到夏尔柔软的栗发泛着一种温润的色泽,神态恭敬。这让他因为看到某一幕而不悦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毕竟他只看到一个女人单方面示好而已……

    还没等他回答,又一辆马车靠近的声音吸引走了全部人的注意。车刚刚停稳,大家就已经知道里面是谁了——马车横梁上雕刻着成排的百合花盾牌,而那是奥尔良公爵的家徽。

    维克托原本不太惊讶,但里头的人露出半个脸以后,他惊讶了。“斐迪南?”怎么是儿子?

    吃惊的人不止他一个,斐迪南也同样吃惊。“拉菲特先生。”他说,没忍住看了边上的夏尔一眼。如果夏尔和维克托交情不错,那葛朗台家哪里用得着担心资金问题?但他没听说这回事啊?

    夏尔看着这两人眼神交流,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银行家和小公爵……似乎都不太想在这里看见对方的样子?

    ☆、第 13 章

    这两人的到来在宾客之中引发了轰动。感觉就像是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圆形波纹就朝着周围推散而去;圆心正是维克托和斐迪南,波纹则是许多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和熟人间的侧耳低语。

    无论是谁,刚听到的第一反应都是震惊——葛朗台家竟然请来了这么两个影响力极大的人物;接下来就是努力找机会去露个脸;铩羽而归后,最终变成了对葛朗台家手腕的惊叹——

    纪尧姆是怎么让银行家和公爵阁下同时点头的?是说葛朗台家已经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上位了吗?

    “这简直……”一个留着漂亮络腮胡的先生低声说,目光随着场中夏尔等人打转,“看起来他们气氛很是愉快。”

    这话里有话,因为维克托出了名的眼光高,而斐迪南则是出了名的冷淡话少。而在纪尧姆和夏尔依次做了必要的发言和致谢后,首先重点招待了维克托和斐迪南。这样的四人组合在十几分钟的时间里言笑晏晏,想插嘴的人都找不到时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他的伙伴,一个经营手工定制马车的商人,对此这么表示:“葛朗台家的少爷在我这里定做了一辆轻便的旅行马车。看起来我该让下面的人更尽心些……”在今天之前,他还管夏尔叫夏尔;今天之后,就是“葛朗台家的少爷”了。

    第三位先生感同身受。“这是个好机会!”他强调道,语气里带着羡慕,“今天的事情已经够明白了!”

    这下一小圈子人都在点头。在场的各个都是人精,而维克托和斐迪南愿意来这个成年典礼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更别提现在的举动了。因此,他们所有人都在心里达成了一个共识——

    葛朗台家这是要发达啦!抱大腿要赶紧!

    这么多宾客之中,大概只有一个人和别人想的不一样,就是安奈特。在上次舞会上见面过后,夏尔就给她写了一封信,里头根本没有提到任何维克托或者斐迪南也会来参加生日会的细节。而照今天的情况来看,这事情显然早就定下来了。

    这怎么可能?以前那个事无巨细都会告诉她的夏尔呢?哪里去了?

    虽然安奈特脸上依旧是招牌的甜蜜笑容,但暗地里,她隔着手帕掐住了自己手心。她还记得几个月前的夏尔,乖巧听话,一股少年人的直性子,拐弯的话都不会说,还要她提醒;但现在,就已经能够和银行巨头以及公爵阁下这样的大人物自如地打交道了吗?

    这似乎能归结为性格成长,但这种成长不是安奈特所喜闻乐见的。准确来说,她对夏尔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的变化都有强烈的危机感;她感觉到了威胁,关于她和夏尔之间的那种隐秘关系不再由她做主导。

    换成是另一个心计不那么深沉的,说不定这时候就已经冲上前去质问夏尔了;但安奈特不是,她掐完手心后做了个决定,回去把夏尔之前写给她的信、买给她的小礼物更仔细地收起来,以后说不定能派上想象不到的大用场。

    现在的夏尔正在应对两个麻烦人物,当然考虑不到安奈特。问为什么麻烦?大部分原因都要归结于银行家和小公爵看不对眼。

    夏尔想不出他们看不对眼的原因。据他所知,维克托和路易——奥尔良公爵,斐迪南他爹——私交还可以,至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笑里藏刀含沙射影的。

    举一个简单的对话做例子。

    脸上挂着微笑的维克托:“真令人惊奇,我以为巴黎综合理工学院周末一向是不放假的。”

    永远板着一张脸的斐迪南:“大部分人是这样,我只是比较走运。”然后他再反问:“你最近不是正忙着?”

    事实上,作为全法国最大的投资人,维克托一直都很忙。但他笑容都没变一下:“事情总有轻重缓急,我当然分得清。”言下之意,感觉是在“谁更重视夏尔”这样的问题上攀比起来了。

    夏尔表示,他插不上话。虽然他知道军事化管理的学校一般情况的确不放假,但斐迪南都是个公爵了,总有点特权的吧?至于轻重缓急之类的……

    夏尔在心里抽了抽眉毛。这个银行家到底怎么回事啊!每次见面都怪怪的,有木有!

    所以说,什么言笑晏晏都是假象!不过夏尔没心情也没能力做那个中间商,只表现得自己完全没听出这种暗中的交锋——反正他要的只是表面效果,私底下这两人怎么不对付让他们自己解决去!

    这情况持续了一阵子,然后斐迪南首先不耐烦了。他偏头对夏尔示意,后者即刻心知肚明:“我还有点事情,请允许我暂时告退一小会儿。”

    纪尧姆一看就明白,儿子这是要去和斐迪南签订正式的合同。这件事他们父子俩之前已经合计过不止一次,他相信夏尔能胜任,当然没有异议。

    维克托也没反对,但脸上笑容深了一些。

    他现在大致明白了奥尔良公爵让儿子斐迪南经手这件事的意图,斐迪南也肯定知道,所以对他出现在这里(暗示着试图与夏尔交好)有些抵触——公爵要的是做事的人,这个人当然最好只听一个人的话。但如果夏尔真入了公爵门下,对他来说,吸引力就降低不少——准确来说,会变得很不方便(任何人和事和政治牵涉过深都会不方便),而他讨厌麻烦。

    这样可就不好玩了呢……

    十分钟后。

    在纪尧姆特意准备的会议室里,夏尔拿到了一式三份的协议书里归他的这份。签约双方人手一份,还有一份要放在公证人那里。这没有问题,但当他浏览协议书内容的时候,一眼就注意到了最大的关键——

    约定五年,每年……一万五千桶?

    夏尔震惊了。这不可能!他打听过之前的份额,最高不过一年一万两千桶;现在这数目瞬间飙升百分之二十五,为什么?

    ☆、第 14 章

    斐迪南并没有率先表态,而是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夏尔的反应。但从夏尔脸上还真看不出什么……他不由得有些惊异。

    如果说夏尔之前是在众人面前硬撑着面子的话,现在这种在场人数一只手数得过来的情况,难道还会是硬撑?而如果不是,就是父亲眼光真的足够好,一下子就挑中了一个万中无一的好人选?

    夏尔一时间也没吭声,他在飞速思考公爵这么做的用意。

    第一种可能,是军队需求上涨(概率不太高);第二种可能,则是某种他不知道目的的试探(可能性相对更高)。反正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是第三种——公爵在合约上写了个夸大的数字,只是为了吓唬他——那可就太寒碜了,不符合公爵的地位。

    “五年,一万五千桶,每桶订购价在一百八十法郎到二百二十法郎之间,具体数额根据当年市场价格浮动以及酒的质量来定,”夏尔重复了合约里的几个关键点。“年初交出四分之三,也就是一万一千二百五十桶;六月时,再交出剩下的四分之一?”

    “没错。”斐迪南点头。他脸上一如既往地毫无表情,但心里已经开始对夏尔有点刮目相看了:这种淡定的反应,是确实胸有成竹吗?

    夏尔的注意力暂时不在斐迪南的反应上。

    虽然这合约的数目超出了他的估计,但给出的收购价真是相当厚道——要知道,两百法郎一桶已经是批量成交时的最高价,而公爵甚至开到了二百二十法郎;就算是最低的一百八十法郎,价格也绝对不低。然后,公爵付的钱来自国库军饷,收购价再高也不存在拿不出金子的情况。

    换句话来说,只要能吃下去这单生意,无论是谁都会赚;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如果能用足够的低价从葡萄园主手里收到酒,那利润就会翻倍增长——这正是众人挤破头都想要签下军队的葡萄酒特供商的原因。

    夏尔很快衡量了一下之前拟定的对策,觉得这个风险值得一冒。反正现在打退堂鼓也已经太晚了,不如放手一搏;只要他们做得好,原本的四分胜算能提高到六七分——这已经足够,没什么投资能保证毫无风险、百分百赚钱。“这样,我没问题了。”他说,然后望了望在场的两位公证人。

    夏尔都点了头,斐迪南更不可能冒着破坏信誉的风险说自己还要再考虑,毕竟这整张合约都是他这方拿出来的。所以他痛快地脱下了戴着的家族印章戒指,蘸了印泥,依次盖上落款;夏尔则是签名,丝毫没有犹豫。

    前后加起来还没花十五分钟,丝毫不见通常谈判桌上的口水大战,两个公证人就亲眼见证了一单价值三百万法郎左右的大生意签订成功,不由得面面相觑了一秒。但当事人双方都没说什么,他们更不可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只依次签上了自己的章。

    “第一批订金五十万法郎,将在年底交付。”斐迪南先从圆桌边站起来,主动向夏尔伸出了右手。“期待你的好消息。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他这态度或多或少地说明了一点什么,夏尔心中一动。“您太客气了,”他礼貌地说,“应该感谢您慷慨大方地给予我们这个机会,我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那真是好极了。”

    两人又客套了两句,然后集体碰了一杯香槟,斐迪南就提前离开了。夏尔将两位公证人带到花园入口,就转身去找纪尧姆——这事情透着点古怪,他需要人来确定他的猜想。

    果不其然,纪尧姆看见合同,差点没直接把手里的酒杯打了。“一万……五千桶?”他难以置信地问,“怎么会这样?”而且夏尔还真的签了!这胆子确实大了一点吧?

    “我想,公爵这么改,大概有别的考虑。”夏尔把他猜测的几点理由说了一下,然后又补充道:“看今天公爵阁下的态度,搞不好那一万五千桶是可以讲价的。”

    “你既然发现了,为什么当时不提?”纪尧姆仍旧震惊中。在他看来,这数目简直注定要让葛朗台家破产了!

    “我当然可以提,公爵阁下大概会半推半就地答应,但这就是明着的一个人情。”夏尔微微一笑。“父亲,我们是做生意的,有些东西能不欠就不欠——您知道我说的不是钱。”

    在巴黎商界摸爬滚打多年,纪尧姆当然知道这道理,更何况他自己就最注重声誉。“是的,爸爸明白,这的确是个非常大的人情……”然后他就悟了。以公爵的地位,为什么要卖这个人情给葛朗台家?说不得以后有要他们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事情做,这可绝对不好玩。

    想明白这点之后,纪尧姆就担心起别的来了。“也就是说,年初的时候我们最好得弄到一万两千桶酒?”潜台词,这些酒差不多价值两百四十万法郎,把他们全家东西都抵押了也就只得一半啊!

    “这正是我要和您说的。”夏尔回答,“我打算亲自去内地收购葡萄酒。如果能在源头上把价格讲下来,我们就能省下一大半的成本。”以一百五十法郎一桶收购和以五十法郎一桶收购,这其中的差别大了去了好吗?

    纪尧姆仍然担心。他放心把家中所有事务都告诉夏尔,那是因为那些东西都注定是夏尔的;既然早晚都得接手,那为什么不早学着点呢?但今天他才发现,他儿子不仅仅是一点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看看,只是一刻钟没见,就给他玩了票大的,输就痛快地倾家荡产的节奏……

    但这时候木已成舟,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如果要保险的话,他是不是该偷偷留点本钱,至少得够去远东赚一笔的路费?

    盘算着后路的纪尧姆自然不知道,一小时后奥尔良公爵也生出了点后悔的意思。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三千桶是他授意斐迪南做的,因为这样能更好地实现他的计划。但他没想到,夏尔竟然眉头也没皱一下地签了字。

    “如果夏尔失败,也就是我看走眼的问题。如果夏尔成功……”他停顿了一下,声音因为思考而变得低沉缓慢:“就说明我一开始小看他了。”以至于白白给人做了嫁衣。

    斐迪南深有同感。“我已经让罗齐尔德上校盯着这件事了。”他沉声道,“谁更技高一筹,就让时间来证明吧。”

    ☆、第 15 章

    签约双方都生出了悔意,显然没人想大肆宣传。也许过些日子,众人会从毫无动静的公爵方面猜到这份合同已经签订;但短时间内,没人知道这一万五千桶葡萄酒相关的事。

    如果说纪尧姆对夏尔之前告诉他的应对方式有些许怀疑的话,现在也完全没有了——既然事情已经有可能变到最坏,那就只能照着夏尔的想法冒险。

    但他既然已经觉得这事风险很大,自然会做点准备——他把一小箱子珍贵的葡萄牙金币(每枚市场价一百八十法郎)偷偷地藏了起来,准备在没有退路的时候把它当做去印度或者好望角的资本。这不是个体面的绅士、值得信任的商人该做的,可这次他必须豁出去脸皮。

    夏尔察言观色,大致猜得出他爹是怎么个想法。可鉴于他已经签了合同,这事开弓没有回头箭了。最重要的是背水一战、奋力拼搏,所以他不担心纪尧姆做出比这个更能暗示后悔的举动。

    毕竟他们还有半年时间,不是么?

    所以,在成年礼后的第二天,父子俩就把之前订下的勃艮第葡萄酒单方面全退了。六月正是葡萄开始成熟的季节,离酿制成酒还早着,所以违约金也没多少。

    只是纪尧姆第一次做这种事,于心有愧,还多退了百分之五十。这原本不在计划中,但后来追加的三千桶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至于毁约的原因嘛,十分简单。第一,数量不够;第二,定价偏高。他们需要一万五千桶葡萄酒,差一桶都不行;那还不如把买贵了的酒退了,再去买些质量差不多、但价格更低的酒。

    “能换成现钱就换成现钱。”夏尔说。他其实就是这个目的,拿在手里的金子更有利于他的计划实现。“以您定的价格,不愁买不到酒。”

    这个纪尧姆当然知道。

    因为他之前惯常的做法是,用相对高的进货价保证相对稳定的进货渠道。这么做的优点是稳定,缺点是挣得慢;万一遇到酒价大跌,就是亏大发的节奏。

    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出现最糟的情况。而夏尔的做法,无疑是主动地把他们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要么乘着浪头达到更高的地方,要么被打到深渊里,只能粉身碎骨。

    这些念头已经纠缠了纪尧姆一整个晚上,让他根本没睡好。“买酒要看行情。比如说,一百法郎一桶,已经算很不错的价格了吧?买个几千桶还有可能,但想要这一万五千桶都能这么买,基本不可能。”他指出来,“而且你之前从没离开过巴黎。”

    言下之意,内地人生地不熟,那到底要怎么把这么多酒搞定?但纪尧姆从小到大都舍不得对儿子说一句重话,所以就算这时候,依旧表达得很含蓄。

    “您只是在担心我。”夏尔这么回答。“我也知道,这是在冒险。但我要请求您的信任,请您给予我一次机会,证明我自己。毕竟我们都姓葛朗台,不是吗?”

    纪尧姆脸色缓了缓。正因为他坚信儿子绝不会让葛朗台这个姓氏蒙羞,他才放心把许多事交给儿子。就算夏尔出人意料地签了一万五千桶的协议,他也从未想过夏尔会蓄意让家里破产。“说什么傻话,”他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没人比我更清楚这件事了。”

    “是我说错了话。”夏尔从善如流。“我想这件事不久之后就该传开,您要不要考虑暂时离开巴黎避风头?”

    这正是纪尧姆目前最关心的事情之一。以他的看法,违约这种行为实在不好,就算是按照合同赔了钱也一样。如果这时候能离开巴黎,那当然再好不过。

    夏尔一看老爹的脸色,就知道自己抓住了软肋。“您可以沿着塞纳河南下,度度假,散散心,享受一下灿烂的阳光和薰衣草的清香。如果您愿意带上您的印章,说不定还能在阿尔萨斯或者罗纳河谷收到更合适的葡萄酒呢。”

    虽然知道时机不适宜,但纪尧姆还是被这俏皮话逗乐了。“你这什么意思?就算合同上签的是你的名字,难道你爸爸我就会坐视不管了吗?”

    于是两人在这件事上达成了初步共识。纪尧姆的路线偏向法国东部,而夏尔偏向法国西部;每隔一段时间派遣信差交换消息。至于巴黎事务,该请假的请假该暂停的暂停,反正还有经纪人和公证人顶着。

    “看起来要麻烦洛甘和苏歇了。”纪尧姆这么说的时候颇为愧疚。

    夏尔没对此发表意见。因为他一开始就觉得这两人很可疑,直到现在也没摆脱这种印象。但不管是不是他先入为主,公爵新增加的三千桶酒让他意外地提前解决了这件事——借钱买葡萄酒,合约已签;现在约定作废,不管洛甘和苏歇想动什么手脚,都注定了不可能。

    这么说起来,不管事情最后能不能成,他现在都该感谢公爵才是。换做是平时,想劝说纪尧姆主动毁约可不那么容易!

    因为夏尔老早就开始为这件事做准备,分分钟可以走人。所以当父子俩优哉游哉地出了巴黎城好几天后,其他相关人员才堪堪回过味来。

    什么?夏尔真成了葡萄酒特供商?

    第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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