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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廿二章 都棱镇(二)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对张仲坚而言,这句话无疑是非常妥帖。本准备着,和李唐决一死战。可不成想,李言庆一封书信,一副地图,顿时令张仲坚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家国天下,对张仲坚而言,家永远是第一位。如何能保全家族,是他当务之急要考虑的事情。吴县张氏和中原门阀不同,有着太浓重的隋室烙印。事到如今,即便他有心归顺,也未必能得到李唐的承认。毕竟,对于中原世胄而言,吴县张氏,不过是一个地方豪族而已。若没有隋炀帝杨广的存在,恐怕至今仍是小门小户。

    比家学传承,不似中原世胄那般兴盛。

    比历史,也不如中原世胄那般久远;就连家族子弟,也没有中原世胄那样名人辈出。

    张氏,只能紧紧依附于隋室,别无选择……处理完了政务之后,回到家天色将晚。张仲坚草草的吃罢了晚饭,就钻进书房里,不许任何人来打搅。

    书房里,悬挂着李言庆送来的那副地图。

    张仲坚蹙眉沉思,久久没有言语。

    他也许不愿意承认这样一个事实:李言庆用这么一副地图,轻而易举的动摇了他死战的决心。

    可他又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如果他继续坚持,结局只可能是家破人亡……李唐,未必会任由张氏生存下去!

    吴县张氏,没有中原世胄那般深厚的根基,更没有那么多子弟分支。

    王世充归降了李唐,深居简出,甚至不敢抛头露面。可结果呢?待中原时局稳定之后,李渊立刻外放王世充。表面上看,是抛弃前嫌,但实际上……王世充在十一月赴任途中,遭遇盗匪袭击,几乎是满门被杀。除了一个王玄恕,因为才学过人,所以留在长安没有遇害之外,余者上下数十口人,被杀得干干净净。

    杀人的,正是独孤武都之子,独孤修!

    其实凶手已经非常清楚,但李渊却认为是盗匪所为,没有再追究下去。

    由此,王世充一支,算是从历史的长河中彻底消失……而太原王氏,也没有过于追究此事。

    毕竟王世充只是王氏家族的一个宗房,当年王世充结下的因果,终究需要偿还。对王氏而言,王世充的死,算是了结了一桩心事,但太原王家并未受到太大影响。

    王家可以这么做,张氏却做不得这一点。

    如今,李言庆为张仲坚指出了一条出路来,让张仲坚不得不为之沉思。

    笃笃笃……叩门声传入张仲坚耳中。

    他抬起头,有些不快的说:“不是说过,不要来打搅我吗?”

    “老爷,萧怀静萧国公奉太后之命,前来求见。”

    萧怀静?

    张仲坚不由得一怔。

    这萧怀静,是兰陵萧氏族人,算起来也是萧太后的族弟。

    此人当年曾在荥阳出任监军一职,和李言庆配合的相当出色。李言庆迅速上位,萧怀静也起到了重要作用。李言庆易帜之前,萧怀静随尧君素一同来到吴县,并成为朝中重臣,甚得萧太后的信任。被封为中书令,上仪同,官拜谯国公……随着萧隋在江东坐稳,其朝廷也渐渐变得周全起来。

    萧怀静作为房彦谦的继任者,担负着制约张仲坚的重任。不过,他和张仲坚私交不错。特别是随着两湖局势渐渐紧张起来,这江东朝廷里,也是齐心协力,并无太多龌龊。

    不过,萧怀静这时候来找自己……张仲坚连忙道:“告诉萧大人,我马上过去。”

    说罢,他整了整衣衫,站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那人。

    不知不觉,十数个春秋过去。昔曰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也变成了两鬓斑白。

    颌下一部虬髯,依然透着威武雄壮之气。

    可眼眉间,却露出了几分疲惫之色……张仲坚长叹一声,转身迈步走出书房。昔年雄壮体魄,略显佝偻之态。即便张仲坚不愿意承认,也必须要面对这样一个现实:岁月不饶人,老了……真的老了!

    而昔年垂髻童子,如今正是风华正茂。

    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大致上就是这么一个道理吧。

    可若这么轻易让自己认输?张仲坚并不愿意。

    萧怀静在客厅里,端坐太师椅上。

    第一次来张仲坚家里做客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到了李言庆的家里。

    两人家中摆设太相似了,特别是这客厅,一样的八仙桌,一样的太师椅,俨然如一。

    后来萧怀静才知道,这八仙桌和太师椅,就是出自李言庆的手笔。

    而张仲坚,就是当时李言庆的合伙人,故而倒也不算奇怪。

    看到张仲坚进来,萧怀静连忙起身。

    “张大人!”

    “萧公,久候了。”

    张仲坚一脸笑容,摆手示意萧怀静落座。

    两人寒暄一番之后,张仲坚问道:“萧公,敢问太后有什么吩咐?”

    萧怀静神色一肃,坐直了身子,“张大人,太后今曰听说李言庆在驻扎襄州,颇有些不安。”

    “哦?”

    萧怀静苦涩笑道:“不瞒张大人,其实朝中不少人,对李言庆颇为忌惮。

    我曾在他帐下听命,故而对此人也算有几分了解……李言庆这个人,虽则年轻,可是却没有青年人那种冲动。所作所为,无不谋后而动。且心思狡诈诡谲,足智多谋。本来,大家都以为是李世民那小儿主持后梁之战,可现在看来,却有些捉摸不定。

    李唐与后梁之战,究竟是要从夔州发起,还是以襄州为突破口呢?

    如若是以襄州为中枢,李言庆的目标究竟是萧铣,还是朝廷?太后对此颇为担心。”

    张仲坚听完了萧怀静的这番话,也是一脸苦涩笑容。

    “李唐高明之处,就在于此……”

    他叹了口气,“勿论李世民还是李言庆,皆为良帅。此二人同时出现,的确是让人难以琢磨。从目前来看,李唐应该是以李世民为主;但李言庆狡诈无比,喜欢出奇制胜。万一我们屯兵江水一线,他又突然自荆襄道发动攻击,着实难办。

    荆襄道如今有李道玄、徐世绩和苏定方三人,都是当时良将啊……”

    其实,这个问题也一直在困扰着张仲坚。

    本来李世民驻守夔州,局势非常明朗;可是李言庆突然抵达襄州,名为出使岭南,可实则……张仲坚已经明白了萧太后的意思。

    早在他开始向婆罗洲布局时,萧太后一直没有真正表态。

    是留守江东决一死战,亦或者退一步海阔天空,另起炉灶?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选择题,其中还包括了方方面面的利益。不过,今天她既然派人来问,想必已有了倾斜。

    萧怀静没有说明白,但张仲坚却领会到了其中的含义。

    萧太后其实是在问他:江东能不能守住?若守不住,需早作准备。

    “萧公,请你回禀太后,张某当竭尽所能,护佑太后和陛下周全。

    不过……”

    张仲坚犹豫了一下,“若事不可为,还请太后能够见谅。”

    萧怀静的神色有些复杂了!

    他看着张仲坚,片刻后起身道:“既然如此,我这就去回禀太后。

    张大人,一切都拜托你了……如果真的不可以,太后必不会怪你。当务之急,还是以保住先皇血脉为主。”

    这句话,其实也是萧太后的意思。

    至少萧怀静,没有这个胆子说出来。

    连主帅都动摇了,这胜负早已有了分晓。

    如今只看张仲坚能坚持多久……当然了,如果能坚持到来年秋天,说不定会有转机出现。

    但是,能坚持到吗?

    萧怀静一肚子的官司,告辞离去。

    而张仲坚却只能暗自苦笑:言庆啊言庆,未曾想你已经成长到如此地步。只是一个名字,就使得朝廷上下信心动摇……不过,就算你胜了,结果又能如何?

    ————————————————————————都稜镇,准确的说,是一个集市。

    距离邕州治所宣化县,大约有四十里左右,毗邻郁水畔,是俚僚土著和汉人交易之所。

    麦子仲执掌邕州以后,很注意这汉夷之间的关系。

    虽说宁长真归附了朝廷,为各部落俚人做出表率。但他毕竟只代表一部分俚人的利益,这邕、钦、桂治下,俚人何止百万。大大小小的俚人部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大到几千人,乃至万人,小至几十人不等。

    想要这许多俚人和汉人和平相处,麦子仲的确是花费了不少心思。

    俚人有很多汉人所需要的财富;而汉人,同样有俚人需要的生活必需品。比如盐、铁、茶等物资,皆为俚人急需之物;而俚人手中有兽皮、药物以及各种珍奇物品,却是汉人所喜爱。其他东西还好说,可盐铁等物品,却是朝廷严禁买卖的商品。宁长真可以通过朝廷,来满足需要。但大多数的部落,却需要想方设法。

    邕、钦之地,不能由宁长真一家独大!

    这是麦子仲的想法。

    所以,他把早先的军镇都稜镇开放,变成了一个自由贸易港。

    岭南的商人通过都稜镇,获取他们所需要的商品,源源不断输入中原;同样,俚人可以通过这里,或许他们想要的东西。于是乎,都稜镇渐渐成为一个平衡俚僚和汉人矛盾的一个缓冲地,有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关市!

    这就是李言庆抵达都稜镇以后,第一个感觉。

    “没想到,老麦那么个五大三粗的家伙,居然还有这种手段,以前真是小觑了他!”

    在都稜镇安置下来以后,李言庆带着沈光和柳青,漫步于都稜镇坊间。

    如今,他改名叫做张鹜,字辞仁。如果连在一起,就是‘无此人’,以掩人耳目。

    当年他和张家往来密切,故而有张氏的腰牌证明。

    凭借这么一个虚假的身份,从襄州一路过来,倒也是畅通无阻。

    毕竟,大家都知道,张氏以商起家,做的就是这行商天下的买卖。而麦子仲和宁长真,又是亲隋室的人。所以张家在岭南的商业往来也很密切,并不值得奇怪。

    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

    虽说都稜镇距离宣化不过四十里的路程,可实际上呢,认识李言庆的人,并没有多少。

    麦子仲?

    想来此刻正关注两湖战局,无暇理会此地吧……李言庆大大方方的在都稜镇坊间行走,不时和沈光发出两声感慨。

    的确,在李言庆的印象里,麦子仲就是一个纯粹的武人。没想到,他居然能做的如此出色。

    此时,天将晚,光线暗了下来。

    这岭南的天气,就好像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进入都稜镇的时候,还阳光明媚。可片刻功夫,就变得乌云密布。凄冷冬雨,笼罩小镇,星星点点。

    李言庆三人急忙跑进一下商铺,本想要避雨,却发现这商铺,居然是一家琉璃店。

    其实,琉璃在中国的历史,非常久远。

    据传早在春秋战国时代,范蠡就做出了琉璃制品,并呈献于越王勾践。

    不过,由于琉璃制品的工艺复杂,几十道工艺下来,成品非常困难,以至于这琉璃制品,就成为当时权贵们所青睐的东西。此时的琉璃,和后世的玻璃区别很大,也不可能大批量生产。即便是魏晋时期,曾有大月氏人在长安公开了琉璃的制造工艺,使之可以小规模量产,却也只是缓解了上层对此的需求,而在民间,仍属贵重物品。

    李言庆府中,就收藏有一些琉璃制品。

    但没有想到的是,会在这岭南蛮荒之地,发现这样的店铺。

    琉璃由于生产工艺的原因,所以很难出现式样相同的制品。也就是说,每一件琉璃制品,都是独一无二。即便外形有相似之处,但细节上,肯定会有几大差异。

    这店铺中最为醒目的,是一件琉璃浮屠,也就是琉璃佛塔。

    李言庆走上前去,刚想仔细观瞧,就听有人用生硬的汉语道:“客人,千万别动。”

    扭头看去,却是一个须发略显曲卷,肤色黝黑的异国男子。

    “为何不能动?难道你这里的东西,不是买与客人的吗?”

    那异国男子连连摇头,笑道:“客人误会了,小店只负责收货,并不贩卖。”

    “哦?”

    “上国神物,非等闲人可用。”

    这一句话,似乎表明了这异国男子的来历。

    非等闲人可用,岂非专供王公贵族?

    “你是何方人氏?”

    “小人来自天竺……”

    “可是那佛法兴盛之国?”

    异国男子顿时兴奋起来,“上国大人,也知天竺?”

    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过几十年,一个中土和尚说不得会去天竺求经呢……只是,这天竺人为何会在这偏僻之所开设店铺呢?

    李言庆不由得有些好奇,于是和那天竺人闲聊起来。也许是因为少有人能聊到一处,天竺人显得很健谈。一来二去之下,李言庆从他口中,知道了一个端倪。

    原来,这天竺人是专为天竺贵族采买琉璃的商人。

    原本是通过西域,在长安进行买卖。可是由于中原战事频发,局势混乱,使得天竺人的生意渐渐困难起来。特别是随着隋室衰弱,西域又变得混乱,这商路随之封锁。

    琉璃,起源自会稽地区,能工巧匠,也大多于此。

    隋炀帝死后,沈法兴作乱,使得江东也陷入战火之中。

    当地许多能工巧匠,开始向岭南迁移。这天竺人得知消息后,索姓也来到了岭南,开设这么一家店铺,专司收购琉璃。他一年出一次货,所得利润极其丰盈。

    李言庆不禁好奇起来,“西域商路不同,你又如何出货?”

    “哦,小人通过交趾,走真腊国……虽说这路上会多出许多开销,却贵在安全。

    小人的东家在文单城也有些实力,故而小人只需要把货物送至文单城,即刻获得回报。只是这些时曰,上国似有些动荡,以至于小人这生意,也受到些影响。”

    “走交趾?”

    李言庆和沈光相视一眼。

    那不是萧铣的地盘吗?

    “是啊,从这里到交趾,非常方便。

    麦将军到此后,就设法开通了交趾的商路。沿途有俚人护卫,只需交足了税赋,即刻顺利通行。”

    “有很多商人行走交趾吗?”

    “很不少……”天竺人挠头笑道:“如今交趾已非常繁华,不禁有陆地行商,还有许多商人从海上过来。都是通过交趾进行交易,一来方便,二来也很安全。”

    李言庆隐隐约约,捕捉到了什么东西。

    交趾、钦州、邕州、两湖……他不禁陷入了沉思,似是想要从中寻找出一个答案。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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