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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寻者2_第四十九章 莫德

    第四十九章
    莫德
    结着冰的岩洞就像是来自童话故事中的事物一样,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莫德的奶妈会在睡前时间给她讲述的那种地方一样——那时,初阶裁决者仍然是一个普通平常的孩子。岩洞有着高高的岩顶,冰缝在上面蔓延,从那些冰缝中会垂下巨大的、形状复杂的冰锥,就像是一个个人工吹制的枝形吊灯,或者一座座小小的、被施过魔法的城市。在岩洞的后部是一条通往山脉深处的较小的隧道,太阳已经落山,想要探索这条隧道得等到早上了。
    这里没有木头,初阶裁决者用约翰背包里的木炭生了一堆火。生火做饭是约翰的职责,但是今晚,她很愿意让他在暮色中的岩洞里再多逛上几分钟。
    莫德看着他盯着悬垂下来的冰锥,感觉到一阵上涌的满足。刚开始训练约翰的时候,她以自己的恼怒程度来判定他的进步——如果在一次训练之后,她感觉稍微没那么恼火了,她就将那视为一次成功的训练。对他的骄傲感是一种全新的感觉。约翰刚刚跑过冰原的过程令人印象深刻,而初阶裁决者可以看到,这次奔跑带给他的兴高采烈的感觉仍然像一个看不见的斗篷一样笼罩着他。
    然而,等约翰来到火堆旁坐下时,他的态度完全变了,那种兴高采烈、得意扬扬的感觉全部消失。到这个时候,火光发红,约翰一边沉思地盯着火焰,一边开始加热要作为晚餐的干兔肉条。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最终,约翰向她发问道。他的声音在巨大安静的岩洞中回响。
    “来过,”莫德回答道,“我来过一次,当时来自野猪家族的探寻者举办了一场仪式,欢迎他们家族中新添了两个孩子。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这些岩洞还在使用中。”
    约翰点了点头,但是他似乎并没有在非常专注地听她讲话。他将食物递给她,他的思绪却在另外的地方。
    他们吃着晚饭,初阶裁决者猜到了约翰当前情绪的源头,对他说道:“在训练的时候,我会嘲弄你,约翰。我试图打破你的专注状态。对于我所说的、关于你母亲的那些话,我一点儿都不相信。”
    约翰抬头看了她一眼,这个眼神让初阶裁决者想起,那个晚上在凯瑟琳的公寓中,还是一个孩子的他看上去是多么幼小和无助。
    “可是这就是问题,”他说道,“如果她确实疯了,怎么办?”他在和某种东西斗争着。莫德保持着沉默,他的目光回到火堆中央,仿佛在火焰中有一个答案在等着他一样。“可是我不这么觉得,”过了很久之后他对她说道,声音非常悲痛,“在我们来这儿之前,我很确信她疯了。我的母亲在追杀那些伤害我们的家族。她来这儿——或者说她打算来这儿——是为了找到野猪家族的探寻者,并且让他们付出代价。而我也在做同样的事情。可是……我却不这么觉得了。”
    他的双眼寻找着她的眼睛,在他的脸上有失望的神色。他低声说道:“在冰原上,你用意识扰乱器向我开火,我为了逃命而狂奔。我害怕意识扰乱器,但是恐惧不是我真正感觉到的东西。我感觉到的是另外一种东西,而现在我仍然能够感觉到这种东西。我感觉到的是我母亲的希望,我感觉到的是她的好奇。”他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知道,她痛恨其他探寻者家族。到我七岁,我一直和她生活在一起,她始终充满仇恨。而现在这个不是我在自己的意识中记得的那个凯瑟琳。我感觉到的是另一个凯瑟琳,真正的那个。”
    一阵强烈的情感攫住了莫德,这是一种她不知要如何归类的情感,尽管这可能是同志情谊。在他们跑过冰原的时候,她也感受到了一模一样的思绪;也许她和约翰之间共享了这些想法。初阶裁决者见过凯瑟琳真正的样子,以及她打算做的事情——在凯瑟琳变了之前,在她变得残酷、暴力,变得一心只执着于复仇之前。
    “我也能感觉
    到她的思想,”莫德对他说道,“她没有疯,至少一开始没有,至少在很长时间之内都没有。”她想着在庄园里作为学徒的凯瑟琳,以及后来的凯瑟琳。初阶裁决者在当代认识的所有探寻者之中,凯瑟琳也许是最不疯的那个,最清醒的那个——无论如何,至少在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如果你将所有这些努力都放在其他用途上,那天晚上——凯瑟琳还算是真正活着的那最后一个晚上——凯瑟琳说道,想想事情会变得多么不同。“你的母亲是一名正直的探寻者。”她告诉他道。
    “我想她是的。”他低声说道。
    然后约翰把头埋在手里,肩膀开始颤抖。这举动如此突如其来,莫德花了一点儿时间才意识到,他是在哭。悲痛如同暴雨突至,他无助地啜泣起来。
    最终,等到所有的痛哭全部结束之后,约翰依旧双手捂着脸,说道:“我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情……对阿利斯泰尔,对忍……但是最多的还是对奎因。”他抬起头,隔火望着初阶裁决者,神情脆弱。“她理应恨我,莫德。我完全活该。我的思想是那么狭隘,那么错误……”
    初阶裁决者让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然后她说道:“我们全都做过令自己后悔的事情,约翰。问题是如何改变。”
    “我还能改变吗?”他问道。
    初阶裁决者盯了煤炭片刻,看着火的光热搏动和晃动。他们向岩洞奔跑的过程不仅改变了约翰的思想,也改变了她自己的。当她开口的时候,她讲话的方式依旧是以往沉稳的样子,但是她对她现在在说的话的感受比对以往的话感触都要更为深刻。
    “今天,对于你的母亲,我意识到了某些东西,”她对约翰说道,“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她问过我关于裁决者、关于中阶裁决者的事情。她想要除掉他——想要帮助其他探寻者,帮助我,尽管我拒绝了她,命令她离开了。她想要除掉他,她想成为一名裁决者。”
    约翰的眼泪止住了,他紧紧地盯着她:“成为一名裁决者?”
    在再次开口之前,初阶裁决者又仔细斟酌了一下自己的措辞。她说道:“我不希望被称为中阶裁决者,这个称号已经被毁掉了。然而我不能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裁决者。我们裁决者必须轮流在时间中穿行,常常是一个在沉睡中跨过流逝的时间,另一个清醒着。为了使之成为可能,我必须训练一名新的裁决者,就像当年我的老师训练我一样。和那个新裁决者一起,我必须学会老师所有工具的用途和用法。我训练的那个人必须帮助我学会我必须知道的一切。”
    他看着初阶裁决者的样子,仿佛她正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中一般。
    “约翰,”她说,“我可以训练你,让你足以宣誓成为一名探寻者。你可以顺利达到宣誓的程度,我很确定。我认为,你可以成为超越探寻者的存在。”
    在约翰回答的时候,他的声音几乎连耳语都算不上:“你的意思是说我?训练我成为一名裁决者?”
    “我不能说你一定能成功。但是这是可能的。”
    她看着他理解了她的话。过了一阵,他问道:“我的母亲……想要的是这个?”
    “我认为是的。”
    他很安静,而莫德望着橘红色的火光在他的脸上晃动。约翰看上去也不再悲伤了;他看上去仿佛是站在悬崖边缘,在决定自己是否要跳下去。
    最终,他问道:“你觉得自己……感觉还像是人类吗?在你在彼处待了那么长时间之后?还是你已经失去了你的人性?”
    这几乎和多年以前凯瑟琳在庄园的森林里问过她的那个问题一模一样:对于像我这样的人来说,过像你这样的人生,会很艰难吗?凯瑟琳的问题一直伴随着她,莫德知道,她并没有答案。她失去人性了吗?如果你变得和其他所有曾经生活在世上的人都不一样了,那你还是他们中的一员吗?还是,你已经变成
    了另外的某种东西?
    最终她说道:“我感受得到幸福和仇恨。还有同情,约翰——我对你和你的母亲,还有其他人,都感到了同情。但是,作为裁决者我们必须置身事外。”
    “那我……那我还能够爱一个女孩吗?或者成为一名父亲?”
    “我们裁决者不会……和别人拥有亲密关系。”她回答道。她听到自己沉静的声音,纳闷儿这种沉静本身是否就是在劝阻他成为一名裁决者。从她对男人和女人,或者对男孩和女孩的观察中,她知道他们从彼此身上想要的并不是全然的沉静。他们想要的是激情。她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但是她从未体验过它的含义。
    “‘我们’又是谁呢?”他问道,“如果你是唯一一个活跃着的裁决者,你不能决定裁决者的定义吗?”
    在那电光石火的瞬间,莫德被他问题的傲慢冒犯了。他为什么不能问呢?她在建议他去做的事情远远超出了成为她的学徒的范围。她在建议他从根本上发生转变。
    突然之间,初阶裁决者明白了,她开始以不同的视角看待他和她自己了,仿佛她正在通过约翰的眼睛看着他和她自己。她低头望向她的双手,将它们在面前伸开,为它们的平常而惊奇,它们和所有其他活着的人的手那么相似。
    “那种感情……那种爱……它就那么重要吗?”她问道。她几乎可以听到自己在说,只是爱而已,就像她平时经常说的只是疼痛而已一样。
    “我不知道,”约翰低声说道,“也许,我——”
    她站了起来,打断他的话。在洞穴后部漆黑的隧道里有声音。“将你的听力范围延伸出去。”她悄声对他说道。
    约翰仍然是一个非常新的新手,但是他对这项技能越来越擅长了。“有人从隧道过来了。”片刻之后他说道。
    初阶裁决者点了点头,这也是她所听到的。
    他们等了很长时间,而那拖沓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脚步变换得更加频繁,也更加不规则。他们听到的是某个强迫自己继续移动、他的身体却不配合的人的脚步声。而且还是某个身量不大的人,莫德想道,从脚步声很轻这一点可以判断。她让双手搭在腰间的武器上。
    最终,脚步声离他们只有几码远了,一个人影拖沓地从冰冻着的隧道最终的拐弯处绕了出来,站在他们火堆微弱的火光之中。这个幽灵对着火光举起胳膊,仿佛火光明亮到炫目。人影披着两件斗篷,穿着许许多多的衣服,仿佛他的身体已经消失在这些衣服之中,而这具身体还是传达出了半被冻僵的印象。
    莫德认出了来人。是年龄最小的守望者,看上去可能十二岁的那个。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岩洞中的光线,他放下胳膊,露出一张脏兮兮的、肿胀的、长满雀斑的脸。他从莫德看向约翰,然后又看回莫德。即使他还记得他们之前的相遇,他也没有做出任何表示。
    他在隧道口站了很长时间,突然将一只手伸进了层层叠叠的衣服之中。他掏出一个小小的黑色物体,将它满是恶意地扔到莫德脚边的地上。
    那是一只老鼠,已经冻硬了。
    “有什么意义!”男孩喊道,“它还是冻死了!我本来应该和它一起冻死在我的岩洞里的!”
    他的目光扫过岩洞,当他看到初阶裁决者身后的某样东西时,他的眼睛睁大了。他毫无预警地跑过岩洞,一路撞过她。他像一只扑到刚刚被杀死的尸体上的狼一样,扑向他们那堆补给物上面。
    初阶裁决者快速地跨了两步,一把抓住他的衣服,将他从地上拎了起来。他脏兮兮的手在努力去够意识集中器,但是她用靴尖将意识集中器踢开了。
    “我需要它!”他大喊道,“我需要头盔!求你了!求求你了!”
    然后,他被莫德举在半空中,彻底够不到地面上的意识集中器了,他突然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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