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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章淞汗水模糊双眼,听到江鹭说:
    “我必杀你,你不用为你自己求情。但是你想你的家人,子女孙辈,亲朋好友,家中九族……全都因为你此时不肯多说一字,而死于我手吗?
    “我可以轻而易举地杀人——你是担心我武力不够,还是觉得我身份不够呢?我碾压你如同碾压蝼蚁,你要试试吗?”
    许久的沉寂,屋舍中老人呼吸变得沉重起来。
    老人艰难无比:“你到底要什么?”
    江鹭:“说出点有用的东西……说一点,就换一条人命,如何?”
    章淞:“你、你疯了!你是南康世子,你不能这样,你会得到报应……”
    江鹭偏过脸。
    窗外有一道电光划破,照亮屋中青年郎君的眉眼。
    江鹭轻声:“要报你先报。章侍郎——
    “想好是一人独死,还是带着亲朋好友一起下黄泉了吗?”
    --
    电光划亮天空。
    坐在雨花台凉亭中的三女,一同抬头看去。
    暮灵竹拢着手臂,轻声打破这尴尬气氛:“快要下雨了呀。”
    姜循饶有兴致:“我喜爱和杜娘子一起赏雨。玲珑,再端壶茶。”
    “不必了。”杜嫣容起身。
    杜嫣容看看天色,再看看死赖在这里的姜循。
    她心中浮起一些疑惑,却归结于姜循大概只是看自己不痛快罢了。
    可天快要下雨了,江世子却迟迟不来……大约是被什么事绊住,不会来了吧。
    杜嫣容不想与姜循相看两生厌,便含笑:“我另有要事,先行告退。”
    她转身走下凉亭,暮灵竹犹豫一下,红着脸向姜循告别,转身去追自己的好友。
    --
    在那燥热的宫舍中,章淞已经扛不住江鹭的逼迫。
    他痛哭流涕,并为自己而不平:“……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借着那事,说了些陛下爱听的话而已……
    “凉城不能再打胜仗了啊。没有粮草了,没有军费了,满朝君臣都不想打仗了啊……我、我只是说,程段二家把阿鲁国王引入城中,包藏祸心,想要借机开战,裹挟大魏继续打仗。”
    江鹭手上青筋跳动:“是你向朝廷进谗言,要边将诸将士被灭门……”
    章淞辩解:“那是程段两家罪有应得,谁知道他们把阿鲁国王引入城中,是不是就是要杀人,却阴错阳差……啊!”
    他发出一声惨叫,但尚未被屋外人听到,哑穴就再次被点上了。
    章淞痛得双股战战,冷汗淋淋。
    当哑穴再次被打开时,他忽有灵感:“是写《古今将军论》的书生!他就是那么写的,我只是搬用他的话而已……”
    章淞为了求生,口不择言:“对、对!是他,他才是一切祸源!”
    江鹭面无表情,他见章淞再说不出有用的,匕首翻出,就要一击刺向此人眼睛。
    电光火石之间,章淞为求生而声音粗嘎:“他活着!曹生还活着,我告诉你曹生现在在哪里——”
    雪白森寒的匕首,停留在章淞眼前一寸位置。
    --
    “轰——”
    闷雷终于打下,雨水细细密密落了下来。
    姜循在杜嫣容走后,又等了一会儿,便也打算离开此处。她想太子应该忙完了,她应该与太子讨论一些政务了——
    章淞主持春闱,章淞却既不是太子的人,也不是旧皇子那一派的人。她和太子应该都想让自己的人进入合适的位置,也许二人可以商量如何来做。
    雨水淅淅沥沥。
    姜循凝望着天地间的茫茫雨帘,无奈地发现自己被困在雨花台中了。
    --
    “啪啦——”
    雨水顺着廊庑、檐柱低落,整片禁苑,被罩在迷雾中。
    在逼仄狭长的宫道上,江鹭静静地走着。
    袖中手掌再次渗血,密密的血顺着掌心蜿蜒,溅上被雨水打湿的袍袖。
    宫人们皆去躲雨,此条长道只有江鹭一人独行。
    他浑浑噩噩地行于这空茫烟雨。
    江鹭脑海中,一时浮现章淞惨然扭曲模样,听到章淞临死前的张狂:
    “我有什么法子?我有什么法子!朝廷局势混乱,我被排挤出东京,前途要毁了。如果我做不出些成就,我再也回不了东京了!我要回东京,我要回朝堂,我手无缚鸡之力,在凉城根本没有功绩。
    “我只能一遍遍地写折子,一次次地将罪孽推到程段两家身上,推到那些将士身上……他们要是没有错,我就要一辈子留在凉城。他们必须有错!
    “他们必须包藏祸心,必须想开战,必须要和朝廷大政对着来。曹生的《古今将军论》说的很清楚了——像他们这种将士,他们要的是战争,不是和平。
    “我没有错!”
    章淞狂笑:“江鹭,东京这潭浑水,不是你能淌的。你这样清高的小郎君,注定被淹死在这里。我在黄泉下等着你——”
    江鹭脑海中,又光影流离,影影绰绰,他昏昏沉沉地看到凉城那场烧尽一切的大火。
    他也许有错。
    当日他应该留在凉城中,和众儿郎一起接见阿鲁国王。如果他坚持留下,他起码会知道那把火是怎么烧起来的,将士们为何与进城的阿鲁国战士兵戈相向,他们为什么一起死在火中,城门又是谁开的……
    他可能有错。
    他不该沉溺于儿女私情,不该总在自问阿宁背叛的原因,不该身在战局,却没注意到危险已至。
    他必然有错。
    他拼命地救人而救不得,顽固地忤逆爹爹来到东京……黄昏已至,他是为什么而活着,又如何分得清孰敌孰友?
    --
    大雨滂沱,江鹭走得笔直。
    他思绪凌乱,视野晦暗中看到蔓延火海,看到火海中无数人回首望着他笑。
    他勉强分清现实与虚妄,勉强分出一缕意识,思考自己何去何从——
    在这时,他想起一个叫“雨花台”的地名。
    他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记住这个地名,但他呼吸艰难心神恍惚,只记得这一个名字。
    他在雨中不知走了多久,道路转弯,视野变扩。几棵树木秀润挺拔,其后茫茫雨海中,孤零零伫着一处亭子——
    宫人侍卫们在树荫下躲雨;凉亭四角青帐微悬,一盏灯明,有一美人坐于石桌边,托腮闭目,凝神思量。
    江鹭清炯死寂的眼睛慢慢回神。
    他见到那美人被身边侍女提醒,睁开了眼,站起身——
    天地间雾濛濛,只有她在路尽头,盈盈长立,面容模糊。
    --
    黄昏雨下,江鹭掀起乌浓的睫毛,任由幻象与现实在眼前交错后湮灭。
    火海消失,城墙坍塌,灰烬中燃烧的男女们销影失形。
    “雨花台”变得清晰。
    故友淹没在火海中,而更久远之前,他是因为姜循,而前去凉城,遭遇一切的。
    是了。
    因为玲珑给了他一张写有“雨花台”的字条,因为玲珑不停地说姜循如何如何……江鹭急着追章淞,脑海中只留下了“雨花台”三字。他在难熬中,才只记得要去“雨花台”。
    荒唐。
    --
    一切的起点是她。
    就如一切的终点亦是她。
    此时雨雾相连,绵密不息,阴冷的雨间凉气弥漫周身。二人隔雨相望,云遮雾绕往日流逝,江鹭走在雨中如同踩着血水踏着尸骨,一步步朝她走去——
    他看不到她的真心,但他依然被她所惑。
    是深渊或是光明,是泥沼或是红尘,他一脚踏入。
    第25章 二更
    姜循立在“雨花台”的凉亭中,几分惊讶地看着冒雨而来、袍袖尽湿的江鹭。
    她目光几闪。
    她以为经过自己的搅局,江鹭应该忘却了“雨花台”。怎么,难道未曾蒙面的杜娘子魅力那么大,在他心中胜过姜循的可恨?
    姜循幽静的眸中,浮现一些冰凉审视。
    她维持着这冷漠模样,与玲珑一同站在凉亭中,看那些宫人与侍卫惊讶地向江鹭请安——
    “世子怎么没有带伞,没有带仆从?”
    “世子走快些,别淋湿了……”
    宫人们伶俐,谁不知道南康世子是最近东京的红人,太子新交好的大人物?他们纷纷想卖世子一个好,但是他们的眼睛瞄上,看到站在亭中的姜娘子,便陷入了为难——
    那可是未来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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