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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挣 第197节

    “我们纳税养着警察,警察凭什么救这种人渣!”
    “不准救!我要看到他们被烧死!”
    “救出来审判都要审判几年,还不一定判死刑!判了死刑也是安乐死,我们普通人都不能安乐死,凭什么他们可以?这是对他们的奖励吗?”
    陈争当时当然看不到这些呼声,都是后来才看到的。在火场中,他无暇思考更多,得知曹昧已经获救,老楼里只剩下曹寿,一门心思想要将曹寿救出去,这是他身为刑警的职责。
    是曹寿自己选择了死在烈火中,现场有不止他一个目击者。
    稽查组调查充分,他不存在主观上不救曹寿的可能,但群众不会这么想。那日,得知罪魁祸首被烧死,他们这些进入火场,“见死不救”的刑警、消防员就成了大英雄。网友们绘声绘色、添油加醋地描述当时的情况——
    “我听说去的是市局最强的一个小组,全部小孩都被救了,怎么可能救不下来那个人贩子呢?那当然是他们不愿意救他啊!警察也是人,是人就得有善恶观对吧?那种人就他妈该被烧死在里面!我要是警察,我也这么干!”
    “太了不起了!我为我们洛城的警察自豪!别跟我扯什么法律什么公正!让那种垃圾安乐死就不配说什么公正!我就是要看到人贩子被烧死!我永远支持我们洛城警察!”
    “英雄们会不会被为难啊?要是被为难了,我第一个去市局拼命!”
    “加我一个!”
    “加我一个!”
    当年还有很多民众在网上请愿,要求市局公开表彰“烧死”曹寿的刑警,并且给他们升职。
    大家都明白这不可能,别说表彰了,陈争等人可是被停职调查了一段时间。对于群众的呼声,市局只能采取冷处理。后来法庭宣判,相关嫌疑人入狱,案子告一段落,人们逐渐忘了这件事。
    但显然,曹昧没有一刻忘记。
    第161章 争鸣(13)
    在看守所时,曹昧也有机会接触外界的声音,法律援助律师会告诉她从哪些方向努力,争取轻判。也许从那时起,她的心中就种下了对陈争仇恨的种子。
    服刑期间,她表现良好,从未表露过对警察的仇视,只有这样,她才能尽快出狱,走到陈争面前。
    这些陈争在复盘之后都能想到,但曹昧那句“我哥求你救他”却让陈争十分不解。他的记忆没有出过问题,曹寿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那么曹昧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是谁给她说的?
    护士给曹昧上了镇定剂,曹昧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般躺着。
    陈争靠近,再问:“是谁跟你说,曹寿向我求过救?”
    曹昧脱力地看着陈争,眼中是滚烫的仇恨,半分钟后,她咬牙切齿地说:“我自己看到的!你还要否认?”
    “你怎么可能看到?”陈争说:“曹寿纵火时,你在最靠近出口的地方,也是最早被救出去的人之一,他死的时候你已经被送到医院,你怎么看?在哪里看?”
    “我……”曹昧忽然哑口无言,但几秒后,她的情绪更加激动,“我看到了!你别想骗我!我哥每天都在大火中流泪,你为了升职,为了那些人的吹捧,故意见死不救!在你们眼中,他是活该被烧死的人贩子,你少给你自己贴金!你不过是迎合那些人!你当了队长,哈哈哈哈,你过得真好,但你要记得,你现在这一切,都是用我哥的命换的!”
    曹昧的话毫无逻辑可言,她对当年群众的声音深信不疑,将仇恨全部凝聚在陈争身上,她的指控没有道理,但难说不会对她攻击的人造成伤害。
    鸣寒闯入病房,将陈争拉了出来。
    陈争喝了半瓶水,摇头:“我没事,但我怀疑有人在故意引导她,她说她看到曹寿向我求救,是不是她的幻觉?她在梦里看到的?她和汤小万一样,也被‘黑印’所控制。”
    这时,孔兵从老楼带回来的药物已经出了详细的鉴定报告,的确就是“黑印”。曹昧很可能也是被“碧空教”所影响的人。
    医生说,曹昧的脑瘤暂时不会威胁生命,但由于压迫神经,时常带来激烈痛感,她所服用的药物能够让她短暂地感受不到疼痛,同时带来幻觉。毒理分析显示,她大致是从去年7月开始服用“黑印”。
    “这十多年来,曹昧一直在对我的仇恨中生活,她的目标就是出来之后向我复仇。”陈争比任何人都冷静,脑海中几乎描绘出了曹昧出狱前后的光景,“她曾经以为只要熬到出狱,一切就都好了,但是她已经身患重疾,脑瘤、肾病,她的每一天都被病痛所折磨。”
    “复仇?她已经没有那个心气。她在卢平县,那是他和曹寿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消费很低,她在那里苟延残喘。但这个时候,‘碧空教’的人来到她面前,什么都不必说,只需要给她让她不会再痛的药。她不用知道那是什么药,使用之后,她再也不痛了,她终于可以开始计划复仇。”
    鸣寒说:“也是这药,让她‘看到’曹寿向你求救?”
    陈争说:“多半是这样,但这其实只是她潜意识的投射。当年她就被舆论影响,认定是我们对曹寿见死不救,她也接受不了曹寿选择死亡,对她来说,曹寿是她唯一的亲人,世界上唯一在意她的人,他们相依为命多年,曹寿怎么可能舍得丢下她?那句话在她心里早就存在了,被药物激发出来,让她深信不疑。”
    现在“碧空教”已经露出獠牙,它和“量天尺”必然存在某种关系。上一个“碧空教”信徒汤小万险些撞死梁岳泽、炸死鸣寒,现在这个“碧空教”信徒曹昧企图烧死陈争。
    “碧空教”和“量天尺”像是在一条船上,又似乎正在划向不同的方向,而这矛盾感恰好和警方目前掌握的存在于“量天尺”内部的撕裂感合得上。
    陈争不愿再给曹昧时间,不管这女人有多可怜,他都要让她吐出更多情报。
    曹昧的头痛再次发作,肾病更是让她疲惫不堪,医院用的药效果远远不如“黑印”,只能稍稍减轻她的痛楚。她在病床上挣扎,泪流满面,极其狼狈。
    陈争手里的物证袋装着“黑印”,“这些是谁给你的?”
    曹昧惊叫着想要抢过,陈争退开,“你和‘碧空教’是什么关系?”
    曹昧吚吚呜呜地哭着,精神错乱,“金先生救我!金先生救我!”
    又是金先生?
    陈争问:“金先生是谁?”
    曹昧敲打着太阳穴,“金先生……是主,药……给我药……求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
    在曹昧断断续续的喊叫中,陈争理顺了曹昧出狱之后的事。
    她因为病痛,基本已经放弃了复仇的想法,想在卢平县了却余生。但去年7月,一个叫金先生的人闯入她的生活,提供给她“黑印”,吸纳她成为“碧空教”的一员。在“黑印”的作用下,她不再被疼痛所困扰,甚至以为自己的脑瘤已经消失。
    她对金先生感恩戴德,对“碧空教”非常虔诚。这时,金先生问她,今后有没有想做的事,她想起死在烈焰中的曹寿,想到那些“见死不救”的警察。已经熄灭的复仇之火再次熊熊燃烧。
    金先生很满意,告诉她,她要找的陈争已经离开洛城,现在在竹泉市,她如果想要复仇,就自己好好计划。
    她亢奋不已,带着金先生留给她的“黑印”来到竹泉市。但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金先生说,郊外有一座没用的西洋老楼,问她:“你有没想起什么?”
    她怎么会想不到?当年曹寿就是在西洋老楼里死去!
    她来到老楼,徜徉在其中,就像是回到了锈迹斑斑的旧时光。她掀开地下室的隔板,抚摸那一道道生锈的铁栅栏,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将陈争烧死在这里。
    她有许多工作要做,准备易燃物就是其中一道重要的步骤。她已经等了太多年,不缺这一点时间。然而等她准备得差不多时,却发现陈争身边总是跟着另一个男人,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将陈争引过来。
    之后,让她更不知所措的事情发生了——陈争居然离开了竹泉市!
    她的努力白费了吗?她应该追去洛城?还是南山市?
    她的药用完了,疼痛将她拉回现实。这次来的不是金先生,而是金先生的下属,对方带来了药,并告诉她,不用着急,陈争迟早会回来。
    她独自守在老楼中,在寒冷中熬过了出狱后的第一个冬天。她再次收到“碧空教”的消息,陈争回来了。
    竹泉市近来不太平,研究所的一位领导被杀了,人们议论纷纷,有说这位领导根本不是好人,有说他是被落网的犯罪分子寻仇。
    无论是哪种,对曹昧来说都是天大的激励。有警察被杀了!杀掉警察原来那么容易!这个人还是陈争的上级!
    她也可以,宾法的现在就是陈争的未来!
    更让她欣喜的是,陈争居然回来了,这简直是“碧空神”显灵,神在帮助她!
    她躲藏在宾法家附近,得知幸福村中有一些无人居住的房子,其中一户,正好可以看到宾法家。她在那里观察陈争,像一头贪婪的野兽,畅想着杀死陈争的画面。
    陈争说:“所以,是‘碧空教’引导你来杀我?”
    曹昧愣住,旋即狂笑起来,“没有人引导我,是我要杀你!”
    正在陈争尝试继续在她身上获取线索时,她脑子里的那颗“定时炸弹”忽然破裂,医生全力抢救,情况仍旧十分危险。
    陈争复盘这一连串事件,“‘碧空教’控制汤小万和控制曹昧的手法一致,但目的不同。它利用曹昧,对付的是我。曹昧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我,‘碧空教’几乎不用对她进行说教,只要提供足够的‘黑印’,她就会自己想办法攻击我。‘碧空教’和曹昧要我死,‘杀手a’只是想威胁我,这两方在对付我这件事上出现了矛盾。”
    鸣寒提到梁岳泽向湖韵茶厂注资,茶厂分出南风制药的事,并且着重说起那六个失踪的孩子。陈争沉思之后说:“老唐已经派人去居南市了?”
    鸣寒说:“去是去了,但调查还没深入。”
    陈争看看时间,“我们对居南市熟,这事应该我们跑一趟。”
    曹昧还未脱离生命危险,医生说她服用的药物虽然能够消除她的痛苦,但那只是表象,药物刺激脑瘤进一步生长、恶化,现在即便能救过来,大概率也会成为植物人。
    孔兵得知陈争要暂时离开,用力在他背上拍了拍,“陈老师,我跟你保证,竹泉市的局面再坏不能更坏了。”
    陈争说:“现在研究院没了主心骨,许川还年轻,帮我多照顾照顾。”
    孔兵笑了,“放心吧,谁都是在风浪中成长起来,许川也一样。”
    3月2日,陈争和鸣寒再次来到居南市,在市局和先一步到来的文悟会和。李疏急忙赶来,“陈老师,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微末山庄”上的那一连串案子的调查虽然已经基本结束了,但刑侦支队却不轻松,湖韵茶厂连环失踪案重启调查,顾强案的疑点也被拿出来讨论。李疏比陈争上次来见到时瘦了一圈。
    文悟先前已经和李疏沟通过,机动小组此番前来,主要是想借着云泉集团当年帮助湖韵茶厂改革的名义,调查湖韵茶厂和南风制药。
    李疏一听就激动起来,别管机动小组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调查展开,对居南警方跟进失踪案就是有利的,昨天李疏和文悟就去了南风制药一趟,开春后大多数企业都是新年新气象,南风制药却显得十分萧条,大门关着,只开了个侧门,工人寥寥。以李疏这个本地人对南风制药的了解,这着实很不应该。
    陈争问:“厂里出什么事了?”
    “说是效益不太好,工人们都急着找出路。哎,就跟茶厂当年一样。”李疏回忆道,湖韵茶厂十多年前顺应市场需求,推出了多款养生茶、健康茶。当时广告并不像现在这样规范,湖韵茶厂曾经公开宣称,自家的茶功效等同于药,多饮能够预防疾病、治愈疾病。此举引来中老年疯抢,各家各户都屯着精装大礼盒装着的养生茶,湖韵茶厂狠赚一笔。
    不过湖韵茶厂这一举动不久就引来药企、医院的不满。脾气犟的老人得了重病,宁肯喝茶,也不吃药、不看病,说医生开的药都是毒药。
    不少年轻人也站出来指责湖韵茶厂,通过做实验、采访专家,证明再健康的茶都不能代替药物。
    湖韵茶厂因此被约谈,灰溜溜地拆下了在后来看来完全不合规的广告。不过在中老年眼中,湖韵茶厂的养生茶、健康茶太深入人心,他们潜意识里抵触药物,就是爱喝茶。
    这也正是南风制药出现的契机。
    湖韵茶厂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面临转型,但厂里一些干部意识到,只是转型已经不能救茶厂,还必须在原本业务的基础上,增加新的业务。
    这项新的业务就是制药。
    当然,这一想法起初遭遇了巨大的阻力,做茶和制药根本就是两回事,后者需要投入巨量的研发资金,还要找对方向,开药厂不仅救不了湖韵茶厂,还会加速茶厂的毁灭!
    “谁说药厂生产的就一定是救死扶伤的药?”副厂长吴末说,“现在外面多少老顾客等着我们生产保健品,我们有生产健康茶的经验,不过就是把健康茶那一套换成保健品,有什么难的?如果我们不搞制药,那我们永远就只能卖健康茶。保健品这个巨大的市场,我们不去占领,就会被别人占领!”
    吴末说动了一部分人,这部分人几乎都是茶厂的中干,也是过去宣传健康茶、养生茶的主力。被约谈之后,他们感到十分憋屈,早就因为茶厂的限制而摩拳擦掌,吴末的想法正好将他们点燃。
    湖韵茶厂向南风制药改革的那段时间,正是保健品大行其道的时候,连最普通的工薪家庭,都要打肿脸充胖子,购买价值不菲的保健品,还主动成为说客,一时间“吃十个水果不如吃一颗药”的说法广为流传。
    南风制药最初利用的就是健康茶在中老年中的影响力,鼓吹新成立的制药部门研发了新的保健产品,既有熟悉的茶香,又有药物的效用。老顾客们纷纷买单,解了湖韵茶厂的燃眉之急。
    不久,南风制药便彻底从湖韵茶厂分离了出去,业务范围也越来越广,从专攻中老年市场,发展到中青年、青少年,减肥药、健脑药、药妆等都是其重点分类。
    不过南风制药名字里有“制药”二字,也的确有正规药品的生产线。它从国外引进技术,拿到许可,可以生产某几款治疗癌症、减缓末期病痛的药物。函省不少医院都和它建立了合作关系。
    “它现在不行了,主要还是因为保健品的红利期已经过了。”李疏说:“早些年大家对保健品不熟悉,只懂得看广告,越贵越要买,别人家都买了,自家不买,那就是跌份儿。但现在除了一小部分人还痴迷其中,大部分人都不会把钱花在保健品上了,它失去最大一块利润,又没有研发其他药品的能力,只是靠引进,做成这样也是情理之中。”
    对南风制药有了基本的了解之后,陈争打算亲自去一趟。来的路上他和鸣寒就讨论过一种可能——梁岳泽当年给南风制药注资说不通,梁岳泽将梁老爷子和湖韵茶厂的交情摆出来,但这只是个没有说服力的借口,梁岳泽就算一定要帮,帮的也应该是茶厂,而不是南风制药。然而事实是,云泉集团的资金盘活了南风制药。
    梁岳泽是个商人,他有他的目的,他投资一个和云泉集团八竿子打不着的药厂,图的是什么?是从这个药厂赚钱?还是根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刑警比普通人更多一份敏锐,药厂,除了可以生产药品,还能生产毒品。
    这个猜想让陈争手脚发寒。梁岳泽从来就没有真正放下金丝岛案,只是在蛰伏中等待机会,霍烨维的案子说不定和梁岳泽有关,梁岳泽知道“量天尺”的存在。梁岳泽对他撒了很多谎,因为他是警察,而梁岳泽为了复仇,已经站在警察的对立面。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相信梁岳泽牵扯到了毒品。毒品在梁岳泽的复仇过程中,充当了哪一环?
    陈争思考得过于投入,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连车已经到了南风制药,都没有察觉。忽然,手背被温暖的手心覆盖,他猛然回神,才发现捉着自己手的是鸣寒。
    鸣寒歪着头,手指在他手背上点了点,“想什么想得这么专心?手都握成拳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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