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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七章

    原以为雍家的人吃了闭门羹后,会恼怒拂袖而去,可想不到的是,接下来几日,雍和璧依旧带人登门拜访,哪怕被拒之门外,亦不愠不怒,恭色问候苏小姐病情。
    一连三日,日日如此。
    连苏小昭也不由一边压腿,一边服气道:“都看看,人家为了沽名钓誉,都能不惜做到这种程度,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为了梦想而努力呢?”
    说的是大义凛然,当他不知道她的梦想就是摸黑去偷世子家的狼吗?
    屋檐上的影六撇了撇嘴,敷衍应声:“哦。”然后继续低头,用刻刀雕琢着手里的一根木头……
    私塾每逢初五、十五、二十五便休息一日,故而这日两人落得清闲,不必起早赶往镇上学馆,都在山庄里打发时间了。
    然而苏姑娘是忙碌的苏姑娘,她的世界里不存在闲下来一词。
    用苏小昭的话来说,就是哪怕她懒到不肯思考,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但她的身体仅仅是为了维持呼吸不要死掉,就耗费了将近百分之八十的能量,而她活蹦乱跳的所有动作,加起来也不过占据百分之二十。所以,如果她什么都不做,那多对不起她努力呼吸的身体?
    于是,人生观价值观自成体系的苏姑娘,在做完每日的晨练后,为了不辜负自己身体的努力,便又元气满满地跑进了房中,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了……
    看着少女的身影消失在房门后,影一侧过身,视线落在影六正专心雕刻的,已经初现雏形的木头上――
    “你对她,似乎很用心。”影一淡声说。
    “啊?”影六迟钝回了一声,而后吹去木屑,手中刻刀不停,随意回道,“也没有,只是闲着无事而已。”
    但是以前闲暇的时候,他从来只会坐着或站着发呆……
    影一抬起眼,看向面容因为专注而绷得紧紧的少年,少顷,便缓缓移开了视线,重新落在屋檐外的梨花树上――而现在,只剩他一个人发呆了。
    “嘿,你们看我找出了什么?”
    少女雀跃的声音传来,影一低头望去,只见她怀里抱着一把蒙了灰尘的古琴,站在屋檐下,仰起头冲两人笑着:“呐,我找到我的梦想了!”
    影六也放下手里的木头,凑低头看去,说:“你会弹这个?我不信。”
    “当然会,你听――”苏姑娘一歪头,伸出一根手指拨了起来,口中跟着念念有声,“哆、来、咪、唆、拉……你看,多简单。”
    影六差点儿脚滑从屋檐边栽下。照她这样说,只要没断手的都算会了吧?
    “这怎么就成了你的梦想了?”他不解问。
    清晨暖暖的煦光下,苏小昭挽起唇,脸上浮现一抹灿烂似骄阳的笑容:“你们或许不知道,但我在生前,其实……”
    “停!我不想听!”影六立马摇头如筛,想起被她的谎言支配的挫败。
    “……是一名吟游诗人。我的名字是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马克洛夫?苏。”
    “我唱过勇敢屠龙者的传奇事迹,唱过腐败统治者的罪恶暴?政,唱过一切缥缈而浪漫的爱情故事……”
    她用咏叹调深情道:“啊!只要留下过我弗拉基米尔?伊万诺维奇?陀思妥耶夫斯基?马克洛夫?苏的脚印的地方,就会留下无数我所带来的故事!啊!我从不创造传说,我只是传说的搬运工!”
    在两人满脸的黑线中,她转而忏悔道:“没错,我并不是苏杰克,并不是和你们说过的那个屠龙者,他只是我唱过的诗篇里,最崇敬的一位英雄……”
    “所以原来苏杰克的故事还有后续吗?”影六额头青筋一绷,出声打断她,“算了,我还是听你唱歌吧。”
    苏小昭连忙抱着琴乐颠颠地跑树下坐着了。
    她清了清嗓子,手抚上琴,纤纤十指向下一垂,以摧枯拉朽之势弹拨而起:“啊,土~拨鼠,啊土~拨鼠――”
    音阶逐字递进,音调也越来越昂扬,苏小昭不得不仰高了脖子,用最深情款款的声音,曲项向天歌:
    “啊土拨鼠陪伴在身旁!啊,土~拨鼠,啊土~拨鼠――”
    “……对不起,影一,我好像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影六痛心忏悔道。
    “……”
    山庄门口,男子掀起轿帘的手一滞,硬生生被那一阵足以直冲云霄的狼嚎声震住。
    “公、公子,我们还需不需要……”
    男子默了默,而后慢慢放下帘,说:“不必通报了。”
    反正他知道庄里的人不想让他进山庄,也知道庄里的人知道他并不想进去。
    第一次登门而不得入,固然遭人猜疑,但如今他四登其门,在外人看来,于情于理都再无可指摘之处了。
    “回去吧。”雍和璧用指腹按了按蹙起的眉心。
    ……
    于是,雍家的车辇与随从,又一次从山庄上折返,不同的是,这次的马儿撒起腿来,跑得似乎比前几次快了许多。
    而庄内正在引吭高歌的苏姑娘,并不知道她的土拨鼠之歌,今晚将会惊然回荡在不止两人的梦中……
    ※※
    车辇缓缓驶过镇上的街道时,一阵喧闹的稚嫩童声传来――
    “等等,先停下。”轿内的雍和璧忽然出声道。
    车夫连忙一勒马缰,停了下来。
    街上,有孩童朗朗的背诵声传来:“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啊,碰上虎子你了,杀掉你两个珠子!”
    雍和璧顿了顿,亲自下车辇,走过去问:“你们刚才念的是什么?可否再念一遍,让我一听?”
    男童磕磕巴巴地将珠算口诀又背了一遍,不止如此,还拿过算盘,炫耀地说着它如何好玩。
    雍和璧眸色转深,思考良久,于心中默念了几遍后,复又追问:“这口诀是谁教你们的?”
    这些孩童不懂这口诀与算盘的价值,但他却能一眼看出其中的罕贵。
    “是私塾里的夫子教的。”男孩眨巴的大眼里闪着崇拜的亮光,“苏夫子人可好了,真的,她从不用戒尺打我们手心,还会教我们玩游戏。大哥哥,你也要去私塾吗?夫子她不会收你银子的。”
    “苏夫子吗?”雍和璧沉吟道。
    身后的幕僚陆子燮也出声:“公子,想不到这偏野镇子里,还有这等卧虎藏龙之士,居然从不曾听闻……”
    雍和璧想了想,随即正色吩咐道:“派人去打听一下私塾的那位苏夫子。”
    ※※
    “啊,土~拨鼠,啊土~拨鼠――”
    在苏姑娘仰天长歌之时,门外那来了又走的一行人,自然也落入了屋檐上两人的眼中。
    “让小疯子掺和进雍家和世子党派的事情中,这样真的好吗?”影六皱了皱眉头,忧虑问道。
    “她下个月要回京,早晚是无法置身于事外的。”影一说。
    “影一。”影六加重了语气,望着他说,“其实上一次我就想问了,你为什么要让她回京城?你明知道依小姐的身份,她若是回去那里,会有多危险。”
    明明以前小姐在的时候,他们只是希望,小姐能够远离京城的波谲云诡,嫁人生子,安安稳稳过完这一生。
    为什么现在却改变了注意,想要让她回去?
    “小姐是小姐,她是她。”
    “我知道,可是――”影六顿住,紧抿了抿嘴,“那样对小疯子不公平,她什么都不知道。让她就这样在这山庄里开开心心过下去,不好吗?为什么还非要让她回去,介入朝廷之事?“
    影一垂下眼眸,淡淡道:“如果是小姐,我不会劝她回京。可是,是她的话……你不觉得,她若是回去,顾家和影卫部还有存活的可能吗?”
    “我管不了这么多。”影六负气别开脸说,“我只知道,她不是小姐,不用为顾家做出任何牺牲,而影卫部存在的意义,本来就是为了小姐平安活着,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
    “影一,你所忠诚的,到底是顾家还是小姐?”他质问道。
    影一沉默良久,忽然问:“那你呢?”
    在影六微愣住的表情里,他抬起眸,眼神静而深:“你如今想效忠的人,是小姐,还是她?”
    如果原本的小姐回来,他又该如何自处?
    “我……”影六短促的一声,顿住。
    他拧起了浓黑的眉毛,眸里雾沉沉的,视线落在远处树下少女的身上――
    她此时已经唱的倦乏了,正恹恹耷拉着头,纤长而翘的睫毛安静地垂下,轻轻浅浅地,将一扇弧形的阴影投落在眼睑下。她随意倚在树干前,一手支着下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琴弦的姿态,淡淡的无聊,淡淡的索然……
    “我曾经走过许多地方,把土拨鼠带在身旁。”
    “为了生活我到处流浪,带着土拨鼠在身旁。”少女悠澈的声音低低,变得近乎呢喃软语,如同这初春清晨的梨花软软,云朵软软。“啊土拨鼠,啊土拨鼠,啊土拨鼠陪伴在身旁……”
    “我是小姐的影卫。”影六轻声说,“可是,不管小姐将来还会不会回来,我现在,只想守着小疯子。”
    “总该有一个人,陪着她玩的。”
    说完,他不看影一的反应,攥着雕刻好的木头,从屋檐上飞身而下:“小疯子,你心心念念的雪狼银狻,接着――”
    “诶?!厉害了,简直一模一样!”少女惊叹后,又有些嫌弃,“可惜了,就是这小眼神不太对,啧啧。”
    “就一根木头,哪有什么眼神?不要还我。”
    “哎别!”
    ……
    望着远处说笑的两人,影一缓缓垂下眼眸,黑羽般的眼睫笼着的眸光,变得淡漠而茫然。
    “所以,才不能是我吗?”
    旋即他摇头,眸中变回波澜不惊的平静:他只是一柄利刃,不该思考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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