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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皇太后说得很在理,多吃甜的,心情会好,人会舒畅。
    当然,不限于小姑娘。
    这一次,等她活到皇太后这般岁数,也要多吃甜的。
    待用完了蜜沙冰,又听皇太后说道了些家常话,林云嫣才拿着王嬷嬷交到她手中的银锭子,带着挽月离开了慈宁宫。
    宫外广场上,诚意伯府的马车已经候着了。
    林云嫣于宫门前下了小轿,便往自家马车处去。
    倏地起了阵风,她转头回避,遥遥见广场另一头有十数人身影。
    各个脚步匆匆,只能从衣着分辨是出入的宫人、官员,而她却一眼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是徐简。
    林云嫣从未见过这样的徐简,站着的、能走路的徐简。
    她认识的徐简,不良于行,也因着他的伤势,常年轮椅出入,以至身形各处也日渐与康健时有了变化,最终影响到了体态上。
    印象里,徐简有一回对着镜子,自己都说过“判若两人”。
    那样的徐简深深记在了林云嫣的脑海里,那才是她应该熟悉的徐简,可是现在,她却认出了另一个徐简。
    不是疑似,而是确定,甚至,她觉得熟悉。
    很不可思议。
    徐简走得不疾不徐,身边一位华服的公子正手舞足蹈地说着什么。
    林云嫣一时没有认出那人身份,反倒是徐简的轮廓在眼中越发清晰。
    和大火中一动不动的那个徐简比起来,眼前的他,五官更年轻,神色亦更张扬。
    情理之中。
    林云嫣想,对十六七岁的徐简而言,跛足固然是一次打击,却不会像断腿、只能依赖轮椅那般让人有怒有恼有气都无处使,更枉论之后数年里那一波又一波的,来自四面八方的背叛与算计,让他渐渐失去希望。
    正琢磨着,只见徐简往这厢看了一眼,又把视线收了回去。
    仅看动作,林云嫣很难分辨他有没有看到自己。
    马车已在跟前,挽月摆好脚踏,伸手扶她:“郡主,这么大的风,恐是等下要落雷雨了。”
    林云嫣颔首,抬步上车。
    脚踏收起,帘子放好,车把式斜坐在车架上,鞭子轻轻一扬,马儿哒哒向前,愈行愈远。
    “看什么呢?”夏清略的手在徐简眼前随意一摆,“看那么仔细,哪家的?”
    徐简没有去挥那只手,只斜斜睨了夏清略一眼。
    他太了解这位小公子了。
    夏清略是先皇后的内侄儿,家业轮不到他操心,对念书习武也没有长性,爱好是逗鸟听戏斗蛐蛐,自然十分受上了年纪的老公侯伯爷们的喜爱。
    家中长辈见不得他不争气,前几年还想拧过两回,被圣上拦了,也就随他去了。
    这两年,连圣上也爱听他说些宫外的热闹。
    叫徐简这一眼扫了,夏清略自觉没趣,怏怏收回了手。
    走了两步,又觉不得劲,他拿胳膊轻撞了下徐简,压着声儿道:“那可是皇太后的心肝儿,再看几眼都没用。”
    “你看得这么清楚,还问我是‘谁家的’?”徐简啧了声,“谁还不是个心肝儿?”
    夏清略嘴巴贫惯了,下意识地要接一句“你不是个心肝儿”,还好反应快,一口咽回去了。
    这一下猛,激得他一阵咳嗽。
    一面捶胸一面暗自庆幸,还好没有冲口而出。
    他是爱开玩笑,但有些话是断不能当玩笑说的,尤其是好友之间,更不可仗着友情深厚而说些戳人心肺的话。
    的确,谁还不是个心肝儿。
    可在老国公去世之后,再没有哪个人把徐简当心肝儿了。
    明明父母俱在、弟妹双全,却不如真就孤家寡人,还得一个清净。
    “也说不好,”夏清略顺过气来,思绪飞快地给自己找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太后的心肝儿也一样要说亲,要不然,你再看几眼,试试有没有用?”
    徐简:……
    第5章 我给你出主意
    马车入了诚意伯府。
    林云嫣扶着挽月下了车,刚往走了两步,就见洪嬷嬷领着一娘子从对侧过来。
    那两人见了她,忙停下脚步,等林云嫣走到跟前,规矩行了一礼。
    “郡主,”洪嬷嬷笑着道,“这是万福楼的曾娘子,刚拿了些头面花样来给大姑娘挑选。”
    林云嫣道了声“辛苦”。
    他们林家受封于开朝,世袭罔替,传到林云嫣的祖父林奎那儿,已经是第五代了。
    祖父年轻时娶了江南书香世家段氏姑娘为妻,生了林云嫣的父亲——现今的诚意伯林玙,与此同时,祖母给身边丫鬟开脸,那位古姨娘很快也生了一子。
    可惜的是,祖母福薄,红颜早逝。
    段家那儿万分记挂外孙儿,思来想去,又将一女嫁来京中为填房。
    这位填房,就是现在的老夫人,有需要区分的时候,会以“大段氏”、“小段氏”来称呼这两位姐妹花。
    小段氏为丈夫生下二子一女,亦仔细教养前头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在各处风评都极好。
    在林云嫣看来,抛开一些可有可无的小问题,她唤作“祖母”的姨祖母是个很不错的人。
    时光荏苒,林云嫣的母亲遇难,父亲无意续弦;古姨娘病故,庶出的二叔父亦在十年前因病去世;年纪最小的姑母也早就嫁人了,生的女儿水灵灵的,人见人爱;祖父走了、父亲承爵,祖母亦老了,把公中大小事都交给了三叔母打理。
    这个家里,人口不多不少,偶有牙齿碰着嘴唇,并无大矛盾,很是普普通通,是她割舍不下的家族亲人。
    家产抄没、宅子充公、祖母于破屋子里郁郁而终、父亲跪在床前泣不成声……
    所有的一幕幕涌上心田,让林云嫣忍不住咬住了嘴唇。
    宅子还在,家人还在,她岂能眼睁睁等着那一切再次上演?
    前路阴影遍布,一眼看过去,甚至不知道要如何全部挥散,但林云嫣确定了迈出去的第一步。
    先前在马车上,她已经回忆了番永嘉十一年内将要发生的事,其中一桩便是大姐出阁。
    不能让大姐嫁给那个人!
    从前,大姐的婚期在晚秋时分,嫁得无比风光。
    丈夫为许国公府嫡三子苏轲,模样好、会说话,陪大姐回娘家时也是客气周到,完全是个挑不出毛病的好姑爷。
    也正是因此,饶是许国公府没有兑现提携三叔父的承诺,府中上下也认为这是门好亲。
    可这份“好”,也不过三个月。
    元月鞭炮声中,苏轲的风流事一并爆发出来,不止养了外室,还养了几个小倌儿,小倌儿们与那外室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京城衙门年后开印抓的第一波人,就是街头斗殴的外室与小倌儿。
    许国公府自是颜面扫地,诚意伯府同样脸上无光。
    祖母气得险些背过气,还没来得及去许国公府兴师问罪,就被对方赶在了前头。
    许国公夫妇二人压着苏轲来赔礼,当着一家老少的面对着苏轲又打又骂,弄得他们林家反倒是开不了口了。
    更糟的是,苏轲在诚意伯府外头跪了三天三夜,大雪纷飞都没起身,直到昏过去才被抬回府里。
    这一通苦肉计,唱得明明白白,亦是效果显著。
    诚意伯府想要说理,外头却指指点点着,“浪子回头金不换”、“亲家摆足了诚意、得饶人处且饶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不至于为此拼个你死我活”……
    有头有脸,吃死了林家要脸要皮。
    要林云嫣自己说,林家从上到下,尤其是祖母小段氏,最要命的地方就是这个“要脸要皮”!
    脸面比什么都重要,做人就难免纠结、拧巴。
    顾着自己漂漂亮亮的鞋子,又怎么能赢过那光脚的呢?
    因此,一旦被人抢占先机、处于下风,就很难扳回来了。
    闹到最后,大姐先妥协了,不想娘家再为她饱受流言之苦,这事儿不了结,几个弟弟妹妹的亲事都会受影响……
    为此,祖母大病一场,身子骨垮了大半。
    上了年纪的人,没有一场病可差的。
    而对诚意伯府来说,这门亲事带来的影响,不止是祖母病倒、大姐不如意这两样,还有旁的损失。
    林家行事素来板正,传了几代,没有弄过歪门邪道的银子,靠着俸银,继续循规蹈矩过日子,自是几十年、百年都不成问题。
    可林云嫣知道,等诚意伯府倒下、林家在册的银钱被抄得一分不剩后,银钱的缺口就是个窟窿。
    为了避免最差的结果,林家必须从现在就开始攒银钱!
    攒不记在账上、东一篮子、西一箩筐的银钱!
    从前此时正好有这种机会,只因一切以大姐陪嫁为先,最终没有入手。
    这一回,应当试试那路子。
    林云嫣先去了青朴院。
    这儿位于伯府的东侧,现在住着的是二叔母黄氏与大姐林云静。
    婆子引她进去时,黄氏正坐在临窗的桌下,对着外头尚且明亮的天色,看着手中纸张。
    “郡主来了呀,”闻声,黄氏才抬头看过来,笑盈盈道,“瞧瞧我,一门心思扑在这些上头,都没注意……”
    林云嫣笑道:“是我打搅了,我来寻大姐。”
    “云静在她屋里呢,郡主只管过去,”黄氏指了指,又道,“刚金银铺子那儿送了些首饰花样来,郡主得空时,来帮我和云静掌掌眼,您眼光好。”
    “晚些一定好好挑。”口头应了黄氏,林云嫣转去林云静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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