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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节

    “放肆!”
    门口处突然传来暴喝,吓得正要唱喏的宫人一个哆嗦着跪倒在地,深青色衣袍携着冷冽寒气扫过宫人的脸庞,稳健的步伐掠起阵凉风。
    诸臣工甫见来者,眸光微凝,肃了面容,似有些不情愿地向其施下一礼。
    适才还端坐于利昭身侧的雎夫人,也赶忙起身施礼。
    主位上,利昭皱了皱眉头,又极快的敛去,恢复一脸淡然的模样。
    “不知押蕃使挟怒前来有何贵干。”
    押蕃使乃是大应在边境设置的专职外交与民族事务机构,负有对部落藩国的督军镇抚之责。身为大应的羁縻府州,渤海国的内政固然可以自主处理,但时不时也要接受押蕃使的督查。
    面前的这位便是大应派驻的押蕃使——景昶。
    除了押蕃使这一层身份外,他还是手握兵权的淄青节度使之子,河间景氏从地方豪族一步步走到今天的位置,手腕非同寻常,身份实力更不容小觑。
    若非如此,景昶如何能坐得稳押蕃使的位置,震慑部落藩国。
    “臣姗姗来迟,还望贵主宽宥。”
    景昶长身玉立,朝着华服少女执礼一揖到底。
    贵主一词着实震惊到了在场之人,景昶冷眼扫视诸人,“舞阳长公主莅临,诸君泰然安坐,难道渤海国的礼仪便是如此的……目中无人吗?”他语气森然,话锋逼人,“抑或说,诸位对天可汗的御妹、贵国的二王子妃有什么不满?”
    好大的一项罪名扣下来,使得渤海国臣工心尖一颤,原以为二王子娶的兰陵窦氏贵女是个半死不活的病秧子,没成想竟是如此……
    “臣等参见二王子妃。”
    “参见二王子妃。”
    话已至此,臣工亲眷纷纷施礼。
    这等场面入了利昭的眼里,颇有打了他的脸面的意味。
    雎夫人心里堵得发慌,直接选择闭口不言。
    见状,大王子妃贺氏暗嗤窦氏女摆谱儿,起了争胜之心,倨傲地扬起下颌。
    “二王子娶的这位新妇好大的派势,便是面对面的见了舅姑都不曾好生拜见,先轻飘飘甩下一句‘确有不妥之处’,便要使得所有人战战兢兢。倒的确是有大应贵主的风范,真真是开了我这等蓬户瓮牖之人的眼。”
    贺氏的意有所指,听在众人耳里反应各不相同,灵越淡淡睨了她一眼,毫不客气地怼回去。
    “原来渤海国竟是将不知礼数堂而皇之的搬上台面,倒是我孤陋寡闻,见识得少,未曾瞧见过有人把粗蛮无礼当成理直气壮,此番切切实实的领教了海东盛国的名号。”
    听着讥讽的话语,好几个臣工都变了脸色坐不住了,灵越却没有给他们开口的机会,径直讲道:“身为新妇自当拜见舅姑,可这一礼只有王上王后一同正经受了才叫周全了礼数,旁的人若是生生受了我的礼,怕不是要折了己身的寿数。”
    她不错着眼瞧向雎夫人,这番话摆明了是讲给对方听的,“大王子妃身为新妇孝顺王上和雎夫人本是无错,但也要时刻牢记宫规体统乱不得。”
    好个牙尖嘴利的小贱人,贺氏暗道。
    首次交锋失利,她也不气馁,反倒是瞥见雎夫人心绪不佳的样子,心情爽利不少。
    作为沈州贺氏嫡女的她从未瞧得起来历不明的雎夫人,就连枕边人乌奕她也从未放在心上,她想要的不过是渤海国未来王后的位置,成为万人之上的主宰。
    “素闻渤海国礼法官衔皆仿照大应定制,以左为尊的制度自然也是得到了完好的承袭,那么诸位也定当能看出来目下这席位的安排上存在大大的不妥。”
    灵越语调不紧不慢,吐出的每个字却可以叫人如坐针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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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6章 下马威
    “按渤海礼制, 即便嫡出王子因故无法出席宴会,他的席位只会空出,而不会由着旁人就座, 更何况听闻初代渤海国王上还曾定下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尊卑在前,长幼在后。”
    亲睹了雎夫人和大王子夫妇一瞬变得难堪的神情, 她继续拿着礼法大做文章, 侃侃而谈:“目下, 大王子夫妇坐在了启珩本该坐的位置上,雎夫人也坐在了理该是王后所坐的位置上, 尊卑混淆,规矩尽失, 置礼数于何地?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 不是海东盛国之耻吗?”
    讲罢,麟凤台陷入僵滞氛围, 诸臣工被堵得哑口无言,利昭已然沉下脸满是不悦之色, 灵越的视线直接对上了雎夫人投过来的冷沉目光,忽而一笑,再度开口扭转了尴尬的局势。
    “王上案牍劳形, 牵挂民生,后宫诸事无暇顾及, 因着先前王后缠绵病榻无法料理后宫事宜,王上心疼王后的身体,所以将后宫事务全部都压在了雎夫人的肩上。只是雎夫人一面要照顾王上身体,一面又要管理后宫, 难免有所疏漏, 是以造成了此次席位安排的差错, 不过也是情有可原。”
    打一个巴掌再给个蜜枣?
    在场之人无不惊奇灵越峰回路转的态度,唯有启珩知道她意欲何为。
    “来渤海之前,我便听闻王后久病未愈,精力不济,因此专门请来了神医谈钰前来为王后诊治,就在刚才景使君已告知于我,王后已经药到病除,玉体无恙。自然能够帮助王上承担起内职,管理后宫,王上和王后内外相辅相成,方为国家之幸,百姓之福。”
    灵越自是没错过利昭听到王后病愈消息的那一刹变得极难看的脸色,嘴角弯着笑,不动声色地将了利昭和雎夫人一军。
    雎夫人双手紧紧交握,死死盯着灵越。
    话讲到这份儿上,利昭哪怕不悦至极,为了维护自己的颜面,也还是颔首赞同灵越所言。
    “说得对,王后乃是孤的正妻,既已病愈,合该由王后统领后宫,正一正后宫的规矩。”
    乍闻,雎夫人平和的神情起了微澜,伪装的面具摇摇欲坠,心里恨毒了这个横空冒出来的拦路虎,却也不改面甜心苦的本色,只装出一副柔柔弱弱的娇花样行礼认错。
    “妾自知出了这般大错,无颜面对王上更不该多言,可是妾担忧王后玉体初初病愈,若是让冗杂的宫务劳累了心神,岂不是妾之过……”
    雎夫人指尖抹了抹眼尾,当下眼眶盈泪,成了一派梨花带雨的娇弱姿态,当即惹得利昭心疼不已。
    “妾斗胆有个提议,不妨让大王子妃和二王子妃一同辅助王后管理后宫事务,也好让王后轻松一些以免累着,更能够教导两个新妇持家之道,不知王上可否同意。”
    拿捏住利昭怜香惜玉之心,雎夫人就势提出,她纵是握不住权柄,也断不会轻易的让王后一人独大。
    “大善,雎夫人言之有理,孤赞成。”
    利昭深深看了雎夫人一眼,共枕十余载,她的所思所想又如何不知,不过他愿意顺水推舟,就也不再问两个新妇的意见,拍板决定了此事,对贺氏同灵越道:“从后日起你们两个便跟着王后学着处理宫务,谨记不许累着王后。”
    听着冠冕堂皇的话,灵越面不改色地应承下来,贺氏亦是大大方方行礼应下。
    经此一遭,宫人重新设了席位,并将大王子夫妇挪至右侧席位,启珩和灵越则坐在了左侧席位,且在二人旁边又设下押蕃使景昶的席位。
    宫人正要侍候二人用馔,启珩抬手令人退至一旁,亲自举箸给灵越夹菜,“爱妃刚才之举实在威武非凡,为夫甚是拜服。”眼睛却是直勾勾盯着景昶,暗流涌动的眼眸中似有探究之意。
    景昶同她又是什么关系……
    一眼看穿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灵越主动握上启珩举箸的手腕,送往自己的唇边,两瓣香唇翕张轻松衔取馔肴入口,慢慢咀嚼,“嗯,味道不错。”语罢,同样举箸夹了菜喂给启珩。
    她主动做出亲密举止,启珩略微意外,心底暗藏的郁气随着此举消散泰半,微一挑眉,眉梢眼角泄出几分温软的笑模样,张口吃下,末了不忘朝看向这边的景昶客气寒暄:“景兄今夜颇为劳累,也赶快用些馔肴填一填肚子驱驱寒气,暖一暖身心。”
    最后几个字音咬得格外重,生怕对方听不见似的。
    “多谢二王子关怀。”景昶不冷不热地回道。
    启珩彬彬有礼地颔首。
    灵越看在眼中,觉得道貌岸然的虚伪更贴合他,不禁低声问:“有意思吗。”
    “为夫肚量狭小,容不得人,娘子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启珩的桃花眼溢满笑意,皓齿外露,着实晃得灵越眼花。
    一众人暗地窥视着二王子夫妇亲密无间的举止,或多或少有些赧然。
    大王子妃贺氏笑盈盈地看向乌奕,自然而然的伸手挽上他的胳膊,用着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二弟和弟妹的感情真好,简直要羡煞旁人。”她轻声细语,眼眸泛着一泓明光,拥有足能鉴证人心的通透,“其实夫妇之间便是应该如此相处,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不能因为旁些玩意儿而影响了我们的生活,导致琴瑟不调,平白叫人看去了笑话。”
    闻言,乌奕轻轻攥住了贺氏的柔荑,满脸的温柔似乎具有令人迷醉的功效,“吾妻之喜恶亦是吾之喜恶,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对呀。”
    贺氏弯着嘴角朝他笑了下,俨然是心照不宣。
    约莫谁都不曾料想到一场夜宴,竟会成为诸方势力的角斗场,共同深陷在波谲云诡之中,输赢难以估量。
    流逝的时间委实消磨人心,将将度过一个时辰大部分人便已经甚是难熬,正在坐立难安之际,奉令搜查韩衍公府的四位臣工回来了。
    他们人手捧着一只托盘,有眼尖的一下就看出来上面搁着的是信笺,再打量苏常侍天青色的袍角沾染了一蓬刺目的血渍,霎时心中有了衡量。
    崇敬韩衍公的文官们预感了事情的不妙,神情骤然间变得凝重。
    庭谏大夫率先上前,宫人捧过托盘呈递给利昭,“禀告王上,臣等逐一搜查了韩衍公府及宫学的每个角落。最终在死士吐露的地点发现了韩衍公方准命令死士刺杀二王子的亲笔信笺,还于竹苑的地宫内发现了五名死士和十余个少女,经过询问得知那些少女是韩衍公抓来……”话音顿了顿,像是说到了难以启齿的地方。
    “韩衍公抓来那些少女的目的是采阴补阳。”
    想到可怜的少女们遭受到非人折磨,狄将军义愤填膺地夺来庭谏大夫的话茬儿,气得连骂了好几声,“呸,那老匹夫真是不要脸,枉他担了圣贤之名,做出这等败德之事。”
    诸臣工眼看着一桩桩确凿罪证呈给了王上,哪怕是受过韩衍公恩德的人也不敢出言求情。
    娄郎将道:“不光如此,臣另查出韩衍公同奚部大将呼舍律来往的信笺,韩衍公以执掌宫学之便向呼舍律透露了许多我国的重要情报,请王上过目!”
    堂堂渤海国大儒桃李满天下竟做下通敌卖国恶行,何其滑稽,何其讽刺。
    “在确凿的证据面前,韩衍公方准自知无力回天,遂撞柱自戕,当场身亡,方氏阖族已全部入狱等候王上发落。”
    苏常侍一语落下,激起了不少人的唏嘘,一代大儒受尽文人学子的崇敬,没想到居然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做尽了腌臜事,更是有通敌卖国之实,身后将会背负无休止的骂名。
    “糊涂啊!糊涂啊!”利昭摇首,全然是痛惜不已的模样。
    “臣请王上依律严惩方氏!”
    臣工纷纷叫嚷着治罪不忠不义的方氏,再无半点之前的维护敬仰。
    通敌乃是重罪,祸延九族,无一幸免。
    处置了方氏,利昭又将方准生前收入门中的弟子斩杀的斩杀,贬谪的贬谪,流放的流放,朝中一下子倒下了不少臣工,一时人人自危。
    今夜注定成了一个不眠夜,月华流淌,万籁俱寂,簌簌细雪飘摇坠落,将上京渲染成素白的一方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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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77章 爱火炽
    从王宫回到王府的启珩同灵越毫无困意, 二人对坐在摆着馔肴美酒的案前,启珩垂眼看着杯中酒倒映出自己衔着笑容的微醺脸庞,眼中流露出快慰之色。
    灵越单手支颐, 睨了睨他。
    “夜宴上你演得这一出一石二鸟的好戏,当真是功不可没。”
    “首先, 替你那表面大方实则狭隘好妒的父王除去了他做梦都想杀掉的韩衍公, 此后再也不会有文人学子时刻将他挂在嘴边, 去惹你父王生气。”
    “其次呢,你早知贺晟祯私下勾结韩衍公, 却一直按兵不动,目的也就是为了今朝。抛出韩衍公这个鱼饵, 再利用利昭的疑心, 暗中把所有矛头引向乌奕,将长子勾结臣工不断扩张己身势力, 已有逼近王位之嫌的证据露出来。”
    “对于嗜权如命的利昭来讲不啻谋逆之举,又岂会任由长子一味做大, 借着韩衍公一案利昭会着手处置乌奕所豢养的那些狗,还会释出部分好处给屡遭刺杀受尽苦楚的你,用来压制乌奕, 也算是弥补之前对你的打压……”
    “但别高兴得太早了,此番乌奕与贺晟祯吃了亏, 终究会向你讨回来的,接下来才是真正的战场,你要谨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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