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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城里的学校又不是铁笼子,管得能有多严呢?江语乔想不出来,她和家门口柳树顶上晒太阳的鸟儿一样,永远自由自在的。
    这只鸟每天呼朋唤友,翻墙、爬树、摘柳条编花环,跳皮筋唱大雁飞,去小伙伴家瓜地里挑最圆的西瓜,回家央求奶奶做贴锅卷子吃,要煎得两面金黄,焦焦脆脆的。
    奶奶点她脑门:“你倒是会吃。”
    江语乔就当她应了,撒腿往外跑:“要柴火灶的,柴火灶烧的好吃,我去捡苞谷皮!”
    村子后坡多的是苞谷皮和干树枝,江语乔拿麻绳捆了往家里拽,路上遇见打水漂的手痒痒,跟着捡石头,一砸飞出一串水花。
    趁手的石头很快就被扔没了,同伴问她:“江语乔,要不要砸泥巴?”
    当然要,桥下的土块用江水调和好,抡圆了胳膊可以飞到桥对岸去。
    这游戏不论输赢,玩完都会变成泥巴猴子,输了要挨顿打,赢了也要挨顿打。
    总而言之,村子里的天是看不到尽头的,江语乔很快乐。
    一晃十多年就这么过去了,她的小学时代即将结束,山塘小学的学生多半都会去往山塘中学,只有江语乔要和爸妈去城里的学校,所有人都知道她要走了,闹着闹着就要叽叽喳喳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走呢?明天?下周?期中考试结束?
    江语乔也不清楚,爸爸原本说五年级结束就来接她,后来说等秋天到了就来接她,这会儿秋天已经过去了,又说等她先过完生日。
    大人总有大人的规划,江语乔也不在乎,反正无论在哪上学,她都很开心。
    小姐妹们拉着她的手问:“那等你去了城里,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六年级,十一二岁,正是能轻易说出一辈子的年纪,江语乔狠狠点头,拍胸脯保证:“当然啦,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后来,他们就都忘记了。
    江语乔在办公室醒来时,一旁的老师正在拨电话,白色翻盖机上贴了一圈包边水钻,五颜六色的,每按一下,按键就会发出一声“滴”,近旁的桌上放着一台evd,画面被按了暂停,刚好卡在和珅圆滚滚的脸上,右下角写着一行小字,是江语乔小时候常看的《铁齿铜牙纪晓岚》。
    老师见她坐起身,哎呦一声跑过来,紧盯着问:“这么快就醒了,还难受吗?头晕不晕?是不是早上没吃饭啊,低血糖了?”
    说完,她拿起一旁的杯子吹了吹,递到江语乔嘴边,趁她还迷糊着,给她灌了一杯略烫的红糖水。
    “你是不是又起晚了,我和你说以后不能不吃早饭,突然摔一下多吓人啊,这得亏是在教室门口,你要是摔楼道里怎么办?”
    说完,老师剥开一块巧克力递过来,抬手塞进她嘴里:“含着,坐着难受吗?好在是冬天,穿得厚,身上没破皮,不难受起来走走,看看拧着哪儿没?”
    江语乔嘴里泛起浓郁的甜味,她愣愣地听她说了许久,才低声问:“冬天......现在是冬天吗?”
    老师看她一眼,被逗得直笑:“摔傻了?不然是夏天?”
    屋里暖气烧得正旺,江语乔穿着一身厚重的手工棉衣,又被灌了一杯热糖水,整个人捂出了一身汗,像只红彤彤的大螃蟹,简直要在落雪的天色里中暑。
    近旁教室传来背课文的声音,她环顾四周,看见办公室后黑板写着小升初教学任务的字样,日历显示现在是牛年,11月7日。门外有人喊报告,一个女生抱着登记好的成绩单进门,看见江语乔探头问:“班长,你醒啦,你没事吧。”
    她放下的表格上,赫然写着六年一班四个大字。
    六年一班......六年级......2009年?
    江语乔沉默无言,她开始相信老师的话,自己是真的摔傻了。
    2009年,移动通讯正式进入3g时代,最时髦的手机品牌是诺基亚,最时髦的口头禅是不差钱,你妈喊你回家吃饭和它并列第一,同样并列第一的还有《仙剑三》和《一起来看流星雨》。班里女生分为几派,大部分喜欢慕容云海和端木磊,少部分喜欢上官瑞谦,叶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然后被家里的姐姐们鄙视:“哼,还不是山寨版流星花园,没劲。”
    江语乔揉了揉太阳穴,试图把擅自播放的“流星飞”从脑袋里赶出去。
    老师看她似乎精神不好的样子,轻声问:“要不要给你奶奶打个电话说一声,让她中午来接你?”
    江语乔动作一顿,缓缓低下头:“不用。”
    老师看了看窗外,没强求:“也行,这刚下完雪,路也不好走,头还晕吗,不晕的话就回教室......”
    “老师......”
    江语乔出声打断她,声音哑哑的,有些抖,老师看她一眼,看见她眼眶泛着红,可怜巴巴的,许是还不舒服。
    “我能先回家吗?”江语乔错开眼,低声解释:“有些困,我想回去休息。”
    学校就建在村外,距离江语乔家不过两个路口,老师琢磨了一会儿,起身给她批了张假条,叮嘱她到家记得打电话。
    临近正午了,家家户户都在生火做饭,炊烟从房舍间升起来,像是要回到天上的雪,笨重的雪地靴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一步一个泥脚印,江语乔走完几米就要停下来冷静一下,害怕自己哭出声。
    包围着村子的铁轨还在,火车沉闷的嗡鸣和幼年那一份毫无差别,秋收时日奶奶带她下田,两个人拎着玉米踩铁轨回家,新摘下来的玉米能掐出汁,煮完的水都是甜滋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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