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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年阳寿换的公主命 第61节

    自从姬赤华封王那一日姬宴平杖杀了崔家子, 加之毬场也封了, 清思殿就冷清下来。久违的热闹也给阿四带来许多消息, 比如姬宴平常出现在太液池附近。
    太液池畔的各式建筑不少,其中有一座知名的、为满朝文武所向往的阁楼——凌烟阁。据阿四所知, 姬宴平几乎每天都要去凌烟阁独自待两个时辰。宫人们不敢打扰宋王, 因此那一处比往日里更安静些, 也让阿四找到了姬宴平的所在。
    大周崇尚道家,凌烟阁坐北朝南,面朝三清殿设立。阿四慢吞吞在前走, 在宫人的带领下找到凌烟阁朝北的正门,宫人们不敢再入内,阿四独自跨进门。
    一进门就是太宗书写的像赞, 洋洋洒洒地写就了凌烟阁内二十四位功臣的生平功绩,阿四随意扫一眼, 实在是懒得细读。
    阿四今儿本是不出门的,柳嬷嬷正收拾自己的细软要从丹阳阁搬走,阿四如何也要在她身边再赖一下。奈何柳嬷嬷说姬宴平近日心情不佳,旁人不敢来打扰, 正需要阿四去宽慰。
    柳娘都这么说了,阿四只好先来慰问三姊。说实在的, 阿四更怀疑柳嬷嬷是不是想支开自己,然后偷偷地离开,不然真是说不过去呀。
    阿四自个儿的心情都算不上好,对凌烟阁内供起来的层层画像就更没好感了,顺着路往中间的过道走,先是宰辅,后是诸侯王,四周墙壁上绘的事太宗最爱的御马……
    这是件稀奇事,阿四停留在御马壁画前欣赏片刻,感觉这是姬宴平将来能干出来的事儿,乱七八糟的人事,哪里有可爱的马儿得宋王的心意?陪葬品都得是陶瓷马。
    阿四不禁开始胡思乱想:说不准姬宴平是看上了太宗的马,前来独自欣赏一二,毕竟宋王府里多了糟心人,但凌烟阁里的马儿是无辜的啊。
    神游天外的空隙,阿四将壁画逐一看过,都没能找到人。
    在凌烟阁内兜兜转两圈,终于在里隔见到席地而坐的姬宴平,她面前挂着一副比其他画像都要崭新的人像,唯一不同的是,上面画的是一个女人,凌烟阁里唯一一个女人。
    得益于一双明目,阿四觅见一行小字,怀山昭公主像。
    就阿四浅薄的认知里,怀山昭公主是开国时的名将,战功赫赫,终老于怀山州。
    姬宴平分明早就听见来回行走的脚步声,硬是半句话也不说,阿四走到跟前了,姬宴平才抬头望妹妹一眼:“阿四怎么来了?”
    “是柳娘叫我来的。”阿四自知瞒不过阿姊,挪到姬宴平脚边,贴着阿姊坐下,“柳娘收拾东西,明日就要回家去了。我舍不得她,所以出门逛逛。”
    姬宴平将手臂搭在阿四肩上,脸贴着脸安慰妹妹:“大理寺正忙碌,且住在宫外,你难免见不着她。但柳内相不同,她是打定主意要在圣上身边干到走不动为止的,你往甘露殿走的勤快一些,见面的日子多着呢。要真天天在你面前管着,心里也要嫌烦的。”
    阿四愣一瞬才想起大理寺正是孟妈妈在大理寺的官职,点头道:“我知道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我长大了,孟妈妈也同样在成长,柳嬷嬷也是,这些都是好事。我只是心里稍微有一点过不去罢了,再过些日子就好了。”
    “真乖啊。”姬宴平另一只手转过来揉揉阿四的头发,笑道,“这样想就对了,谁都有最想要的东西,每个人都朝着那样东西奔忙,路途中的遇见的其他事物也珍贵,但人嘛,总是要有所求才有意思。”
    阿四卸力整个人靠在阿姊身上,望着墙上那副独一无二的画像问:“那阿姊也是在为自己所求不得的东西努力吗?”
    除非姬宴平亲自说出口的,阿四很少能从姬宴平身上看出格外的东西。姬宴平啊,意外的是一个直率的同时相当能藏事的人。
    至少阿四拿她毫无办法,只能用更直白的话语激发阿姊所剩不多的同情心。
    姬宴平对妹妹的直球向来有回应,笑答:“那当然了,要是什么都不求,我就皈依三清,跟着阿娘去做山上的隐士,好吃好喝活她个一百二十岁。红尘打滚的人,除非命硬,总是很容易减寿的。”
    阿四晓得阿姊不会无缘无故坐在这,她指着画像再问:“阿姊是向往画上的人,还是喜欢画中的马呢?”
    “我都想要哦,好不容易成人开府,为的就是面对选择可以争取‘全部得到’。”姬宴平眯眼虚望画像上眉目清晰的将军,这是一个不够心狠也不够好运的将军啊。
    多奇妙,这个将军还是自己的先辈,画里人和画外人有一丝血脉和姓氏的牵连。
    阿四抱着姬宴平手臂说:“嗯,那阿姊给我讲一讲怀山公主的事吧。”
    “这有什么好说的,弘文馆的先生迟早要给你讲的。”姬宴平状似嫌弃的抱怨两句,下一句话就说起这位埋葬在历史中的公主。
    怀山昭公主是高\祖起兵后遗留在国都女儿,也是孤身一人卖去栖身之所,迅速起兵占据一方的军事天才。她是当时最耀眼夺目的凤凰,仅仅四个月从独身到聚拢关中豪杰、手握七万军,声名显赫。
    即使当时男人做主的史书再不乐见书写女人,她的光芒也不能被偏颇的笔迹所遮掩。
    这样一位举世难寻的天才,却在面前家人后被父亲分去手中大部分的将领和士兵填补兄弟。同为大周建国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唯独她在天下太平之后至此销声匿迹,六年之后突然死去,史书对她最后一笔记载是军礼下葬。
    姬宴平从第一次听见昭公主的故事起,心胸间的愤恨就再未消弭过。
    即使时过境迁,她说起旧事仍旧不掩冷笑:“弘文馆的学士当时给我们说到昭公主的一生,姬难称赞太\祖爱女,愿意为昭公主驳斥礼官,以前所未有的军礼埋葬昭公主。真是令人恶心的夸奖,和姬难这个人一样地令人生厌。”
    “这是昭公主应得的。史书中数之不尽的一生功劳不如昭公主一年所得的男人都能得大书特书,单论天分,合该昭公主为太子。全无记载的六年、突然的死讯,哪里来的凭空生出的爱?依我看是昭公主死后太\祖愧疚不安下的弥补吧!”
    “死后哀荣算得了什么?□□待他几个废物男儿处处贴心,怎么到了昭公主这儿,泼天的功劳在前,怎么也只有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赏赐和死后的一句话足以囊括的爱?”
    姬宴平快言快语说够了,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说,“阿四,你说我把这地方烧了怎么样?”
    姬宴平作为后辈指责太\祖的话,恨不得全天下都听见。然而唯独最后一句话,轻而又轻,却重重落在阿四耳边。
    阿四猛然清明,听出这才是姬宴平今日来的真正目的。明知不对,但阿四无法说出反驳的话。
    姬宴平这样的怒火中烧,让旁观的阿四瞧着都心疼,若是仅仅一座凌烟阁就能叫她好过一些,这又能如何呢?
    太\祖的蠢男子犯下再大的过错,太\祖也会变着法子去补贴。现在姬宴平和阿四也是如此,她们烧一烧自家的祖产,与旁人有何干系?
    总归,皇帝会帮着收尾的,没人忍心责怪她们。
    阿四摩拳擦掌,问:“阿姊打算怎么做?凌烟阁内烛台不多,外面又有人守着,不晓得能不能烧的起来。”
    姬宴平取下怀山长公主的画像小心卷起来,确认无误后塞进阿四的手里,“其他的交给我,你只管拿好这幅画像,记得第一时间跑出去,不要被火势波及。”
    “好,我明白了。”阿四接过画像紧紧抱在怀里,一步一回头地走出凌烟阁。在宫人们满脸不可思议中,大声宣告自己看中凌烟阁的一副画像,必须带回去,谁来阻拦都没用。
    姬宴平等阿四走出门离开,立刻搬出藏在角落的火油,一盆盆泼在画像上。一切准备就绪,姬宴平手中端着烛台走出门,轻巧地将烛台往后一丢,再合上大门。
    环视一周,姬宴平挑中对面不远的三清殿作为观赏的好去处。
    姬宴平施施然漫步向三清殿走去,欢畅的心情好似今日万里无云的晴天。
    第98章
    阿四不顾内官的劝说, 执意想要带走手中的画卷,小小年纪步伐却快,没一会儿内官和一众宫人跟着阿四已经到了宫道的尽头, 再走远一些, 连凌烟阁都望不见了。
    而在这时,一股浓烟升起, 阿四比其他的人都要更早地发现凌烟阁冒出的火光, 她兴奋地说:“快看呐, 凌烟阁着火啦, 里面应该没人了吧?”
    “今儿宋王还在里头!”内官闻之色变,当即高声呼叫人救火, 反身就要往回赶。
    阿四笑弯了眼, 一只手拉住人, 一只手将原先紧紧攒在手里的画卷交给内官,并说:“阿姊肯定是无事的,刚才我就瞧见她出来了。这画给你, 就当是你们在火情中救了一幅画,好抵了看守不利的过错。”
    凌烟阁早不是太宗在时的光景,是个冷差事, 而内官常年在凌烟阁当值,因无身家背景, 所以无机会调动。但内官也非愚昧之人,稍微冷静下来,就想通其中的关窍。
    内官捧着画卷叹气:“早在宋王日日往凌烟阁窜我就知道大概是没好事的,幸好圣上仁德, 我呀也就是依照立政殿的例子出宫养老罢了。”
    阿四颇为惊讶:“这又不是你的过错,到时候你就说清楚, 是我硬要将你带出来的。”说着,她拍拍胸脯,充满底气。
    从姬宴平的过往就能参考出阿四需要受的责备,最多在丹阳阁半个月,每天和谢师傅、林师傅四目相对。尤其明天就是阿四生日,肯定是轻轻放过了,因此她半点也不畏惧。
    得知凌烟阁中无人,内官也不急着走了,而是托宫人们去通知各处运水救火,以免殃及别处。万幸此处距离太液池近得很,周围的建筑也不多,要是火灭得太早,说不得还得劳动两位小祖宗再来烧一回,不如动作缓慢些,向姬宴平卖个好。
    内官将事安排妥当,揭开画轴一角确认是怀山昭公主的画像。她长长舒一口气,说:“先谢过四公主好意,今日之事本也有我的过错,无论结局如何与人无尤。”
    若是内官抱怨两句,阿四心里指不定还好受些,现在听了内官如此知情识趣的话,阿四反倒有些过意不去了,思及柳娘先前问过丹阳阁管事的人选,说:“凌烟阁烧毁,你就没了正事,不如我向掖庭要了你过来,正好丹阳阁的嬷嬷也要轮换了。”
    太极宫中的宫殿大都空置,热灶不多,丹阳阁正是热灶中一等一的去处。这一场火,竟烧转了内官的运道。
    内官惊喜地捧着手中画卷,俯身拜谢:“妾谢过四公主恩典。”
    阿四鼻尖的烧焦味越发浓郁,她无意再逗留,和内官说:“这儿你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开的,等你打理好手头的事情,明日就来丹阳阁吧。”
    内官恭恭敬敬地行礼告辞,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过显眼,勉力维持焦急的面色去主持凌烟阁的救火事宜。
    这火,烧的真是妙啊。
    前几年立政殿的大火给宫人们敲了警钟,今日再救凌烟阁的火,宫人们的动作迅速且有条不紊。阿四放眼周围,也不愿在这时候叫肩辇给焦急的宫人忙上添忙,于是走进距离最近的三清殿中。
    道教的神仙众多,三清尊神、西王母、碧霞元君……信徒的选择上也就宽泛许多,据阿四所知,齐王阿姨名下的道观中供奉的就是碧霞元君。
    皇帝立国,总要安排一些信仰统一,既能名正言顺收编管理,还能防止类似于五斗米教之类的乱事。三清殿内的陈设很是庄重,三清神像一尘不染,显而易见这是个常有人清扫的地方,但是阿四在里头逛了一圈也没等到人出来接待她。
    人都去哪儿了?
    阿四摸着桌案上的摆件,疑惑地想,难道全都出去救火了吗?
    “呀,人都不在啊。”姬宴平从另一侧的窗翻入,显然对神灵是毫无敬畏。
    她顺手从桌案上挑挑拣拣,堆成宝塔的笼饼尖端被挑剔地拿开,取出中间不受灰尘的两个笼饼,而后姬宴平熟练地用剩下的笼饼堆回原样。供奉神灵的贡品自然是半点虚情假意都没有,结结实实的宝塔山,挑出两个笼饼,从外头也瞧不出差错。
    姬宴平递一个给阿四,笑道:“吃吧,都说贡过的是福饼呢。”
    阿四忙活半天确实饿了,结果手掌大的笼饼吃得香甜,里头竟还是豆沙馅儿的,松软好吃。
    吃完了阿四才有空想一想,擅自从供桌上拿的,也能算是福饼吗?应该是吧,她吃饱了,神灵见了也会高兴的。反正神灵又不能吃,只能看看。
    快乐地自我安慰后,阿四问姬宴平:“阿姊怎么也来这儿了?”
    姬宴平三两口啃完笼饼,往竹蒲团上一坐,回答:“干了坏事,当然要找长辈撑腰了,先和阿娘通通气,让她出了气,才会乐意出门替我走动嘛。”
    阿四左右张望:“可是我刚才在这儿没见到人呀,齐王阿姨不是在宗庙那边吗?”
    “这儿也算是阿娘常驻的地方,不过平日里多是张实守着。我也没想到今天阿娘真在这儿,我进门将事情一说才瞧见人,最后一窝蜂全来逮我了。”姬宴平疲惫地叹息,“多亏了我跑得快,引她们出去了,阿娘也往甘露殿去了。为了让阿娘出气,我还特地慢两步让她打了两下,真累啊。”
    阿四也将刚才和内官的交流说了,“要不阿姊说是我烧的也成,反正我还是个孩子呢,那些官吏也不好骂我,之后我乖一点,再‘浪子回头金不换’啦。”
    谁也不好意思和孩子置气,烧的又是自家东西,想来都会原谅她的。
    姬宴平笑了:“你从哪儿学来的怪话,这事是我自找的,怎么能让你担了?到时候你一问三不知就好了,那内官吃了你的好处,我让人再去和她通通气,说是误触了灯柱,稍微罚一罚,三两月就事了。”
    “自找的”听起来有点自省的意味,但姬宴平是什么人呐,绝不后悔的。
    阿四琢磨着猜想:“阿姊,你别不是故意的放的火吧?”
    “嗯?怎么不是呢?我当着你的面下定主意的呀。”姬宴平装傻。
    阿四也往蒲团上盘坐,掰着指头说:“你和姬难一同上课彼此交恶那都是早八百年的事儿了,你要想烧早烧了,哪能留到今天。我前些日子好像听谁说你想去北境……该不会是你是故意的吧?”
    要浪子回头的不是她,而是姬宴平,这是预备去北境惩罚自己的过错了?
    妹妹长大了就是不如小时候好哄,姬宴平顾左右而言他:“我是今天心情不好找点事做罢了。我先前和你说起的那位闵家老夫人明儿也要入宫,你可要见见?”
    “那就见一面吧。”阿四只当姬宴平是承认了,不再揪着不放。
    姬宴平和阿四在道士们回来之前离开三清殿,叫来肩辇坐上,两人大摇大摆地回到丹阳阁。大约是凌烟阁的火势已经止住,宫道上碰见的宫人也不再火急火燎的,偶有两个心有余悸地讨论起太极宫的风水问题,疑惑宫殿怎么总走水。
    阿四在心底偷摸回答:肯定是祖宗里阳气太重了呗,等女人多起来,阴气重了就不走水了。
    晚间,姬宴平在丹阳阁蹭一顿饭,留下来指点阿四完成今日的课业。她对阿四的习作量叹为观止,“你都写得完?先生竟然能布置这么多?”
    一个生字五十遍,得是多大的毅力啊,字都抄不认识了。
    阿四老老实实地说:“写是能写完的,我写的比较快,多用些时间就好了。但我懒得那样费劲儿,总找人帮着写。可能是谢师傅发觉了,每每发现有人替我写习作,她就要加量。实际上我就写一页。”
    姬宴平放心了,“原来罚的不是你,是替你写的人啊。那没事了,你只管多叫人一起写。”
    阿四捂脸:“谢师傅一旦发现习作里多一个人的字迹,她就多布置一份,我还是就这样写着吧。”
    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她还得修行十年才能和谢师傅掰手腕。
    很好,姬宴平又觉察一项谢大学士的优点,完美利用了阿四的那点同情心因材施教啊。既然如此,那她也不用帮妹妹代笔了。
    姬宴平就理直气壮地坐在一旁看阿四写习作,手里拿一本书装模作样。直到她看见宫人从外面拿回一叠习作,姬宴平直起腰问:“这儿是哪儿拿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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