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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席间,上了一道咸蛋黄鸡翅。不知道谁多吃了一个,转了一圈转到柳絮宁跟前时只剩下最后一个。
    她观察着这桌上每个人的餐碟。
    只有她和梁恪言没有夹了。
    柳絮宁说:“哥哥,你吃吧。”
    话音落下的那一秒,她无比清晰地听见了从梁恪言喉间溢出的一声轻笑。
    短促到会让人以为只是一声咳嗽。
    可那笑分明像一记鞭打,干脆利落地降临在她脸上。难堪顺着肌理爬入骨髓,在年少的夜晚反复鞭笞。
    他饶有兴致地看人演戏,然后笑她的拙劣演技,笑她的不自量力。
    ·
    “哎呀不好意思。”一道女声打断柳絮宁的思绪。
    炙热阳光烘烤着她的后颈,她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这栋楼下站了许久。
    “没事。”
    柳絮宁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然后看见了靠在车门边的梁恪言。
    刚刚穿得规整的西装外套被脱下,白衬衫最顶端的扣子解开了两颗,衬衫下摆落下一道蜿蜒的咖啡痕迹,些许滴淌至西装裤上。透过薄薄的西装布料,似乎都能看见紧绷有力的臀腿线条。
    他面前站着一个女生,手里拿着一杯咖啡,脸红耳朵红,咬着的唇间露出无措。
    柳絮宁认得那个女生,是同专业二班的。
    “真是不好意思,刚刚是我走路不小心。”女生眼含歉意地看着他,“可以给我一个你的联系方式,我洗好了之后……”
    梁恪言有些走神,视线漫无目的地扫过那栋艺术楼,视线往下,停留在门口那道身影上。
    突然轻笑一声。
    女生有些愣,她以为这笑是嘲讽,可眼前的年轻男人似乎并无此意,只是直直看着前方,都忘记了回答她。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当然不例外。只是没有得到回应的对话实在无趣,她随意扯了几句便自然离开。
    四目相对,避无可避。
    柳絮宁已经走到最高的一格台阶,又扭身往下走,走到最后一格时,蓦然想起那声笑,思绪缥缈,鞋跟没有踩稳,脚一歪,幸好扶住了一边的扶手,才在地上将将站稳。
    脚一动,脚踝处的疼痛丝丝扣扣地传来。
    她没动,梁恪言也没动。
    午后的这条路上,学生拿着课本来来往往,单车穿行其中。有西装笔挺的大四生从礼堂走出来,低头看着手中将自己过去二十几年缩略成薄薄纸张的履历;有拿着课本往教学楼走的学生;也有穿着军训服,三五成群从操场回来的新生,摇晃的汽水里冒出的是一腔对大学美好生活的希翼。
    这里面,不乏富家子弟,也不缺寒窗苦读数年才踏入大都市的少年。
    当然,还有另一种人。
    无论是学业的繁重,还是生活的心酸酿成的苦楚都无法浇灌到他们身上,他们含着金汤匙出生,一生无需为任何事忧愁。譬如,梁恪言。
    而柳絮宁又是其中特例,凭借已故的江虹绫,蹭到了点金汤匙的余光。
    人生没有意义,出身富贵就是惊喜。像她这种“半路出生”的也算。
    柳絮宁动了动自己的脚踝,慢慢往梁恪言的方向走。
    怎么就回国了呢?真令人心烦。
    第2章 还是烦
    视线里,白衬衫的纹理随距离缩短越来越清晰。
    “哥。”
    梁恪言嗯了声。
    柳絮宁问:“爷爷回去了吗?”
    依旧是那个简单的“嗯”字。
    可有可无的客套话结束了。
    柳絮宁低头看着路边的杂草,右脚脚踝动了动。
    她站在梁恪言面前,因为从小练舞的缘故,肩背挺得笔直。炙热的阳光烘得她双颊微红,饱满的额头和小巧鼻尖上冒着细汗。
    两手背在身后,在人来人往的公共场合都显露出拘谨。
    梁恪言看她一眼:“回家吃饭。”
    柳絮宁猛然抬头,眼里划过一丝没有掩藏好的抗拒:“我要参加晚上的迎新晚会,今天住学校。”
    梁恪言忽略那分抗拒,目光笔直落在她脚踝处:“这样也能跳舞吗?”
    柳絮宁没声了。
    沉默的空隙里,梁恪言打开门,手肘撑着车门沿,另一只手的手指屈起,缓慢敲了敲门顶提醒。
    柳絮宁低头,坐进副驾驶。
    车往青大西门口开。
    彼时那女生正和室友手挽手朝寝室走,一瞥眼瞧见坐在副驾驶的柳絮宁,又看了眼车牌,就是梁恪言的无疑。
    “那不是视传一班的柳絮宁吗,她为什么……”女生疑惑。
    室友回答得随意:“梁锐言的妹妹,可不就是梁恪言的妹妹吗,搭一下车无可厚非。”
    “他们看着也不像兄妹。”
    室友笑带深意:“他们家的事情,哪里说得清楚哦。”
    自古以来,豪门秘辛总是令人费解。比如,居然真的会有位高权重的男人愿意收养初恋与其他男人的孩子,并视如己出。
    车外街景流转。柳絮宁坐在车内,和舞蹈队队长讲明了自己脚崴的事情,队长让她好好休息,她的位置会由替补替上。她随后又和胡盼盼说今晚不住寝室。
    发完消息,手机恰好没电,自动关机。
    柳絮宁心中懊恼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不充满电再出门,手指在漆黑一片的手机屏幕上乱敲。
    还没到下班的高峰期,跨海大桥上却开始拥挤。
    梁恪言摁下车窗,指尖点着方向盘,偶尔看她一眼。
    皮肤白,侧脸上的绒毛似飘落下来的柳絮,脸型弧度流畅,鼻梁瘦而窄,深色的瞳孔被斜射进来的夕阳染成茶色。
    她突然抬手,抓了抓自己左侧的碎发。手臂顺理成章地遮挡住他观察她的视线。
    梁恪言看见她左手上的手串,想起自家弟弟手上也有一串,戴了很多年。
    倒是专情,这么多年了,两人都没换过。
    三十分钟的车程因为堵车,开了足足五十分钟。
    开进云湾园,车速变慢,驶过栽种美洲茶的拐角,到最里面的独栋花园别墅停下。
    地上车库内停着两辆车,没有空位。
    知道梁恪言要开到地下车库,柳絮宁先下车,刚走了没几步,脖子突然被一只手臂从后环住,高大的身躯从背后拥上来,炙热的气息喷薄在她耳后,又即刻退开。
    似乎是刚用水冲过手臂,连带着柳絮宁脖子上都沾了湿意。
    “梁锐言。”柳絮宁不用看便知是谁。她站在原地,平静地看向身旁。
    梁锐言此刻笑得正得意,背着个黑色的斜挎包,右手拿了两副羽毛球拍,白色t恤被汗水洇薄几分。待柳絮宁把头偏过来时,他把手上的水弹向她的脸,又随手摘过攀附在拱形门上的爬墙月季花瓣丢她脸上。
    柳絮宁不轻不重地锤了下他的肩膀。
    梁锐言这时才问:“晚上的迎新晚会,你不是有节目吗?”没等她回答,他又觉得奇怪,“谁送你回来的?”
    柳絮宁头往后看,梁锐言顺着她的视线,透过半降的车窗看见了梁恪言,他旋即露出一个笑:“哥!”
    梁恪言点头以做回应。
    柳絮宁视线随梁锐言的手而动,她捏住他的右手手腕:“你怎么又戴在右手了?”
    左手寓意健康,吸纳福气,右手则寓意聚财。
    梁锐言说:“你戴左手,我戴右手。你身体健康,我赚大钱给你花,完美。”
    柳絮宁不由笑:“上学期挂了两门,毕业都难,还想赚大钱。”
    她往前走,梁锐言又从后面贴上来:“瞧不起谁呢,补考肯定会过的。”
    梁锐言习惯性去扯她辫子,今天却只抓到一个丸子头。柳絮宁仰头和他说话时习惯性把碎发勾到耳后。
    花园别墅外的墙壁在今年年初重新修葺设计过,洁白无瑕,爬墙月季拢成的粉紫色层层叠叠,她和梁锐言站在门前。空气中,金色颗粒浮浮沉沉,氤氲得她的侧脸轮廓柔软,那笑容也生动勾人。
    像极了所有青春电影中的序幕。
    梁恪言收回视线。
    ·
    走进家门,林姨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刚换上居家服的中年男人正好下楼,瞧见柳絮宁,朝她淡淡一笑,又看见梁锐言身上那件脏兮兮的短袖,免不了一番训斥。
    眼前这人,就是梁安成。
    五岁那年,江虹绫带她去少年宫学舞蹈,意外遇见了梁安成。
    那一年,距离梁安成的发妻因病去世已经两年。要一个男人为他曾经深爱、如今死去的妻子守身如玉比登天还难。两年,足够赚来圈里的一句“深情”。
    他和江虹绫爱意复燃,迅速坠入爱河。好景不长,半年后江虹绫因病去世。梁安成起了收养柳絮宁的念头,碍于两人的年龄差没有到四十周岁,梁安成拜托父亲梁继衷和母亲许芳华收养柳絮宁,没有意外地被拒绝。
    梁安成让柳絮宁安心,表示一纸薄薄户口不代表什么,他会承担起照顾柳絮宁长大的责任。
    也是从那一天起,柳絮宁搬进了梁家。
    初初搬至云湾园时,柳絮宁和梁锐言正是读小学的年纪。梁安成公司事务繁忙,常要应酬。这个年纪的孩子同处一个屋檐下总归是落人口舌,况且梁安成收养柳絮宁这事儿在圈子里早就惹起轩然大波。
    梁安成喜欢先斩后奏,梁继衷更是将面子看的比天大,话既已放出,再不情愿也不好出尔反尔。
    梁安成经常不在家,他出门前说的频率最高的一句话便是——恪言,锐言,一定要照顾好妹妹。
    前者从来都以沉默面对这话,后者则连连点头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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