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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9节

    出于好奇心,姜青姝还是展开了信。
    信不长。
    张瑾的字委实工整漂亮,和他写的奏折一样。
    “陛下:
    臣谨贺陛下生辰,陛下已至十九,年岁已不小,当愈发沉稳持重,不可再有小儿心性。先帝在陛下这般年纪时,已为圣明之君,博览经史典籍、德行俱佳,令天下人心悦诚服。陛下德行之上虽无错处,但离千古明君所差甚远,日后还要时刻反省自身,切勿耽于享乐,一切以国事为重。
    此事之上,陛下比之去年已颇有长进,但臣觉得陛下还可以做得更好。
    当年先帝陛下亲点前右仆射谢临为师,教陛下治国理政,而今谢临已故,陛下更不可荒废学业。
    今岁将尽,天气日寒,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臣张瑾,恭贺陛下生辰。”
    姜青姝:“……”
    呸。
    真扫兴。
    第148章 生辰7
    姜青姝想说,实在不想写信的话,可以不写。
    真的没必要这么勉强。
    算了。
    张瑾扫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再观此人,正沉身静坐在席位上,双瞳清冷,四周皆是璀璨光彩,如浮光掠影般坠入漆黑的瞳孔深处,面容却不兴半点波澜。
    他不碰酒。
    也不赏舞。
    如此坐着,就像一尊无情无欲的雕像,气质清疏得令人不敢与之交流。
    但很明显,以他为中心,那些以他马首是瞻的大臣与赵党武将之间泾渭分明,彼此互不搭理,那些武将本没有什么弯弯绕绕,甚至直接对着他们甩脸色。
    他们觉得之前的叛乱,这群文官一个个都手无缚鸡之力任人鱼肉,若非他们骁勇善战挽回局势,这群整天只知道纸上谈兵的文臣早就一命呜呼。
    而以崔令之在内的文臣嘛,自是看不起这群没脑子的武夫。
    姜青姝瞧了一眼崔令之身边坐着的少年,这应该就是礼部待选名单上写的那位崔四郎。
    模样一般。
    但胜在大族出身,气质出众,言谈举止都从容不迫。
    如果张瑾要送弟弟入宫,这些张党的官员自然会避其锋芒,不过,张瑾聪明就聪明在不是什么都要,机会都给底下人了。
    崔令之这人倒是儿女成群,上次嫁女,这次嫁儿。
    酒过三巡,崔令之拍了拍身边的少年,端着酒杯上前,恭声拜道:“臣携四郎崔弈,恭祝陛下圣安,祝贺陛下生辰。”
    那少年跟随在父亲身后,恭恭敬敬地行跪拜礼,礼节很是到位。
    姜青姝微笑着端起酒杯——里面盛的是茶水,遥遥举了举,温声道:“爱卿免礼。”
    崔令之直起身,很是满意地看到陛下在打量他身边的崔弈,崔弈性子温和腼腆,看似神态平静,实则耳根已经红透。
    姜青姝道:“原来这位便是崔家四郎,颇有崔卿的君子风范。”
    “犬子不才,今日带到陛下跟前献丑。”
    崔令之笑了笑,身后的少年又抬起双手一拜,鼓起勇气抬头望着上方的天子,微笑道:“父亲是为陛下效劳的臣子,臣远不及父亲的一分学识与能力,只是当初南苑一睹,臣便难忘陛下风仪,今日才苦苦央着父亲带臣入宫,得以再见天颜,臣惶恐之余,又倍感荣幸。”
    姜青姝闻言,轻轻扬了一下眉梢。
    这人倒是能说会道。
    她笑了一下,说:“日后还会见到。”
    崔令之悄悄观察着女帝的神情,虽看不出有多喜欢,但很显然心情不错,他暗暗松了一口气,带着崔弈回到座位上。
    其他人将这一幕看眼里,神色各异。
    张瑾冷淡静坐,看着方才这一幕,看到她朝着崔四郎露出笑容,握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有些发紧。
    崔四郎也将进她的后宫。
    形形色色的儿郎,这宫宴之上的,没有出现在宫宴上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可是帝王,都是如此,崔令之前些日子还主动来找他,同他说了日后崔四郎若是怀下皇嗣之后的筹谋打算,然而张瑾听得并不是那么专心。
    这一切的发展皆合乎他的心意,无论是谢党的倒台、赵玉珩的死,那些威胁阻碍都在他眼前不动声色地瓦解,剩下的人,在他眼底不过是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
    唯独。
    崔令之提到了皇嗣。
    张瑾万分清醒,深知这是必然的结果,然而那时,他竟极罕见地走神了一下,觉得自己或许走了一步无可悔改、将来或许会失控的危棋。
    他想要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故而要以雷霆之刀斩断一切阻碍,包括斩灭他自己的欲,然而从最柔软处下刀,又会不会砍到动脉,鲜血横流?
    落子无悔。
    张瑾垂睫,握着酒杯的指骨微微泛白,随后深呼吸,一根根放开手指。
    女帝饮了酒,有了醉意,起身离开御座要四处走走。
    不知道是真醉假醉,但她故意靠着秋月,瞧着几分像真醉,张瑾看了一眼右千牛卫大将军梁毫,梁毫立刻主动上前,拱手道:“陛下,臣护送您。”
    她说:“不。”
    “陛下?”
    她指了指一边的梅浩南,“你过来。”
    梅浩南立刻过来,梁毫脸色变了变,忽然变得有些紧绷起来,迟疑着朝张相的方向看了一眼,见张大人不动,只好默默退下。
    左右千牛卫大将军是平级,从前稳坐这两个位置的是薛兆和梁毫,薛兆是张瑾心腹,梁毫虽未明确站队,但那时薛兆压他一头,连天子都要看薛兆的脸色行事,久而久之,梁毫自然也主动向势大的张瑾示好。
    见风使舵,是人之本性。
    再后来,女帝降职薛兆,亲自提拔梅浩南,梁毫就顺势成了昔日的薛兆。
    但他和薛兆又不能一样行事。
    往日女帝没有话语权,薛兆无所顾忌,甚至能随意控制她,如今的梁毫却并根本不敢这样。
    梅浩南能被提拔重用,说明女帝已经在培植自己的亲信,逐一撤换身边不够忠诚的“眼线”,而刚刚,女帝明摆着不要他护送,而且叫梅浩南过来,证明她已经知道他投靠张瑾,对他有所提防……
    梁毫不由得有些害怕,自己的位置也将不保。
    姜青姝将梁毫心虚慌乱的神情尽收眼底,猜到他在想什么,只是淡淡笑了一下。
    梁毫心虚也是正常的,毕竟薛兆的前车之鉴。
    梁毫已经明摆着是张瑾的人,按理说,她应该把他也撤换,但是她并没有这么做,甚至放任梁毫逐步成为张瑾的人。
    姜青姝有自己的考量。
    她目前有梅浩南能用,就够了。
    如果动作过大,一下子把所有人都换掉,一点余地也不给张瑾留,让张瑾完全无法掌控她的动向,极有可能逼急了他,导致他采用其他更难对付的手段,而以她现在的势力,实在是不想和张瑾硬碰硬。
    那就各留一步。
    张瑾在这方面和她也有默契。
    她留一个梁毫,张瑾默许她重用梅浩南。
    她让秋月搀扶着,闭了闭眼睛,佯装醉意,对梅浩南道:“扶朕出去走走。”
    阿奚还在等她。
    张瑾正在席间饮茶,抬眼时,女帝的背影已经消失不见。
    ……
    天地间大雪纷飞。
    姜青姝裹紧狐裘在雪中慢行,临到御花园外,便屏退宫人,让他们站在朱红院墙的那一边等候,自己独自提着一盏宫灯、踏着雪,走到了御花园的深处。
    张瑜正站在一棵树下。
    他手里拎着一个像食盒的东西,身着鲜亮的黄衣,束起的乌发显露出饱满的额头、明亮的眼睛,显得神采奕奕。
    暖黄的宫灯迤逦出些许光亮,落入他的眼底,好像被一片霞光照亮。
    风吹过来,吹动他的衣衫与长发。
    姜青姝看到他时,他也瞧到了她,走过来。
    “七娘。”
    “嗯。”
    她仰头望着他,笑靥如花,暗香在四周浮动,带着寒雪的冷冽,簌簌扑向发梢袖口,少年抬手,为她温柔地拂去头上的落雪,又拿出手中的东西,“我在京城找了好几家酒楼,才勉强做出这个。”
    这是一个盒子。
    他打开盖子,露出里面的东西,一股裹着甜腻气息的香味扑面而来。
    她仔细看过去,发现是个圆柱形的东西,直径约莫六寸。
    瞧着……有点像糕点?
    但又不完全是,哪有这么大的糕点?
    一个词在她脑海中不合时宜地蹦出来,她有些不敢相信,迟疑着正要说出来,张瑜却先一步开口,认真地说:“我想了很久,要给七娘什么,可发现七娘什么都有了,所以,我决定陪你过这个生辰,陪你吃这个‘蛋糕’吧。”
    姜青姝顿时愣住。
    还真是……
    她之前跟张瑜开玩笑般地说过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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