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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9节

    她需要的是能抗得住八方算计、还能制衡张瑾的人,不想分出精力来保护他。
    说来,能符合条件的,从来都只有一人。
    赵玉珩。
    她最艰难的那段时间,都有他在后宫撑着,应对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暗箭,当初她出宫晚归,薛兆夜闯是凤宁宫,是他一人挡住薛兆拖延时间。
    他敢为了她公然羞辱张瑾、对峙谢安韫,永远那么可靠。
    念及这个名字,姜青姝忽然有些想他了,不知道他最近过得好不好。
    说来,他们的女儿也快要满月了,姜青姝也想亲自为她准备一个礼物。
    在回宫的路上,她坐在马车内想着想着,便忽然吩咐了秋月一声,秋月笑道:“陛下最挂念的人,果然还是他。”
    姜青姝轻声道:“他在宫里的时候,朕尚不觉得有什么,如今他不在了,朕才知道一国君后,有多么不易。”
    尤其是还是个傀儡皇帝的君后。
    她好不容易稍稍强大一些了,可以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了,他就离开了。
    秋月知道,陛下时不时就会想念君后一下,其实,秋月也和她一样,觉得还是赵玉珩好,尤其是看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儿郎后。
    世上什么人都有,优秀的,聪明的,性格好的,相貌俊美的,唯独真心可遇不可求。
    秋月柔声安慰道:“陛下和殿下心意相通,就算不在一起,也依旧可以守护着对方,如今陛下更该好好生活,等以后陛下变强了,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带小殿下回宫了。”
    姜青姝闻言,笑着点头。
    “你说的对。”
    她也并不是沉湎过去之人,只是这样小小地伤怀一下,便又重新振作起来。
    回到宫中之后,等待她已久的少年又蹿了出来,笑着唤了声“七娘”,便紧紧地抱住了她,黏人得紧,她一偏头,入目是少年明艳肆意、眼尾飞扬的脸。
    “你去了好久。”
    他把下巴搁在她的颈窝,轻轻地蹭,她痒得拨开他的脑袋,“你回家住了几日,和你阿兄相处得可好?”
    “阿兄当然不会对我怎么样,就是家里好吃得多些,还能随便练剑,但我还是更想陪七娘。”
    她捏了捏他的鼻子,他也学她,捏捏她的。
    她扑哧一笑,“好啦,朕去换身衣裳。”
    “我帮你。”
    张瑜松开她,在宫女上前之前,去屏风后拿起她悬挂的轻薄裙衫。
    这些日子,他寸步不离地陪着姜青姝,早就知道她喜欢穿什么样子的衣裳,喜欢吃什么菜,甚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习惯,都摸得一清二楚。
    有张瑜在,紫宸殿内侍奉的宫人时常被抢活干,常常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姜青姝解开衣带,褪去外裳,张瑜伸手接过,看到上面有一道脏污的手指印,皱眉问:“这是……”
    姜青姝随口道:“朕今日瞧见一个脏兮兮的少年在挨打,便顺便解围了一下,这也是他留下的。”
    “原来如此,七娘做得好。”
    张瑜平时也喜欢打抱不平,要是他在场,铁定一脚一个把打人者踹飞,非揍得他们哭爹喊娘不可。
    说起来,他已经好久没跟人打架了。
    宫里的禁军倒是一个个会功夫,就是没人跟他切磋。
    思及此,他手痒又沮丧,姜青姝换好衣裳后便没有再注意他,抱起桌案上累积了一天的奏折,吩咐人掌灯。
    宫人又要上前,却又被少年抢先一步。
    ……
    姜青姝批完奏折,已快到子时。
    秋月刚刚打听完郑府的事,回到了殿里,悄声对她道:“陛下,臣动用了好些人,这才暗中打听出来,今日陛下所见的那个傻子……身份特殊。”
    “有多特殊?”
    她一边搁笔,一边问。
    “他也是郑宽的儿子。”
    姜青姝手一顿。
    秋月悄悄道:“此子是郑宽一位已经过世的妾室所生,据说那妾室年轻时很得郑宽宠爱,被如珠如宝地护着,连正室地位都变得岌岌可危,只是后来,那妾生下这位痴傻蠢笨的孩子之后,便再不得郎君喜爱,前几年被人发现时……已经投湖自尽。”
    那妾室死后,便只剩下这么一个痴傻的儿子,被人当小猫小狗似的养着,备受欺负。
    反正没有人在乎。
    他的兄弟蔑视他,父亲也厌恶他,连下人都避之如瘟神。
    他的存在,甚至是一种耻辱。
    身上那件脏兮兮的麻衣也不知穿了多少年,连裤脚和袖子都明显短了一截。
    姜青姝想起那个小傻子,惊鸿一瞥的精致眉眼,令她当时看得怔住。
    “他的母亲,生前定是个美人。”她道。
    第141章 何去何从12
    对于那个偶然遇见的小傻子,姜青姝很快就把他抛之脑后,想不起来了。
    毕竟她每日所见的人太多,不可能记得每一个人。
    有些人生来如草芥,是咬牙挺住了九死一生,才能一步步立于人前,被世人所仰望。
    而也有许多人,譬如那小傻子,注定一生都要卑贱地过活。
    没有人认为一个傻子能改命,能踩在他们的头上,所以他们对他不假辞色,将最丑陋自私恶毒的面目暴露在他的面前,从不伪装。
    毕竟这只是一个傻子。
    一个傻子,能懂什么?就算他什么都看见了、都听见了,那又怎么样?
    晚间的京城下了一场绵绵秋雨,天色被洗刷得晦暗幽沉,郑府之中灯火通明,仆从婢子撑着伞来回走动。
    没有人注意到屋外跪着的小傻子。
    似是习以为常。
    少年垂头跪在泥泞里,任凭雨水一点点打湿苍白的脸庞,瘦弱的背脊因为寒冷而轻微颤抖。
    屋内隐隐传来说话声。
    “爹!我才不想进宫……就那个皇帝,你为什么要听她的?就今天那样子,回头进宫还不会整死我?”
    “你给我住口!休得对陛下无礼!陛下是君,我们是臣,侍奉君王身边乃是臣子本分,岂有你自己愿不愿意的道理!”
    “爹,你就是这么卖儿子的么?”
    “混账!你再胡言乱语!”
    随后便是“啪”的一声。
    清晰的巴掌声。
    守在屋外的下人面面相觑,神色皆有些紧张。
    这混小子被娇生惯养久了,不知天高地厚,如今还敢口无遮拦地顶撞父亲,郑宽在朝中素来是个低调温厚的形象,第一次动手扇这个正妻所出的嫡子。
    偏偏郑澍性子倔,虽被这一巴掌打得不再吭声,心底却也有些不服。
    他一想到今日跪在那儿丢了面子,便越想越委屈气愤,虽隐隐感到一阵后怕,但又觉得父亲明知道他得罪了女帝还逼他入宫,更是不在乎他这个儿子的死活,把他往火坑里推。
    他还打算娶几个美人妾室逍遥快活,哪里想入宫给人生孩子?
    郑澍冲出了父亲的书房。
    少年俊秀的脸无比阴沉,带着要杀人般的寒意,守在屋外的婢女一见他出来,连忙撑着伞过来为他遮雨。
    他走下台阶,靴底溅起的水渍溅起,有几滴污水落在小傻子的鼻尖。
    小傻子睫毛颤了颤,没有抬手去擦。
    郑澍在他面前停下,抱着双臂,居高临下地嘲讽道:“真是个晦气东西,你今日也是运气好,遇到个为你出头的,哼,就你这种傻子,也配?”
    那少年弯曲着纤瘦的脊背,好像听不懂一般,只是轻轻颤抖。
    郑澍弯下腰,狠狠掐着他的脸抬起来,对上对方漂亮的眼睛,眸光涣散又惊恐,讷讷道:“求……求你……别打……”
    郑澍盯着他,似乎在想怎么折磨他发泄火气,撑伞的婢女轻声道:“郎君消消气,何必脏了自己的手,今日若再打他,郎主知晓后又要说您了。”
    郑澍松手站起身来,倨傲道:“也是,我今天就放你一马,等哪天我心情好了,非要活剥你一层皮,让你知道得罪我的下场。”
    说完,他那只织金的华贵黑靴猛地一踹小傻子,将对方猛地踢入一团污泥里,又碾着少年苍白的手指,趾高气扬地离去。
    少年捧着手疼得蜷缩成一团,张了张嘴,却只有从天而降的雨水灌入喉咙,雷鸣声吞没了他的哀嚎。
    雨势渐大。
    四周来来回回的人、无数的轻蔑嘲讽声、议论声,掺杂着风雷雨声,齐齐涌入他的耳朵里。
    少年意识混沌,冷得直哆嗦,艰难地站起来,却发现因为跪久了,双腿酸麻得根本站不起来。
    他只好双手撑着泥地,笨拙地拖着沉重的身子,往可以躲雨的地方爬去。
    “真是个傻子。”一声轻蔑的嘲笑。
    “阿远,别这样说。”
    温润平淡的嗓音随后响起,少年呆呆地抬头,不知何时,二郎郑铉已经来到他面前。
    青年白衣洁净,神色宁静,俯视着他。
    他的小厮阿远说:“郎君还是太仁慈,管这傻子做什么,到时候三郎君知道了又要闹。”
    “终究,他还是我的……”
    郑铉说了一半,嗓音又顿住,只化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他俯下身来,从怀里拿出一个尚留余温的包子来,递给他,“一天没吃罢。”
    少年呆滞片刻,突然急忙伸手抢过包子,就着雨水狼吞狐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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