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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他这次学聪明了点儿。
    一边守在那里,一边点了几个可靠亲信。
    “你立刻送信去张府。”薛兆指了一人,又指其他几人,“你们几个,巡查这四周,看有没有可疑之人出没。”
    张府和谢府几乎同时收到消息。
    谢安韫坐在庭院中一杯杯饮酒,饮得有些醉了,那张风流俊美的脸透着淡淡绯色,唯有一双眼睛冰冷如初,眼尾猩红。
    他听着眼前跪着的下属禀报——
    “回禀大人,女帝今夜已经饮下了那杯毒酒,虽然只有一口,但足以将她放倒。”那人说:“我们已经派人去附近暗中守着,不会让人逃出来,就等大人下令,将女帝活捉。”
    陆方站在一侧,心底暗惊,袖中的双手至今都在微微颤抖。
    太冒险了,这是谋逆。
    是连太傅都不知道的谋逆。
    原本郎君认为已脱离掌控,意欲下狠手直接放倒女帝,令其日益缠绵病榻,最后无法治国理政,神不知鬼不觉,天下人也只会以为是女帝身体不好而已。
    但自从知道女帝要来公主府,郎君便不知怎的,突然产生了更为疯狂、更为大逆不道的想法。
    ——他想直接活捉女帝。
    以如今京城掌控的兵力,宫变自然不成,但若营造一个长宁公主杀女帝的局面呢?
    放一把火伪造尸体,诛杀“凶手”长宁,死无对证,再将换出来的女帝永远囚于府中,如今的小皇帝根基不稳,她就算“死了”又怎么样?
    大不了拥立更好控制的新主。
    连谢太傅都不会知道。
    疯了,真是疯了。
    陆方发现,自己已经越来越看不懂郎君了,他明明应该是那么冷静、狠辣、果断的人,却自从喜欢上女帝,好像一日比一日疯,一日比一日丧失理智。
    他不再是夜夜留宿青楼的风流谢郎,不再在风月场上逢场作戏,也不再去见他特意收留的替身慕淑,每夜都只是盯着女帝的画像出神。
    谁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正如没有人知道,他今夜为什么饮酒。
    明明喜欢的姑娘快到手了,尽管用了见不得人的手段,尽管下了毒、让她难受了,但他马上就要得到她了不是吗?
    那他还为什么饮酒呢?
    他应该高兴不是吗?
    就算她哭、她闹、她恨不得想捅死他,她一辈子都不会再笑盈盈地叫他谢卿,那他也不后悔。
    就这样吧。
    反正她喜欢谁,都独独不会喜欢他。
    谢安韫饮完最后一杯酒,闭了闭眼睛,酒意被夜风吹得越发清醒,他冷声说:“动手吧。”
    ……
    张府。
    男人一手支颊,在案前微微闭目养神,烛火在那张冷漠的容颜上晃动,给高挺的鼻梁拓下一道深深剪影。
    周管家进来,唤了声“郎主”。
    “什么事?”
    张瑾睁眸,露出一双清隽冷漠的眼睛。
    周管家恭声道:“小郎君消停了十日,方才又跑出去了,出去得太急,还……和府上守卫交了手,看起来颇为急切,想必又是去见那女子。”
    “查出身份没有?”
    周管家摇头:“那女子神出鬼没,上回我们因申超没能下杀手,还跟丢了,这次她又出现得毫无端倪,颇像有意为之。”
    张瑾不语。
    周管家观察郎主神色,小心翼翼道:“属下已经派人去追踪了,这次派出去的人手极多,只要找到合适的时机,不管那女子是谁,小郎君便是武艺再高强,我们也一定能拿下她。”
    张瑾起身,走到衣架边,拿起悬挂的玄色外裳,冷淡道:“阿奚性子倔,不服任何人管教,你们强行当着他的面拿人,只会逼急了他。”
    周管家犹疑道:“那……”
    “我亲自去。”
    周管家一时噤声。
    张瑾掸开外裳,披上,整理一番,抬脚便要出去,周管家却还僵硬地杵在那儿,像还有话没汇报完,张瑾路过他时朝他淡淡扫了一眼,“说。”
    周管家连忙道:“还、还有……方才薛将军传消息来,说怀疑长宁公主府有异动……”
    张瑾皱眉。
    ……
    最后,张瑾还是以弟弟阿奚为重,并未去长宁公主府。
    再大的异动,也无人会往谋逆上思索。
    况且长宁,不过区区宗室罢了,并不入张瑾之眼。
    但入仕十五六载,张瑾于朝中嗅觉何其灵敏,只冷淡吩咐了一句:“去查,今夜南衙府兵和北衙禁军是否有调度。”
    “是。”
    须臾,张瑾端坐于车驾之中闭目养神,听到车外传来低低一声:“回禀大人,今夜神策军暗中有调度。”
    神策军。
    他屈指轻敲,神色冷寂如霜,“赵柱国的人。”
    “是。”
    那便说明,女帝无事。
    甚至可能是女帝设的局。
    “通知薛兆,如有异动,可疑之人直接格杀,直闯暖阁带走女帝,不得有误。”
    “是。”
    听命行事的人来去如风,夜色再次恢复岑寂,刀光映曜,泛着刺骨寒意,风掩车辙之声,穿过重重街巷,又随着少年衣袂的上下纷飞。
    姜青姝已经支撑不住了。
    她猛地抬手,揭开小狼面具,那张清丽的脸。
    那张脸施过脂粉,却被薄汗冲刷掉三分颜色,于月色下,显露出本来的惨白萎靡。
    张瑜怔了怔,“你……”
    她状似才发觉异常一般,左手紧紧扣住张瑜小臂,不断攥紧,弱声道:“我好像……中毒了……”说着气息愈弱,就要往下滑落。
    张瑜呆呆地瞪大眼,乌黑的眼珠子倒映着少女惨白的脸,看着她如一朵凋零残败的花朝下委顿而去,心跳漏了一拍,连忙伸手揽住她。
    他咬牙,“没事,别怕。”
    她心悸睫颤,被他半背起来。
    张瑜虽清瘦,背却坚硬宽阔,高束的乌发扫在她的脸上,散发着清淡的兰麝香。
    他开始寻找医馆。
    但此时入夜,近日京中治安严格不少,坊间巡查加派人手,虽然百姓夜间出行受限不多,但也几乎没有医馆在夜间开张。
    张瑜以轻功漫无边际地飞了半晌,感觉到背上之人逐渐无声无息,一阵着急上火,直接用脚踹开了一家医馆的门。
    “砰——”
    一声巨响。
    医馆大夫大晚上被吓了一跳,眼看着那门四分五裂,惊骇异常,还以为来了个什么大力神人,就看着一个纤瘦漂亮的少年背着个女子进来。
    他张了张嘴,正要驱赶,就看着少年不耐烦地从袖子里掏出满满一袋银子,“给她治。”
    大夫头疼道:“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城内夜间禁止交易,东西坊都关了,这生意在下……”不敢做啊。
    不管是医馆,还是当铺、饭馆等,都只能在规定时间交易。
    这是本朝规矩。
    “万一被巡查的看见……”大夫为难道。
    张瑜沉声说:“那我帮你打跑他们,总之你治,责任我来担,大不了你就说是被我持刀胁迫的。”
    大夫:“啊?”
    大夫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呆若木鸡地站在那儿。
    张瑜不再看大夫,兀自将背上的少女放在床上,小心地用袖子给她擦拭额上的汗,又伸手抓着她冰凉的手,无声安慰她。
    那大夫偏头一瞧,见这少年果真携带了染血的刀剑,心里琢磨再三,叹了口气,上前搭脉。
    张瑜偏头问:“怎么样?”
    大夫细细看了片刻,轻声倒吸了一口凉气,凝重道:“……这……有些复杂,你且等等,我再细细检查。”
    他伸手去拨少女的眼皮,她似乎残存意识,受惊般地一动,被张瑜按住手,“别怕,七娘,我在这里。”
    她又安静下来。
    大夫仔细看诊,张瑜按捺不住,也在这探头看来看去,两颗脑袋险些撞到一起,那大夫觉得这小子颇为碍事,完全无法静心,索性道:“郎君且出去守一下,帮我看看有没有巡查的人。”
    张瑜只好起身。
    他一步三回头,再眼巴巴地瞧了一眼姜青姝,这才关上那扇被他踹得摇摇欲坠的门。
    长街空荡冷清,凉风吹面,月光照亮屋脊瓦片,拉长这一缕孤单人影。
    张瑜站在夜色中,偏头展目,望向远处。
    街巷深处,一片浓黑。
    以他敏锐的听觉,却能听到车辕逼近之声。
    随后,一辆华美的马车缓缓逼近,双马并驱,黑檀为辕,漆黑的帷幕罩下,四面銮铃随风微微清响,在这空寂的夜晚散发着令人脊冷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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