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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干饭人 第542节

    也就是说,这尸坑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刘琨任上没的。
    赵含章拳头紧握,呼吸急促了两分,转身就走。
    刘琨愣愣地看了一眼大尸坑,呆呆地跟上。
    走出一段,附近没什么人了,赵含章这才压抑不住怒气,回身冲着刘琨就是一脚。
    刘琨愣愣地跟着,反应不及,被一脚踹在肚子上,整个人往后一飞,就跟轱辘似的咚咚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随从大惊失色,伸手抓了一把没抓住,惊叫一声,“使君!”连滚带爬的下去救人。
    赵含章也愣了一下,然后连忙奔下去救人。
    刘琨咚的一声撞在一棵树上,然后身子一偏就要歪出树继续往下掉,关键时刻,赵含章顺着山坡滑下,比他的随从还快一步的伸手抓住他。
    赵含章一脚撑在树上,一脚死死地顶着泥土,然后将他往身边一拽,就将人拽了过来,见他虽脸色苍白,却眼睛圆睁,人是清醒的。
    她就没好气的给他脸上来一拳,“装死给谁看?别以为你如此我便不问罪了,这么多的人在你在任时枉死,我,我真真恨不得把你踹下悬崖!”
    刘琨终于回神,眼泪滚落,“含章,我有罪,但此事我真不知情,我若知道……”
    赵含章:“你幸亏不知情,你若知情,你此时已经人首分离。”
    随从这才小心翼翼的顺着山坡下来,但他没有合适的落脚处,整个人颤颤巍巍的,忍不住哭道:“赵使君,求赵使君救一救我们郎君,可不能再动手了呀。”
    赵含章见他下一刻就要滑落悬崖的样子,没好气的道:“顾好你自己吧,”
    赵宽带着亲兵跑过来,将绳子绑好后丢下去,赵含章抓着刘琨没动,让那随从先上去。
    随从愣了一下,在赵含章瞪了两眼后连忙抓住绳子,亲兵们立即将他拉上去。
    刘琨也愣愣的,扭头去看赵含章。
    赵含章一脸莫名的和他对视,问道:“愧疚得说不出话来了?”
    刘琨正想说话,绳子兜头掉下来,赵含章一心二用,一手拽着刘琨,一手接住绳子,然后就套在了刘琨身上。
    她将绳子绑好,这才让人把他拉上去。
    等赵含章被拉上去,刘琨还躺在地上没动,赵含章气得不行,正想上前再给他一脚,就见他一骨碌爬起来,一把抱住她的小腿就嚎啕大哭起来。
    赵含章:……
    她拔了拔腿,发现拔不动,就只能由着他哭去。
    刘琨感情充沛,这一哭就哭了两刻钟,赵宽还能坐在草地上撑着下巴看,她却只能站着,两刻钟站着一动不动,感觉好累啊。
    不仅身体累,心还累。
    赵含章默默地等他哭完,她抽开腿来,嫌弃的抖了抖湿透的裤腿,问哭得一抽一抽的刘琨,“越石,现在你还要挡我查清这个案子吗?”
    刘琨脸色青白,整个人都很丧,“不说乱世,便是盛世和平之时,这些人家手上也难免沾染几条人命,所以我一直认为,他们有所作为,救民于世,这世上,因他们而活的人要多于因他们而死的人,这就是功大于过,可以忍受。”
    “可今日看我错了,”刘琨又忍不住哭起来,抽抽噎噎道:“你说得对,视人命如草芥之人,怎能救民于世呢?是我想错了,想错了……”
    赵含章本来想等一段时间再提的,此时却没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越石,晋阳已不适合你,随我去徐州吧。”
    刘琨愣愣地抬头看她。
    赵含章道:“我封你为徐州刺史,你去徐州,替我管理好徐州。”
    她真诚地劝道:“徐州是富庶之地,此战过后,天下皆要休养生息,我需要能臣替我打理徐州,使民休息,你有怜民之心,又能理政,去徐州最好不过。”
    刘琨心动又不舍,晋阳毕竟是他一手重建的,突然要离开它……
    刘琨的内心在拉扯,忍不住和赵含章道:“我打算重整晋阳,你放心,此次我再不会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赵含章叹息道:“可晋阳多战事,兄长啊,不是小妹看不起你,而是你于战事实在不利。”
    刘琨脸色一黑,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有军事才能,“我从小学武艺,论剑法,自认不比你差,也自小读兵书,《六韬》《孙膑兵法》倒背如流,自来晋阳,更是枕戈待旦,连守晋阳五年,我怎么不行了?”
    赵含章:“兄啊,赵括谈兵也无人能比。”
    刘琨生气,“你说我是纸上谈兵?”
    “人皆有所长,有所短,越石你在军事上不行,但你文章写得好呀,不仅我,祖逖都远不及你,更不要说你的音乐造诣了,更是独一份,你不要总想着去做自己不擅长的事,要去做自己擅长的事。”
    刘琨坚持道:“你不是我,怎知我不擅长?你等着,待我出战证明给你看。”
    说罢也不哭了,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就一瘸一拐的走了。
    赵含章:……
    赵宽一言难尽的走到赵含章身边,“我若没记错,刘越石首战便败了吧?”
    赵含章点头。
    赵宽:“之后也未有大胜。”
    赵含章依旧点头。
    赵宽就问:“那他是哪来的自信,认为自己可以胜战?”
    赵含章没吭声。
    刘琨一瘸一拐的回家去,围住刺史府的人已经被范颖劝离,知道赵含章会为他们主持公道,晋阳的百姓和难民们这才抹着眼泪相继离开。
    但就是这样,刘琨也没敢从正门入,而是一瘸一拐,浑身脏兮兮的从侧门进去。
    一进门,管家就迎上来,着急的道:“郎君,老太爷和老太太受了惊吓。”
    刘琨一听,转身就要去见父母,走了两步察觉到自己这样去不好,两位老人只怕会更担心,忙对管家道:“快去拿一套新衣裳来。”
    但不等管家去拿,郭氏和刘蕃就互相搀扶着赶来了,看到他如此狼狈,刘蕃就连连叹息。
    第923章 郭氏
    只有郭氏问他,“外面传言可是事实?晋阳果然出现了万人坑?”
    刘琨一听,连忙道:“没有万人,只有千人之数。”
    郭氏一听,忍不住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气怒道:“千人还不够吗?这可都是人命,晋阳乃你辖下,出了这样的恶事,你竟全然不知!你是怎么当的官?”
    刘琨羞愧不能言。
    刘蕃连忙问道:“此事重大,大将军可有说过怎么处置你?”
    刘琨道:“她让我调离晋阳,去徐州。”
    不等父亲说话,刘琨便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我不去,此时正是关键时刻,我怎能轻离晋阳?而且从哪里跌倒,我便要从哪里爬起来。”
    郭氏道:“你听大将军的。”
    刘琨脸一黑,问道:“母亲也认为我打仗不行吗?”
    “对!”郭氏气恼道:“你守城还勉强可行,主动出战中,哪一次胜过?”
    刘琨紧抿着嘴道:“那是因为时机不对……”
    郭氏见他冥顽不灵,气得又给他一拳,恼道:“看看你治理的晋阳!出了这样的恶事,而你全然不知,算一算时间,正是你开始奢糜,宠信徐润之时。令狐盛等人几次劝你,你皆不听从,可见你有多固执。”
    郭氏落泪道:“你既不能弘经略,又不能驾驭豪杰,轻信小人,不能兼听,专欲除胜己以自安,别说晋阳,便是去了徐州也是祸害,如是,将来必祸及我与你父亲。”
    刘琨听得眼泪汪汪的,“母亲此话杀我。”
    郭氏就眼望他,“如此,你改是不改?”
    刘琨认为,他要是有这些缺点,自然改过,可他觉得他没有啊。
    郭氏见了失望,也不再劝他,转身扶着丈夫就离开。
    刘蕃欲言又止,和妻子道:“徐徐劝之,或许可行。”
    郭氏则摇头道:“前有令狐盛,后有赵含章,他们一个是晋阳要倚重的将军,后一个是大晋要倚重的大都督,才能品德都在他之上,他们劝的话他尚且不听,何况我们两个老不死呢?”
    “再劝已无用,我们要么独自离开,远离这个孽障,要么就在此处等死吧。”
    刘蕃:……以他四十年的经验看,她这说的是气话。
    郭氏说的的确是气话,她哪里肯真的丢下儿子离开?
    但她的确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不过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她也一样的,所以冷静下来后,她就去求见赵含章。
    这是赵含章来晋阳这么久,老夫人第一次求见她。
    赵含章刚从矿场回来,来不及收拾,立即来见她。
    一见面,郭氏立即跪下,“求大将军救救我儿。”
    赵含章吓了一跳,连忙疾走两步将她扶住,“老夫人这是作甚,快快请起。”
    郭氏道:“越石什么都与我说了,但他为人固执,不能自高官此以往,恐生大祸。”
    赵含章不得不佩服这位老夫人的眼光,她是站在历史的后面往前看,所以能够深刻分析这些人物的性格特点,但这一位是真正的身在其中的人,却还能如此清醒的判断未来的局势。
    这才是真的巾帼不让须眉。
    赵含章叹息道:“我有意让兄长去江南,江南战乱少,又富庶,正适合兄长这样的文采风流之人,可惜兄长执意晋阳。”
    郭氏当然知道赵含章是在利用刘琨,晋阳毕竟是刘琨一手打下来的地盘,虽然出了这样的恶性事件,但待百姓们冷静下来,他们还是会服从刘琨的管理,他的威望还是在的;
    而江南,那里一大半是琅琊王的地盘,尤其是徐州,那里可是琅琊王的老地盘了,刘琨去那里就是要斗天斗地斗人去的,政治斗争,也凶险得很,不比战场上的明枪暗箭少。
    可这也代表,刘琨是有用的。
    只有有用之人方能被利用,一个人,若连被利用的价值都没有了,那就只剩下一条性命,随时可能被杀。
    郭氏也想让刘琨出去看看,他这几年独守晋阳,得到太多的赞誉,却因为交通不便,少与英才来往,所以顾盼自雄,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世上的英才不知凡几,若不能虚怀若谷,总有一日,他会被自己的自大害死,还会祸及家人性命。
    所以她愿意让刘琨去江南,让他经受更多的风雨捶打。
    “当今天下,能让他听从命令的只有你一人,”郭氏道:“知子莫若母,这孩子有诸多缺点,有一点却是好的,那就是忠君爱国。”
    她道:“只要大将军以君命令之,他便是不愿,也会听从。”
    赵含章挑眉,她的确有这个打算,只不过还未到时机,毕竟闹得太僵了会多一个敌人,所以她想的是以情动之,最后不得已再用这个方法。
    郭氏说的不错,刘琨自觉最荣耀的是汉室的血脉,但最在意别人提起的,也是这个血脉,生怕有人因此而质疑他的忠诚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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