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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干饭人 第394节

    赵含章道:“七叔祖志向在此,自然觉得快乐,但正弟和程叔父一样,是个有大志向的人,若一生都无所成,那得多痛苦呀?”
    赵瑚嗤笑一声道:“有何痛苦的,我许他荣华富贵,别人有的,他都有,别人没有的,他也能有,他的日子比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好,你往外头看看,那些平民百姓,那些流民,甚至曾经的士族贵族,有谁的日子能比他还好的?”
    难怪赵程和赵瑚总是话不投机,她都差点儿被他这番话给气得暴走。
    这真是,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赵含章苦笑一声道:“七叔祖,这世上不止是有吃喝玩乐,还有仁、义、礼、智、信,人类的本质其实是探寻未知,所以程叔父究学,他想要从古书中找到自己的道,并将自己的道传递下去。”
    “正弟虽年幼,却也有自己的一番志向,若只讲究吃喝玩乐,那他们这一生都算是白过了。”
    赵瑚不认同,问道:“多少人一辈子就只追求温饱,你去外头问问,这是多少人一辈子所求,难道他们这一生也都白过了吗?”
    第666章 痛哭流涕
    赵含章想到外面那群还在挣扎着求生的人,便忍不住声高了些,“他们是因为没有!但他们没有富贵,不能温饱,却也有家人之亲,朋友之义,国君之忠!”
    赵含章微微含泪道:“正弟已经有了富贵,他从出生开始就站在了许多人一辈子的终点,那他就要原地踏步,一动不动吗?他明明可以走得更长远一些。”
    “上天给了他良好的出身,还给了他不弱于常人的脑子,那他为什么不能轰轰烈烈,潇潇洒洒的去追求自己的人生目标,做常人之不能做,立不世功绩?”赵含章道:“这世上,总要有些人走在前面,不能所有人都只求温饱一世,原地踏着不动。”
    赵瑚坐在原地,嘴巴张了几次也说不出话来。
    “前路虽荆棘,但风景独好。我是想要走在前路的人,程叔父也是,我想正弟也是。”赵含章认真的注视着他道:“七叔祖,您莫要阻他们父子,好吗?”
    赵瑚突然觉得很难受,心里又酸又疼,还特别的委屈,他眼中迅速铺满眼泪,嘴唇发抖的质问道:“你,你又怎知他有如此志向,而不是似我一样,说不定他现在也都是被他父亲逼的……”
    “祖父,我愿意的,”赵正从一丛月季后跑出来,蹬蹬的跑上来,跪在赵瑚身前道:“我也愿意做前路者,我不要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不要只知华服罗盖的过一生,跟着父亲读书虽然很辛苦,但我很开心,真的很开心。”
    赵瑚看到孙子,心中的委屈再也忍不住,抱着他就痛哭起来,“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不似我,只肖父,你们父子两个都瞧不起我……”
    赵含章的眼泪硬生生被他给逼回去了,目瞪口呆的看着老泪纵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瑚。
    她无奈的扭头去看站在月季花丛边的赵程,示意他赶紧上来安慰他爹。
    赵程却没动,甚至都没看赵含章,而是静静地站着,沉默地看着痛哭流涕的赵瑚。
    赵正小朋友也是第一次见祖父哭,尤其还哭得如此凄惨,一时也忍不住跟着一起哭,一边哭还一边安慰他道:“祖父,我和父亲从未这样想过,父亲,父亲虽不许我跟着您学,却也教我要孝顺您,从未在我面前说过您的坏话的,真的。”
    说赵瑚坏话的全是族中的其他长辈,赵正其实记事早,三四岁的事都能记得,但大人们总觉得这么小的孩子不会记事,也不懂事,所以就会肆无忌惮的在他面前讨论事情。
    赵正从小跟着父亲一起住,便是父亲去族学里上课,也要把他带着。
    两三岁的小孩常常坐不住,所以他偶尔会溜出族学,在附近玩,有时候他还会自己摸回家找祖父玩。
    说实话,赵正还是挺喜欢祖父的,因为在他的记忆里,祖父对他真的是极好,每次一见到他,都会给他各种东西,那时候赵氏的坞堡就已经建起来了,坞堡里有集市,赵瑚就常常到族学里偷他。
    把他偷出去以后就放在脖子上坐着,扛着他就去逛集市上。
    凡是他喜欢的祖父都会给他买,有时候便是他不是很喜欢,只是多看一眼的东西,祖父也会大手笔的帮他买下来。
    但父亲不喜他与祖父多接触,就多次阻拦。
    说真的,赵正小时候不解,听那些人私底下议论,说父亲不孝顺祖父,他还曾偷偷的怨恨过父亲。
    后来他被迫跟着父亲出去游学,见得多了,加之读书,也懂事了些,这才渐渐知道,父亲未必是对的,但祖父做的事更不对。
    他隐约知道,父亲很爱自己,所以才对他如此的严格,才不喜他受祖父的影响。
    父亲一个人带着他,也很辛苦,饶是如此,他也从不假人手,不曾疏忽他。
    像宽师兄他们都很羡慕他有这样的父亲,私底下不止一次的说,若他们的父亲也如程叔父一样就好了。
    游学三年,赵正内心的怨恨才消失,但回家后,他又心生恐惧,他也不喜欢父亲和祖父这样的关系,可他是晚辈,又没有开口的权利,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在祖父和父亲的教育相悖时,他甚至不知该选哪一边,似乎不管选哪一边都是错误的。
    他既想轻松一些,跟着祖父快快乐乐的玩闹;又不想父亲失望伤心,而且,有时候,读书也很快乐,他两样都不想放弃。
    在今天之前,他一直在纠结,可听了三姐姐的一番话,赵正便知道自己更想要怎样的生活了。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抬头和祖父道:“祖父,虽然有时我也想与您一起玩,但我更想有所成就,名扬于世。”
    赵瑚哭得太利害,这会儿还没控制住自己的眼泪,就一抽一抽的问他,“你想有什么成就?”
    “我想和三姐姐一起平定乱世,让治下百姓能够安居乐业。”
    赵瑚一下神志回笼,他忙拽住他道:“你跟着你阿父在后面教书育人,帮县衙算算东西,跑跑腿就行,可别上战场。”
    “平定乱世是大人们做的事,你这小胳膊小腿能做什么?”
    赵正不甘的道:“永族兄十二岁都能上马杀敌,我为何不能?”
    “你能和他比吗?他没脑子,只有一身力气,可你却是有脑子的……”
    赵含章不高兴了,重重地咳嗽一声,眼神危险的盯着赵瑚道:“七叔祖,你说谁没脑子?二郎怎么没脑子了,他只是不识字而已,脑子好着呢。”
    眼看他们要吵起来,赵程这才走上前来,对赵含章点了点头后对赵正道:“去给你祖父打盆热水来。”
    赵正悄悄看了赵含章一眼,见她眨了眨眼,这才起身退下去。
    赵含章也起身,对着父子俩行一礼后退下,将空间留给他们父子。
    赵正没走远,正站在不远处将脸上的泪水擦干净。
    因为他年纪小,赵含章很怜惜他,还给他指点没擦干的位置,然后问道:“不是让你们准备准备去汝阴郡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本来我们都点好了人要走了,但铭伯父突然派人来找我们,让我们再回家一趟,他有事和父亲说,我们就回来了,不过其他人先往汝阴郡去了。”
    一回来,下人就带他们往这边来,他们还以为赵铭在这边呢,谁知道坐在亭子里的却是赵含章和赵瑚。
    原来是赵铭。
    赵含章呼出一口气,突然眼睛睁大,她抬起手来看了一下自己的手,然后僵硬的扭头去看被丢在亭子里的公文,不知道她此时进去拿公文,会不会打断他们父子俩的谈话呢?
    第667章 说和
    赵含章最后还是没进去打断他们的叙话。
    公文上的事可以慢一点解决,他们父子间解决矛盾的契机却不常有。
    赵含章今天劝说赵瑚的话也是废了很多脑细胞的好不好?
    所以姐弟两个就一起坐在屋前的台阶上发呆,下人去给赵正打热水了。
    赵含章撑着下巴示意他看身后的房间,问道:“七叔祖刚给你布置好的,你不进去看看吗?”
    赵正摇头,“不看了,反正我又住不上。”
    他道:“一会儿我还得随父亲去汝阴郡,待回来,父亲也不会容许我住在这样的屋里的。”
    赵含章点头,“我们虽出身富贵,但不可做膏粱子弟。”
    她道:“上天已经厚待我们,那我们就要做一些事回报这世间才好,若一味的只知享乐,不仅白费了这一世的好开局,福气耗尽,未来的日子未必好过。”
    赵正正是喜欢找茬的年纪,问道:“若我努力了,最后却还是不好的结局呢?”
    他道:“比如阎亨,他如此努力了,最后还不是死于非命?”
    赵含章就笑了笑道:“那你猜阎亨悔不悔来这世间走这一遭?悔不悔曾经选择苟晞,为他出谋画策,悔不悔最后死谏苟晞呢?”
    赵正认真的想了好一会儿后道:“我想他应该是不悔的吧。”
    “那他若不读书,也不选择苟晞,而是住在家乡,只求温饱度日,随着乱世沉浮,浑浑噩噩过完这一生,就算能够活得比现在长寿,你觉得他会开心吗?”
    赵正没说话。
    赵含章道:“我不愿过那样的日子,相比幸福的糊涂,我更想要痛苦的清醒,他或许不在意身后名,但现实是,他的名字响彻中原,还会记在史书上,后世的人会记得他,现在的人会因为他的品格受到激励,他曾经做过的事有受益的人,那些人在他的保护下挺过了一次又一次的难关,在这乱世中活了下去。”
    “我想,他既然不悔死谏苟晞,自然也不想要稀里糊涂的过完这一生,”赵含章道:“他是有大志向的人,也是值得我们尊重的人。”
    赵正便道:“将来我若过得不好,我也不会后悔今日的选择的。”
    赵含章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小子,那你可得努力了,不要让自己有后悔的机会。”
    因为精美服饰和器物而动摇的心坚定了下来,赵正呼出一口气,暗暗决定,最近还是少见祖父,不然他怕控制不住心动啊。
    下人端了一盆热水上来,还奉上了干净的帕子。
    赵正将帕子搭在木盆上,探头往亭子那里看了一眼,见他们似乎已经结束了谈话,就端起来,“三姐姐,我去了。”
    赵含章挥手:“去吧,去吧,对了,看到我座位边上的公文了吗,一会儿退出来时把它给我带上。”
    赵正“哦”了一声,踌躇不前,“三姐姐,不然你与我一同去吧。”
    “你们一家人说话,我一个外人去凑什么热闹?你自去吧。”
    赵正有点害怕,既怕他祖父哭,又怕他爹训,所以想拉上赵含章,“刚才你还劝祖父呢,也是一家人,一同去吧。”
    赵含章拒绝,“你祖父才哭过,这会儿看见我一定会不自在的,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赵正没办法,只能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他奉上水盆,他爹亲自净了净帕子递给祖父,赵瑚看到递到眼前的帕子,又哭了。
    他用帕子擦脸,一边擦一边哭,眼泪竟然还越擦越多了。
    赵正目瞪口呆。
    赵程:……
    他无言的接过帕子,重新洗了一遍递给他,然后扭头问赵正,“三娘还没走吧?”
    赵瑚立即不哭了,将眼泪憋回去,然后快速的打理好自己,红肿的眼睛就恶狠狠地扫视周围。
    可惜,眼睛太红了,赵含章没看出邪恶来,只觉得他有点可怜,于是在他一瞪之后识趣的把脑袋缩回去,不偷看他们了。
    赵正端着水盆退下时还捎带上了赵含章的公文,赵程只是瞥了一眼,没有做声,等他走了才扭头和赵瑚道:“父亲,正儿屋里的那些东西都拿走吧。”
    赵瑚刚和儿子讲和,也不愿与他再生争执,于是点头,其实在他看来,东西都摆上了,那就用呗,他以后少送赵正一些奢靡之物就是。
    但看着儿子清正的脸,他没说出来。
    赵程顿了顿后又道:“生意上的事我不懂,但父亲,如今你能各郡国游走,各个郡的买地买铺子,不是因为自身的能力强大,而是因为有含章做后盾。”
    他道:“所以她之所求,还请父亲上心,她强大,豫州强大,赵氏才能强大,也才能护住底下的族人。”
    赵瑚不太服气的哼哼两声,但还是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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