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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节

    三日后,余照在城中各家药铺里转了一整天,赶在落日前回到方宅,见了方如逸,便有些愁眉不展。
    “照儿怎么了?可是今日出门时,遇上什么烦心事?”方如逸问道。
    余照把装药材的抽屉拉开,露出里面贴满名字的小格,指着“人参”二字道:
    “姑娘,都怪奴婢前两日惫懒,想着如今我们手里有生药铺子,要买人参并不是什么难事。没想到拖了两日,竟连下等的短须参都买不到了。”
    方如逸走过来瞧了一眼,里面果然空空如也:“人参也不是稀罕物,怎会满京都缺?”
    “听说人参全被汝阳王府买走了。姑娘可还记得,两日前汝阳王娶新妇,世子说不愿继母进门,直闹到在自己房中,触柱要挟的地步。”
    方如逸点头:“这件事京中人人皆知,不是说那傅世子重伤昏迷,快要不行了么?”
    “奴婢今日才知道,原来那傅世子虽然昏迷,可一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圣上听说他出了事,急得不行,当晚就派了三名御医,在汝阳王府上住着,下了死令,定要把傅世子救活。汝阳王虽说与他这个儿子不和,可毕竟是亲生的骨肉,因此满京搜罗人参,要给儿子吊住一口气。”
    傅杉的事,方如逸听说过。
    他家父母不和,日子过得憋闷,认识江与辰后,羡慕他父子和睦,就时常去江家待着。
    后来他便和江皇后一起,跟着江首辅去东宫,代替江与辰做太子的侍读,也就是如今的圣上。虽说他与圣上差了七八岁,可早就处出了兄弟情谊。
    方如逸缓缓点头:“原来是这样,当真可叹。如今我的身子也大好了,少吃些人参不妨事,还是救人要紧。明日,你让生药铺的顾掌柜派人出京,去附近的府县买些人参来,送到江府上,让江国舅送去汝阳王府。”
    自己能在京都做上农具生意,江与辰功不可没,如今他的好友昏迷不醒,于情于理,自己都要帮一把。
    余照应是,当晚便让毛大树给顾掌柜送了信。第二日,铺子里的采买小厮骑马出城,去了整整三日,买回来不少名贵野参,尽数送到江府上。
    可没想到,当晚夜色深浓时分,江与辰却和魏临一身黑衣地过来,一进厅堂,便让方如逸把门闭紧,魏临亲自在门口守着。
    方如逸不解:“这是怎么了?”
    “傅杉被下了毒。”江与辰眼圈青黑,猛灌几口茶水。“旁人我信不过,想来想去,只有让余照悄悄同我和魏临,去汝阳王府走一趟。”
    方如逸连连点头:“救人要紧,若照儿愿去,我定不拦她。可傅世子不是触柱昏迷么?”
    江与辰捏紧茶盏,冷笑一声:“触柱?呵!他心思缜密,怎会做那等蠢事!要不是我和魏临觉得不对,半夜摸进去,只怕真要被他那个大好爹给骗了!”
    “事不宜迟,我这就喊照儿过来,问问她愿不愿意和你们同去。”
    方如逸开门出去,到灶下叫来正在炼丸药的余照,把实情一说,余照满口答应:“奴婢学医,就是为了救人。江国舅,不如我们今夜就去。”
    眼看三人出了方宅,方如逸这才察觉,自己的一颗心跳得厉害。
    若真如江与辰所说,傅杉是个做事缜密之人,那他被害,多半就是身边人动手。
    会是谁?
    她在脑中把傅杉的仇家梳理一遍,思忖许久,也只有那位继母,又或者是……汝阳王。
    一念生出,她不敢再想下去,在房中坐立不安地等着余照。
    打更的梆子敲了五声,魏临才把余照送回来,匆匆道了谢,说江与辰那边还有要事商议,很快便离开。
    方如逸毫无睡意,忙问余照究竟是怎么回事。
    余照气得不行:“姑娘,这天下居然真有食子的毒虎!”
    方如逸后背僵硬:“是汝阳王做的?”
    “没错,奴婢一过去,见傅世子的气息都弱了,身边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圣上派来的御医,只能在另一个院子里住着。奴婢搭了脉,发现世子虽中毒七分,可还有救,便在他头顶施针,这才把他的毒逼了三分出来,人也清醒了。
    世子一醒,江国舅便问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说自己本想施计,逼得继母再不敢嫁进汝阳王府,却被身边的小厮告密。汝阳王带了七八个高手过来,强行按住他,给他灌了毒药。”
    方如逸只觉得身上冷汗涔涔。
    汝阳王再怎么不喜傅杉,那也是他亲生的儿子!
    他的生母被逼死才半年,这汝阳王便急哄哄地娶旧爱进门,傅杉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眼下傅世子醒了,他准备如何?”
    余照叹了口气:“世子心灰意冷,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假死,以后远离京都。”
    方如逸心中怅然:“这样也好,京都风野云乱,他有那般家世,汝阳王又一心向着陈家女,连亲子都要毒害,他实在无可留恋。”
    “奴婢瞧过了,那毒药不是立即发作的,而是会拖上两三个月。江国舅说,这样也好,要是忽然人没了,只怕圣上难受得很,还是得慢慢来,让满京的人都觉得世子是回天乏术,然后再假死,才更加妥当,也不会引起汝阳王的怀疑。”
    方如逸点头:“说得也是,这段时日,刚好可以让世子暗中养好身子。”
    “姑娘放心,奴婢给了世子弱息药,白日里吃下躺着,身子冰凉,气息微弱,便是御医也瞧不出来。暗中再调配解药,让魏临半夜里送去,最多一月,必能清掉余毒。”
    方如逸安心不少,这才觉出困意,吹灯安歇。
    次日,余照配了解药,没等给魏临送去,江与辰却先到了。
    “江国舅这是一夜未睡么?”余照面色惊讶,引着他往厅堂去。
    江与辰眼下透着乌黑,向来轻快的脚步,此时却颇为滞涩:“傅杉都那样了,我如何睡得着?他也是死脑筋,他爹给他下毒的事要是捅出来,难道圣上不会给他做主?”
    说话间,两人进了厅堂,方如逸正坐在里面看账本。
    “姑娘,江国舅来了。”余照道。
    方如逸抬头望见江与辰满身颓然,心中吃惊,忙站起来道:“怎么也不回府歇着?反而到我这里来?用饭不曾?”
    江与辰摇头,默然坐到一边。
    “照儿,快去让厨下做桌席面来!”
    余照答应着去了,方如逸低头一看,见江与辰双手通红,许是来得太急,连护手的皮套子都忘了戴,赶紧把常用的暖炉塞给他。
    “傅世子的事,昨晚我都听余照说了,汝阳王真是……怎能对亲生儿子下手?”
    江与辰仰头叹了口气:“他爹恨他娘恨了二十几年,一向也不喜欢他,从来不把他当儿子看。”
    方如逸心里不是滋味:“可容宁郡主嫁给汝阳王,也不过是遵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罢了,无论如何,拆散鸳鸯的事,都怪不到她头上。”
    江与辰恨道:“满京的人都这么说,偏他爹半点不听。”
    “或许不是不听,而是不愿听。装睡的人,如何叫得醒呢?”
    江与辰苦笑一声:“傅杉将来离京也好,换个身份,前尘往事就当是上辈子的事。他母舅广威将军左仲,本就在玄海滨驻守,以后他去了山南,也算有家可回。
    只是他外祖父左大将军,有些舍不得他。还有他表妹左思音,昨夜我去左家,把傅杉的打算告诉左大将军,左姑娘躲在门外听见,气得不行,要提刀去汝阳王府救他表哥,被我和大将军拼命拦下。”
    方如逸听了也是叹息:“左姑娘为人正直,眼里容不下沙子,汝阳王这般对待她姑姑和傅世子,她心里多半早就存了气,为着家族,隐忍不发罢了。”
    “要不是傅杉死了心,我们这几个从小便认得的,就算是拼了命,也要把汝阳王的丑事恶事揭个底朝天!”江与辰气道。“可如今他心已死,不愿多生事端,闹得三家不宁,我们也少不得遂他的意。”
    他把暖炉搁在桌几上:“我今日过来,是想同你说一声,我明日便要去山南,把傅杉的身份和住处打点一下,还得告诉左将军实情,免得他日夜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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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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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如逸缓缓点头:“左将军身在玄海滨,只怕听见的都是傅世子昏迷不醒的消息,是该有个靠得住的人,亲自过去告诉他。”
    江与辰侧头看她,她的脸色比去岁更好,两颊也丰盈了些,想来每日都在好好将养身子。如此,自己离京一段时日,也算放心。
    他坐直身子,眉间闪过一丝歉然:“如逸,这几个月我忙着春闱,眼下又出了傅杉的事,都顾不上何家还有梁王了。本来说好跟你一起对付他们,没想到世事变幻,甚是无常。”
    “这算什么,你竟还慨叹起来了。”方如逸不甚在意。“春闱是要紧的,傅世子的安危更是要紧,你当然得先顾一顾。我这边有照儿,还有魏临,他时常带武师过来帮我,算到底,也是你的功劳。”
    江与辰望着她,她那些宽慰自己的话,甚是好听,连日来的苦涩焦心也消散了泰半。
    他的脑中不知怎的,反反复复地浮现傅杉那句“你喜欢他,但你自己不知道”,原本言之凿凿的念头,此刻也动摇了。
    难道这就是喜欢?
    他想不出答案,可他知道,自己的心绪,从未有过如此起伏又沉稳的交错。
    好像只有每回见到方如逸的时候,才会心悸难当。
    “在想什么?”方如逸打断了他的沉思。
    “没什么。”
    他低下头,想着傅杉的事要紧,自己的心绪本就还乱着,等从山南回京后,再理也不迟。
    “对了。”他想起一事。“左家一门子的武将,心气高,念头直,要是这段时日忽然气不过,非要去汝阳王府讨要说法,只怕会对傅杉不利。”
    方如逸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我会时常去左家拜访。不过,如今左家同梁王说着亲事,登门的由头好找,可就怕去了,左家不愿让我进府。不如你先暗中知会他们一声,就说我也知晓此事。”
    “他们已经知道了,昨晚我就把带余照悄悄过去把脉的事,全都说了。”
    方如逸点头:“那就好。”
    厨下送上来一桌席面,两人慢慢吃着,江与辰一改素日含笑随性的神色,方如逸问一句,他才答一句。
    不说话时,他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瞧着格外沉默。
    方如逸感觉自己的一颗心,也跟着沉了下去,费劲寻了两句安慰他的话,说出口来,却也只是勉强。
    一顿饭用完,江与辰准备离开,方如逸却喊住他,举起一面铜镜,指了指他下巴上的青黑:“你就准备这么去山南?”
    江与辰望着铜镜里的自己,胡子拉碴,满脸愁容。
    方如逸让余照去自己房中取来皂角和刮胡刀,搬来一块硕大的铜镜,摆在桌几上。
    她拉着江与辰坐在铜镜前:“我哥哥是个懒虫,在漠北的时候,总是让我给他刮胡子。”
    她举起刮胡刀:“这把刀也就一直在我房里搁着,前岁搬到这里,忙忙慌慌的,竟一并带过来了。刚好今日派上用场。”
    江与辰强撑着笑道:“胡渣而已,我回去随意收拾下就好。”
    他起身要走,方如逸却一把按住他:“坐好。”
    想离开的心思,顿时散了彻底,双脚也迈不动了,他感觉自己像个偶人,方如逸说什么,他就怎么做。
    却是心甘情愿的。
    方如逸往他身后塞了两个软垫,一上一下地叠着,恰好抵住他的腰身和脖颈。
    “你昨晚一夜没睡,定是累极了。”她的左手在在江与辰肩头,向后轻轻推去。“靠着软垫眯一会,等给你刮完了胡子,我再喊你。”
    江与辰听话地闭上眼,不一会却睁开:“眼前黑了,心里就烦闷,还是同你说说话的好。”
    方如逸把皂角一点点抹在他下巴上,柔声道:“傅世子那般克礼守制的人,竟然和你这个浪荡子如此亲厚,想想也是怪得很。”
    “哪里怪了?是他总是扒着我,小时候最不喜他来家中。”江与辰眼底总算浮了些轻松神色。“他从小没爹疼,容宁郡主又常年吃药,顾不上他。平日里,他就去左大将军家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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