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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6节

    选好了人,祝缨又看了工坊。各色工坊已初具规模,至此,别业才算是有了一个让她比较放心的模样。
    祝缨满意地下山,项安、项乐也随行,三骑在队伍的中间,前有开路的、后有殿后的。三人有些日子没能这样一起行动了,祝缨有些感慨,她打算将项安、项乐与祁泰都带走。其实,别业里应该有一个项乐这样的人来主持,但是京城局势复杂,她更需要帮手。她也不能只依旧有限有几个人,架子搭起来之后,有祝大、张仙姑在,花姐也能支应,就得让别业里的其他人有机会出头。
    祝缨其实比较看好祝青君和巫仁,两人都是手上能干活,可惜祝青君还小,还得跟着花姐学东西。巫仁沉默,不爱与人交际,家人都在南平县。
    盘算着可用之心,祝缨十分遗憾,如果让她再任三年,别的不说,祝青君就能当半个帮手了。别业里也能再长出几个可用的人了。
    回到刺史府,张运依旧是:“大人如此勤勉,方有这般成就。如今梧州欣欣向荣,大人何必再如此操劳?差不多就行了。”
    祝缨微笑道:“习惯了,让我闲下来我反而不知道干什么好了。”
    张运也不在意,让他干的事他也干,祝缨不在期间又有几件案子,他也都断了。祝缨回来一看,判得也还在理。只是不知道此人为何如此慵懒,如果他再按时病上一病,活脱脱就是一个丘知府了。
    两人相安无事,直到五月十八,一道雷又炸在了祝缨的头上——皇帝调她进京!不用等到十月了,现在就走。
    第288章 可靠
    梧州城哭声震天。
    祝缨要走的消息是瞒不住的,调令来得很突然,又要求她尽早回京。这样一纸调令并没有给祝缨“不动声色、徐徐安排”的条件,接到调令之后稍作思索,祝缨便开始了离任的准备。
    这是一项大工程,不清点不知道,她在梧州这些年着实做了不少事情,都要一一交代了。要交代清楚,就得告诉接手的人原因,让他们有所准备。
    她将府内官吏召集了过来开一个简短的小会:“突然调我回京,梧州的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都打起精神来!无论谁过来接替,你们都要好生与新刺史相处。我与诸位相识一场,总要给你们安排好。”
    不消半天,消息就传遍了全城。
    祝缨顾不得别人哭,她比别的离任官员还要多做一倍的事情——安家。她得赶着州里的官员迅速接手,这样才能腾出时间来安排父母家人。
    整个刺史府仿佛被敌人大军兵临城下,脚下的地仿佛是陷阱阵,平地就能跌一个跟头。最倒霉的还要数司户佐们,别人都有一个上司在前面戳着,他们的上司是祁泰,祝缨这次要一起带走的。祁泰还要给他们交代事宜。
    王司功出了自己的房门,没走两步就与同样转圈的李司法撞了个满怀!两人都从彼此的脸上看到了不安,对望一眼,又什么都没有讲。两人是一样的主意,跟着能折腾出花样的刺史,搭着这股清风升上去!他们也连着几年考评不错。
    现在好了,风刮走了!
    一旁的张运看着这些人的样子,更加地安静了。祝缨偏不让他清闲,将他带在身边。从司户的籍簿开始点起,一边给他解说一边道:“我动身之后,新刺史未来之前,梧州都要别驾操心。等新刺史到来之后,还要别驾襄助于他。此时别驾不可漫不经心。”
    张运只好说:“是。”
    越交割,张运越发现,自己之前那几个月不过只看到了水面上的一层浮沫,水面之下现在才展现在他的面前。梧州,它根本不像是一个偏远的烟瘴之地!它的人口虽然不多,但是在不停地增长,它的存粮丰富,它的钱财堆积!
    祝缨确实是一个能干的官员。
    张运打起精神来,将腰微微弯出了一点弧度,头也维持在了一个微微低垂的状态。他的双手也放到了身前,无论如何行动,身子都稍稍侧向祝缨。
    祝缨与他办着交割,顺口又叫人:“告知五县县令。”接着告诉张运:“务必要重视羁縻五县,以礼待之。切记!切记!”
    “是!”
    “我会再进山一趟,安抚一下。新刺史赴任之后,进不进山你们看着办,进山之前,最好经县令们同意。他们受敕封不过数载,不要惊着他们。”
    “是!”
    祝缨在刺史府里忙了三天,县令们快马赶到了。
    祝缨将五县县令都带到了自己书房。
    苏鸣鸾进了书房心里打了个突,左右一看,只见里面的家具还在,但是书架已经搬空了。坐下之后,最先开口的却是山雀岳父,他拱了拱手:“大人,您要走?”
    祝缨道:“我本以为还能多留些时日的,不想陛下有令,不得不遵从。我长话短说,接下来的话,你们都要记牢。”
    五人都打起了精神:“是。”
    祝缨道:“是我将你们扯到朝廷里来,从一开始,我就将你们当‘自己人’来待。对自己人,没有架上墙头抽梯子的道理。你们是羁縻县,与山外三县不同,自己能做许多主。京城你们也都去过了,你们的随从里也有人识得跟程。我将启程去京城,有事可以派人来找我。奏本,小妹,我教过你怎么写。”
    “是!”苏鸣鸾干脆利落地答应了一声。
    祝缨又说:“新刺史我亦不知,但无论如何,我给你们留了后路。他好相处,那是最好,也是我所期望的,大家依旧好好相处。他要不好相处,你们关起门来过日子。不必与他理论,只管与朝廷说话。”
    山雀岳父道:“大人去京城,做什么官呢?”
    祝缨道:“那要见过陛下之后才知道。所以,我将家人留在别业,以后还要你们多多照应。”说着,她起身团团一礼。
    五人面面相觑,忙也起来还礼。苏鸣鸾道:“义父,这是……”
    祝缨道:“他们年纪大了,大姐又是番学博士,如何走得开?等我到京城安顿下来,再做安排。别业那里,我也会安排好的。集市还照旧开。”
    苏鸣鸾缓缓地点了点头。
    祝缨道:“我不在的时候,山里人与山外人或有习俗不同起冲突的,你们一定要谨慎。咱们的约定,我都嘱咐给了张别驾,我会再留一封书信,到时候由他转交给新刺史。”
    郎锟铻问:“义父什么时候动身呢?”
    祝缨道:“陛下的意思,越早越好。安顿下来之后,我会给你们消息的,放心。”
    放心个屁!
    山雀岳父心里骂了一句脏话,脸上却还要维持平和。祝缨又说:“我要离开了,也有些礼物要送给你们。”她给五家都准备了绸缎、金珠之类的礼物。
    苏鸣鸾道:“这些我都不要,小妹在义父这里住了好些年,有些认床。”
    祝缨道:“一些竹器,想要就拿走。”
    郎锟铻不明就里,但是也以儿子的名义讨要了一些家具。山雀岳父没话找话,就手要了书房里的书架。路果、喜金也是人云亦云,各搬走了一套案几。
    外五县交代完,又是内三县。三县的县令、县丞都是她安排的,祝缨也都让他们:“与新刺史好好相处。”
    她又特意与小江谈了一次。
    小江已知她要走,到了空荡荡的书房一看,花姐也在。
    祝缨让二人坐下,说:“在梧州,咱们算北边过来的同乡了。你们都有官职在身,不得擅离。我这次自己先回去,你们如果遇到了事,可以互相商量。”
    小江突然问道:“那博士住哪儿?”
    祝缨一走,刺史府就有新主人了。花姐再住在这里就不合适,张仙姑和祝大也不必说。
    祝缨道:“我走了,就是本地官员,自可在本地置产。过两天,置一处清净的院子。”
    小江点了点头。
    祝缨道:“你们是女子,如果新刺史疏远你们,也不算出格。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如果排挤你们,也不用惯着他。梧州有事,寄信给我,会馆的路会通着的。”
    小江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祝缨又对花姐道:“我再往学校各处转一转,就进山与爹娘告别。”
    小江忍不住又问了一句:“二老不回京吗?他们有年纪了,梧州毕竟不如京城。”
    祝缨道:“不了。”
    小江道:“回京之后大人也能置业的!”她不敢认为祝缨是为了自己才在梧州置别业,也同样不认为祝缨是为了花姐将父母留下来的。
    官员在任上置产敛财是很常见的,祝缨这样的政绩,梧州上下就算知道了有别业,也没人叭叭这件事。百姓是不知道官员不能在本地置产,官员们一则受祝缨带来的实惠太多,二则也觉得祝缨干这事儿不值得拿出来说嘴。在羁縻县的山里弄个别业,甚至没有在内三县买一亩地。
    小江也只以为是普通的置业行为,那为区区一个别业就把爹娘和义姐留在烟瘴之地,道理是不通的。
    如果没有说得过去的理由,将年迈的父母留在离京三千里外的南方,小江本能地担心了起来。
    离别在即,她顾不得许多,很快添了一句:“一家子骨肉互相照才好。”
    祝缨道:“京中情势不明,他们还是不要蹚这趟浑水了。我将他们留在这里,也是免得他们的涉险。你得闲时,也帮我照看一下可好?”
    小江严肃地说:“好!”
    安排完公事,祝缨又要安排自家事。先是府里的随从,丁贵等人她要带回京城,别业随从里也挑选出二十人随行。巧儿等人都是本人地,家在这里的,正好可以给花姐继续帮工。如此一来,花姐的新宅也有人手了。
    此外又有一个胡师姐,她是南方人,又是个姑娘家。祝缨自己知道没有什么事儿,又怕胡师姐另有安排。于是亲自问胡师姐的打算。
    胡师姐却反问祝缨:“大人要怎么安排三娘呢?”
    祝缨道:“她与二郎都是我的帮手。我知道,有些人会有些不好的猜想。不过,他们父亲过世,我说过要照拂项家,就将他们兄妹做子侄看待。三娘有她自己的想法,她那些念头,要嫁做人妇就不能自由。”
    胡师姐放了点心,道:“只要大人不嫌弃,我就与三娘同在大人身边。”
    然后是去别业,不料不知道是谁传错了话,城中人以为她现在就要走,一个个哭着拦在马前。
    祝缨坐在马上看得发懵:“这是做什么?我去山里巡视。”
    拦在最前面的是荆翁,此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猛地一听说祝缨是去山里,把眼泪一抹:“原来大人不是要离开咱们这儿。”
    祝缨下马,说:“不是现在,过两天。”
    荆翁腿一软,眼泪鼻涕突然又出现了:“大人怎么还要走啊?”
    祝缨好言安抚一番,荆翁还是哭成了个泪人儿。一群人呜呜咽咽,祝缨道:“我会将一切安排妥当再离开的。不会悄悄的走,过两天山里回来,我请大伙儿吃个饭。”
    荆翁哭得更凶了。
    ……——
    比荆翁哭得更凶的是张仙姑。
    她告诉自己,不能当着女儿的面哭,不然会让女儿担心。然而,当祝缨到了别府,开始安排别业事务的时候,她还是哭出了声。
    祝大抱着头,挨着根柱子蹲着,闷声不吭。
    祝缨道:“怎么都这样了?这不比咱们当年第一回 上京时强多了?你们在这里平平安安的,我呢,带着几十号人护卫。”
    张仙姑一边给祝缨收拾衣服,一边说:“这都什么事儿啊!你身边一个知根知底的人都没有!”
    “谁说的?他们的根底我都知道。”
    “我说的是没人知道你的根底!”张仙姑一边哭,一边咬牙切齿的,眼泪鼻涕沾了祝缨一肩膀,“我跟花儿姐不在你身边,你身上那事儿,谁给你遮掩?你道我是非得粘着你?不是怕你漏了痕迹,就说是我身上的事?花儿姐也是一样的心思,你却不带我们。”
    祝缨一长大,她就不放心祝缨离开自己。又怕祝缨月事来时被人看出来,即使家里有仆人了,祝缨的贴身衣物,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和花姐清洗的。祝缨长时间的出行,她和花姐必有一个要跟着,就怕到了日子。还能说是自己来事。
    祝缨失笑道:“我应付得来。”
    “哪有总烧衣裳的?”张仙姑恨恨地将一叠缝好的月事用物拍进祝缨怀里!
    祝缨抱起东西往箱子里一塞:“我烧得起,怕有人拿我旧衣物诅咒我,不行么?”
    上回独自北上正值冬天,顺手将用过的脏衣服往炭盆一丢。
    张仙姑道:“你一个人,孤零零的……”
    祝缨听她念叨了许久,看张仙姑总也收拾不完,天也黑了,劝父母去休息。
    次日一早,张仙姑又给她收拾行李,祝缨早起将别业的管事们又召集了起来。项乐要随她北上,别业祝缨打算交给花姐,让侯五襄助守卫、杜大姐协助别府事宜。花姐本就有在本州行医的任务,每月必有些日子带着学生出外巡诊,也算方便。
    别业日常的事务,交给了领受月俸的“管事”来负责。他们每月向花姐汇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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