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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船老大赔了一些钱,但现在正是打渔的时候,他的钱都在船上、在海里呢,多的也赔不出来了。大家还给老吴筹了钱,不知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路昭皱起了眉,问了老吴他媳妇住的具体楼栋和病房,然后就匆匆赶去县医院。
    这儿的县医院条件自然算不上好,但也是县城仅有的一家医院。
    住院部里拥挤嘈杂,连走廊上都摆着床位,哭闹声、哀嚎声、吵嚷声夹杂在一起,吵得路昭耳朵里嗡嗡直响。
    他很不喜欢来医院。
    每次走进医院,闻到消毒水的味道,他就想起母亲去世的那天,他也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听见护士说“没能抢救过来”。
    路昭紧紧皱着眉头,走过一间又一间透出哀嚎和哭闹声的病房,终于在一间病房门口,看见了蹲在地上的老吴。
    几天不见,这个往日精神奕奕的中年雄虫已经完全变了样,不仅瘦了一大圈,连身上那种勃发的斗志都消散了。
    他蹲在病房外,双目无神,机械地把手里的烤红薯往嘴里塞。
    病房外的几条长木椅上都坐满了人,所以他只能蹲着吃,显得十分落魄。
    路昭走到他面前:“老吴?”
    老吴往嘴里塞着红薯,一点反应都没有。
    路昭皱起眉头,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老吴一个激灵,像猛然被人从另一个世界拉回来一般,顿了顿才清醒过来,抬起了头。
    “是小路老师啊。”他勉强笑了笑,站起身,“您也来医院看病?”
    路昭说:“我是专门来看看你。听说你媳妇出事了。”
    老吴苦笑一声:“是啊。您说,我们家的运气怎么就这么差呢?眼看着县里的路修起来了,大家挣得比以前多了,家里人就出事了。”
    路昭拍拍他的肩膀:“会挺过去的。你媳妇在里面吗?我去看看他。”
    老吴连忙把手里的红薯两口吃掉,带着他走进病房。
    靠墙的床上躺着一名雌虫,人已经不成样子了,右半边身子几乎都没了,全身包着纱布,昏迷不醒,输着葡萄糖维持生命。
    路昭本还以为那位摊主描述得夸张,没想到情况真的这样严重。
    “他被送到医院来,就一直没醒吗?”他问。
    老吴十分低落,几不可查地“嗯”了一声。
    “那医生怎么说?能不能再长回来?”路昭又问。
    雌虫的生命力很强,只要体格好一些,断手断脚基本上可以长回来。
    老吴顿了顿,许久才说:“医生说他拖的时间太长了,失血过多,器官和组织坏死了,心脏也停了好几次,可能损伤到了大脑。如果不是在海上,如果受伤后马上抢救,本来可以恢复的。”
    “但是现在……”他闭了闭眼睛,“能不能活下来都不确定。”
    路昭微微睁大了眼睛。
    “那、那现在还能做些什么呢?总不能就这么躺着靠输液来续命哪。”他连忙问。
    “要先进行器官移植。”老吴说,“我的,我儿子的,都可以捐给他。”
    “但是,就算能救回来一条命,人可能也瘫了傻了。”
    路昭看看他,又看看床上的雌虫。
    一场意外,就完全摧毁了这个挣扎在温饱线的家庭。
    他从兜里掏出自己带的所有纸币,数了数,五十六元零三毛。
    “这些钱你拿着,先应急。”他把三毛钱留下来,其他的全塞给了老吴,“还有什么困难,就来经改局找我。”
    老吴有些局促地摆手:“小路老师,我怎么能拿你的钱,你是首都来的领导啊。”
    “我不是什么领导,就是个普通人。”路昭把钱塞给他,“拿着吧,出了这样的大事,到处都要用钱。”
    又安慰了老吴几句,路昭才离开医院。
    回家的路上,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不时有迎面走过来的老百姓,认得他是那位首都来的、给县里修路的“大领导”,热情地向他打招呼。
    路昭一一应着,看着他们脸上洋溢的对生活的希望,又想起了不走运的老吴一家。
    他知道这事怪不了谁,出海就是有危险的,海上的一阵大风、一个大浪、一场飓风,都是未知的危险。
    但正是因为没法怪谁,才让人感叹天意弄人。
    回到宿舍里,他便找出信纸,给方先生写信。
    这两三年因为工作越来越忙,他给方先生写的信变少了,一两个月才寄一封。
    而他到现在,与方先生分离了三四年,从未收到过方先生的回信。
    也许方先生是真的很忙很忙吧。
    路昭轻轻叹了一口气,旋开钢笔,落在泛黄的信纸上。
    [方先生:
    近来我身边发生了一件令人难过的事。
    我认识的一位小摊摊主,他妻子在海上打渔遭遇意外,半边身子被机械桨卷碎了,现在躺在医院,情况十分危险。
    我希望他们能渡过难关,又忍不住感慨,为什么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家庭,总是更容易遭遇不幸呢?
    他们那么努力地挣钱,勤勤恳恳过好自己的生活,为什么命运要这样捉弄人?
    我又想起了母亲去世时的事,那时的我骤逢变故,差点自寻死路,那时我就想不明白,凭什么对一个认真生活的人如此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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