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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春腰 第134节

    唐慎钰指尖一痛。
    垂眸一瞧,指尖红了一片,原来不留神间,尖锐的冰伢子,竟划破了手指。
    作者有话说:
    第128章 我有什么资格替受害者原谅他 :我有什么资格替受害者原谅他
    子夜时分,哪怕疾风暴雪,也阻挡不住瓦市的热闹,而北镇抚司这边的街巷,却冷清的可怕。用老百姓的话说,煞气太重了,鬼去了都得扒几道皮。
    一辆马车行在昏暗的街上。
    唐慎钰斜坐在车边,亲自赶车。他戴着斗笠,围了条狐皮脖套,遮挡着大半张脸,只见男人从怀里掏出瓶烈酒,并未喝,而是把酒倒在一把锋利的匕首上,用帕子仔细擦拭。
    这时,他两指掀开车帘,往里扫了眼。
    褚流绪端端正正坐在最里头,她的状态和上午判若两人。化了淡妆,长发像未嫁女那般梳着,髻上簪了支银步摇,穿了身珠光白的缎面袄裙,上头绣了绽放的梅花。瞧着倒是挺素雅出尘的,只是在这深夜里,如同毛笔蘸饱了血,用力甩在雪地上,是一种凄异决绝的美。
    “还有几步就到了,你要是回头,还来得及,本官说过,可以送你去姚州。”
    “我还回得了头么。”褚流绪摸了摸仍凸起的肚子,姚州,本就是个残忍的谎言。
    褚流绪叹了口气,忽然从唐慎钰手里抢走酒壶和匕首,她扯开衣襟,把巴掌长的短匕首揣进抹胸里,贴肉藏着,淡漠道:“不好意思,我信不过你,得拿着防身。”
    唐慎钰笑笑,点了点头。
    一阵寒风袭来,褚流绪不禁打了个颤,忽然回想起往日的种种。
    十二岁时,父亲带哥哥外出讲学。正好城里疫病四起,她一个深闺里的姑娘,莫名其妙就染了病。继母刘氏打着为全家上下着想的名头,将她院里的烧的烧、搬的搬、砸的砸,最后把院门一封,每日早晚让人送来药罢了。
    是海叔带了两个儿子和几个亲戚,手持棍棒闯了进来,将奄奄一息的她强抢出府,在外头请了名医救治,保住了小命。
    海叔说,随夫人从扬州陪嫁过来的人还没死绝,夫人没了,他拼了老命也要护住小姐,将来看着小姐嫁个好人家,离开这糟心的地儿。
    刘氏心怀不轨,曾在父亲跟前吹枕头风,想把她嫁给刘家那个品行不端的外甥,哥哥站出来,那么斯文寡言的人,拿着剑,怒斥父亲被妖妇迷了心窍,苛待亡妻之女。若刘氏再敢染指妹妹的婚事和母亲留给妹妹的嫁妆,他就敢杀人。吓得刘氏好几日没敢出屋。
    哥哥对她说,只要他活一日,就绝不会让旁人欺负她。
    ……
    不知不觉间,褚流绪泪流满面,她紧紧抓住酒壶,仰头咕咚咕咚灌了通酒。
    女人微微发喘,愤恨地看向男人的背影,忽然摇头一笑:“咱们认识这么些年,我一直恨你、看不起你,甚至觉得你是个优柔寡断的人,我一次次欺负你,你还一次次放过我。可到今天我才发现,你真的又狠又绝又伪善,不给人留一丝余地,杀人前还要诛心。”
    唐慎钰一笑,悠然地抽了马一鞭子,淡淡道:“从前顾惜骨肉情分,一次次包庇予安,大事我替他平,小事我替他圆,没想到他越发蹬鼻子上脸。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我心疼姨妈,还试图替他解决。可忽然一想,我有什么资格替受害者原谅他?对么,褚姑娘。”
    “对。”
    褚流绪心如刀绞。
    她轻抚着身上穿的袄子,手又扶了扶步摇,怔怔道:“长久关在屋子里,我都要忘记长安是什么样儿了,多谢你今儿下午带我去外头走走逛逛,让我置办得这么体面。”
    “不用谢。”
    “今儿在聚珍阁买簪子的时候,我和一个小伙计闲聊了几句,又和一个路过的大娘聊了几句,原来,草场那事是真的,闹得满城风雨,周予安原来真这么丢人。”
    褚流绪嗤笑了声,眼里的泪渐渐干了,又灌了通酒,烈酒入喉,她只觉得苦,有些头晕目眩。
    可笑啊,一天前她还稀里糊涂的憧憬未来,一天后,她忽然就清醒了,绝望的清醒。
    “当初你带着周予安去留芳县接公主回京,按说,你们俩都是她的恩人,可她却如此耍弄算计周予安,想必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褚流绪眼神坚定而清明,想了想,道:“再结合昨日我无意间说出她是假公主,你一怒之下要灭口我,一则你怕这事传扬出去,九族不保,相关人等也皆受牵连,二则,你真的很爱她。今儿下午,我想了很多、很久,如果我是她,我得了这样泼天的富贵,肯定要低调,还得与你和周予安搞好关系,可她先和你退婚,身子复原后又这般针对周予安,是周予安得罪她了?”
    唐慎钰莞尔:“你一直很聪明,看来瑞世子当年选了你嫁我,还真有几分道理。”
    褚流绪白了眼男人的背影,蹙眉问:“为什么?我想知道周予安到底做了什么,她也是受害者么?”
    唐慎钰叹了口气,痛苦道:“她是沈姑娘养大的,周予安嫖妓误事,害得沈姑娘被奸人害死,她半年前查出真相,与我算账的时候小产,而我这个混蛋又求她不要杀周予安。”
    “那你确实是混蛋。”褚流绪剜了眼男人,想了想,冷笑道:“周予安素来嫉恨你,他是故意嫖妓误事的吧。”
    “对。”唐慎钰点头。
    褚流绪眼神越发冰冷:“所以你说的很对,你没资格替受害者原谅。”
    两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只能听见车轮碾过雪地的咯吱声。
    “就要到了。”唐慎钰冷不丁开口。
    “最后一个问题。”褚流绪看向男人,“如果,我是说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四年前我顺利嫁给了你,你会像爱公主那样爱我么?会在我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为我愤怒、甚至为我杀人么?”
    “不会。她就是她,没有人能取代她。”唐慎钰毫不犹豫地回答。
    男人目光温柔:“她大字不识几个,完全不守礼教,胆大包天,而且异常固执,有时候还会大口啐我的脸,非常的粗野……可我就觉得她很鲜活,很好,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她,但我知道,和她分开的这半年,我很痛苦。”
    褚流绪黯然,其实她真想看看那个小姑娘是何模样。
    能让皇帝一见面就册封为公主、能让周予安死皮赖脸地追逐,还能让唐慎钰这样的人深爱不倦,应该是个很有魅力的女人。只是红颜多薄命,也不知道她能不能从长安全身而退……
    罢了。
    侬怀悯人心,谁来惜取侬?
    正在此时,马车忽然停了。
    褚流绪的心同时也咯噔了下,她听见外头传来窸窣说话声,于是轻掀开车帘往外瞧。果然看见前方停了两辆侯府马车,云夫人由一个中年仆妇搀扶着,跟前护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家丁。
    云夫人秀眉凝着愁绪,两腮冻得发红,拖泥裙早都被雪打湿,她一看见唐慎钰,立马迎上前去,第一句话就是指责:“你上哪儿去了,我晌午就去你家等着了,等了一下午都不见你回来!”
    唐慎钰回头看向马车:“褚姑娘要离开了,我带她置办了些东西。”
    “你一个朝廷重臣带个产妇招摇过市,不合适。”
    云夫人面上淡淡的,她指向身后的两辆马车,“我给予安准备了些衣裳和日常用具,他自小金尊玉贵地长大,何曾吃过牢狱之苦!老太太若是还活着,不知得心疼成什么样儿!你姨丈若是还活着,又怎会容得旁人如此欺辱他儿子!”
    云夫人愤恨地甩了下袖子,她瞪向唐慎钰,语气颇为不善,还是那老三篇:“我问你,你究竟要把你弟弟怎么样,你若是敢动他一根毫毛,我绝不和你善罢甘休!”
    这时,褚流绪从马车上下来了,动作利索,一点也不像刚生产过的人。
    云夫人看见这女人就眼黑心烦,侧过身,冷哼了声:“谁让她来的。”
    “那谁让您来的!”
    褚流绪眼神冰冷,心里堆着一团火,“据我所知,今晚是我们一家三口团聚的日子,唐大人可没打算请你来诏狱。”
    唐慎钰扫了眼马车,问云夫人:“孩子呢?抱来了没?”
    云夫人心里稍有两分纳罕,褚家丫头见了她,素来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恭顺,怎么敢顶撞她!
    云夫人并不理会不相干的外人,只是叱责唐慎钰:“孩子还不足月,弱得跟小猫崽似的,牢狱阴森苦寒,他能受得了?再说了,他母子一同出现在狱中,外人难免不会猜测他们和予安是什么关系,你要害死你弟弟啊!”
    唐慎钰听够了这种训斥,多余的话也懒得说,只淡淡道:“那都进去吧。按规矩探视要一级一级审批,我暗中打点,给你们行个方便,最多只能探望半个时辰。请姨妈和褚姑娘进去后不要乱说话,最好劝劝予安别装疯卖傻了,对他不好。”
    云夫人简直恨得牙根痒痒,时间紧迫,她来不及和唐慎钰置气,忙招呼下人去搬马车上的东西。只是眨眼间,地上就堆成了小山:两盒时兴点心和酒肉,鹅绒锦被、亵衣中衣、棉衣袜子,牛皮靴、裘袍,炭盆,整整两筐银丝炭……
    唐慎钰蹙眉:“周予安在坐牢,又不是阔少爷去游山玩水。诏狱不是菜市场,让下人在外头等着,姨妈挑两件厚的带进去即可。”
    说罢这话,唐慎钰给褚流绪使了个眼色,带着女人走在头里。
    云夫人恨得骂了几句白眼狼,垂着泪,打包了两件裘袍和鞋袜,各样点心又挑了几样,
    匆匆把包袱挎在臂弯,忙不迭追了上去。
    果真如唐慎钰那白眼狼所言,全都打点好了,狱内外都是唐慎钰的心腹。
    越往里走,云夫人越心痛。
    这座牢狱是建在地下的,黑黢黢的,夹杂着血腥气的恶臭,个别牢房居然还冒着淡青色的鬼火,十分的阴森可怖。
    云夫人被熏得头疼,干呕了好几次,这样糟污的地方,儿子如何能受得了,无论如何得想法子把他弄出去。
    正走着,就到了最尽头的一处铁牢。
    外头守着两个身长八尺的汉子,正是唐慎钰的最信任的心腹,薛绍祖和李大田,他们见大人来了,忙躬身见礼。
    “姨妈……”
    唐慎钰刚准备说两句,就看见云夫人小跑着上前来,催促薛绍祖打开牢笼。
    云夫人忙不迭地挤进牢房,儿子这会子背对着她睡在一张木板床上,身上盖着块破棉被,虽说狱中放了火盆,但根本阻挡不了这逼人的煞气苦寒。
    “予安,儿子。”云夫人把包袱放在地上,她坐在床边,俯身环住儿子。狱中虽昏暗,但依旧能让她看到儿子这会儿形容凄惨,头发又脏又乱,身上有股恶臭。
    “咳咳咳”
    周予安咳嗽了几声,他吃力地转身,见母亲近在眼前。
    “娘?”周予安还当自己出现幻觉了,轻唤了声。
    “哎。”云夫人心都要碎了。
    周予安瞬间惊醒,见了母亲,他的冤屈、委屈和愤怒便有了倾诉的地方了,气道:“你怎么才来!怕是我死在这儿你都不知道!”
    “孩子,好孩子,娘这不是来了么。”云夫人不住地摩挲儿子,摸到予安额头滚烫一片,嘴唇都干起皮了,侧脸和脖子均有淤青。云夫人简直心如刀绞,慌张地掀开被子,上下查看,哭着问:“他们打你了?谁打的?”
    “嗳呦-”周予安痛苦的往开挪,“您轻些,胳膊脱臼了。”说着,他故意看了眼唐慎钰。
    云夫人瞬间懂了,扭头就骂:“丧良心的白眼狼,早知道你会咬自家兄弟,当初就不该收留你!予安便是有罪,那也该过了堂后在决断,你竟敢公报私仇,这么欺负他!你等着,我今晚就往宫里递帖子,我去敲登闻鼓,我要让全天下人知道你的恶行!”
    “娘,娘我没事儿,您别恼啊。”周予安这会儿又像个成熟的大人了,他吃力地抬起胳膊,替母亲擦去眼泪,强笑道:“孩儿也是从这里出去的,这算不得什么刑法,不过是点子磕磕碰碰罢了。”
    他急于知道外头的情况,又想知道提督究竟有没有出手营救他,碍着唐慎钰在此地,他不能直接问,忽然一想,提督发迹于慈宁宫,若要救他,肯定通过太后。
    想到此,周予安忙母亲:“太后那边怎么个情况?您找了没?”
    “嗯。”云夫人忙点头,“前儿就找了,太后宽慰我一番,后头我花了银子跟宫里打听,大娘娘狠狠训斥了公主,命她抄佛经反省。”
    周予安蹙眉,只是训斥么?
    云夫人见儿子神色郁郁,便想拣件好事,让他开心些,柔声道:“予安,你当爹了,褚姑娘昨儿诞下了个男孩儿,长得特别漂亮,和你刚出生时一模一样……”
    “这事我知道。”
    周予安不耐烦地打断母亲的话,还在纠结提督到底会怎么营救他,他现在深陷囹圄,母亲难得来狱中,他务必得抓住这个机会,让母亲出去传递消息。
    正头痛间,周予安听见前方传来锁链的咯噔响声,定睛一看,瞧见褚流绪端着个热气腾腾的铜盆进来了,半年多不见,这女人倒是一如既往的清丽,只不过身材稍显臃肿,她两只眼睛哭得红肿,紧紧抿住唇,显然是在强忍着。
    云夫人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她猛地回头,冲褚流绪发火:“谁许你进来的,滚!”
    褚流绪并未理会云夫人,自顾自地将水盆放地上,蹲地上拧了个手巾,她的眼泪一颗颗落入水中,砸出小小的涟漪,哽咽着说:“今儿原是我和孩子来的……”她抬起胳膊蹭掉泪,“夫人就算再恨我,可也该怜惜下予安,我瞧他身上有伤,若是沾了脏污,仔细发脓溃烂。我、我要给他擦一下身子。”
    云夫人一把夺过手巾,语气不善:“这事不用你,你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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