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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兔眼迷离 第196节

    薛凌裹了件极宽大的袍子在身上,直到下了马走入驿亭,申屠易方认出人来。起身看了看左右道:“怎么才来。”
    薛凌道:“你的马呢,走吧,赶往寿陵歇脚。”
    申屠易将帽沿压的低了些,去牵回自己的马,与薛凌理了理行囊,再次上马前行。依旧是昨日的路,只是大雨过后,再行至山谷处时,除了道路两旁些许断草,什么痕迹也瞧不出来了。
    他二人皆丝毫未停,转眼出谷。薛凌手上有令牌,并不愁宵禁之后进不了城。但要想连夜赶路,进了城之后得赶紧去马市换马。若是晚了,没地儿找马。
    如此紧赶着,到达的时间比昨日还早些。天色未晚,守城的已得了令,搜查松了许多,薛凌没亮牌子,直接就进了城。
    这地儿她反倒不如申屠易熟,正瞅着地形要问,申屠易即轻声道:“是不是要换马,你随我来。”
    薛凌狐疑“嗯”了一声,方记起申屠易以前的营生,常在京中和宁城之间往来,必然没少在寿陵打转,当下不再多问,又“嗯”了一声,示意申屠易带路。
    昨日严峻形势似乎并未给这地方带来多大影响,街头巷尾还是欢声一片。薛凌牵着马跟着申屠易往马市去,突听得他道:
    “还真不想往那边去,沈元州怕是能认出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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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9章 袍笏
    薛凌斜眼看周遭人群,没接话,申屠易凑的近了些道:“没事儿,南来北往多的是说人是非,不忌口。”
    他声音不大,但擦肩而过的人应该能顺耳听到。薛凌见其果面无异色,脚步未丝毫停顿便匆匆而去,稍微放松了些,却也没顺着申屠易话头答,只道:“稍后歇脚再说。”
    申屠易还不识得此行艰难,只说送封信该也不是什么要命的事儿。宋沧案发,他在京中成日不敢外出,而今霍家已死眼看翻身有望,又难得跑了一日马,耳旁风声吹的豪情又出来好些。
    等霍准罪行昭告于天下,他就有脸给死去的兄弟遥祝下辈子投个好胎了。
    因此虽不再说起沈元州的事儿,人却依然没个消停,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收了一囊,不时跟薛凌嘀咕:“这东西拿去宁城能翻三倍的价。”
    薛凌只低着头走的专注,一直到马市补了银子,旧马换成新马,二人要了客栈雅间坐定,薛凌才道:“你见过沈元州?”
    “见得不多,两三次而已。但他曾问话于我,此人开口就让人觉得他……就是高高在上的感觉,怕是再见到,我要露怯。”
    “如何会有这种感觉?他是个仗势欺人的”?薛凌听得奇怪,她生来矜贵,又活的潇洒,很难理解申屠易这种想法,只当沈元州是个张牙舞爪的狗东西,借着官位曾吓唬了人。
    “不是,他待人极有礼,长的也一副白面相,但你与他说话就不自觉,哎,我也不知如何说与你,这么说吧,就跟乞丐见着皇帝似的”。他书读的不多,搜肠刮肚不知如何形容这种心境。
    磕绊了一阵,艰难道:“你看我一条贱命,见了那种贵人,总有不自在之感。即使跟在苏远蘅身后,仍旧是不自在。可能正是因为这种不自在,他才注意到了我,特问了姓名过往,就那么几句话。”
    “你是跟着苏远蘅去见的沈元州”?薛凌狐疑道,却又记起是这么回事,那次在宋沧住处,申屠易确实与苏远蘅站在一起,所以才惹了误会。
    苏远蘅原是与羯人通商的互使,肯定要和沈元州打交道,申屠易因此与沈元州见过确实没啥问题。
    且申屠易既然见过沈元州,必定是没少往乌州一带跑,不说了若指掌,起码比江府两眼一抹黑好了千万倍,真是歪打正着,那给石亓送点东西就更容易了。
    她一时一时颇喜,多问了一句:“我记得你是在宁城一带走动,那是霍家的地头,怎么突而跑乌州边去了。”
    “往年也往乌州边走,我分不清胡人都是哪些但乌州的胡人比宁城少些。京中带往西北的东西虽能卖出高价,西北的东西带回去就卖不出什么了,好东西都让大客商收走了,我们这种人只能指望一点稀奇玩意带回去让人看新鲜,所以来往宁城更划算。”
    “今年年初时候,原来一起当差的告诉我,朝廷下令与羯人往来贸易,一开始无人前去,我就随便碰碰运气,后来遇着了苏远蘅”。申屠易咂了咂嘴,去捡桌上菜肴往嘴里放。
    他本一直喊苏远蘅少爷,且十分感念当初苏家的提携之恩。然薛凌跟他说了苏姈如这女人蛇蝎心肠,再提起苏远蘅也就失了客气。吃了两口,就再没说话,他总不能明说,我当初一直往宁城跑是想找找你爹薛弋寒干了什么瞎几把蠢事吧。
    薛凌快速理了一下,时间经过都对的上,原来申屠易是如此到的苏家。以苏姈如的性子,不会在短短几个月之内就如此重用一个外人。说到底,还是因为乌州那边凶险,想找个不心疼的棋子防着,随时可以舍弃。
    见申屠易吃的甚是欢快,她也识趣没提这茬,伸手抓了筷子道:“那正好,你对那边熟悉,也就不用我多做介绍了,不如吃完这顿饭就分道扬镳,早去早回,万一真打起来了,躲的远些省的出事。”
    “送的什么信,我去了如何找人,找到了说什么啊。”
    “皮子你带着了吗?”
    “在这”,申屠易从胸襟里掏出来,抖了抖扔桌子上,继续吃着东西道:“是这玩意吧。”
    薛凌拿起来仔细核对了一下,确认无误才推回去,见申屠易往衣服里塞得随意,叮嘱道:“你小心些,万一被人搜出来,就算识不得内容,一看到跟胡人相关,怕是难以脱身。”
    “没事,这上面啥也没有,说是拿来卖的就行了,这事儿我熟,你且说给谁就行了。只要不遇见沈元州,别的都不要紧。”
    “你这般怕沈元州”。薛凌笑着调侃了一句,她没见过这人,无法给申屠易意见,只宽慰了一句“人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怕他作甚”。
    说完嗓子低了些,道:“你那皮子上头是羯人小王爷的正身印”,申屠易略有不耐:“你不是说过了么,我也不知道这东西干啥使啊。”
    薛凌哑口,停了半晌突觉她太过谨慎了些,反不如申屠易自在。或许关心则乱,这几张皮子送不过去,拓跋铣十有八九不日就会马踏平城。她这几年养成了个不信任旁人的性子,一朝交代他人去做事,竟开始啰嗦起来。
    反应过来,就努力克制了一下,道:“说与你知了吗,我倒是忘了。那我长话短说。”
    “六月初,为了杀掉霍准,我往鲜卑跑了一趟,无意之间拿了羯族小王爷的正身印。拓跋铣答应我,只要我帮他把羯族拿下,他就帮我杀了霍准。”
    “你看,这皮子,那几个人昨日已经让鹞子给拓跋铣带了几张回去。他一拿到就能以此为凭证,近到羯族几个老东西身侧,借亲近之时,擒贼擒王。羯人住的又分散,等杀光掌权人,整个羯族都是囊中之物。”
    “那你又让我去送几张做什么,霍准都死了,用不着再管他”。申屠易不解道。
    “我原也是这样想,只待霍家死了,由得他谁是谁。不料世事有变,但拓跋铣那个人,贪婪狡诈,他知霍家死了,必会生事。这个时候,多半是会在羯人里头选个蠢狗当王,以五部一家的说辞安抚住羯族,没准准还会把羯皇之死栽赃到梁头上,让羯人当送死的先行攻梁。”
    “最好的人选,便是是石亓了,我怕他被蒙蔽,所以送两张皮子去提醒一下”,薛凌在杯子里蘸了些水,往桌上画了两条痕迹,继续道:“以那蠢狗的性子,知道人是拓跋铣杀的,必定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拓跋铣要花心思在羯人的怒火上头,平城会安全些。”
    “所以你这皮子既不能晚到,也不能早到。到早了,眼见拿下羯人无望,拓跋铣肯定先攻梁,趁乱捞得一点是一点。送晚了,石亓被囚,就于事无补了”。她一挑眉,看向申屠易道:“我见你驭马极佳,早日往安城去等着。”
    “等羯族几条老狗一死,就把皮子给我送到石亓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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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0章 袍笏
    她怕自己说的太过笼统,申屠易听不明白,话毕瞧着他道:“听明白了吗?”
    申屠易为难着摇头又点头,似乎甚是纠结,筷子也丢了,道:“你说的事儿太多,我乱的很,只知道这东西要给羯族的小王爷送去,不然胡人要打过来。”
    “这两桩不乱就行了,我估计石亓现在应该在安城里。既然我知道这事儿,拓跋铣肯定也是知道。他知道,沈元州也知道。所以你去了之后找人会十分好找,因为大家都在找他,你只用在安城的北城门外守着就是了。”
    薛弋寒一死,平安二城就不许百姓居住,少有人往来。申屠易又很少往乌州一带跑,薛凌怕说不清楚北城门是哪个门,手指又沾了些水,在桌上画了个简易的安城舆图。
    画完指着几道门一一给申屠易说了一遍,道:“你看这个北城门,出去之后就是草皮子,至多往前百里就能遇上散居的羯人。所以假如石亓在安城的话,他要回去,一定会走北城门。”
    申屠易盯着桌上水渍没抬头,道:“那万一他不在安城呢,你自己也说是估计。”
    “魏塱疑心甚重,羯人又上赶着讨好,所以十有八九石亓都在安城等着启程来京。如果他不在,也不要紧。按规矩,他既然是要为质,至少是两日一报行程。你在城门外等着,看见有胡人进出,跟上去就是了,如果有人拦你,就亮一张皮子出来,定能顺利找到他。”
    “听你说的好像容易的很”。申屠易翻了个白眼,直起身子,摸了摸胸口,看着薛凌来了一句:“你这会跟沈元州倒是很像,颐指气使的理所当然。”
    薛凌不解他为何这样说,也懒得解释。用袖口将桌上舆图擦的模糊了些,才道:“倒也不是十分容易,等你去了,那蠢狗已经成了个香馍馍,估计是大家都在抢。你动作慢些,就抢不到了。所以吃完饭,就赶紧走吧。”
    申屠易重新拿起筷子,道:“我东西给他,总得说点啥啊。”
    “就说所有人都是拓跋铣杀的,他手里有同样的皮子,好几十块呢。如果那蠢狗听到这些还想不过来,那也没法儿。不过你千万别说你认识我啊,不然当场就得送命。”
    “那我这皮子哪来的啊,你不早些说,到时候我一个人如何脱身”。申屠易又丢了筷子,
    “这倒是个麻烦事,不然你就说是抢来的,随得怎么编,总之不要扯上我”。薛凌猛扒了几口饭,突而跟想起什么似的,将怀里江玉枫给的那块牌子摸了出来丢给申屠易道:“这东西你带上,万一路上有什么麻烦,拿出来亮亮,骗些蠢狗不成问题。”
    申屠易本是还要问,一见那金灿灿的东西,注意力被吸引大半,伸手拿过来一瞧,上头龙纹遒劲,吓的双手遮住,急道:“你哪来的?”
    到了这地头,他一直比薛凌自在的多,突而小心翼翼,难免好笑。只薛凌无心玩闹,立马打断他瞎想,直白道:“假的。”
    “假”,申屠易大喊了一声,又瞬间低下声音念叨:“不应该啊,我见过”。说着张开双手,又仔细上下看了几遍,仍不太相信的样子。
    他以前当差,是会看到上头人举着个令牌大喊,但那一晃眼的功夫,不敢一直盯着瞧。江府本也有的是真东西,无非是不敢拿出来用,塞个一模一样的假的给薛凌,便是偏远些的品级官员都未必能分辨,蒙骗申屠易自是轻而易举。
    薛凌也不解释,道:“你晃晃得了,别拿给人细验,架子摆的足些,料来那些蠢狗也不敢来。”
    看申屠易还在翻来覆去研究,她又催道:“赶紧吃完走吧,我倒不怕你命丢在那,就怕去晚了,人已经被送回去了,更担心怕拓跋铣这狗东西先将石亓拿了,再去杀人放火。”
    “不过估计也不会,他不知道我是怎么得来的印,肯定怕先上门去找石亓会打草惊蛇。而且石亓基本能肯定是在安城,他想提前将人带走也没那么容易。”
    申屠易似终于死心那牌子是假的,擦了两下塞进了包袱里,正要吃饭,又疑惑道:“既然羯人的小王爷在安城里,为什么要把他送回去?照你的说法,让胡人打起来,拓跋铣就没有余力攻梁,沈元州完全可以效仿啊,拿羯人的小王爷当个傀儡,去给羯人散布消息,让他们直接打就好了。他是个聪明人,何必非得我跑一趟?”
    薛凌变了脸色,看桌上剩菜还多,又吃了好几口,才冷道:“对,他是个聪明人,所以他大概会早点把石亓给拓跋铣送回去。你赶紧吃了走吧,路上不要耽搁。如果去了之后,两日之内见不到胡人进城,就自个儿想办法找人。找得着命好,找不着算倒霉。”
    她觉得胃口突然极差,吃什么都如同嚼蜡,一撒手丢了筷子,拿着旁边的茶水饮尽,拎了包袱要走人。
    申屠易急忙跟着起了身,贴在后头下楼,低声道:“我可没得罪你吧。”
    薛凌递了两张银票给他,道:“捡好的马买,尽早过去。”
    小二热忱的冲上来喊“两位下次再来”,申屠易接了银票,走到马厩处,一道儿上了路。晚间出城放在别处可能算的稀罕,但寿陵多的是人赶路,守城的也见怪不怪。
    说是分道扬镳,实则二人皆往西北这个大方向,还能同行好长一段路子。这一晚也基本是在马背上度过,只偶尔让马歇脚饮水。
    薛凌愈发沉默,然她性子惯来阴晴不定,申屠易倒也没太过搭理。枕月宿风,如果不问前方的话,倒是一件浪漫之极的事。直至凌晨岔路,前方正式要分开,申屠易勒住缰绳道:“一路顺利。”
    薛凌回了头,道:“你要办的事儿,沈元州不会赞许。不管你出了什么情况,皆不可求助于他,也不能求助于乌州那一带的任何官员。最好是不到绝境,不要漏了身份。万一漏了,就说是为着宋沧案混进城的,想给自己求条活路。身上东西一概丢干净些,别提京城。”
    她提绳要走,又极不情愿的交代了一句,声音几不可闻:“实在找不到人就罢了,命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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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1章 袍笏
    晨间风大,申屠易在马背上只看见薛凌嘴唇开合,模糊猜出她最后说的是人命之类的,想再问,薛凌已抖了缰绳,马撒开蹄子跑了老远。
    他看少女背影转瞬就只剩个轮廓,身上宽大袍子被风灌满,一团灰扑扑的膨胀起来,很容易让人想到脑满肥肠。
    可他去想初见薛凌,只觉精致的很。
    是他在宁城时,错认的皮娇肉嫩小公子,也是在苏状元处,看着的玲珑讨喜娇小姐。无论是哪个形象,好像都都无法跟薛弋寒的儿子联系起来。直到他提缰绳,右手尾指处空空荡荡。
    他伸手捂了捂怀里东西,还是搞不懂几块破皮子能做什么事。可马并不懂人在想什么,它只感觉到背上的人在催着自己走。申屠易将衣襟拉的紧了些,防着途中东西掉出来了自个儿没察觉。
    薛凌是跟沈元州很像,分明是个女的,一绷紧了脸,居然跟个男的很像。还是薛宅里的小妇人讨喜,他一想到含焉,嘴角都弯了些,只觉这一生总算有了个着落。以前都是去追寻,唯这次是在等待归家。
    李阿牛到底是醒了,在宫里躺了一天一夜,灵丹妙药灌下去百十种,他一睁眼,满屋子太医宫娥瞬间围上来喊苍天开眼。
    魏塱并没能立马出现,这个时间,他已整了衣冠坐在龙椅上听朝臣走马观花似的进言。倒没听出个新鲜,风调雨顺,秋高气爽,找不出旁的说。值得嚼舌几句的,无非就是霍家事。
    先有人跳出来,双手举牒道:“臣有本,蒙陛下圣恩,主宋沧一案,昨日新得证据,述此事皆为霍相一手炮制,陷害同僚,枉顾社稷。案卷口供皆详录于此,请陛下明鉴。”
    太监小跑着接了来递给魏塱,皇帝并未细看,只粗扫了两眼,搁到一旁,又问:“众卿家还有何事要奏?”
    朝臣相顾私语,又有人站出来道:“霍相贵为百官之首,已有两日未朝。昨日霍家满门下狱,所犯何事,罪者何人。所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陛下为天下范,诛赏不可谬,岂能一言以蔽之?天子藏语,则江山水浊,水浊则鱼困,请陛下三思。”
    “何大人说的极是,霍相所犯何罪,昨日北门喧闹是真是假,城内谣言四起,还请陛下明示,早作定论,以安民心。”
    好像是回到了他初初登基的那一刹,魏塱看着殿堂上乌压压跪了一片,齐呼万岁,后异口同声,喊:“陛下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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