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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375节

    对这些人,邵树德的态度是如果原来没臣服的,随他去。
    臣服了又跑的,派人追击,追不到就算了。
    追到的部落,首领处死,部众一部分给出兵的部落作为酬劳,一部分发往辽东为部曲,一部分成为官奴,为三城放牧牛羊甚至种地。
    总体而言,他的态度还是很宽松的。
    部落西迁源于强烈的不安全感,因为东边太卷了,他们明明实力不弱,却没信心留在当地生活。
    西迁的部落,个个能打。历史上有与契丹人关系密切的部落,一口气西迁到乌克兰,还取得了统治权。这是非常不容易的,一个操蒙古语族的部落,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周围全是操突厥语族的部落,能打下一片天地,其实很厉害了。
    让他们去吧,去了西边,因为人口劣势,最终还是会被同化,费拉不堪。而他们留下的空间,在事实上缓解了草原的人地矛盾。
    将来大夏的子孙后代如果向西看,说不定还能拉上点关系。
    “伱这么肯定阿保机要往西跑?”邵树德仔细想想,觉得这个可能性还真不小。
    “阿保机在大鲜卑岭一带屡战屡败,应该已经丧失信心了。”邵承节说道:“不跑就是等死,跑了还有一线生机。”
    邵树德想了想,确实如此。
    当年攻灭契丹时,阿保机身边有二十万众,后来陆陆续续收拢残余,部众应该在三十万以上。
    再往后,他的实力就不好判断了。
    他在大鲜卑岭一带,通过军事征服和政治拉拢两方面的手段,吞并了乌古人和霫人大部。随后多年,战场上的不顺利,让他损失了不少丁口牛羊,也有不少部众南下投夏。
    但他随后又拉拢了桀骜不驯的室韦诸部,可能还吞并了部分鞑靼,行踪飘忽,鬼知道他现在还有多少人。
    这一批人如果西去,邵树德怀疑黠嘎斯人、乌古斯人能不能顶住,估计有点困难。
    不过,这或许也是大夏朝廷插手的良机。
    静静等待吧。
    “阿保机的行踪,密切关注。”邵树德说道:“不过也别花费太大力气。那么多人西迁,时间长了,总会露出马脚,不着急。现在,还是先厘清草原诸部的赋税,将其完善。”
    “臣遵旨。”众人纷纷应道。
    邵树德点了点头,起身离去。
    明日他会出城西行。
    从布哈拉出发的波斯人即将抵达洛阳,他要亲自迎接。
    第030章 真理
    同光五年(920)九月初六,晴。
    洛阳城西五里的临都驿外,仪仗如林,蔚为壮观。
    大夏帝国的无上皇帝邵树德跸临此处,迎接远道而来的波斯学者,消息甫一传出,立刻引起了规模不小的轰动。而随着消息的越传越远,影响力还在持续扩散之中。
    原来,从西陲“小国”波斯来的十余学者,竟然得圣人如此看重!
    他们到底有什么本事?又有何特异之处?这是每个人都在思考的消息。
    其实,这也是邵树德的目的。
    新朝雅政么,身为天子的他怎么能不做出表率呢?
    他做出了表率,自然会引导一部分人走上这条路,哪怕只有一个两个,都是好的。
    太子紧随其后,默默看着。
    对于新朝雅政,他的理解没有父亲透彻。就目前为止,他认为最大的用处大概就是收税了。
    前些时日的财税改革,他虽然参与得较少,但最后形成统一方案,上会问对的时候,他可是在场的。
    就一个感受:大夏离不开商税。而新朝雅政,无疑是在极大促进商业发展,对朝廷收税有极大的好处。
    第二个认知,自然就是汉宣帝的那句名言了:“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除此之外,还有向外移民,为以后人口增长腾出空间,延缓人地矛盾的危机。
    他对新政的理解,大体上就仅限于这三个部分了。
    前些时日,父亲大张旗鼓提出要迎接波斯人时,他就有些意外。
    十二个波斯人,说好听点是波斯士人,说难听点就是匠人,结果受到这番礼遇,不光大臣们没想不到,作为儿子的他也很惊讶。
    遥想前唐太宗李世民,迎接玄奘法师,并与他并坐于上。这番礼遇,同样令人动容。
    你不用管李世民的目的是什么,他这个表率一做出,就奠定了释家在唐代的地位。
    有唐一代,儒家士人们不但要和武夫斗,还要与佛道争斗,非常辛苦。
    终夏一朝,或许就因为父亲今日的举动,就一举奠定了某些学问的地位。
    突然之间,前方钟罄齐鸣,鼓乐大作。
    邵承节提起精神,目视前方。
    提前洒扫过的驿道上,数十骑士勒住马缰,然后散往两侧,露出了一辆四轮马车。
    马车之后,出现了第二辆、第三辆……
    “竟然是银鞍直武士亲自护送。”邵承节压住心中的惊讶,脸上慢慢浮现出了几丝笑容。
    马车上的波斯人东张西望,神色间既有惊讶,又有喜悦,可能还带有一丝惶恐。
    这般隆重的场面,如果事情没办好,其实要遭到汗的责罚?
    会被怎么处刑?绑在马尾上拖曳,还是马蹄践踏,又或者干脆绞死?
    大抵是这样的想法吧。
    邵承节脸上的笑容更盛。他与波斯、大食商人打过交道,对他们脑海中带有的刻板印象稍有了解。而父亲在西边的形象,更大可能是“可汗”,而不是“天子”。
    音乐渐渐停止了,马车也停了下来。
    十二名波斯学者,在鸿胪寺小吏的引导下,缓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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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诸位历经风霜雨雪,跋涉上万里,远来洛阳,传授真理。”待礼宾官一一介绍完十二个波斯学者后,邵树德笑容满面地说道:“此等壮举,必然彪炳史册。后人于字里行间看到,必然能感受到今日之盛景。来,请与朕同乘一车。”
    说完,邵树德上前拉住领头的名叫巴尔迪亚的波斯学者,在他局促不安的表情中,登上了御辇。
    其余十一人也被一一引至其他御辇上。
    随驾出迎的皇亲、官员、军将们看着这隆重的礼遇场面,百感交集。
    能和圣人同乘一车的人可不多,波斯人何德何能,受此隆恩,真是让人无话可说。
    鼓乐声再起,御辇辚辚向前,宫廷侍卫们高举依仗,簇拥左右,往洛阳而去。
    “君可会说回鹘语?”邵树德用回鹘语问了一句。
    巴尔迪亚听闻,有些茫然。
    其实,如果他会说突厥语,也能听个大差不差,但显然不会。
    在御辇旁策马缓行的翻译先用粟特语说了一遍,然后再用波斯语复述。
    “尊贵的汗,我能说粟特语和波斯语。”巴尔迪亚的紧张情绪微微有些消解,轻声说道。
    翻译立刻用汉语复述他的话。
    邵树德点了点头,道:“听闻你在途径敦煌时,给学生讲解数学?”
    “尊贵的汗,我很惊讶你治下的城市内,竟然有如此之多的学校,而且还教授数学。”许是谈到自己的专业领域,他的紧张情绪大部消散,说道:“我给他们讲授了一些教师也没有掌握的知识,他们的反应并不是很强烈,但有一种朦胧的好奇。”
    “哦?你是说什么不喜欢新知识吗?”邵树德问道。
    “不,恰恰相反。”巴尔迪亚说道:“我给一位少年赠送了在撒马尔罕印刷的习题册,他谨慎地表达了谢意。但没过多久,已经放学回家的少年们也来了,每个人都想得到一份习题册,我只赠送出去了两份,这已经是我的全部。”
    邵树德高兴地笑了。
    他在敦煌遇到的应该是沙州州学的少年们,他们中确实有一部分人学习数学,数学博士的水平嘛,只能说一般般。
    但看到大家的求知欲这般旺盛,他还是很高兴的。
    “一路走来,有什么感觉?”他问道。
    “尊贵的汗,我不知道中国是否是我梦想中的圣地,能够让我施展才华,在历史中留下独一无二的印记。”巴尔迪亚说道:“我已经领略了贵国的西半部分国土,对一些习俗、文化有所了解。但我认为这并不是全貌,充其量只是真实情况的一个缩影,一个尚不完整、未经翻阅的序言,中国这部鸿篇巨制即将向我和我的朋友们打开。”
    邵树德听完笑容更盛。
    他阅读过一些波斯、大食商人在唐朝的散记,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那些人往往会把自己看到的中国社会一角以为全部,然后向家乡人介绍。这就像盲人摸象,有点似是而非的感觉。
    但这位数学家巴尔迪亚却很谨慎,逻辑思维能力也很强。不轻易下结论,一定要得到证明,这就是理科男的世界观吗?
    “从伱的视角来看,波斯国内对我国是什么看法?”邵树德问道。
    “他们认为汗是一个野心极大、十分自负的人。”巴尔迪亚说道:“贵国的战争行为违反常识,得不偿失。”
    “你的看法呢?”
    “我不急于提出不利的结论。我个人认为,中国是一个在多方面值得称赞的国家。”
    “比如?”
    “你们的军队十分强大,这在战场上得到了证明。”巴尔迪亚说道:“你们的城市规模巨大,我通过眼睛得到了证实。道路很宽阔,得到了妥善的维护,人们很文明,并不野蛮。官员们通晓哲学、法律和农业知识,他们中的大部分思想卓越,情感微妙,我认为,接下来的一百年是属于他们的英雄时代。”
    这个彩虹屁,威力好像比塔姆还强一些啊!
    不过邵树德还能稳住。他知道,不同民族的文化是有差异的,他们说话的口吻就那样,即便是理性的数学家,也不避免受到文化传统的影响,感情相对奔放、外露。
    如果他们说话的语气、用词、格式像中国人这么含蓄,那才是扯淡呢。
    五里的路程一驶而过,马车很快靠近了洛阳城南的定鼎门。
    当巍峨的城墙出现在前方时,邵树德又问道;“这座城市怎么样?”
    “同样的惊讶,这是我第二次经历了,上次还是在长安。”巴尔迪亚抬起头,看着这座举世罕见的巨大城池,说道:“其实,在刚进入贵国土地的时候,我看到汗的人民在修建房屋和仓库,并与工人们交谈过。”
    “有什么感受吗?”
    “请恕我直言。”巴尔迪亚说道:“贵国在建筑方面,并没有广泛应用理论知识。所使用的工艺,往往是在狭窄的既定道路上缓慢前行,世代口口相传积累的成果。数学、建筑、力学知识完全缺失,贵国的建筑是一个没有大脑和思想的存在。”
    这个评价就相当不客气了。巴尔迪亚相当专业地指出,大夏的建筑工人们只有口口相传的经验,只知道该这么做,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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