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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唐浮生 第1202节

    但也仅仅是“地理界线”而已,唐代在河两岸置军镇。国朝也派了兵马屯驻,以胜捷军为主,外加两千余土团乡夫。
    大渡河再往南三十多里,有望星驿、望星关。
    望星又南五十里,有清溪峡、清溪关,此为唐代防备吐蕃、南诏的重要屯兵之地。
    清溪关以南一百一十里,为黎、嶲二州州界。而嶲(gui)州,也是剑南道最西南边的一个属州了。
    驿道从州界向南纵贯整个嶲州境,经新安城、永安城、三阜城、沙野城(今西昌)向南有驿道——这又是一个重要屯兵地,太和年间由李德裕主持修建。
    沙野城南三十里有军镇姜磨戍,又一百二十里抵达阳蓬岭。翻过此山,在山南麓有馆驿,此馆驿所在位置即安史之乱后唐与南诏分界线。
    从大渡河往南直到阳蓬岭,一共七百五十余里,直到唐文宗太和年间仍处于大唐非常稳固的统治之下。李德裕、韦皋在此修建城塞,屯驻兵马,防备的也不是南诏,主要是吐蕃。
    晚唐以来,国势衰弱,这片范围内的蛮獠多投南诏,丢失了不少土地。
    高骈大破南诏之后,一举恢复了边界。但当地的城塞多残破不堪,百姓也纷纷逃亡,驻军日益困难。而一旦减少了驻军,你就很难压制蛮獠,控制这片土地了。
    他们不做乱还好,一旦作乱,往往引来南诏军队,十分麻烦。
    历史上大长和国进攻前蜀,其大军就直接捅到了大渡河北。蜀军三路出战,大胜,贼死者数万人。
    等到北宋,王全斌灭后蜀,建议“趁势取云南”。
    赵匡胤用玉斧在地图上一划,曰:“此外非吾有也。”
    “乃弃越巂诸郡,以大渡河为界,欲寇不能,欲臣不得,最得御戎之上策”——赵匡胤下令放弃嶲州全部及半个黎州,认为这样防守是“御戎之上策”。
    如此一来,七百五十里的国土就被扔给了大理。中晚唐时由李德裕、韦皋重建的军镇堡寨体系,前蜀王建一战杀敌数万营建的良好局面,就此彻底崩溃,防线终于退到了“天然界限”。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轻易放弃西南领土、打算攒钱赎买幽云十六州的赵大,还不如驴车战神赵二有雄心,至少他弟弟是真的开干了,虽然结局很是惨淡。
    邵树德看着地图上标注的驻军人数,大皱眉头。
    大渡河以西、以南,驻军一共只有两个不满编的指挥,总计三千余人。外加番直的土团乡夫数千,总兵力一共六七千。
    凭这点人,如果大长和国来攻,大概率是顶不住的。
    至于大长和国有没有来,不用怀疑。前方来报,贼人已发兵北上,开始围攻几个夏军驻守的堡戍。这些戍城墙单薄低矮,且各只有数百兵,陷落是必然的。再往后,就要直攻大渡河了。
    当然这些还不是最麻烦的。
    最让人讨厌的是黎、嶲二州的蛮獠大力响应大长和国,起兵作乱,意图中心开花,制造混乱——雅州蛮獠还算给面子的,没跟着一起乱。
    “操他大爷,没娶到媳妇就要动兵?”邵树德又重重拍了一下案几,吩咐道:“召集政事堂、枢密院诸位宰相,朕要问对。”
    第035章 出山
    吃过午饭后,邵树德移驾紫宸殿。
    南衙枢密院六位正副主官来了四位,政事堂七位宰相也来了四位。
    邵树德的目光一一扫过,李唐宾、朱叔宗、邵得胜、胡真、赵光逢、萧蘧、王溥、卢嗣业。
    除必要的留守人员外,能来的都来了。
    “都坐下吧。”吃完饭了,邵树德的怒意已经消掉了一些,但仍然很生气。
    众人感受到了气氛的凝重,分次序落座。
    “朱卿,你先来说说,各部到哪了。”邵树德问道。
    “遵旨。”朱叔宗禀道:“陛下英明神武,早就料到南诏居心叵测,欲来攻我。故成竹在胸,制敌先机……”
    “别扯没用的。”邵树德看了他一眼,道:“直接说重点。”
    “是。”朱叔宗继续说道:“十月初三,枢密院遵旨发令,龙虎军朱延寿部一万八千人进至牂、播二州,现已就位,囤积了部分粮草军械,由荆南、东川两地输送。”
    “宁远军顾全武部两万人开往邕州,十月底便已抵达,由岭西道提供补给。”
    “清海军黄璠部两万人水陆并进,于十一月中旬分批抵达交州,安南、广州联合提供补给。”
    “广捷军李嗣源部原定于十一月底抵达黔州,但因缺乏补给,滞留于荆州至今,此事已奏闻于陛下。”
    “胜捷军四万余人,除留守成都、梓州之万人外,余众分屯邛、雅、陵、黎、嶲等地,于去年腊月间陆续到位,由西川提供补给。”
    说完这些,朱叔宗又陆续提了一些地方乡勇征调的情况。
    邵树德点了点头,这是他前期针对大长和国可能的进攻做出的准备。从姿态就可以看出,安南、邕州、黔中、蜀中四地都分派了兵马,因为不确定敌人会从哪个方向进攻。
    从驻防地点也可以看出,他整体采取的是守势,现阶段根本不想和敌人开战。
    盖因如果要进攻,兵力就应该进一步向前部署,那里山高林密,道路崎岖,物资转运消耗极大。而现在多驻于相对容易获取补给的地方,消耗较少,但却不是良好的进攻发起点。
    这也是他听闻大长和国竟然敢主动进攻,非常恼火的原因。
    老实说,如果郑仁旻够聪明,就该老老实实缩在家里,任邵树德西征,或许能躲过一劫。毕竟他五十多岁了,万一西征后死了呢?
    黔中中南部、剑南南部、五管大片的蛮獠部落区,甚至连福建、湖南、湖北、江西南部都还有许多蛮獠部落存在着,南方的开发程度极其有限,他真的对你家的南诏有多大兴趣吗?
    如今自己主动跳出来,给高昌回鹘挡刀,吸引邵树德的注意力,打乱他的战略部署,可谓其蠢如猪。
    事已至此,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贼自会川出,敌情已明。”邵树德说道:“李卿,你不讲点什么吗?”
    李唐宾正在偷偷翻看小纸条,闻言立刻说道:“陛下,此战或可收复嶲州全境。”
    “哦?”邵树德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问道:“嶲州大着呢,什么时候的嶲州?天宝年间的嶲州,还是咸通年间的嶲州,抑或是乾宁年间的嶲州?”
    他这么问,当然是有原因的。
    嶲州的原始地域范围,非常广阔。
    天宝十四载(755),嶲州辖九县,编户之民十七万五千余。当时嶲州的南境并不在阳蓬岭,从此岭南下,经菁口驿、芘驿,一百六十里至会川镇,即嶲州所属之会川县的理所。唐在此置会同军,作为经营云南的根据地。
    会川县向南,经目集馆,一百二十五里抵达南诏所置之会川都督府(今会理)。会川都督府往南数十里,至泸水(金沙江),这才是天宝年间嶲州的南界。
    金沙江以南,唐还置姚州(云南郡),辖三县,治姚城(今楚雄姚安)。因为太过突出,且编户之民只有三千,没等到安史之乱就被南诏占领了。
    安史之乱爆发当年,吐蕃、南诏联合北侵,占领嶲州。次年,唐军收复。
    随后阁罗凤单独出兵,又占领嶲州。唐军再来,这次只收复了一部分。
    随后反复拉锯。其时南诏降服了缅甸境内大批部落,在此设丽水节度使,南顾无忧,于是将重点放在北方,先后筑拓东(昆明)等城,又在嶲州南部置会川都督府,经略北方。
    唐代宗大历年间,南诏又与吐蕃联兵,攻至大渡河,被唐将李晟击败。李晟趁胜追击,收复嶲州大片土地。
    德宗年间,南诏、吐蕃再度联兵北上,攻入剑南,被韦皋击败。
    也是在德宗朝,经过一系列的外交手段,南诏投唐。贞元九年(793),南诏王异牟寻大破吐蕃,取十六城,俘五王,降众十余万,获其军资甲仗无数。
    贞元十年(794),南诏与唐“苍山会盟”,南诏正式投唐,遣质子入长安,遣使者入贡。
    随后几年,南诏与唐联兵,连续击败吐蕃。
    这种友好关系一直维持到了文、宣时期,此时唐嶲州的理所也一变再变,已经到了三阜城,嶲州南界也定在阳蓬岭一带。
    宣宗末、懿宗初,南诏再度北侵,攻陷交州、邕州、嶲州等地,战争持续十余年,直到高骈大破南诏,这才收复失地,但嶲州理所已侨治更北边的永安城。
    历史上另外一个时空,大长和国北攻前蜀,从南诏会川都督府出发,轻松占领唐嶲州诸城池,推进到大渡河南岸,为王建大破,死数万人。王建趁势追击,一度占领故嶲州城附近的景净寺——蒙隆舜曾死于此处,收复大片土地。
    直到王全斌灭后蜀,赵匡胤决定以大渡河为界,下令从嶲州撤军。嶲州这片曾反复拉锯二百年的地区,终于被彻底放弃了,连带着黎州在大渡河以南的部分,一并放弃。
    所以,邵树德问李唐宾,你指的什么时候的嶲州?嶲州州治都迁移过好几回,你到底想打到哪?
    李唐宾闻言又看了一下小抄,道:“怎么着也得打到姚州去。”
    “哦?”邵树德笑了,道:“李卿好志气。大理乃南诏西京,鄯阐府为东京,姚州夹在两京之间,你这是要灭国啊?”
    “灭国所难者,乃山高路远,粮草军械不济,又加之水土不服,故死难者多众。”李唐宾说道:“陛下若不怕死人,许南征将士在南诏大开杀戒,就地筹粮,取之并不难。”
    邵树德听了不置可否。
    粮草确实是最难的。南诏与唐为何在嶲州这片地方折腾两百年?因为这里是后世的西昌、凉山一带,交通十分不便,谁要越过此地北攻或南侵,都很麻烦。
    而一旦过了此处,比如南诏进入剑南,或唐军南下昆明一带,就又要容易许多了,因为可以就地军屯或征粮。
    难点就在于嶲州。
    如今嶲州九县,控制在大夏手里的只有台登、邛部、苏祁三县,且苏祁县还迁了县理,侨治他处。州治在木瓜岭以北的永安城。
    如今郑仁旻的大军气势汹汹而来,这几个地方多半还挡不住。
    不过,这几个地方丢了也没什么。本来也没几个人,若非可以作为对敌一线警戒缓冲区,实在没什么价值。
    那么……
    “如何越过嶲州山区?”邵树德问道。
    “陛下,不如示之以弱,先坐视南诏攻克大渡河以南诸堡寨、州县,然后再败个几场,将南诏兵马放进来,让他们过大渡河,最后一战破之。”李唐宾建议道。
    “陛下不可。”萧蘧连忙说道:“万一贼人推进到大渡河就满足了,就此屯兵戍守。以此河之难渡,河南地怕是难以取回。”
    “陛下,萧相所言只是其一。”王溥也说道:“其二,若贼人大举渡河,黎、雅二州本就难制的蛮獠定然群起相应,局势有可能骤然崩坏,实在太冒险了。”
    “你们懂个屁!”李唐宾见自己的计划被批驳得体无完肤,直接破防了,怒道:“若死守嶲州,你去与贼人捉迷藏吧。要耗费多少钱粮?要死多少人?圣人若用我的计策,将贼军全数放进来,保管一个都跑不了。”
    “你有把握?”邵树德问道。
    李唐宾心中突然燃起一股希望。他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问道:“陛下肯放我去剑南?”
    “实不相瞒,这种机会朕本来是想留给其他人的。”邵树德看了李唐宾一眼,哼了声,道:“不过,如今嘛……”
    “陛下!”李唐宾突然站了起来,恳切道:“臣愿赴蜀中主持大局。若此战不胜,陛下夺我爵即可,臣无恨也。”
    萧蘧、王溥等人对视一眼,都明智地闭上了嘴巴。
    圣意已决,多说无益。
    邵树德倒背着手在殿内走了一圈。
    众人目光紧紧跟随着,静等他做出决定。
    “嘭!”邵树德一拳擂在案几上,心中十分郁闷。
    今年本来就要西征的,但他现在无法离开了,因为不放心。
    大军交出去了,万一有人在蜀中自立怎么办?
    或者,在攻下南诏后自立怎么办?
    甚至于,南征大军受不了苦,有人鼓噪作乱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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