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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化了,我手疼

    烈火烧身之痛,原来也能这样痛。
    周盈若胡乱扯开光滑冰冷的白绸,瞧见下头被火燎得狰狞的灼伤。
    她愣住,忘了方才想要说什么,在宫墙下积得厚厚的雪上抓了一大半,放在崔玄微掌心。
    “好些没?”
    “嗯。”
    气氛凝滞下来,委屈不像是委屈,气恼也不再像是气恼。
    “怎么弄成这样的?”
    “我想烧了你留下的襟带,可是又舍不得。”
    晶莹冰冷的一团雪花,开始在掌心融化。几滴雪水顺着指缝,滴落在周盈若的掌心。
    很凉。
    “什么襟带?”
    崔玄微取下腰间的香囊,将里头的东西拿给她看。
    襟带在火上燎过,边缘已经成了黑乎乎的线。
    长久以来被摩挲把玩,纹路也早已不慎清晰。
    当初被利刃割成了几段的散碎布块,摊开来放在崔玄微掌心。
    叫周盈若看来,不过是一堆破布罢了。
    但是她终究也记得这几段襟带。
    “你留着这东西做什么······”
    “我身上再没有其他你的东西,况且······”
    崔玄微顿了顿,“这是你丢下我,独自去逃命的证物。那天我叫人救起,醒来时身边便只剩下这团东西。他们告诉我,说你多半是自己走了。”
    “你胡说!我割了襟带出去,还不是为了救你!我在滩上遇到了小贺将军,要他去救你。等我醒来,人家说你已经自行回东都去了。”
    周盈若恨不得再次甩开崔玄微的手,可是他一脸怔然。不似作伪。
    崔玄微道:“这里头一定是什么东西弄错了。盈若······”
    周盈若也意识到了什么。
    垂眼瞧见崔玄微手中那团灰乎乎襟带,却又恼了。
    那是另外一股火。
    “不说别的,只说当日。你自己都要死了,还要绑着我跟你一起死。你是什么居心?你还同人说我心肠不好,身上有海腥味,都是我亲耳听见的。这也有假吗?”
    崔玄微难得滞了滞。
    “······我没说你身上有海腥味”
    他瞧着身前人仰着脸,因为怒火而越发鲜活的面颊。
    忽然明白自己此时应该说什么。
    “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其实全是相反的东西。你心肠好,人也聪明,性子还洒脱灵秀。世上再也没有你这样的姑娘,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牙齿,像南海的珍珠。你走路的时候,身姿摇摆,比东都的春柳还要好看……盈若,我……”
    周盈若面颊烫起来,分不清是因为方才的怒火。还是因为此刻崔玄微的话。
    但她的脸颊的的确确更红了。
    崔玄微喉结上下动了动:“我喜欢你。你别走,跟我回府,好不好?”
    周盈若想也没想。
    “不好!”
    轻贱人心的话说出口。
    就是在人心上戳了个窟窿,不是随随便便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弥补的。
    崔玄微掌心的雪几乎要化完了。
    他们在这里站了许久。
    “如今你终于肯说喜欢我········你喜欢我我就要跟你走?凭什么?我已经不是那个任你摆弄的孤女了!”
    周盈若往后退去。
    “再者你本来就和别人有婚约。这里是东都,你是世子。我是侯府的闺秀,没办法做你的姬妾。崔玄微!就算你是世子,世事也不能尽如你的意。还是照我从前说的,咱们一拍两散,谁也不欠谁,就当过去的事情没发生过。”
    “等等!”
    周盈若已经退得远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忘了自己来东都的目的,也忘记了舞弊案如今还握在崔玄微手中。
    身侧宫墙照雪,红得晃眼。
    身后传来男子低低的声音。
    “雪化了。我手疼……”
    周盈若脚步没停。
    她一路没有回头,只在雪上留下了一串脚印。延绵至宫巷尽头。
    这场雪下得极大,至少在周盈若看来,很大很大。
    漫无边际的白雪遮盖住视线。
    一直到了宫门口。她才发觉车驾边上立着个雪人。
    “盈若姑娘。”
    贺崇抖起肩上残雪,他今日披了件玉白锦袍。
    站在雪中时竟然难以分辨出来。
    “小贺将军?”
    周盈若想起方才巷子里,崔玄微口中的误会。
    “我有事要问你。”
    “我也有事,想告诉,你。”
    两人一开口,竟是同时出声。
    “将军先说。”
    “当日在珠池镇,其实,其实是我。是我想岔了,误会你,觉得你不适合跟着,世子殿下。所以才,所以才骗你,说他丢了下你。世子醒后,也是我,骗他,说没有找到,找到你的踪迹。”
    贺崇身量魁梧,但此时站着,气势便短了一大截。
    他磕磕绊绊,垂头说出那些心中终于想说的话。
    方才松了口气。仿佛多日以来心里的重担终于卸下了一般。
    却再也不能抬头看她。
    周盈若叹了口气。
    “他真的没丢下我?”
    贺崇点头。
    漫天的雪花落在大氅领口上,又化成冰水。
    周盈若静静的,想起方才被她丢在巷子里的崔玄微。
    他没有丢下她。而是珍而重之的,留着她衣衫上头的襟带。
    他以为她是自己逃走了。才会生她的气,说出那些话来······
    可是他跟别人有婚约。
    可是他还说过轻贱她的话。
    可是可是。
    可是哪有那么多的可是。
    周盈若提起裙裾,头也不回冲入雪中。积雪被脚下木屐踩得咯吱作响,她却还嫌自己跑得不够快。
    还要再快些。
    或许崔玄微还在那里。
    或许她来得及把方才的话收回去。
    “盈若姑娘·······”
    贺崇僵立在宫门处,怀里的汤婆子捂得发烫。
    他的话还没说完,本来要递给她的汤婆子也没送出去。
    汤婆子本来是想给她暖手的。
    他还想告诉她,几日之后他便要去北郊练兵,许久不得空闲。
    还有,还有便是······她是个好姑娘,他其实也爱慕她。从前是他做了卑劣之事,误了她与世子。
    可是这些话。
    以后。
    再也不会有机会对她说了。
    *
    周盈若到的时候,狭窄的宫巷早就空了。
    新落的雪花掩盖了之前的脚印。
    崔玄微已经走了,冰寒雪白的积雪上头,只有浅浅几行脚印。
    周盈若心里忽然难过起来。
    他珍而重之收藏着她的襟带,烧了却捡回来,一直都带在身上。
    方才,他是不是也像她现在这样,只能瞧着她的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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