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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或不见

    清晨六点钟,手机铃声不知疲倦地一遍遍响起,宋钧终于屈服。他睡眼朦胧从被窝里钻出来脑袋,接通了来电:“喂……”
    “快开门,我在你家门口!”
    看见来人张扬吓了一跳,“你黑眼圈怎么这么重,昨晚做贼去了?”随即摆摆手,高兴得眉开眼笑,“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救了!你上微博了吗?”
    “怎么回事?”宋钧发了个哈欠,迷惑不解地问。
    “你洗白了!不对!是澄清了!当事人出面为你澄清事实,还有就是录音被证实是动了手脚的,网友们现在正忙着声讨诬陷你的人。东煌那些人做梦也没想到,经过这么一闹,你的人气不但没跌,反而高涨。”张扬额手称庆。
    他意犹未尽还想当场给宋钧来个熊抱,当然被宋钧毫不留情地拒绝了。
    宋钧是上网才知道原来自己有这么好的人缘。
    当年追求的沉梦辰在微博上发表声明,说自己当年一度迷恋宋钧的盛世美颜,可是不幸的是遭到他无情的拒绝,祸不单行她被查出患有肿瘤。在最艰难的时候是宋钧陪在她身边,鼓励她,并为她的病情保密。至于怀孕流产都是子虚乌有的事。最后,不忘添上一句——我现在病情已经痊愈了,而且移情别恋喜欢上了tfboy!
    这个丫头片子一定要加上最后一句吗?宋钧愤愤不平地想。
    三班班长杜哲雨写了一封道歉信。承认了自己才是当年那起班费失窃案的真凶。他自幼家境贫寒,由寡母拉扯长大,那段时间母亲因病被工厂辞退,家里没了收入来源,可母亲还要治病。他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于是监守自盗。更让他痛苦的是,这件事被朋友宋钧发现了,但他没有宣扬出去,甚至在被误会的时候也保持沉默。羞耻心加上愧疚感,使他在之后的日子里刻意躲避宋钧。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已经事业有成,可偷来的三千块钱一直是他生命的负担,他说他亏欠宋钧一句迟来的道歉。
    宋钧欣慰地笑了,他早就不记得了。
    继续往下翻,他惊喜地发现普安一中的同学为他录制了一段视频,集合了他们对他的评价。
    班主任周庄生,一脸严肃地端坐在办公室里,他说:“我记得宋钧,每次年级排名的时候都是他拖全班的后腿,上课爱睡觉,下课来精神,回回犯纪律,知错从不改。他可能是个坏学生,但绝对是个好孩子。”
    孙嘉家说:“他的篮球打得很好……”
    ……
    泪水涌进他的眼睛,视线慢慢变得模糊。
    宋钧独自承受了那么多莫名的恶意后,他第一次切身体会到来自集体的温暖。
    最让他欢喜的是陆双成说的话。
    在纤变不染的阳光中,陆双成茶色的眼睛像婴儿的眼睛一样眨着:“他有点狂妄自大,还有点儿幼稚,但是是一个真诚可爱的人。”
    他的脸上泛起甜蜜而温柔的微笑,似是即将沉沉酣睡。
    “在看什么呢?都乐开花了?”张扬探头张望。
    “没什么!”宋钧迅速合上屏幕,把笔记本电脑抱在胸前,活像个捂着口袋不让人抢走糖果的小孩子。
    “那个”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面上燃起一团可疑的红晕,“要是你惹女朋友,不,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
    张扬马上摆出一副我懂的表情,笑得暧昧非常,然而还是不吝赐教:“所谓防守是最好的进攻,你决不能止步于让她不生气,还应该做到让开心。然而如何能做到让她开心呢?咳咳……”
    宋钧察言观色,立刻泡一杯茶,恭敬奉上。
    吹散袅袅的雾气,张扬呷一口香茗,徐徐道来:“关键在于给她制造浪漫的惊喜。那什么是浪漫呢?浪漫就是通过烧钱营造出来的一种令人感动的气氛。懂了吗?”
    宋钧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陷入沉思中……
    在弱肉强食的激烈竞争中,娱乐公司相互倾轧的现象实属常见。一出闹剧就这样偃旗息鼓,旧闻很快被新闻取代。
    城市的夜晚依旧忙碌,雷霆大厦灯火通明通宵达旦,顾维安的办公室在第39层。
    每当他感到烦心的时候,就会给自己倒上一杯白兰地。将白兰地倒至杯中的六分之一处,单手握酒杯,缓缓地摇一摇后,金黄色的酒汁沿着杯壁滑落,随后将酒杯慢慢送至嘴边,小抿一口白兰地含在口中,鼻吸一口气,再将酒慢慢咽下,白兰地的醇香与芬芳在鼻腔与嘴里徐徐回荡。
    而他烦心的根源是半个小时前秘书送来的一份报告,其内容是评估小说是否具有改编成电视剧的商业价值。
    由于投资拍摄影视剧具有高风险高收益的特点,为了分担风险抑或共享收益,一般会出现几个投资方投资一部影视剧的现象。云锦娱乐公司是雷霆娱乐公司的忠实合作伙伴,这次的合作拍摄计划就是对方提议的。按照程序,策划方案首先由市场营销部调研审核,作出评估报告,接着经顾维安批准,最后交具体部门执行。
    当顾维安匆匆浏览报告内容时,注意到双成的名字赫然在列。于是,他马上向秘书要来了详细的资料,这才惊讶地发现云锦买下了她的一部小说的改编版权。
    那就意味着有一个再见到她的机会摆在顾维安面前,可是否要牢牢抓住,抓住了下一步该做什么?他仍犹豫不决。他是一个极度理性的人,目的性强,做事前习惯综合考虑,然后制定一个可行的计划。
    可是,情感的冲动必定会打乱理智的脚步。
    酒杯轻轻摇晃,涟漪层层迭迭幻化出一个人影来。
    顾维安回忆起一个月前他邂逅陆双成时的情形。
    那是一个闷热的雷雨天气,天空阴云密布,风猛烈摇晃着树木,路上到处都是行色匆匆往家赶的人。
    顾维安洽谈完生意,坐在车上准备返回公司。因为空气闷热,所以摇下车窗透透气,这时一家书店映入眼帘。
    想到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了,并且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不知怎么的,他想进书店里看一看。顾维安保持着每天定量阅读的习惯,但很少亲自去书店买书,绝大部分时候都是列好清单让秘书购买。
    荣生书店坐落在青山路,道路两旁遍植梧桐显得闹中取静,外观设计是玻璃门饰有褐色木制框架,装潢呈现浓浓的古典欧式风格。
    因为书店门前不准停车,顾维安让司机到处逛逛,想回去的时候再通知他。司机小陈提醒说:“这天气有可能会下雨。”
    门口挂着一串小巧的风铃,一打开门就会发出“叮”的一声脆响。
    他开门进去,站在柜台位置的年轻女店员向他微笑致意,大概是怕打扰看书的客人所以并不出声。
    书店有两层楼,一楼全是书籍,二楼供有咖啡和音乐。顾维安逛了一圈,发现书籍的种类非常齐全,囊括古今中外,既具经典又有流行。他挑了两本经济类的英文专着,走到柜台结账。
    这时一道闪电划破了天际,沉闷的雷声如同大炮轰鸣,大雨倾盆而下,窗外已成汪洋。
    女店员性格开朗,喜欢与客人交谈。她压低了声音地对顾维安说:“外面下着这么大的雨,您不再坐坐吗?我们这里平时有不少爱读书的人,不过可能是今天天气不好人比平时要少。”
    顾维安笑了笑,“不了,可能是平时忙碌惯了,感觉自己好像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还没走到门口正碰见一人收伞进来。
    陆双成把雨伞放在架子上,忙取出手帕揩试脸,一缕缕发丝被雨水粘在两侧的面颊上,发梢淌着漉漉的水珠。幸好衣服没有被打湿,她庆幸地想。
    拧帕子时她察觉到一道目光流连在自己身上,她抬头仔细一看,惊喜地喊道:“顾维安是你啊?真巧。”
    “是啊。”顾维安脸上露出愉快的微笑。
    他猛然发觉自己的突发奇想似乎是早有预谋的。两天前陆双成曾发朋友圈表示自己想要去书店买书,他选择了位于她公司附近的这一家书店而非别处。潜意识里他怀着渺茫的希望想要遇见她。
    陆双成是店里的常客,女店员一看见她就熟络地攀谈起来:“作家,你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
    陆双成的脸腾地羞红,她连声辩解说:“其实我算不上作家,真的算不上。”
    在她眼里只有能用文字敲打人灵魂的人才配被尊称为作家,而她的文字只是被人当做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女店员不以为然,只当她在熟人面前谦虚,还热情地向顾维安介绍说:“我是她的忠实书迷,几个朋友也是。作家实在太谦虚了,我们书店里就有她的书,还很畅销呢。”
    陆双成与顾维安对视一眼,他眼里充满同情的笑意,她则对他的善意报以感激的微笑。
    两人肩并肩向书店里面走,女店员看着顾维安的背影有些纳闷:他刚刚不是还想离开吗?
    她的目光在布满墙面的书架上漫游,右手的食指慢慢地在书脊上移动,从一本书移到另一本书。
    陆双成转了个圈,回头对他说:“我对这里很熟悉,算是半个店员。你想找什么书呢?”说这话时她脸上写满自豪。
    他站在身后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从她的脖颈到肩膀,不肯漏掉一处,骤然听见她的声音心脏狂跳不止:“情感类的。”
    即使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他也知道脸一定红了,他不擅长撒谎特别是在她面前。其实他本来打算说言情小说,可又觉得刻意的痕迹太重。
    陆双成揶揄他:“没想到顾总的爱好还挺包容兼并。”她记得他寄放在柜台的是两本经济类的书籍,一个企业家看亲亲我我的书,怎么想都有一种喜感。
    不过,她还是大大方方地为他指明方向:“你从这里直走,左拐,三到七排的书架上是情感类的书籍。”
    “你不去吗?”他问。
    “我想写一部悬疑类型的爱情小说,男主角的设定是一个法医,所以我想找一些关于解剖学的书给自己充充电。”她冲他笑了笑,眼中有一种柔和的光彩。
    顾维安立刻后悔了,应该先问她的。
    面对一堆封面花花绿绿的情感类书籍,他委实提不起兴趣。视线扫到张爱玲三个字,他想起来陆双成高中时喜欢抱着她的书。
    于是他从书架上把它抽出来,随手翻阅。这本书的内容描述了张爱玲的一生,侧重谈她的小说创作和情感经历。
    忽然,目光捕捉到这么一句话“当初张爱玲写胡兰成: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房间里有金沙金粉深埋的宁静,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胸口的位置遭受猛烈一击,他有点想她了。
    人体解剖学的书因为生僻,被放置在书架最顶层。
    她踮起脚尖,费力地伸长了手去够,好容易摸到书的一角,可两百多页的书依然不她为所动。陆双成发力一拽,书倒是到手了,牵连着旁边两三本书一齐翻身落下来。
    “啊!”她尖叫一声,认为难逃被砸的命运。
    这时从背后贴过来一个温暖的胸膛,她整个身体被两只手臂环住,耳边响起短促的呼吸声,那短短的一瞬间,她觉得两个人的呼吸是相通的。
    “哐当”砸到顾维安肩膀上的书掉落地上。
    “你没事吧?砸到哪里了?疼不疼?”陆双成反应过来,拉着他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紧张地问。
    顾维安笑了笑,眸子里搅动粼粼波光,他一句句回答说:“我还好,砸到肩膀了,不疼。”
    两人把书摆回原位,陆双成问:“对了,你找到要看的书了吗?”
    “那里好像没有我想看的书,所以回来了。”他说,“不如我们去二楼看看吧!我还没有尝过这里的咖啡。”
    顾维安担心露馅,赶紧岔开话题。
    陆双成痛快答应:“好啊,这里的咖啡很好喝,价格也亲民,上次没能请成功,这次我请你喝咖啡吧!”
    二楼的咖啡厅布置得精致,圆形木桌,雕花木圈椅,桌上摆放着漂亮的烛台,还有古朴的留声机、手摇电话、电影放映机等作为装饰品。音响正播放着张国荣的经典老歌,声音并不大,隐约能听见煮咖啡的店员和客人低声交谈。
    两个人找个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陆双成感到非常放松惬意,她托着下巴望着窗外飘摇的风雨说:“我平时下班了路过,就喜欢过来坐坐。找一本没有看过的书,坐在靠窗的位子,累了透过玻璃窗,抬眼就可以看见路上静谧的街景,看路人来来往往,听着哥哥的歌曲,感觉时光都慢下来了,这里适合人偷得浮生半日闲。”
    “是啊,这里是一个能让人安静下来的地方。”他笑着附和道,和她在一起总有一种久违了的安静。
    “不过,你一个大忙人是怎么想到要这里来的?”她有些好奇。
    顾维安故作俏皮地眨巴眼,半开玩笑说:“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会觉得无趣。我看到这家书店处在繁华的商业路段,店里的书籍和咖啡价格并不昂贵,而且买书的人少看书的人多,还不是限定的会员制,我很好奇书店是如何维持经营的,所以打算进来向老板请教一下。”
    陆双成没忍住噗嗤一笑,“我看网上有人说每个人都有不同程度的职业病,原来是真的。”
    “那么你的职业病又让你想到什么?”顾维安追问道。
    陆双成打量着四周环境,一本正经地回答他:“我的职业病让我想到,这是一个可以让主人公一见钟情的浪漫地方。”
    服务生端上咖啡时听到二人之间的对话,他惊讶地看着他们,突然插话:“两位客人真厉害,居然言中了。这家书店是老板和老板娘一见钟情的地方,后来书店经营不下去了,老板便找人把它盘了下来,希望能留作纪念。”
    两个人相互看看,会心一笑。
    他们一边喝咖啡,一边闲话,雨不知是什么时候停的。
    结账的时候,顾维安和她抢着买单,服务员把他们当作情侣关系,果断接了男士的钱。
    陆双成苦着脸抱怨:“想请你一次客为什么这么难?”
    “下次吧!”他微微一笑,“下次一定让你请。”
    下楼梯时,顾维安走在陆双成稍后的位置。
    女人的高跟鞋踩在木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轻响,他倾听着觉得十分悦耳动听。
    外面天空放晴了,窗布关不住的一格细缝里透进了一道耀眼的阳光,使万千的微物一齐在其中活活飞动,同时衬映出了女人脸上的一层茸茸细毛所虚化的灵晕般的轮廓。
    他把此刻的记忆储存在大脑里,每当想她的时候就一遍遍地回放,独自观赏。
    何兆言下班了到书店接她,他和顾维安礼貌性地打了个招呼。
    陆双成向他挥手告别,临走时取回架子上的雨伞。她突然想到什么似的,问他:“你带伞了吗?”
    “没有。”他抿着嘴唇,垂下眼帘回答说。
    “那拿着这把伞吧,雨说不定还会下。”她不由分说,把透明的雨伞塞进他手中。
    人已经走远了,他回头问女店员:“这里是不是卖她的书?”
    女店员点点头,微笑着询问:“有的,不过你想买哪一本?”
    “全部。”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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