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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吸风饮露

    颐殊
    蒋昭讲得太好,我抚掌大笑,没想他立马就把矛头转向了我,“曲颐殊,爱情离你太远,你还是梦一下仕途吧。”随即又在笑。但我是不会因为这种事生气的。
    “我不要爱情。”这里面有赌气的成分,也有认真。
    他说你是想要要不到吧?我说送我都不要。
    他说某人不要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我气极,口不择言,那我宁愿去死。
    这确实有点过了,但我不知该如何表达我坚定的态度,坚决不改口。
    他不信,还嘲笑我,宁诸适时为我说话:“颐殊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她这样多开心,别用那些情情爱爱的困住她,格局小了。”
    蒋昭又吟诗一首:“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剪掉三千烦恼丝,为何丝断情难断。”
    山南海北聊了一阵,不知不觉到了傍晚,覃翡玉自己为自己倒酒,喝了不少,不怎么说话,一直闷喝,他可能有点喝多了,恍恍惚惚。但中途我亲眼见到蒋昭倒了半壶,掺了半壶水进去。他大概处在一种想喝多跟没喝多的临界状态。
    想到蒋昭说他心理压力大,是该做点什么缓解一下。我难以抑制地感到同情,立马有个声音跳出来说少多管闲事,心疼他的人多的是,多你一个嫌多,少你一个不少,好像有两个小人在左右脑打架。他们打了一炷香的时间,慈爱之心的那个战胜了我的理智。
    我悄悄跟他说,“如果……我能帮到你,”就是朋友之间的帮助,“我能做什么吗?”
    覃翡玉抬头看我,慢慢站起来,示意我跟在他后面,没有人质疑。
    他带我进了一间空房,关好门,让我把面具给他。这什么奇葩要求。
    在他不容置疑的口吻下,我还是将就着房间里的茶水,摘下来给他。
    他坐在地上,一手拿着面具在月光下仔细端详,“为什么能这么光滑整洁……”
    我不懂,“它应该是凹凸不平的吗?”
    “因为筋骨相连,肉质的腐坏,以及刀法,表面通常是坑坑洼洼的。”
    什么意思?我离他远一点,“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是从人脸上剥下来的。”
    我毛骨悚然,下意识想逃,他看出了我的意图,一把拽住我的手。
    “你怎么能知道它是从人脸上剥下来的,万一是猪皮做的,牛皮做的,小羊皮做的……”我语无伦次。
    他细细审查着上面的细节仿佛在看一件艺术品。接着他又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看我的脸,我一阵恶寒,头皮发麻,脸已经感觉到刀割在上面,开始痛了。
    “你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问你自己。”他说。
    我说,“怎么是我呢?!”
    “我那本手记不是你交给尹辗的吗?”
    尹辗想做什么?
    “他让你……”
    我盯着他的眼睛。
    过了许久他噗呲一笑,“骗你的,这是猪皮。”
    我跟他前后脚回到位置上,他们还在说朝堂之事。
    绕了一圈,又绕回中正官的选任上,陆均是最有可能往上走的,他这次选人用人做得好,尹辗会不遗余力提拔他。覃翡玉说虽然他笼络人心,控制棋子,但他在用人上不计出身,只要有能力。他好像在暗中平衡朝堂上两股势力。
    崇任东问道:“若你入仕为官,怎么走?”
    宁诸说:“大夫治病救人,理应也应当是救天下。”
    “救天下?”晏谙说,“这听起来与圣人无异呀。”
    覃翡玉笑笑,“我不是圣人。”
    “其实还有种方法,可以为国家效力,入仕为官,不通过这些弯弯曲曲的门道。”崇任东道,“那就是参军。现在国家很需要领军打仗的将士之才,只要打胜仗,论军功行赏,不愁不入仕途,报国无门。”
    宁诸道:“让他上战场为受伤士卒治伤看病还差不多。”
    晏谙也道:“连年不停打仗,治了白治,他这一走,玦城达官显贵谁要有个头疼脑热的,找谁看去呀?”
    他可能没那意思,但多少有些说他只给人上人看病的暗讽。
    蒋昭找补:“是啊,玦城多少仰慕翡玉公子的女子该心碎了,那谁第一个不干……”
    听得有些无聊,跟崇任东说我想先回去,累了。他点点头,跟我一道,但是宁诸说了一句“参军后入边将士首先向东行军……”他又坐了下来,皱着眉头听,兴致盎然。
    -
    崇任东一定是参军入仕过之人,他的手上,布满老茧瘢痕,指腹位置,那是长期握枪的人才会有的。他一定领兵打过仗,但他从来没提过。他似乎终日陷于权局,结交玦中显贵。
    我对他不好奇,也不能好奇,不然不会在他身边待如此之久。
    此外还得有点用处。他问我覃翡玉整日在家中做什么,我又不能告诉他面具一事,我说他在解剖,他只爱研究这些。
    他看过我的手记,对我道:“我与秘书省秘书监喻觥交好,你若想看这类的格物典籍藏书,查阅些资料,我可以托他行个方便。”
    自始皇焚书后,天下藏书几为一尽,珍馐古籍更是难以获得,藏于宫内密库,等闲人难得一见,官府或私人设立的书院、藏书楼虽多,但几乎见不到极珍贵的古籍善本。
    第二天我就带上纸墨笔砚准备去抄书,他摇头:“你不能入宫,皇宫岂是我等随意出入的地方,你想要什么,我让校书郎找出来,带给你。”
    我要什么?我只听覃翡玉提过一本《天工载物记》,里面记载了许多花鸟鱼虫。崇任东竟真带回来了,不过这书分为许多册,他只能借取其中一册,我只花了两个晚上就看完了,接着又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誊抄。要是能陆续借齐八册,我就得抄将近一年。
    可问题是,我并不知道有哪些书可以借阅,载物记中也有很多勘误,或许它也不是最好的,而我就要浪费一年时间花在它身上。假如我先看,阅读足够多,再挑出好的抄,最高效地找到有参考价值的部分,那岂不是能节省很多时间。
    因为这个我有点心痒痒想去找覃翡玉问问,但是崇任东说我们,我和他,都不该同他有太密切的来往。我说我懂,崇任东的身份,盯着他的眼睛太多了。
    晏谙说:“你整日看这些没用的做什么?跟那个编鬼故事的一样无聊。你倒是说说,看得多了,看个十遍百遍倒背如流,有什么用?能让你做官吗,考试考这个?人家写妖怪逸事还能上酒馆说书,你拿着蜘蛛蝴蝶到酒馆给人家看去?”
    是没用。想想我也没法靠这个赚钱。崇任东同他道,你让她去吧,寻常女子绣花纺织,不也是打发时间。凡是无用之事,也实属是消磨时光罢了。
    崇任东每月借兵书兵法回来研习,必给我带一本载物记。我们每晚坐在一起读书,灯油钱耗了不少。覃翡玉在家闭关数月,终于出关,以酒会友,我也才放下书。
    如今已经是八月中,快到中秋。覃翡玉似乎情绪不高,据说是他捣鼓的东西毫无进展。他对我还是那样,冷冷清清,不咸不淡,反正我也不爱搭理他。
    我不想崇任东再想从我这里窥见一二,要我去试探他在做什么。
    就算我告诉他覃翡玉在研究人体,他也仍然起疑,他是一个多疑的人。
    他曾派人秘密监视我,调查我与尹辗的渊源,但又实在查无可查。他只知道尹辗不放我走,却不干涉我的行动。但我每日画图看书,偶尔运动锻炼,自然没有可疑的地方。基本上可以用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无所事事几个词来形容。
    我在院子里看书那阵,一躺就是一天,管事婆婆看不下去,叫我起来做绣工,帮她缕织物麻线,我说哎呦喂,您就放我躺着吧,从小懒到大就没干过细活。她气得拿麻线在我身上打了两下,大呼,懒妇!懒妇!
    喝到中途提到我目前在看的《天工载物记》,覃翡玉竟然说,“正巧,我那里就有一册,大抵是失落民间的。”这是他今晚第一次跟我好好说话,“你随我去取?”
    心里微动,但转念之间,这句话又莫名让人不安,宅邸到底还是私人的地方,如果我去,不可避免同他有了过多过深的牵扯,到时崇任东又问,我再说不清,他该彻底防备了。
    他真的有那本书?要去吗?
    而且会那么轻易给我吗?
    看我犹豫,举棋不定,他道:“是我唐突冒昧了,等会儿差人送至崇府。”
    随后移开眼睛不再看我,继续喝酒谈天,我释然而舒。
    但是他差人送个屁,我等了两天也没有等到,眼巴巴地干望着。
    呸、男人画的饼,一个字都不能信。
    -
    覃隐
    各州郡所推举的大中正名册正在路上马不停蹄地赶送往中央,是日选任新任官员进行得如火如荼。我不愿做官,尹辗偏要用做官困住我,他似乎试图教我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天意难违这个道理,世人大多不能顺应心意活着,你凭什么觉得你可以?
    但我已有了同他谈判的底气,在我将最后一罐蜜蜡封好,送入尹辗府上时,我就知道我可以拒绝了,那天正好是中秋十五,月圆之夜。
    我走出地下密室,在台阶上坐下,举头望月。
    清亮走进院子,“公子,刚刚陆大人派人来传话,明日邀你到太湖楼一聚。”
    陆均鲜少要同我见面,至多请人传话,他说,隐生,知道你不喜做官,我要你帮我。我问,怎么帮,他说介时会告诉你。这话等同于用得到你的时候会叫你。
    “下品的官你怎么看得上?”陆均放下酒杯,“尹辗将你放在下中品,上又不好上,走又走不掉,当真膈应人。”
    “他不会这样做了。”昨天晚上他就不会了。
    “你本质上是自私的,天下有识之士都应当想为国效力,为百姓做事,人先有国,再有家,当值国家危难之际,必要出一份自己的力,但你不愿分精力在官场耕耘,自利主义。”
    我说:“为百姓做事可以,为佞臣做事就算了。”
    他郑重点头:“不用,也好过邪用,你还是好好给人看病罢。”
    游船泛舟回来,坐上太湖楼二层,清风徐来,湖面微波荡漾。
    他问:“覃公子以为,谁可任尚书一职?”
    这话的意思是,要对赵勐获下手了?
    “他长子已瞎,次子无能,三子年幼,近日心神不宁,胡乱生疑,办事不力,一下被人抓住了把柄。他竟威胁张灵诲张大人不把害他外孙的人找出来,他就拉着所有人一起不好过,这张灵诲能放他胡来吗?”
    朝中本来就有许多人看他不惯,露出马脚自是有人抓他错处。
    陆均是御史中丞,其上御史大夫魏子缄,魏子缄素来与赵勐获交好,这下也跟他撇清关系,让陆均找出最有望接手尚书一职的人,这释放出的讯息无非是赵勐获位置坐不久了。
    但这尚书令赵勐获可是侯爷,有那么容易吗?他敢威胁张灵诲,必是张也有把柄握在他手里。
    “他俩虎狼相斗,就是不能搞下去一方,两败俱伤,对你们也是有利的。”
    “正是。”他点头,“他俩若能元气大损,对扶持新诸君是大有裨益的。”
    储君一位,尹辗,赵勐获,张灵诲,或是其他重臣都拥立现任太子,正是因此太子之位不可撼动,若是不从根本上动摇根基逐一突破,到陛下驾归那天,皇位稳稳纳入太子怀中。但同样,也会被朝臣架空,现任太子谌晗,与他老爹一样已经是只好玩乐的半个废物了。
    在对储君之位的偏好上,陆均喜欢睿顼王,这根本是无稽之谈,他也知道。我中意九皇子谌映,更更是无稽之谈,十几岁的孩子太容易受控制,与太子即位并无所差。我当时一提出即受到宁诸蒋昭强烈反对,我说怎么了,在下喜欢九皇子是有充分理由的,在国子寺当过临时差,国子寺的人人都夸赞九皇子好。
    皇帝虽已废,有心无力政权之事,但他还是做出挣扎,试图巩固太子之位,不让架空后的太子毫无用处而惨遭杀害——他提拔任用了陆均。
    尹辗只是表面上,对此事有帮扶之意,看起来是他托着陆均上任,其实那手也只是虚虚托着,并无使多大力。
    沉默了片刻,我告诉他,“司马滉,吏部尚书,欲争这个尚书之位。”
    “司马滉?”他大惊,“他已是一介老臣,怎么会突然想要加入权利之争?”
    我笑了笑,“现在说尚书之位花落谁家还为时尚早,但他一定会想要,并且会有所行动,这是我惟一确认让你知悉的。”
    -
    司马滉蛰伏已久,与赵勐获明争暗斗,之前从赵府要我过去为他看病时,就言语间处处透露出不服气,连赵府上的医客都想挖墙脚挖过去。果不其然,朝堂上对赵勐获群起而攻之时,司马滉跳出来狠狠踩了赵一脚,甩出了他潜心收集多年对赵勐获诸多十分不利的证据。
    我深知赵勐获没那么容易倒台,为张氏洗刷蒙冤的时机还未到,需些时日忍耐。
    张氏被污与人私通,害上肺痨病,赵勐获借此收回承诺送给岳父的金山一座,商船十件。
    张灵诲气得吹胡子瞪眼,张氏含泪认下,又证人确凿,看在外孙的面子上,两家交好多年,有多少利益往来,早已勾连不清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司马滉必定是得了张灵诲的指示,被当暗箭使。有中书令撑腰,腰板直了,背也挺起来了,说不定张灵诲还暗中许诺,将其提携上去。
    三日之后,我让陆均去找司马滉,要他交出一样东西,那是他的底牌。司马滉大惊失色,张灵诲交由他的时候特地嘱咐不要告诉别人。那是一封胡言乱语的信,信上写他怀疑赵一壑的眼睛是尹辗故意做的,尹辗让他造假,又怕造假的事被人揭发,派人挖了他儿子的眼睛,一看就是酒后被人哄骗写下的,却实打实是他的笔迹。
    他写完立马清醒了,命人烧了,被买通的家丁从火盆里捡起来,交给了张。
    在我作为证人被传召去对质前,司马滉来单独找过我,他要我说出赵勐获下毒害张氏的实情,我说这我可不敢,就算赵大人失势,他要弄死我还是如捏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他左右游说,我死不松口,既不说他下毒,也不说他没下。隔日,我跪在大殿之上,群臣一片嘈杂议论声。我说赵大人并没有下毒,赵勐获一脸得意神色。
    “陛下,”一个老臣站出来道,“这翡玉公子虽在民间口碑极好,但据在下了解,还是有些德行问题,与寡妇私通,出入花酒楼,曾在醉美楼被人撞见与赵勐获一起花天酒地,这分明是有意包庇,证词证言不可取呀。”
    圣上道:“翡玉公子,有没有这回事儿?”
    我做出害怕惊恐的样子,伏地而跪,“……有,小人出入烟花巷柳,与赵大人并无瓜葛,小人只是,只是……”
    “这翡玉公子,也并非没有过做假证的先例。”另一人道,“晋家长子,卷入一桩巨盗案,经其一言送入牢中,本来在这牢中都快死了,谁知江湖撤销悬赏令后,竟又病好如初,你们说神奇不神奇?这张氏被下毒都快死了,他也大可说是她自己病的。”
    我垂头叩首,一言不发,手止不住地颤抖。
    “你曾住在赵府,受他恩惠,他若威胁你不敢说出实情,朕为你做主,免你死罪。”
    我又跪地一拜,“谢陛下隆恩。”
    走出大殿时,我抬头看了看天,浮云散尽,天朗气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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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天又在地室待了一整天。上来后蒋昭告诉我翟秋子来过了。
    “她来找你你经常不在,她说很担心你。”蒋昭说,“她还给你带了亲手炖的乌鸡枸杞汤,我们想再放就凉了,凉了就不好吃了,所以我们就替你代劳了,你没意见吧?”
    我能有什么意见?喝都喝完了。
    “那可是亲手炖的,”蒋昭在我耳边念个不停,“里面放了当归、枸杞、担心、思念、忧虑、诉说、心事……”
    他说人家来一趟,你连个笑脸也没有,翟秋子来更是,连个面都不露,最绝的是喝了人家的乌鸡汤一声感谢都不回。我说你他妈谁喝谁感谢,她以后会记得再不假借他人之手。
    我说吃好喝好蹭完快滚,我还得干活。他说,“你这一天天的在搞些什么,挖矿呢?”
    我说:“在救掉在井里的小狗。”
    他问:“小狗怎么会掉井里?”
    我说:“只有珍贵的小狗才会掉井里,被人遗弃的就不会了。”
    他说:“谁呀,谁是小狗,你呀?”
    我说:“我以为我是被遗弃的,后来才知道原来我他妈是野狗,一开始就没人要。”
    晚上颐殊来找我,我还是坐在台阶上透口气,看到她我笑了。
    我说,“你怎么能这么久不来看我一眼?”她没听到,算了。我说,“没什么。”
    到书房取了书,交到她手里,她不敢置信,“就这样?”
    我说:“就这样,你还想做点什么?”
    她跑了。
    明天要去把全城的藏书阁扫荡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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