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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吧,你没有竹马吗 第184节

    听到时舒叫他,他回过神,学着闻京彻底躺下的动作,也往后躺进了雪坑。
    方安虞看着天空笑着说:“你们先回去吧。”
    头顶已是深蓝浩瀚,与之相比,天际的一小片暮色,此刻显得格外亮堂。
    “今晚会有极光吗?”时舒仰头看了会。
    方安虞:“不知道......这里还不算北......希望会有吧。”
    这一站,是他们距离极光最近的一站,希望运气能好点。
    时舒梁径走后,方安虞躺着,好久没动。
    他们这一路穿得都厚,时舒更是被梁径勒令穿上了整套的防寒服,一场雪仗打下来,热得脑门直冒汗。
    也许是两旁低低凹陷的雪墙阻挡了一小片风,方安虞躺了会,竟然感到几分惬意。
    不知哪里散落的、细细的雪粒悄悄砸在他额前,很快又被体温融化。
    但那一点凉丝丝的感受却停留了好久。
    体内好像依旧在经历一场高热,所以对来自外界的任何温度都十分敏感。
    方安虞闭上眼。
    脑子里很快又浮现那个人的身影。
    这几日,从赫尔辛基出发开始,只要他闭上眼,脑子里出现的都是陈若。
    各种样子的陈若。
    小时候的记不大清了,但应该总是凶巴巴的,又很严肃。
    严肃地批评他的下法,严肃地告诉他这条路不适合他,然后继续严肃地跟他下下一盘棋。
    他总板着脸,一心一意、规规矩矩,在方安虞焦头烂额、崩溃哭泣、甚至忍不住掀翻棋桌的时候,他的幼年、童年,乃至之后的成年,似乎一直就是那副样子:严肃、沉稳、不疾不徐、成竹在胸。
    围棋塑造了他,将他拱上无人抵达的巅峰,但好像也吞噬了他,没收了他所有的情绪和感知——无论心情好还是不好,无论境遇有多顺或者有多差,他表达宣泄的唯一方法,除了下棋,还是下棋。
    幼年的时候,他会从方安虞的失败里汲取自己的成就感。
    他也渐渐明白那些人口中对他赞叹到底意味着什么——尤其在方安虞一手乱棋的对比下。
    无形之中,方安虞成了围棋之外,他清楚感知自己情绪和外界反馈的一个最直白不过的通道。
    只是后来,濒临崩溃的方安虞终于决定不下棋了。
    但也没什么——在方安虞走上默默无闻的众人之路的时候,他的平步青云之路早就已经开始。
    其实对方安虞来说,这一段已经算是终点。
    他私心里是不想再和陈若有任何交集的。因为没人想一遍遍面对童年阴影。
    气温越来越低。
    方安虞慢慢坐起来,拉上帽子。
    紧接着,他发现下雪了。
    这边太干燥,落下来的雪好像幼嫩的雪叶子,带着扑扑簌簌的细小动静,砸在他的帽子上,听着十分可爱。
    除了小时候对陈若的一些依稀印象,之后方安虞脑子里冒出来的,就是这两年零零碎碎见到的陈若的样子。
    他至今记得十八岁在显云寺的那场偶遇。
    一边担心暑假作业完成不了,一边又很想和时舒玩,于是就带着作业去。
    素斋馆里三心二意写作业,脑子里想的却是时舒玩到哪了,想着想着,又想吃东西——他虽然三心二意,但内容不是学习就是玩和吃。
    那个时候,脑子里对陈若的出现,比不上一碗香喷喷的小馄饨来得深刻。
    陈若说他一会有比赛,问他会去看吗?
    很奇怪,他见到他带着作业来玩,一点都不意外,也不笑他。好像在他的印象里,这些年的空白、没有交集,并不妨碍他对方安虞的了解。
    他了解方安虞,就像了解一局最基础的入门棋,毫无悬念。
    闻言,方安虞无比震惊,好像他说了什么十分奇怪的话,他回陈若,我才不看,这辈子都不看。
    陈若就笑,笑着低下头,自言自语道,怨气这么大。
    说着话的时候,他手上闲闲散散打着谱。落在棋盘上的眼神似乎都是雕琢过的,精深持重。
    他们相差一岁不到,陈若身上却不见一丝一毫的少年气。
    他两指拈着棋子,好似僧人庐前听雪,满眼的千山鸟飞绝,有种超脱世外的气定神闲。
    那个时候,外界对他的评价,就是少年天才、已臻化境。这一生,都是属于围棋的。
    方安虞听到了,不满,我又不是你,你又不是我。
    顿了顿,他又小声说,反正你是不会懂的。
    他依旧孩子气十足。
    一句话里,有讨厌,有烦闷、有不想理,还有一点好奇、一点观察、一点无聊。
    陈若却没再说什么。
    两个人相对而坐。
    其间方安虞写完了两道题,吃完了一碗小馄饨。
    其间,陈若抬头看他三回,第三回 终于忍不住似的,笑着说:“还写作业吗?不写陪我下这局——不难的。”
    方安虞大惊失色,拿起作业本就要跑,陈若立即伸手捉他手腕,笑得不像个国手,“好了,逗你玩的。”
    方安虞十分愤恨,拍着作业本坐下:“一点都不好玩。”
    说完,他又补了句:“你不懂。反正你不懂。”
    陈若也正色:“那我道歉。”
    ——可“你不懂”三个字,几乎贯穿他们之后的两年。
    他们之间似乎总有个屏障。
    因为不懂彼此。
    陈若确实不懂方安虞。
    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少年天才和普通高中生的区别,而是人生际遇、心境锻造的区别。
    而当这些遇上最直白的情感,即使是陈若,也变得无所适从。
    方安虞,一下从入门的棋局,变成他人生最难解的一局棋。
    他不知道他的心意,或者说,他不知方安虞到底何时才会开窍。
    而当他真的开窍的时候,他又无比希望这一切能换个方式重新来过。
    方安虞也看不懂陈若。
    最开始,高考之后,他们之间断断续续的交集让有点懂事的他逐渐觉得,做个朋友其实也不错。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小时候的恩恩怨怨真的可以不必再提。
    更重要的是,有个功成名就的朋友,简直不要太爽——当然,这是从闻京那得到的启发。
    可是后来,方安虞发现,陈若要的,与他想当然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
    他往前二十多年的人生,除了幼年面对围棋时陷入了那种完全的不知所措,剩下的,只在那时面对陈若的时候。
    陈若喝多了,嘴唇都是滚烫的。
    他靠在他肩上说着语无伦次的话,说他太胆小,这种事还不敢和妈妈商量。语气里有一丝方安虞察觉不到的宠溺。
    那个时候的他们,很像发小间的相处,在方安虞看来,也是可以一起说些有的没的话的好朋友。
    甚至他都能和陈若说起幼年学棋的一些沮丧时刻——当然都和他有关。陈若则表现得有些奇怪,好像在高兴,又好像真的在替他难过。总之,方安虞看不太懂。不过他也不常提就是了。
    方安虞单纯地以为他喝多了、脑子也竖不直,他一边想要扶正陈若脑袋,一边不好意思地解释,也不是不敢,只是在他妈那里,事情总是会变复杂,还不如找你。再说了,之前你师兄复出,还是我写的新闻稿呢。怎么样?反响不错吧?投桃报李,帮我一个小忙也不算什么。
    他思路清晰,说得头头是道、洋洋得意,陈若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
    “行不行啊?”方安虞催促:“之前还说没问题的。”
    陈若不说话,视线从他小时候和他打架磕出来的、只有一只的梨涡慢慢往下,他凑近方安虞脖颈,鼻尖挨着,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方安虞没听见,等他低头想去看看陈若表情、再问一句的时候,嘴唇就被肩上抬起头的人吻住。
    那一刻,方安虞找到了小时候下棋的感觉。
    头晕眼花、手脚冰凉、冷汗直下。
    ——冷汗。
    他用力推开了他。
    力气和小时候掀翻棋桌差不多。
    陈若清醒了。
    他看着他,第一次显露出惊慌和无措。棋桌上的云淡风轻、从容不迫通通消失不见。他伸手想去拉他,但在看清方安虞煞白的脸色的时候,手又停在了半空。脸也跟着变白。
    后来的一些事,方安虞其实记不大清了。
    他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一个漩涡——只要想起陈若、想起那个嘴唇上滚烫的触感,恐惧和冷汗就包裹住了他。
    他发现自己确实胆小。
    胆小如鼠。
    陈若想要的,他根本给不起、也给不了。
    他身边有太多不能辜负的期望,也有太多不能出格的准则。
    他辜负不起、也不愿辜负——就只是为了一个陈若。
    他们之间有过两次长谈。
    一次不欢而散,一次就在几天前的赫尔辛基,两人彻底决裂。
    陈若提议,我们可以试试。
    说着话的时候,尽管在方安虞看来,他有点气冲冲的、也是完全的面无表情,但只有陈若自己知道,他手心全是汗。
    这比任何一次世界瞩目的职业围棋大赛还要让他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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