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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断简残其九

    我又与对岸遥遥相望,却不再又半点渡河的想法。
    身边的萧瑎早在不知不觉间比我高出许多,他已经在这北境镇守多年,脸上满是风霜。
    与其说是镇守,不如说萧常忻是想以他来威胁托娅。
    若托娅生乱,第一个被杀来祭旗的应当就是萧瑎了。
    “想过去看看吗?”
    萧瑎摇了摇头,我难得在他的脸上看到落寞。
    “我对阿娘没有半点印象……其实我都明白,我只是个利益结合的产物,阿娘不要我也是应该……”他侧过脸去,不想让我看到他的表情;“姑姑待我如己出,可她也走了……师傅……别不要我……”
    听他这样说,我的心又抽痛起来。
    曾几何时,我也对师姐说过同样的话。
    我注定给不了萧瑎承诺。
    “小瑎,人总是要长大的;不想见你阿娘便不见,就是一说。还有,虽常年在这北境,也得对自己好些;瞧着你这张脸,怕是我都要喊你声伯伯。”我拍拍他的盔甲,勉强挤出个笑来;“明日郡主生辰,事还多着呢,快回去睡吧……”
    我没想到萧瑎走了几步,又回头重重跪在我的身前。
    “师傅……您还是凶我吧……您这样,我怪害怕的……”
    我无奈,抬脚踹了下他的肩;“好,滚吧。”
    不得不说,萧瑎这孩子是好哄的。
    只是我注定对不住他了。
    再也不见。
    再也不要摊上个我这般不负责任的师傅。
    萧瑾蘅的酒量当真与师姐如出一辙,两盏便醉,醉了就疯。
    我刚将萧瑎打发走,便瞧着她不知何时爬到了树上,抱着根树枝,口中不停地念叨沉照溪的名字,又哭又闹。
    “郡主?郡主?”
    喊了几声没反应,我便索性坐在树下;这样萧瑾蘅若是没抓稳,我也好接些。
    “清荷……”
    果不其然,她刚出声,便从树上歪了下来。
    我起身去接萧瑾蘅,她却直接顺着我的身子瘫倒在草地上。
    还在身旁拍了拍,示意我也躺下。
    晚间的草地凝上霜露,渗入衣物,尚有些寒意。
    我数着天上星星点点,静等着萧瑾蘅开口。
    “当年你晕在府前被四哥发现…是我第一次瞧见阿娘失了体统,那般着急地将你抱回去……”
    “后来她竟昼夜不分地照顾你,将公务全推了去。”
    “我也偷偷好奇过你的来历,便在夜里隔着门缝,偷偷向内窥探。我瞧见她甚是熟捻地俯身,唇距你的不过分毫,我瞧见她将脸偏到一旁抹着眼泪,我瞧见她的脸上是我当时读不懂的悲恸与隐忍。”
    “当时阿娘的举动困扰了我三四年,天摇摇欲坠,我总想着,我算什么,爹爹又算什么……”
    “之前沉照溪折柳赠我,我根本不敢去接。你知道吗……阿娘留下的书稿有本叫《双钗怜》的,有很多装订的痕迹;上面写的内容与其说是批注,不如说皆是阿娘的心里话……她写的内容一层覆一层,还有几页被撕掉又拼好……尾页夹着条一碰就碎的柳枝……我猜那是你送的……她真的存了许多年……”
    这些事情我从来都不知道,也从来不敢想。
    以至于萧瑾蘅说起,我很自然就把它们当作她醉后的胡话。
    我永远在逃避。
    “师姐……很爱您,也很爱老爷……”
    “是啊……”萧瑾蘅抬手,用胳膊覆住双眼;“人的爱有许多许多种,我能看出来,她对爹爹是有情的,要不然当时…也不会止住动作。可是,清荷……从一个旁观者来看,阿娘待你,永远是特别的。当年遇到伏杀,她未让你参与,便是想你活着,你……”
    早在萧瑾蘅唤我名字的时候,我已经坐起身,捂着嘴,泣不成声。
    够了。
    这就已经足够。
    此生能有一人这般待我,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我恍惚地伸出手,试图去触碰面前闪烁着的流萤。
    与师姐阴阳睽隔近十年,我真的好想她。
    我还是摊开手,将捉住的流萤放开。
    如今的萧瑾蘅我再也帮不了她什么。
    我该去找师姐,好好地道歉了……
    天边泛起第一道晨光时,萧瑾蘅便坐了起来;看她揉着脑袋全是茫然,我猜她半点都不记得自己说过些什么。
    “哈…这一天还是来了啊……”
    萧瑾蘅起身,摇摇晃晃地将自己的剑取下。
    剑尾绑着的青穗,无比显眼。
    她抽出剑,盘坐下,望着太阳渐起,不知在想些什么。
    我也起身站到她的身后,静静看着这辈子最后一次日升。
    双手因为太过激动而抖个不停,我将它们背在身后,终于不用再去刻意压抑些什么。
    我想快些杀了顾泉,我想快些看到萧常忻咽气,我想快些赴死。
    突然,萧瑾蘅以指弹铗,对着长安的方向,哼着之前在军中有个老兵教我与师姐唱过的歌。
    歌曲唱毕,我再度看向她的侧脸。
    再相似,她终归不是师姐。
    她与沉照溪……比我们勇敢,也比我们幸运。
    “郡主殿下,生辰快乐……”
    这是最后一次了。
    萧瑾蘅收剑上马,将另一把剑扔了过来。
    “待一切事了,记得把‘啮雪’擦干净了还我。”
    我看着她的背影,嗫嚅许久,才小声说了句;“珍重。”
    道别总是这般难以说出口,所以世间才这么多猝不及防的不告而别。
    这么多缺憾。
    意料之外的相遇,与说不出口的别离。
    再也不见与珍重,总归是不同的。
    这些年的好日子太过舒心,顾泉早就比不上我了;百招之后,我将他逼至角落。
    终于,我看着他倒下,我杀了他。
    我又抬头看向上座的萧常忻,他死得可真够惨啊……
    被自己的儿子背叛,他应得的。
    只是……
    我低头,看向腹部捂不住的鲜血。
    师姐……好疼啊……
    见到你时……能哄一哄我吗?我虽然……模样变了些……
    萧瑎的喊叫声将我又拽回到人世,我看着他,满心愧疚。
    从前我因为托娅,后来又因为师姐的一声玩笑,做了他的师傅。
    “小瑎!莫哭……”
    不要把我,看得太过重要。
    抱歉了……
    “郡主……郡主……”
    还有一件事我还没做……
    我不能让她有事。
    于是我对着萧世檀大喊;“陛下是奴害的!皆是奴一人所为!皆是奴一人所为……”
    我一声声地喊着,最后的最后,我终于见到了她。
    她唤着我师妹,笑吟吟的……我知道,我该放下了。
    可是……太迟了啊……
    “师姐!师姐!师姐!韫儿……”
    萧韫……
    我终于大声地喊出来了。
    你听见了吗?
    我叫清荷,离了师姐,我早就是四处漂泊的游魂。
    我叫清荷,十恶不赦,将贪嗔痴犯了个遍;我未问得自己的道,便任由自己困死在这座樊笼。
    【青萍之末·断简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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