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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大利刑侦笔记8:旧案寻踪(出书版) 第16

    关家别墅是十年前的样式,纯粹欧式风格。园内植被良好,繁花盛开。开花植物的品种很多,更有一些珍稀品种。
    宫建民脸色阴沉地问道:“谁报的警?”
    陈阳道:“清洁阿姨。清洁阿姨说,死者徐静每天都要锻炼,有时在院子里跳绳,有时会在小区里跑步。清洁阿姨和往常一样,在死者锻炼时进屋打扫卫生。今天她进屋,发现徐静还躺在床上。正要退出,她又多看了一眼,发现徐静不对劲,脸上没有表情,五官扭曲。惊吓之余,清洁阿姨便给关江山打了电话。关江山住得很近,过来看了以后,立刻报警。”
    宫建民道:“清洁阿姨、花工和关江山有没有碰现场?”
    陈阳道:“老谭问过他们,都说没有动过现场。三组的人在给他们做笔录。”
    宫建民道:“我们走一圈,看看情况。”
    侯大利、宫建民和陈阳等人沿着第一道警戒线外围走了一圈。别墅外面的阳台、窗口、空调室外机和下水管表面尘土保持完整,没有脚印、手印和擦痕。在别墅角落有一个狗屋,狗屋有一道高大铁栅栏,一条黑背狼狗趴在铁栅栏前,伸长舌头,面无表情。
    宫建民指着狼狗,道:“昨夜,狼狗被惊动没有?”
    陈阳来得最早,知道的情况多,道:“别墅面积大,清洁阿姨和花工常住底楼。昨夜,两人没有听到狼狗叫声。平时是花工照顾狼狗,他说这条狼狗很护家,只要有外人靠近,就凶得很。”
    宫建民道:“狼狗有没有异常反应,比如吃了带有安眠药的食品?”
    陈阳道:“没有发现异常,狼狗活动正常。”
    宫建民问道:“院门正常,别墅的门窗从外观看起来正常,狼狗没有异常,是否可以说明没有外人进来?”
    陈阳道:“室内现场勘查还没有结束,结束以后,才能判断。”
    宫建民看了看手表,又问道:“关百全回来没有?”
    陈阳道:“关百全在岭西,正在朝这边赶。他出差好几天了,在和岭西那边谈项目。”
    侯大利在重案大队之时,遇到大案,总是和勘查人员一起进入现场。此时身份变了以后,便没有在第一时间进入现场,而是耐心等着刑事勘查技术人员和法医处理第一现场。杨国雄临死前咒骂过的人很多,关百全是其中之一。这份名单里的人仿佛真被诅咒一般,家里纷纷出事,如今轮到了关百全。这是侯大利得知徐静死亡时的第一反应。他随即又告诫自己:不能先入为主,一切以现场说了算。
    一小时以后,法医主任李建伟和法医张小舒从别墅内走出来,来到几个指挥员身边。
    宫建民道:“什么情况?”
    李建伟道:“死者徐静的尸僵已经在全身各大关节形成,死亡时间在晚上10点左右。如果要进一步明确死亡时间,还要查一查胃容物。”
    宫建民道:“死亡原因?”
    李建伟稍有犹豫,道:“死者徐静曾经是运动员,后来得了病毒性脑炎,治好以后,留下了癫痫的后遗症。从尸表来看,无掐痕,也无电击痕迹,右手手背有些瘀斑。从感觉来看是猝死。”
    侯大利眉头紧锁,道:“确定是猝死吗?能够排除他杀吗?”
    李建伟道:“在没有尸检前,不能排除他杀。”
    张小舒欲言又止,忍了一会儿,还是道:“李主任,我觉得嘴唇的伤有些可疑。”
    李建伟道:“癫痫发作时,死者习惯性咬手指,还用手去抓脸,有些伤痕也算正常。当然,最后结果,还得看尸检和毒化检验。”
    宫建民有些急躁,道:“法医都出来了,小林还没有出来?”
    李建伟道:“别墅房间多,他们去检测其他房间了。”
    又等了一个小时,勘查室小林和小杨这才出来。宫建民、侯大利、陈阳等人戴上口罩、手套、脚套和头套,进入第一道警戒线。滕鹏飞站在客厅,习惯性用力搓脸,没有和进来的诸人打招呼。这是他陷入沉思时下意识的动作,宫建民等人都熟悉他这个状态,没有打扰他。
    别墅一层是客厅、饭厅、厨房,两间老人房分别是花工和清洁工使用。二层是关百全夫妻使用,还有一间麻将室和茶室。另外还有一个房间是儿童房。
    几名指挥员停在了儿童房前。清洁阿姨跟在警察身后,不停抹眼泪:“这是小徐准备的儿童房,小徐怀孕两个月了,天天都想着娃儿出生以后的事,这个房间布置了好多次。我跟小徐说不用布置得太早,免得沾灰。小徐说要提前买家具,就算是实木的家具也有甲醛,早点买回来,甲醛好散发。”
    宫建民一张脸绷紧了,道:“徐静怀孕了?”
    清洁阿姨道:“怀了。小徐是多好一个人,说没就没了。关老板回来,不知道该有多伤心。”
    侯大利一颗心往下沉,直觉告诉他,这又是一次鱼竿模型。作为省公安厅专案二组组长,其说出来的话多多少少会影响案件的走向。在现场时,他沉默寡言,没有轻易评价,也没有表态。
    徐静已死,腹中婴儿也才两个月大小。可是走过儿童房时,大家下意识轻手轻脚。
    过了儿童房,他们来到徐静夫妇卧室。
    卧室仍然开着空调,凉飕飕的。室内有一张一米八的实木大床,床上仰卧着一个女子。女子面容扭曲,脸色发绀。
    李建伟稍稍拉开被子。女子身穿半透明睡衣,睡衣完好,没有破损,也没有脱落。死者左前臂弯曲,手掌半扭,放在嘴边。下嘴唇和手掌都有血印,手背上有瘀斑。右手位于身侧,向上伸直。死者身材修长,手臂比一般女子结实。
    法医张剑波原本在队伍靠后的位置,见到尸体以后,走上前,问道:“施行过抢救措施没有?”
    李建伟道:“没有。张小舒来得比救护车要快,进屋后,发现徐静已经死亡。120来了以后,看了一眼就离开了。现场没有被破坏,保持了原状。”
    张小舒道:“我过来的时候,尸僵已经形成。”
    李建伟道:“滕麻子问过基本情况,昨天晚上,别墅有三人,徐静、清洁工和花工,清洁工和花工都是关百全的亲戚。据清洁工和花工的回忆,昨天晚上,徐静大约在10点上床。徐静上床后,清洁工和花工怕吵着主人家,一般都回自己房间。”
    张剑波按了按尸斑,尸斑没有褪色,再叩击颅骨,没有破响声。李建伟和张剑波都是法医,经常在一起开会,曾有过多次合作经历。尽管李建伟的资历比张剑波要深,可是在张剑波面前还是挺谦虚,道:“剑波主任,死者患有癫痫,发病时有可能自己咬了手掌,弄伤了嘴唇。从尸表来看,不能确定死因,尸检以后再来确定。”
    张剑波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
    一般癫痫发作时通常会出现唇部重复动作如伸舌头、咀嚼等。除了口部动作,还有手势性自动症,患者会无意识地重复某些简单的动作,比如搓手摸口袋、玩弄手中物品等。除此之外,一般的癫痫患者在发病前还会出现情绪上的波动,一些患者在发作前会出现抑郁、发怒等情绪变化。
    门外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不一会儿,脚步声传进屋。脚步声最初急促,随后变得缓慢,到门口时安静下来。关百全站在门口,眼睛直直地盯着床上已无生气的妻子。
    宫建民站在关百全身边,道:“关总,请节哀。”
    “徐静怀孕了。我想知道死亡原因,是生病,还是被人害了。”关百全握紧拳头,脸绷得紧紧的。
    支队长陈阳道:“关总,现在还无法确定,尸检和毒化检验之后,才能得出结论。”
    关百全如被开水烫到,身体下意识地抖动,道:“你说什么,还要解剖?”
    陈阳道:“这是为了查出死因,请理解。”
    关百全道:“必须要解剖才能查出死因?”
    陈阳道:“是的,这是科学,也是我们的办案要求。”
    关百全眼角慢慢渗出泪滴,道:“小徐最爱美了,肯定不希望被解剖。”
    宫建民劝道:“关总,希望你能理解。”
    关百全闭上眼,道:“解剖以后,会缝起来吧。如果要缝起来,要缝得漂亮一些。哎,当初小徐嫁给我,小徐的爸妈都反对。现在小徐死了,我怎么向她的爸妈交代?”
    宫建民道:“小徐爸妈什么时候到?”
    关百全道:“小徐家在东北,她爸妈还在机场。”
    宫建民道:“小徐有没有仇家?”
    关百全道:“小徐是东北人,在江州能有什么仇家。我做生意嘛,得罪人是少不了的,但是,没有什么非得下狠手的仇家。”
    张剑波道:“关总,你妻子平时有什么疾病?”
    “小徐以前是运动员,身体挺好的。后来得了脑炎,治好后留下了癫痫这个后遗症。这两年,小徐保养得很好,没有发过病,所以,我们才要了小孩。”关百全仰头,不让泪水流出来。
    张剑波道:“你妻子发病前和发病时有什么症状?”
    关百全又仰了一会儿头,这才道:“发病前,她没有什么症状,往往是突然就发病了。发病时,她和其他癫痫病人差不多。小徐身体好,有两年没有发病了,以前发病的次数也不多。”
    张剑波道:“你妻子发病时有咬手掌的情况吗?”
    关百全道:“有过,她有两次把手掌咬得血淋淋的,和这次差不多。两年没有犯病了,为什么突然犯病?我晚上8点还和她通过电话,那时候,她还好好的。”
    张剑波道:“发病时,你妻子呼救,或者有能力给清洁阿姨和花工打电话吗?”
    “以前发病都很突然,会在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我估计小徐当时发病太急了。”关百全用力拍了一下脑袋,格外懊恼地道,“我如果不去开会就好了,我在身边,小徐就算发病,也不会出事。”
    张剑波问的这些话,也正是李建伟想要问清楚的。关百全所言,基本符合李建伟的判断。
    当关百全说出懊恼之言时,侯大利感同身受,往常的那种懊悔似乎从心底涌出。杨帆遇害后,“如果我不去吃饭,送杨帆回家,就不会出事”这个念头时常出现在脑海中,成了他的心病。直到大学毕业,他才努力将这个念头压在内心深处。但这个念头犹如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虽然被压住,却没有死去。
    侯大利知道关百全必然会在很长时间内对自己离开徐静追悔莫及。从理性上来看,关百全出差是正常的事,一个企业老总不可能一直守在家中。理性归理性,这个念头很顽强,会绕开理性,种在关百全的心中。
    现场勘查完毕,尸体被送到殡仪馆进行解剖。
    侯大利回到刑警老楼,召集专案二组开会,研究此案。由于关百全的妻子徐静死亡,正在轮休的江克扬、樊勇和秦东江结束轮休,赶了回来。
    人员到齐,侯大利道:“我看了现场,现在还无法判断是正常死亡还是非正常死亡。”
    樊勇惊讶地道:“去了这么多精兵强将,难道还判断不出是正常死亡还是非正常死亡?”
    张剑波道:“我看过尸体,还听关百全讲了徐静发病的情况,确实存在模糊的地方,还得等到解剖以后再作结论。”
    “我们暂时以非正常死亡对待此事,有备无患。”侯大利在开会时一直强调徐静之死是不是非正常死亡还无法判断,但是在其内心深处,有一个很清晰的声音,徐静是非正常死亡。这不是来自证据,而是大量调查之后形成的侦查直觉。
    侯大利先打开投影仪,调出了那份被诅咒的名单,道:“这是专案二组内部的讨论,我就讲点没有得到证据支持的想法。侯国龙、丁晨光、秦永国、夏晓宇、黄大磊、张大树、李兴奎、程宏民、关百全、李明全,这十人是杨国雄临死前经常咒骂的人。估计是杨国雄当时骂得特别厉害,其身边人在多年后都还记得这十个名字。从杨国雄自杀到现在,这十人中有一大半都有亲戚受到伤害。侯国龙的亲戚暂时没有受到伤害,但是杨帆于2001年10月遇害,杨帆遇害最主要原因是代我受过。周涛遇到这事,也极有可能是代我受过。目前,可以确定丁晨光的女儿遇害不是杨永福所为。夏晓宇单身一人,没有听说有受到伤害的亲戚。黄大磊被炸死,也与杨国雄没有关系。程宏民的亲戚没有听说有重大事故发生。但是,其他人的亲戚都出过事。李明全的外孙曾经被摩托车撞击,命悬一线,这是2001年8月的事。李兴奎的妹妹李兴梅在2002年被人捅伤脊柱,瘫痪,坐轮椅,一直没有找到凶手。李兴奎的儿子李小峰涉嫌杀人。张大树的女儿张冬梅被丈夫邱宏兵杀害。关百全的妻子徐静怀有身孕,死在床上。另外,秦永国的弟弟秦永强在矿井出事。这个矿井很特殊,秦永国的矿和杨国雄的矿在资源上有重叠,双方火并了几次。我怀疑白玉梅之死也和此有关。”
    参战侦查员尽管知道鱼竿模型,也知道被诅咒的名单,一个个案子摆出来时,仍然被震住。
    “今天算是一个务虚会,我抛出事实,你们谈谈想法,畅所欲言。”
    侯大利在刚刚进入警队之时,以超强的记忆能力侦办了在刑警二中队遇到的第一起刑事案件。超强记忆力在以后的工作中也给了侯大利很多帮助。等到侯大利领导重案一组侦办数起大案以后,他真正明白案侦工作是集体作战,靠系统取胜。离开了系统,超能力没有用处。在领导重案二组以后,他格外注意集体力量,有意无意淡化了自己本身的能力。
    秦东江道:“实话实说,我最初对鱼竿模型和被诅咒的名单还不以为然,抱有怀疑,因为这完全是案件罗列,没有证据支撑。但是,邱宏兵、李小峰出事不久,关百全的妻子又出事,再说这是偶然发生的,有点说不过去。鱼竿模型如果真的成立,那么杨永福就是利用和放大了人的内心阴暗面,然后让做饵的人杀了那条鱼。具体操作环节,肖霄作为鱼竿,就是利用和放大了邱宏兵对于张冬梅所作所为的反感,达到了借邱宏兵的手去报复张大树的目的。肖霄同样是利用和放大了李小峰的缺点,让陈菲菲命丧马背山。这是近期发生的案子,和前期的杨帆案、李明全外孙案还不完全一样。杨永福这个持竿人,躲在肖霄背后,和凶杀案根本不沾边,就算我们建立了鱼竿模型,也无法破案。”
    江克扬频频点头,道:“确实是这样,说起容易,做起难。”
    鱼竿模型只是构建了杨永福犯罪的行为模式,但是,下一个案子的“饵”和“被钓的鱼”皆是未知数,就算有一份被诅咒的名单,也不能真正锁定“饵”和“被钓的鱼”。鱼竿模型最大的作用是提供思路,明确方向。从最初骑摩托车撞李明全的外孙,到现在借刀杀人,这意味着杨永福的犯罪手法趋于成熟。
    樊勇大大咧咧地道:“你们太悲观了,既然找到了模型,那就依据模型来破案,简单得很。”
    秦东江道:“别吹牛,你来提思路。”
    樊勇道:“滕麻子、张国强肯定是按照常规的办案模式,这在明处。我们专案组隐于暗处,直接锁定那个执竿人。如果鱼竿模型真是杨永福的行为模式,那么我们肯定就比江州重案大队更早接近真相。”
    侯大利眼前一亮,赶紧记下。
    樊勇见侯大利认真记录,笑道:“大利,我就是脱口而出,没有经过大脑的。”
    侯大利道:“脱口而出的话往往最有价值。”
    公安系统前身是解放军,解放军讲究军事民主,指挥员决策前会开会研究。正因为有这项传统,基层指挥员也能理解整个战场,形成战斗主动性。这种军事民主极大提高了解放军的战斗力,让解放军真正能够做到“能合能分”。公安队伍继承了解放军的优良传统,每次有大案,必然会召开案件分析会,参战侦查员能够发挥各自特长,一点一点还原案件真相,确保侦查方向的准确性。
    “我觉得樊勇的意见很好,我们就从杨永福、肖霄和金色酒吧入手,查看近期与他们接近又与关百全有关联的人。”
    侯大利不喜欢别人称其为“神探”,原因也在此。绝大多数大案要案的成功侦办是整个体系发挥作用,没有强大体系支撑,神探就是瞎子和聋子。
    一小时后,吴雪就到宫建民办公室拿到了u盘,里面是金色酒吧外的监控视频。监控视频有三个部分,一部分属于天网,来自指挥中心;一部分属于金色酒吧内部监控,视频则是治安支队找借口调取;还有一部分是专门针对金色酒吧的监控。在侯大利的建议下,宫建民安排技术大队在金色酒吧旁边的隐蔽位置安装了监控镜头。有了这个镜头,金色酒吧大门就完全被监控起来。
    拿到u盘后,专案二组开始看视频,查找近期与杨永福、肖霄接近又与关百全有关联的人。
    十分钟不到,戴志喊了起来,道:“你们来看,这是不是关江州?”他拿起关江州的照片,与视频中的人对比。
    这是隐蔽的监控镜头拍到的视频。一辆小车直接开到了金色酒吧门口,一个年轻人下车,将钥匙丢给了金色酒吧服务员,大摇大摆走进酒吧。
    侯大利道:“金色酒吧有代客泊车服务吗?”戴志道:“我以两倍速度快进,只看到这辆车直接开到金色酒吧门口,其他车辆应该是进了停车场。金色酒吧旁边就有金色天街的停车场。”
    年轻人正是关江州。
    随后,吴雪又在金色酒吧内部视频中发现了关江州。视频显示,关江州和金色酒吧的人非常熟悉,与肖霄、陈菲菲等人都在一起喝过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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