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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法者疯疯疯疯兔(30)

    阿光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父、父亲。
    雪川白马茫然地看着他。
    我、我没死。阿光说,您、您看我,我好好的啊,我没死。
    雪川白马摇了摇头,又抱紧了画卷,因为抱得太紧,那画卷发出脆裂的「咔嚓」一声。
    画中的人像早就不见了,那就是一张空白。
    阿光伸出手,想要抽走那张破画。
    雪川白马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反应,就在阿光即将把画抽出时,这位老父亲才浑身一凛,像是他生命的某一部分正在被抢夺,他腾地一下就从病床上弹了起来,以超越身体极限的速度整个人往后掠去,这世上谁也不能碰到他的宝贝。
    可阿光没松手。
    于是「撕啦」一声,画卷被撕裂的声音打破了病房里诡异的寂静。
    啊啊啊
    雪川白马竟然哀嚎了起来,好像被撕裂的是他自己的灵魂,却嚎不到一秒钟就只剩沙沙的冒气声,大概是在爆炸现场吸了太多焦烟,他的嗓子已经哑了,阿光赶紧倒了一杯水给他。
    接过水杯的那一刻,雪川白马竟然老泪纵横,不知是不是因为泪水的缘故,阿光看到父亲浑浊的双眼里闪过一刹那的清明。
    父亲!是我啊!光!阿光趁热打铁,我是您儿子!我没死!我回来了!
    雪川白马流着眼泪望着他。
    父亲!!
    雪川白马伸手抚上了阿光的头顶,像是摸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更多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涌出,他张了张嘴,哑到冒烟的嗓子里用力地蹦出半个「你」字。
    是我啊!父亲!阿光也要哭了,对不起我骗了您!这些日子跟在您身边那个人,他不是阿光,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可能是人工智能,可能是奇术替身,总之他不是您儿子,他不是活人,我才是我这个胆小鬼才是
    像是听到什么扑朔迷离的案件真相,雪川白马瞪圆了眼睛。
    阿光不顾父亲的反应,又抱着他哭着说父亲,对不起,我知道那个阿光很好,他才是您心中真正想要的儿子,我不配,我又笨,又胆小,又没有天赋,总也无法做到让您满意的程度,对不起,是我想逃离您身边,逃离这个家,我以为有他替代我,您会更开心,我也会,我以为这是最好的结局
    可是我不知道,您失去了他您会那这么难过对不起
    雪川白马的手抚上了阿光的脸,抚掉了他汹涌落下的泪水。
    阿光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他停不下来他的哭泣,更停不下他的肺腑之语,他害怕错过今天他再也没有这个机遇,更害怕那个永远缩在名为雪川光的胆小鬼的躯壳里的自己,直到生命的终点都没能拥有一场真正的哭泣那不是委屈,不是怨恨,更不是恐惧,是在他过去生命里一直都下个没完没了的一场雨,在此刻终于与这世间相聚。
    阿光说:其实我真的没有当侦探的才能,我真的用不好您那些引以为豪的刑侦技巧,不是我不爱这个世界,不是我不想为他人奉上善意,是我和兄长、真的是不同的人啊,兄长是兄长,我是我
    父亲,我不想继承您的事务所,我也做不好一个名侦探,那么多年,我的梦想依然是写小说,我一直不敢告诉您,怕您生气,怕您打我,怕看到您失望的表情。
    可那样的生活对您而言,是望子成龙的期待,对我而言,却是不被理解的地狱。写小说同样也是一件美好的事,也是表达对这个世界的爱意啊,为什么您非要认为这是大逆不道的行为呢,为什么您要看不起写小说这件事呢
    像是竭力抑制着不知是悲痛还是懊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雪川白马的身体开始发抖,脸色开始发白,连抚在儿子脸上的五指,都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其实我瞒着您写了好多好多的故事,在您每一个检查我有没有偷偷玩手机的夜里,我就像狡猾的老鼠一样和您这只大猫捉迷藏,这大概是我唯一学会的刑侦技巧,我还偷偷投了出版社,还收到了出版通知父亲,我不是没有写小说的才能,您能不能给我一次证明自己的机会,我想出门打工,我想赚钱买一台电脑,我想如我的同龄人一样拥有属于自己的人生
    像是出了一口长长的气,像是终于离开了漆黑湖底。
    泪流满面的少年此时如一个终于得到拯救的溺水者,他说完他在心里憋了无数时光的话语,他大口呼吸着、仰头望着他父亲。
    雪川白马的脸色已经从发白变成了铁青。
    他粗糙的手掌离开了儿子的脸,任由那些奔涌的眼泪再次滚落。
    他干裂的嘴唇以一种镌刻钢铁的力度缓缓开启。
    少年以为父亲要说什么,哪怕只是半个字的回应。
    在白花花的日光灯下,在疯狂拍打窗门的雨声里,少年仰着头,等待着。
    雪川白马的手掌高高地扬起。
    啪
    少年等来的,是一个刮起的掌风几乎快把头顶日光灯都打歪的、凝聚了雪川白马全身力道的巴掌。
    室内的光线都暗了一暗。
    少年整个人被抽到原地旋转了两圈才摔落在地上。
    他听到父亲怒不可遏的、用尽所有力气喊出的一个字滚!!
    无论是疼痛还是眩晕还是其他任何知觉,在这一刻都在日光灯下显得无比苍白,甚至不值得被提起。
    雪川白马像是失去了生命所有的支撑,颓然地坐倒在床沿,嘴里不停地念着错乱不清的话语,少年听到了「逆子」、「白养你」、「下三滥」、「家门不幸」之类的不堪入耳的词汇。
    眼泪都流干了。
    少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出医院大门的。
    没有人挽留他。
    劈头盖脸的大雨砸在他脸上,包括那个高高肿起的巴掌印,他一点知觉都没有,不会痛,也不会冷,好像他这具身体已经和理想阿光一起死去了。
    一起死去的还有他的梦想,连最亲的亲人都不肯接受他倾述的任何一个字。
    那些无人可知的夜里,谁又会在乎他的梦想呢。
    毕竟他是一个连做梦都不会的人啊。
    梦想对他而言,本就是一场奢侈的高利贷。
    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偿还父亲的。
    少年跌跌撞撞地走在大雨中,他也不知自己走到了哪里,不知走了多久。
    车水马龙的街道也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擦身而过的人群也都消失在雨幕里。
    少年最后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小巷,没有人,他也走不动了,他无力地靠在墙上,这是他第一次忤逆父亲,结局当然是失败的,他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失败,他甚至没有得到过一个真正的表扬,除了羡月楼的小妹妹经常把阿光好棒挂在嘴边,他就只剩小说投稿得到出版社的夸奖,可那些都是他不为人知的梦想。
    现在梦想也被父亲彻底打碎了,在他终于鼓起勇气袒露心声的这一天。
    少年擦了擦酸涩模糊的眼睛,他已经分不清那些滚烫的是泪水还是雨水了,又是谁把这场深冬的大雨煮沸了呢。
    然后他看到了一个人。
    一个身形清瘦、撑着伞、从小巷的另一头、摇摇晃晃地向他走来的人。
    不知是伞面太重,还是雨水太大,那人走到面前,他却总也看不清他的脸。
    他听到那人叹了口气。
    他看到那人脚下染成鲜红的地面。
    那人全身都在流着血,无论是身体,还是被血浸透的层层衣衫,鲜血流淌在地上,又渗进小巷的青石板砖里。
    他发现那人受了很重的伤,他抹了抹脸,想上前扶住他然后打救护电话。
    却听到那人开口说话了。
    是对他说的。
    生命本身就是足够温柔的存在
    那人的声音并不响亮,温温软软的,带着尾音,少年听惯了父亲的雷音咆哮,他第一次听到这么温柔的声线,那声线穿过重重叠叠的雨幕遮掩,穿过他痛苦无措的年华往昔,轻飘飘地,像一只扇动翅膀的蝴蝶,却又如世间最雪亮的利刃一往无前地、就剖开了他的心底。
    那人说:我们经历漫长时光等待着的,就是对于我们生而为「人」这件事,最简单也最坦荡的回应啊。
    少年睁大了眼睛。
    那人说:你说是不是呀,梦追人?
    那一刻,好似深渊湖底升腾起所有梦想残片,长春藤的种子在荒芜岁月开枝散叶,死去的诗人睁开双眼,晨曦拥抱住漫长永夜,腐朽的枯骨忽有狂花鲜艳,英雄以断臂重新握住宝剑
    雪川光跌坐在地上,他听到自己几乎是喷薄而出的声音
    你、你怎么知道我的笔名?
    那人笑了笑,俯身将两个信封轻轻地放在了雪川光的面前。
    雪川光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
    那是一张苍白到透明的、却依旧绝致动人的脸。
    林、林先生
    是仅有三面之缘的、后来他一直没见到的、羡月楼的店长。
    林雨行把伞也给了阿光。
    这才转身离去。
    他好像不想用任何空间隔绝的奇术,大雨瞬间将他淋了个通透,他却摇摇晃晃地走着,低低碎碎地笑着,任一身蜿蜒连绵的血迹在大雨中肆意横流。
    雪川光想追上他,想把他送去医院,他抹了把脸,他又看不到他了。
    只有一把雨伞和两个信封证明着他来过的痕迹。
    雪川光打开了信封。
    第一封,装着一叠纸,他还以为是什么手写信,展开一看,却是明年五月司法考试的完整答案。
    放在从前,他绝对会当场跳起来,这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满分成绩单吗,不就是他父亲日夜期盼的吗,而他绝对又会很快陷入道德上的自我审判,他怎么能作弊呢,不管谁给他的答案,不管他多么想让父亲高兴,作弊就是不对的啊。
    可现在,雪川光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十分平静。
    没有喜悦,没有悲伤,也没有遗憾。
    就好像看着一张和他毫无关系的白纸。
    他又打开另一个信封。
    信封里装着的是一把钥匙。
    林珰也有这样一把钥匙。
    这是羡月楼大门的钥匙。
    雪川光把钥匙握在了手心,仿佛那是一把宝剑。
    父亲从来没有给过他关于理想关于未来的选择。
    他以为自己永远不会拥有选择的机会。
    他只能在故事里写下动人的诗篇,写阿玄被斩断双臂斩下头颅都要睁着双眼握着宝剑把一线天光送到人间,写良朋风流云散身死魂灭也要留着意念留在大荒等他的故友等一万年。
    明明有那么多人给他力量,明明是他自己懦弱胆小、不敢站起来。
    所谓的选择从来不是等待别人赐予的。
    而是自己伸手握住的。
    雪川光收好钥匙,擦干眼泪,抓起雨伞就飞奔起来。
    最后他来到梅见小路的尽头,他走进了那个院子,走向了他自己握住的未来。
    许多年后雪川光脱下战袍、收剑执笔、重新回想起这一刻,才看到林先生交握在他手中的,不是一把伞也不是一把钥匙,而是那人峥嵘绝世的傲骨,是他甘愿折下的脊梁,是他俯首奉上的一生。
    羡月楼。
    雪川光投奔之前的半小时。
    羽上贤人非常烦躁地坐在大厅中央,坐在他的王八蛋最喜欢的那张软椅上。
    他本来应该高兴的,因为林珰还在,这说明王八蛋没跑。
    可他心里又很生气,又不能当着小朋友的面生气。
    他就只能烦躁。
    该死的混蛋,到底跑哪里去了!
    他都把大侦探送完医院回来了,王八蛋还没见到影子。
    就在他打算发动满京都的妖怪和式神帮他去找人的时候,那人却自己回来了。
    贤人还以为羡月楼里闯进了一个河神,提着两把金斧子的那种。
    林雨行浑身都像在水里泡透了似的,双手还拎着两瓶不知从哪里顺来的酒,明晃晃的酒液晃得贤人一阵发蒙。
    贤人!那人进门就大叫,走呀,这么好的天气,陪爸爸喝酒去!
    什么鬼天气。
    那么大的雨,贤人骂,你发什么疯?
    那么大的雨。那人说,才是痛快呀。
    这大概是今年冬天最大也最冷的一场雨了,贤人甩出两个呪术试图烘干他的王八蛋,才发现这人全身都是血,从头到脚滴下的雨水已经在地上聚出了一个血池,他却浑不在意似的,甚至不想呆在暖风呪里,摇了摇酒瓶,抬脚又往楼外走去。
    疯子。
    贤人骂了一句,跟上了他。
    直到坐上贤人的飞车,林雨行才失去了所有的神色,他把自己缩在副驾驶上,湿透的刘海和他的鬓发粘在一起,将那张苍白的脸衬得没有一丝活人气。
    他哑着声音吐出一句话:贤人,我有点冷。
    贤人丢了一个暖风呪过去:去哪?
    香山寺。
    ?
    贤人身为土生土长的本地人都一时没想起香山寺在哪,林雨行指了个方向,贤人把车开出了市区,一直开到枫叶古道,才隐约有了香山寺的印象。
    西郊群山脚下的枫叶古道曾是风靡一时的网红打卡胜地,在十八年前因为两大奇术高手在这里开战,导致古道被打成好几截,连后面的群山都被削平了两个山头,因为不是真正的旅游景区,政府一直没有修缮,也就很快荒废下来。
    香山寺是古道背后群山山巅的一座小寺,曾经也是香火鼎盛,它所在的那座大山被附近村民称作香山。
    也不知道是先有的香山还是先有的香山寺。
    贤人把车飞上了山,找到了那座香山寺。
    寺庙的一半都已经变成残垣、破败在十八年的风雨中了。
    只剩另一半还摇摇欲坠地伫立着,半座庙堂里是东倒西歪的神龛和香炉。
    林雨行提了两瓶酒就往那半座庙堂走去,然后找了个小桌子,盘腿坐了下来。
    贤人在外面还不觉得稀奇,这种被奇术师大战而波及毁坏的古建筑在神来国遍地都是,但当他进了那半座庙堂之后,在晦暗的天光下,他才发现此处竟是别有一番胜景,倾盆的大雨就在他头顶的瓦片之外,几步就能触碰,而他坐在这荒芜山巅的偏安一隅,好似一半的灵魂已经离开人间,他甚至能看到自己深陷于世的另一半灵魂,在这半寺半雨的天地一席之中,贤人没来由地烦躁了一天的心境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林雨行不知从哪个空间里摸出了一卷纸笔,竟又开始写写画画。
    这次不是写真了,这次又回到了他的鬼画符意识流,贤人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懂画的是什么。
    像是为了满足贤人的好奇,那人开口:贤人知道香山半雨的由来么?
    贤人抓了抓头发:好像是十八年前谁跟谁打架来着
    是神月蓬莱和沙缇娅。林雨行说,神月一族在降灵神社世代守护着妖域封印,十八年前泰拉国第一灵媒师沙缇娅来到京都,试图硬闯妖域,于是向神月巫女发起了挑战,这些山脉的战痕就是两位绝代奇术师当年大战时留下的,这座香山寺也是被她们两个打坏的,我很喜欢来这里,在认识你之前,每次下雨天,我都会来这里看看。
    哦。贤人看懂了,王八蛋画的就是两个奇术师大战。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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