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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主小说(34)

    宋玠呼吸一窒,扶住身后的人,两只手抖得像在痉挛。
    第57章
    杀无赦
    夜幕越来越沉, 灯笼的烛火在风中似明似灭地闪烁,平添一股茕茕孑立的萧瑟。
    徐慧茹转过身, 定定地看着立在廊下的蔡何轩, 捏着少年下巴的手倏地放下。脸上轻浮的调笑,敛在嘴角。
    哦?她的声音似这寒风般冷漠,不知皇夫深夜寻朕, 所为何事?
    陛下若不介意,借一步说话。
    蔡何轩如今四十又五, 保养得宜, 看着像才过而立之年。样貌偏端正儒雅, 文质彬彬。若非亲身经历过太清楚他的为人,单从这一副相貌,很难相信这京城近来的风雨出自他的狠辣手段。
    徐慧茹推了一把少年, 少年嘟了嘟嘴, 识趣地退了下去。她抬脚, 跟蔡何轩一起进了隔壁的暖厅。
    屋里烧了地龙,进门一股热风袭到脸上。蔡何轩转过身,脸颊泛起点点病态的晕红,瞧着很有几分病弱贵人的俊美。
    徐慧茹移开视线, 只觉得厌恶。
    心知如今懊悔已经晚了, 但人所思所想并非自己能控制。尤其在这孤独的晚年, 她越发思忆年少鲜衣怒马, 惦念年少求之不得的人与物。记忆将过去的糟粕剔除,只剩下最动人的念想。
    当初易西楼的天人之姿,眼前这人, 连易西楼一根手指头都抵不上。
    深深吐出一口气, 说罢, 到底有何要事。
    臣深夜至此,只为问陛下一件事。
    蔡何轩将手中灯笼递给身旁伺候之人,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踏入室内,缓缓走到徐慧茹对面坐下。
    徐慧茹头也没抬,低头慢慢吹着杯中茶沫。
    蔡何轩视线在这玉衡宫扫了一圈,眸色加深,胸中鼓噪着愤懑的戾气。不过一个下人送来的一个玩意儿,竟也住在如此奢华的宫殿。他接过宫人递上的热茶,袅袅的水汽模糊了他的面孔,慢慢将戾气压下去。
    须臾,蔡何轩开了口,三殿下的死,陛下心中可有了明目?
    提起徐安然,徐慧茹心猛然一揪。
    怎么?陛下莫不是忘了?三殿下至今尸骨未寒。蔡何轩说,大逆不道的凶手逍遥法外,臣日思夜想,夜不能寐。陛下一日不将那人绳之以法,三殿下的英灵在九泉之下便一日难得安息
    闭嘴!安然之事朕自然不会忘,尚还在查!
    若说对于长女徐皎然,徐慧茹曾是疼爱中夹杂着嫉恨与对长女才能的隐隐戒备。如今多年未见,转化成愧疚与因一张相像的脸的爱屋及乌。虽然疼爱,却从未纯粹出于母女天性。
    而活泼天真的幺女徐安然,她却是实打实的慈母之心。
    那陛下如今在做什么?夜夜与美笙歌,任由谢家骑在皇室的头上。蔡何轩责问道,谢家那个小子成日流连酒肆,好不自在。大理寺忙于琐碎之事,根本无人在意三殿下之死。
    这句话戳了女皇痛楚,谢家势力盘根错节,根本不是她想撼动就能撼动的。
    女皇恼羞成怒:你放肆!朕自有朕的打算!
    打算?蔡何轩嗤笑与她的懦弱,女人就是女人。胆小怕事,自欺欺人!以为放任世家横行就能保住徐家的权势?笑话!
    半年了陛下。
    蔡何轩倏地站起身,呵道:臣等了半年了,陛下不曾给三殿下一个交代。若是陛下不愿诚心提三殿下讨回公道,臣大可亲自去查!
    暖厅,瞬间鸦雀无声。
    没人敢在她面前大吼大叫,没人!
    徐慧茹啪地一声放下杯盏,怒了。
    近几年,蔡家势力成长起来,蔡何轩越发的有恃无恐。竟敢指着她的鼻子指责与她?谁给他的胆子!她袖中的手微微颤动,手狠狠一挥,案几上的杯盏应声而碎。谁允许你在朕面前放肆?跪下!
    这话一出,殿中宫人瞬间跪了一地。
    本来便僵硬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起来。殿中伺候的宫人看着徐慧茹的脸色,一个个恨不能将头缩进衣领里,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蔡何轩却半点不受威胁,笔直地站在原地,动也未动。
    蔡何轩!蔡家放肆!蔡何轩放肆!
    徐慧茹看着他,整个人像只被侵犯了威严的母狮。手指着他鼻子怒斥,你大胆!信不信朕将你拖出去砍了!
    蔡何轩扶着衣袖冷眼看着,面色讥讽。
    似乎根本没将女皇的滔天怒火看在眼里,他呵地一声冷笑,道:陛下先别急着发怒,关于凶手,臣心中有个大胆的猜测。不如您听一听?
    而后不等徐慧茹开口,突然道:比如,八年前下落不明,如今改头换面重新归来的皇长女殿下。
    一言激起千层浪,徐慧茹骤然变色。
    你如何知道?徐皎然还活着之事,她当日便下了封口令。蔡何轩竟然还是知道了。徐慧茹怒极,盯着蔡何轩眼中都射出了利剑:竟敢窥视朕!
    怎么能说窥视?蔡何轩恶意满满道,大殿下人尚在世这事儿,难不成臣做父亲的不能知道?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她既敢大摇大摆地回来这京城,自要做好了暴露人前的准备
    陛下先别急着发怒,且听臣慢慢道来。
    蔡何轩好整以暇,谢家三子作为大殿下辅臣,自幼长于东宫。与大殿下同食同睡多年,若大殿下做了什么,谢家小子自然毫不犹豫与她共同进退。当初三殿下微服凤城的踪迹,除了暗卫所说某个女子,并无他人知晓。三殿下年幼,长于深宫,不曾与人结过怨。对她恨之入骨的,恨不能要她的命,普天之下,不过那几个人而已。谢颐之在两位皇女之间,看中谁,不言而喻。只可怜我三殿下对他一片诚挚之心陛下,您觉得呢?
    你这是什么意思!
    蔡何轩毫不掩饰对徐皎然的厌恶与憎恨,陛下心中明白。三殿下的优秀是有目共睹的。只要有足够的成长与历练,假以时日定能成长为一代明君
    闭嘴!一派胡言!
    虽说最疼幺女,可徐慧茹却不会昧着良心。平心而论,无论是天资还是才干,安然根本抵不上皎然一根手指头。当初她初登宝座势单力孤才顺了蔡何轩的意,如今稳坐龙椅多年,徐慧茹是怎么也不可能再任由他们摆布。
    明君?朕还没死呢!
    蔡家的野心已经不屑掩饰了,徐慧茹一面心中恐慌一边又怒不可遏,单凭臆想便妄断皇长女罪名,皇夫是活腻了!
    以为她看不出来?只要皎然还活着,有朝一日就可能重回东宫。受到威胁了,蔡家便急吼吼的跳出来犬吠。当着她的面儿,司马昭之心藏都不藏,简直嚣张至极!
    来人!徐慧茹哗地一声推翻了案几,杯盏落地尽碎。
    把人给我朕拉出去!
    宫人还未靠近蔡何轩身边,便被人强行恫吓住。
    一队手持重兵身穿铠甲的禁卫军涌入暖厅。禁卫军副统领陈锋一言不发地走进来,站在了蔡何轩身边,敌我阵营一眼分明。徐慧茹脸色大变,刚要厉声呵斥,只听蹭蹭的拔刀之声,所有刀剑直指上首的她。
    徐慧茹见状,迅速退后。
    寒风穿过窗户吹进殿中,烛火随着风明明灭灭,气氛剑拔弩张。
    皇夫慢慢走到禁卫军身后,信步闲庭。
    顿了顿,偏头,嚣张的态度暴露无遗:陛下为何不提审谢颐之?若严刑拷打,再硬的嘴也能撬开。陛下糊弄了事,至今抓不到凶手,莫不是故意在袒护谁?哼,凤城的那个女子,怕是大殿下吧?
    蔡何轩,你这是作甚?造反?
    造反?太粗俗了陛下!他低头冷笑,若非寻一个贴切的词形容此时局面,臣私心里觉得逼宫要更贴切文雅。
    此话一出,犹如刮起一阵刺骨的刀风。宫人瞬间大惊失色,战战兢兢地你推我我推你乱成一团。
    陈锋你这狗奴才!朕才是你的主子!
    陈锋哼地一声冷笑,满面讥讽。
    蔡何轩懒得多说一个字,大手一挥,禁卫军迅速上前。眨眼间,禁卫军将徐慧茹等人团团围住。他受够了这个自以为是的淫.□□人。
    二十多年,他受够了。
    自古男尊女卑,女子就该当以夫为天,老实待在后院相夫教子。这龙椅,这天下,属于男人。徐家的女人大逆不道,篡位夺权,对这天下指手画脚还妄图传位,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哈,就凭这几个人能拿朕如何?
    就凭这几人能如何,陛下心中怕是有定论。蔡何轩说,臣观陛下近来忧思过重,龙体欠安,应当好好歇息才是。臣不才,辅佐陛下多年,仍旧有所不足。不过为了陛下,臣愿在此时为陛下尽一份心力。
    说罢,他一声令下,陈锋带头砍向女皇。
    陈锋的武艺不在关山月之下,身法快又刁钻。以身护驾的宫人很快被斩杀干净,只剩一个梁公公颤颤巍巍护在她身前。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徐慧茹便被逼至角落。进不得退不得,狼狈不堪。
    蔡何轩见状仰头大笑,畅快不已。
    整整二十年,二十年。蔡何轩死死盯着徐慧茹,恨不得将这些年的怨恨全撒出来。他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到头来跟一群不知道什么玩意儿的渣滓斗来斗去。他的抱负、野心,成了一场笑话。
    如今浩然已贵为太子,将来便是大周的天子,徐慧茹,你身为他的生父,到底还有何不满?
    不满?当然不满!
    蔡何轩嗤之以鼻,那种蠢货何德何能坐上储君之位?学识?才干?还是笼络人心的手段?他的身上有哪点能叫人刮目相看?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还妄想主宰大周?这种蠢材,他凭什么!
    如果蔡家注定了取代徐家,那坐上皇位的人,只能是他。
    陛下且猜猜,那蠢材现在在做什么?
    徐慧茹一愣,刷地抬起头。
    是呢,正如您所想。
    想到易西楼的种在蠢材手中苦苦挣扎,蔡何轩激动得手脚在抖,人蠢了些,却意外的好用。心狠手辣这点,他倒是像极了蔡家人。窗外的风雪狂躁,他叹道,真是个令人心旷神怡的夜晚
    徐慧茹心中的一根弦骤然崩断,整张脸都扭曲了。
    她抬头,看向屋顶:红蝎!给朕杀无赦!
    第58章
    就你了,过来
    玉衡宫位于后宫南边, 地处较为偏僻。
    不知是亏心事太多啃噬了心,徐慧茹近几年来颇有些夜不能寐。常来此处, 倒不是多喜爱玉衡宫这翩翩少年, 更多是为了躲个清净。
    如今这躲清静,倒是大大方便了蔡何轩。
    蔡何轩藏身于禁卫军人墙之后,眼看梁上跳下三个黑影如杀神现世, 瞬间逼得陈锋等人退出三尺之远。他眼微微眯起了,区区三个暗卫, 竟能杀出这样的局面?心道这暗卫十二营果然厉害。
    以为一个陈锋就能如何?徐慧茹一甩广袖, 一脚踹向身边太监挡了刀, 想不到二十年了,你如此天真!
    红蝎不同于金蟾紫貂,跟青蝠一样属于女皇的贴身暗卫, 且是暗卫十二营中最出类拔萃的一支。万里挑一的人才, 个个武力高超 , 以一敌百。
    是不是天真,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同床共枕二十多年,蔡何轩自然也清楚这红蝎的厉害。
    不过那又如何, 人数极为稀少。整个红蝎一支, 最多不超过十人。早年分出三个在徐皎然身边, 前几年前朝余孽刺杀事件, 损了几个,徐慧茹身边如今贴身护卫的也就四个。且这禁卫军作为皇室的守卫者,自然也不是吃素的。即便比不上红蝎奇才, 却也不是那么好打发的。
    人海对战, 杀神在世也得力竭而死!
    红蝎三人速度极快, 只见黑影迅速闪动,所到之处鲜血满地。
    然而攻势再势如破竹无大用,禁卫军的数量不减,他们也无法杀光所有人。红蝎还得顾着女皇安危,不能离开太远,只堪堪为女皇空出了一片安全之地。双方胶着,渐渐变成两方对峙的局面。
    皇家暗卫确实很难缠!
    蔡何轩静静地看着,庆幸徐安然遇刺身亡之后,当机立断说服了徐慧茹将青蝠送于徐浩然。否则红蝎加上青蝠,他是别想靠近徐慧茹三尺之内。
    无心与她浪费口舌,局面控制住,蔡何轩便退出了大殿。
    殿外风雪大作,呼啸的狂风似恶鬼哭嚎,别样的瘆人。黑漆漆的一片,雪地却奇异地白莹莹。蔡何轩今日的目的并非必取女皇性命不可。只要牢牢把控住局面,将女皇软禁在不碍事的地方便可。
    于是冲天空发了一颗信号弹,早已等候在外的禁卫军听到咻地一声诈响,悄无声息地涌入后宫。
    继而便听见早已落锁的玉衡宫外,轰轰地破门之声。
    须臾,玉衡宫门大开。
    前方传来惊呼与惨叫,宫中内侍被毫不留情斩杀殆尽。黑压压的一支重甲在身的队伍涌入,瞬间将大殿给团团围住。任由红蝎再强也插翅难逃。内侍手一挥,一队弓箭手迅速窜出,堵死了各个出口。
    蔡何轩从内侍手中接过兔子灯,静静地立在殿前的四足方鼎之前。
    陛下深夜突发急症,昏迷不醒!
    蔡何轩嘶哑的声音轻如砂砾,淡淡地散在风雪中,从今日起,闲杂人等,一律不准扰陛下清幽。
    城郊之外,徐浩然骑马围着关山月宋玠绕了一圈。在确定大肚婆是有孕在身的禁卫军统领关山月之后,才认出了宋玠的身份。
    朝廷命官,不是他想杀就杀的。
    把人扣下,带回去再说。
    丢下这一句,他便一甩缰绳,朝徐皎然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
    宋玠抱着关山月,不言不语的,神情淡到什么也没有。然而徐浩然的人上来扯他,怎么拽也拽不开。拽不开手,护卫低低咒了一声,只能任由两人挨着。绑一起,远远落在队伍后面。
    关山月的马,不愧一匹良驹。
    离弦的箭似得速度极快,身姿灵活且颇通人性。徐皎然趴伏在马上,身边的景致走马灯似得飞速倒退,身上的兜帽被风吹得脱离了身体。若非她死死抓住鬃毛,人都要被迎头的风给掀翻在地。
    刺骨的严寒像无数的冰针刺入骨髓,徐皎然手指僵硬,渐渐有些抓握不住。
    身后大批的追兵步步紧逼,很快便又折返了官家府宅聚居地。马匹窜入深巷,左拐又钻,灵巧得仿佛一只穿行的猫儿。
    深巷窄小,最多只够一辆马车同行。
    越到里面越窄,追上来的人越来越少。徐浩然眼见着将将追上的人又要消失,嗤地一声冷笑,以为这样就能逃掉?他大手一挥,青蝠其他人弃马,飞身跳到深巷的围墙上,迅速追了上来。
    徐皎然整个人犹如一根绷紧的弦,求生欲前所未有的强。
    她决不能死在徐浩然手中,她的自尊她的抱负绝不允许自己这么窝囊。
    然而耳边风声鹤唳,青蝠暗卫渐渐逼近了。
    百丈、五十丈、十丈,徐皎然的心跳得快蹦出喉咙,渐渐耳边能听到呼吸声,更是飞射而来的冰刃之声。
    冰天雪地之中,她整个人好似从水中捞出来一般。徐皎然半边身子已经麻木,只有一个信念,必须活。必须活下去!
    马儿仰头嘶鸣,忽而右拐,拐进一个灯火通明的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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