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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建糟粕by花卷 全文阅读(13)

    李明安垂下头,小声嘟哝道:他们这是欺负人。
    兰玉不置可否,二人错开了半步,下了许久的雨,地上泥泞不堪,即便二人小心,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将裤腿溅上了许多泥。天已经黄昏了,路上行人寥寥,茶摊外挂着的白帆湿透了,打了卷儿,缠着枯朽的老木头。
    一路无话。
    李明安想寻话说,却又怕让兰玉不高兴,他不时瞧兰玉一眼,倏而又去看路边的街道,显得有些局促。二人路过一个巷口,突然,李明安说:九姨娘,你在这儿等我一下。
    兰玉愣了下,李明安已经兴冲冲地跑入了小巷子,他跑得急,仿佛怕他久等了似的。兰玉看着他的背影,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李明安去得急,回来得也快,手里捧着一个油纸包,说:今日一直在施粥,都没吃什么,饿了吧。
    他说:这家小巷子里有一家糕点铺,店小,可他们家的驴打滚做得极地道,味道在这北平城里也是数一数二的,你尝尝。
    他噼里啪啦就是一通话,少年人跑得脸颊泛红,眼镜也歪了,见兰玉看着他,不好意思地蹭了蹭自己的镜腿,将油纸包献宝儿一般凑兰玉跟前。
    油纸包里是码得齐整的驴打滚,犹带温热,泛着热乎乎的香甜味儿。
    谢谢,兰玉说,他伸手捻了一块,咬下一口,就听李明安巴巴地问他,好吃吗?
    兰玉瞧着李明安,笑着点了点头,好吃。
    李明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看着兰玉脸上的笑意,突然没头没脑地说:兰玉,我请你吃饭吧。
    兰玉看着李明安,长街上匆匆地走过几个行人,盛夏时分,天色暗得迟,少年人一双眼睛晶灿灿的,镜片都挡不住里头的期待和忐忑。兰玉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手中的驴打滚,擦了擦手指上沾的豆面,说:三少爷为什么想请我吃饭?
    李明安愣了愣,含糊不清道:这个时候,正该用饭了,你我忙了一天
    兰玉说:可只你我二人一起,于礼不合,他抬起眼睛看着李明安,落日笼罩着清俊的眉眼,无端浮上了一层郁色,我是你爹的姨娘,是三少爷你的小娘。
    李明安抿紧嘴唇,轻声道:我知你不是心甘情愿给我爹做小的。
    兰玉笑了,说:你怎知我不是,何况这李家里有几个姨娘,是当真愿意进李家的?
    他语气怅然,李明安心都揪了一下,小声道:我就知道你不是。
    兰玉被他孩子气的话逗笑了,李明安道:你不该被我爹困在李家后宅。
    兰玉一怔,审视着李明安那张年轻俊秀的面孔,十八九岁的少年人,青春而富有朝气,最是天真,也不知李家这虎狼窝里是怎么生出的小绵羊。
    兰玉笑了,慢吞吞道:那你觉得,我该去哪儿?
    李明安想了想,道:这世上天高海阔,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兰玉看了他片刻,叹笑道:我的小三少爷,你未免太天真了,若是你知道你出去了,等着你的是风吹雨打,饥寒交迫,还会想着往外飞吗?
    只怕,还不如做那笼中鸟,富贵雀。
    第28章
    兰玉话说出了口,不知是对李明安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他顿觉意兴阑珊,说:走吧。
    李明安干巴巴地应了声,跟上了兰玉。
    慢慢的,天空又飘起了雨丝,李明安一手抓着油纸包,一手打开了伞,将伞往兰玉身上倾了倾,二人也挨得更近。
    李明安心跳如擂鼓。
    靠得太近,李明安隐约闻到了兰玉身上的味道,淡淡的,透着股子清冽,又不似寻常香料。
    李明安傻呆呆地问兰玉:你身上熏的什么香?
    兰玉说:我不熏香。
    李明安抽了抽鼻尖,却愈发笃定兰玉身上是有香的,可不知这香从何而来。他有些心慌,没来由的面热害臊,下了小雨,风也刮着,李明安一颗心都似挂在了风里,摇摇晃晃地落不到实处。路边行人走得急,只他们二人不急不慢,竟有几分雨中漫步的闲情雅致。
    李明安抓着伞柄的掌心都出了汗,他盯着脚下的石板,几乎将皴裂的石板盯出花儿来,过了一会儿,李明安问兰玉:要是九姨娘,会怎么选择?
    兰玉说:嗯?
    他问得后知后觉,兰玉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偏头看着李明安,笑道:你觉得呢?
    李明安思索了一会儿,说:我不知道,我只知你既不是笼中雀,也不是富贵鸟,你是兰玉。
    兰玉微怔,对上少年专注的眼神,他认真道:有一个美国人说过这么一句话,Give me liberty or give me death,大意是不自由,毋宁死。
    若是我,即便外头是风霜荆棘,我也是不惧的。李明安道,我不要一辈子做笼子里的鸟,大丈夫生于世,于国于民,当有所作为方不算白来一遭。
    少年人就是少年人,谈起理想,言辞慷慨,满眼憧憬神往。兰玉看着李明安,脑子里浮现头一回他见这少年时,他就站在大街上,太阳也似,周遭聚集着人流。不知怎的,兰玉竟有几分被灼痛的愤怒,他前二十余年都活在勾栏里,见多谄媚讨好,见多醉生梦死,却从未见过这样朗朗干净的少年气,仿佛人本来就该如此。
    兰玉扯了扯嘴角,嘲道:天真。
    三少爷,兰玉看着掉落入泥潭的水珠,一圈圈涟漪荡开,你大哥经商有道,能撑起整个李家,即便是你二哥李聿青,他精于谋算,跻身政坛,他日说不得也是个翻云覆雨的人物,你呢?
    兰玉漠然道:你今日之所以能站在此地侃侃而谈,所仰仗的,无非是李家给你的底气,保你衣食无忧,性命无虞。要是哪一天,你疲于生计,朝不保夕,连自己都护不住,又谈什么理想,说什么有所作为?
    李明安愣住了,脸色微微发白,兰玉说完,看着少年无措的模样,懊恼地皱了皱眉,不过是个小孩子,他何必和他计较。
    兰玉轻叹了一声,道:是我言过了。
    他说:有人生就在朱门绣户,这本就是属于你的东西,自然和寻常百姓不一样。
    说完,他没有再理会李明安,抬腿就朝前走去。
    李明安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大抵是天色昏黄,又下了雨,竟让李明安觉出几分萧瑟。他不及多想,加快两步就跟了上去,打着伞,挡住了外头的风雨。李明安刚想说话,却听远处传来枪响,马蹄声如雷,轰然而来,当即面色微变。二人对视一眼,李明安抓住了他的手匆匆避入了小巷子里,兰玉踉跄了两步,跟着他躲入巷内。
    周遭的百姓似也听见了这骇人的动静,无不大门紧闭,就连狗吠了两声,都变得小了起来。
    二人躲在阴影里,兰玉身前是少年人稍显得单薄的胸膛,那颗心跳得迅疾,一声快过一声。兰玉抬起头看着李明安,李明安下颌紧绷,浑身都绷得紧紧的,有几分紧张的样子,他察觉了兰玉的目光,垂下眼睛,二人视线一撞,李明安就转开了眼睛,低声说:你别怕,这几日直皖军阀交战,应当是要结束了。
    兰玉应了声。
    李明安听着由远及近的马蹄声,又道:等他们过去,我们就回家。
    马蹄声渐近,却是一支军容齐整的骑兵踢踏而过,身后跟着踏着军靴的长队,无不持枪,高踞马背,冒雨而过时,很有几分肃杀之气。
    兰玉轻声说:北平城里又要变天了。
    李明安眉毛紧皱,这些年北平城风起云涌,真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可无论掌权的是谁,百姓的日子却越过越苦,窥不见一丝希望。
    李明安道:这些军阀都是一丘之貉,狗咬狗罢了。
    二人压低了声音,等冗长的队伍过去,李明安才发现自己竟还抓着兰玉的手臂,他呆了呆,不知怎么的,竟没有松开。兰玉自也发现了他紧紧攥着自己的手,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李明安,道:还不松开?
    李明安:哦。
    他脸颊发烫,猛地撒开手,眼镜也浮上了一层水雾,瞧东西都瞧不真切。李明安手忙脚乱地摘了眼镜,随手在衣服上蹭了蹭,可他手中还拿着伞,又提着油纸包,心慌,要将眼镜架上鼻梁时竟掉在了地上。
    兰玉见他慌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他一笑,李明安越发无措,蹲下身去捡自己的眼镜。天黑了,地上积了小水滩,又有兰玉看着,李三少爷扭扭捏捏,越找越急,竟怎么都摸不着了。
    兰玉看着,慢慢俯下身,捡起溅入泥滩中的眼镜,还拿出帕子细致地擦干净。李明安眼前有些模糊,只能隐约看清兰玉的动作,讷讷道:多谢。
    兰玉随口问道:你这眼睛怎么回事?
    李明安老老实实道:天生的,眼睛不大好,后来就越发看不清了。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没了眼镜,就是半个瞎子。
    兰玉擦了擦,却发现镜片已经裂了,道:右边坏了。
    李明安忙道:不碍事,家里还备了两副。
    兰玉哼笑了一声:小瞎子。
    李明安不恼,反而因着这过分亲昵的称呼难为情,他抿着嘴笑了笑,说:小时候他们也说我是瞎子。
    兰玉:嗯?
    李明安道:学堂里的孩子,他们都笑话我。
    兰玉看了李明安一眼,后来呢?
    李明安说:我不敢告诉大哥,就去找我二哥告状,二哥反而摘了我的眼镜,丢进了池子里。我一恼,就和二哥打了一架。
    兰玉莞尔,说:你如何是李聿青的对手?
    李明安不高兴道:二哥就是年长我几岁,我若和他一般年纪,未必打不过二哥。不过从那回之后,学堂里再有人嘲笑我是瞎子,我便都还击了。
    兰玉点头笑道:人善被人欺,一味退让的确非良策。
    说着,他抬手将眼镜架上了李明安的鼻梁,慢慢地说:三少爷,你虽出生在李家,可李家再如何煊赫,你若不能和你大哥二哥一般,独当一面,便永远只能是李家的三少爷,依托于李家的锦绣富贵。
    李明安怔怔地看着兰玉,兰玉已经站直了身,说:回去吧。
    第29章
    北平城里兵荒马乱,二人晚归并未激起什么水花,只李明安的母亲赵氏守在门口,一见儿子,和兰玉匆匆对视一眼,顾不上他,就抓着李明安的手上下打量,一边埋怨道:你不回家,跑去粥棚作甚?
    李明安道:就去看了眼,娘,你身子未好,怎么起来了?
    赵氏道:你大哥特意派人回来传话,说这几日都闭府不要出门,我见你这么晚还没有回来,怎么能放心?
    她絮絮叨叨地,咳嗽了两声,李明安抚了抚她的后背,下意识地看了眼兰玉。兰玉颔首以礼,便悄无声息地朝自己的院子走去了。
    李明安想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扶着赵氏,道:娘,外头风大,我陪你回去吧。
    赵氏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母子携着手,她道:你怎么会和九姨娘在一起?
    李明安含糊道:赶巧碰上了。
    赵氏不做他想,说: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爹的姨娘,即便是个男人,你该避嫌的,还是要避嫌。
    李明安想着是他爹的姨娘那几个字,顿时觉得自己那满腔见不得的人心思都似大白于人前,心中生出几分羞耻和不虞,抿了抿嘴,不吭声。赵氏没听他答话,疑惑地抬头看着自己年少气盛的儿子,李明安忙说:我知道了,娘。
    赵氏无可奈何道:你啊,少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幽幽道,个人有个人的命,都是天定的,进了这李家大宅,这就是他的命,即便他是男人
    李明安想着兰玉,沉默了下来。
    母子二人走回了院子,李明安突然说:娘,没有什么天定的命,只要不甘于摆布,总能有法子的。
    赵氏愣了愣,摇头道:当着你爹的面可别再说这些孩子气的话,免得又惹他生气。
    李明安笑了下,道:我知道了。
    赵氏脸上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叮嘱道:这些日子就别往外跑了,好好待在家里。
    李明安应下,赵氏叹道:这京城里一天一个样,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前些日子,你舅母来信,说你舅舅病了。
    李明安说:舅舅病了?大夫怎么说的?
    赵氏又叹了声,说:当年你舅舅好不容易考上进士,清廷没了,他自觉满腔壮志无处施展,这么多年以来一直郁郁寡欢
    李明安道:要我说,舅舅就该睁开眼好好看看外面的世道,这都民国了,还惦记着那个封建朝廷。
    赵氏瞪他一眼,李明安收了话,冲她笑笑,赵氏道:你还记得你舅舅家的清月吗?
    李明安随口应了声,赵氏说:你舅母想将她送来北平
    李明安诧异道:来北平做什么?
    赵氏嗔笑道:你这傻孩子,还能做什么,你舅母的意思是想亲上加亲。
    李明安睁大眼睛,说:我大哥?他猛地摇头,说,大娘肯定不会同意的。
    赵氏气笑了,道:是你,赵家如今这样子,如何能攀得上你大哥,她轻叹道,如今赵家一日不如一日,娘对你没别的指望,只盼着你好好的,清月这孩子性子温顺,虽长你两岁
    李明安打断她,娘你说什么呢,我对她只是表姐弟,怎么能成亲。再说了,我大哥二哥都还没有成亲,我怎能在他们之前。
    赵氏眉心微皱,说:并未让你现在成亲,只是将她接来
    我不会娶她的。李明安斩钉截铁,眉毛皱得紧紧的。
    赵氏看着李明安,也不恼,掩着嘴唇咳嗽了两声,说:娘只是问问你,你这般抗拒,她瞧着李明安,微笑道,难道是有了心上人?
    李明安呆了呆,耳朵红了,眼神闪烁,说:没有的事,我就是不想娶一个不喜欢的人。
    赵氏道:知子莫若母,明安,你这是看中了哪家姑娘?
    哪家姑娘?
    哪家姑娘也不是,而是他爹的九姨娘,他的小娘。
    李明安羞耻又罪恶地想,怅然又纠结,简直百味陈杂,他道:娘哎呀,你别问了,我没有什么喜欢的姑娘。
    赵氏笑了,道:好好好,没有。
    李明安耳朵更红,握着赵氏的手臂,扶着她,道:就是没有,我学业都还未成,怎会去想儿女私情。
    过了一会儿,他又忍不住问赵氏,娘,若我喜欢的人,只是寻常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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