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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宋不差钱的日子 第221节

    这位司马十二丈在洛阳城中虽然忙于编写《资治通鉴》,但也还是有工夫偶尔逛逛瓦子的。蹴鞠是瓦子勾栏里的“杂手艺”中很重要的一种,与“球杖踢弄”在一起表演。
    于是苏轼笑着向司马光解释,说这是一场十一人对十一人的多人竞赛。
    而苏轼对这比赛的评价只有六字:“紧张、激烈、刺激!”
    司马光今日既见到了明远,也想到了给王安石添堵的方法,心情舒畅之下,便决定与苏明两人一同前往观赛。
    三人一行从苏轼家中出发,乘坐小船来到清波门内的一处瓦子附近。
    在那里,舟楫就只需向岸边“放人下船”,而不许停留。否则这杭州城中的运河水道便也要像汴京城的道路一般,拥堵不堪了。
    苏明司马三人下船,走进那间瓦子。
    只见那座瓦子已经将早先勾栏前观众们观看表演的一大片空地全都腾了出来,并且在空地两头各自支起了一道约一丈宽,半丈高的竹制门框。
    原本用毛竹搭建起的那些,脚手架似的观看台,已经重新挪了位置,都摆在那空地四周,此刻坐得满满的,全是观众。
    明远因为在这家瓦子有一个长期的“閤子”,所以此刻观赛,也在看台上有一排视角颇佳的座位。
    于是明远就带着司马光与苏轼这两位,穿过一道坐满了女客的看台。那看台上,顿时有不少碧桃、海棠一类的春花抛下来,掷在几人怀中。
    司马光不解其意:“难道杭州城风气如此吗?”
    这位司马大学士不喜欢簪花,此刻突然收到鲜花,十分意外。
    苏轼却挽着司马光快走,一面走一面笑:“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1……走吧,君实兄,这里不是我们这些‘老夫’该逗留的地方。”
    司马光这才留意到,那些鲜花竟全是朝明远那里去的,以至于明远不得不用他宽大的袖子兜住源源不断抛过来的鲜花,甚至还略略向女眷那边颔首以示谢意,然后再一溜烟地跑到另一边男客较多的看台上去。
    司马光恍然大悟,摇头叹息道:“看花东陌上,惊动洛阳人2。明郎若去洛阳,也一样是这番待遇。”
    说话间他们已在看台上坐定。看起来两支参赛队伍正在准备比赛,服色各异的十多人各自聚在一边。
    明远这个“固定座位”得天独厚,将场地里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
    司马光纵然是有些老花,但视远并不费力,马上便见到那些参赛的蹴鞠手各自围在一面支起的黑色木板跟前,双方各自有一人,手持一枚白色的东西,在那片木板上画出白色的图案。
    “那是他们的教练,在向球员讲解‘进攻路线’。”
    明远好心地向司马光解释。
    听见“进攻”二字,司马光便有些心惊,心想,这又不是对阵交兵,哪里还有攻有守的?
    但是看那黑色的木板上被画下了一枚又一枚弯弯的白色箭头,确实有些像军中将领向属下和兵卒们讲解行进线路的样子。
    司马光本人也是虽然没吃过猪肉,但也好歹看过猪跑。虽然他自河东路那次挫折之后终身不言兵事,但是无论在河东还是在陕西路,都曾经亲眼看到过军中将帅议论兵事,看到过他们在舆图上来回比划。
    这时苏轼却告别了一个在瓦子里叫卖饮子的小贩,一手捧着三只杯子走了过来。明远见到,连忙起身帮忙接着。
    司马光一看:这杯子也颇为出奇,看似普通的瓷杯,杯口上却罩了一片荷叶,荷叶周围用细绳扎紧。一枚苇管从那片荷叶中穿过。
    苏轼递了一杯给司马光,然后自己做起了示范——将那苇管的一头放在口中,一吸溜,腮帮子便立即鼓了起来。
    而明远则微笑着向司马光解释:“这是为了让场中的观众饮用时,杯中的饮料不容易被洒出来。”
    司马光自己尝试了一下,果然,很方便,清亮可口的饮子几乎不费劲地就到了口中。
    但是,他看看身边苏轼的眼光,怎么觉得:用这种新奇的方式喝饮子,也跟身旁这位明小郎君有点关系呢?
    他们一行三人坐定了没多久,比赛的双方就进入场中。场边旁观的观众情绪变得十分热列,看台上都是欢呼声、尖叫声和口哨声。
    只听一声哨响,一枚圆球被抛进场中。
    身穿黑色比赛服的府学联队中有一人,飞起一脚,那球便像是自己生了翅膀一样,快速向对面的“门框”里飞去。
    “怎么会飞得那么快!”
    司马光连自己手里的饮子都忘记了,讶然出声惊问。
    在洛阳的瓦子里,他见过的那些“杂手艺”蹴鞠,用的都是里面填了动物毛发的皮球,虽然也很轻,但绝对没有这么轻,这么快。
    明远笑着为司马光解释:“十二丈,这种球是特制的,完全空心。里面就是一只充满气的猪尿脬,外面裹上一层羊皮缝成的外壳3。”
    明远说话的过程中,齐云社的队员已经一个头槌拦截,将快速飞向己方球门的皮球给拦了下来,然后大力向自己队友所在的方向踢去。
    或许是这力道不对,也可能是那皮球的质量还不行,只听“噗”的一声,那只皮球突然瘪了。
    哨声响起,那只瘪瘪的皮球立即被换了出来,一只新球被掷入场中,这次是由穿着白衣,头上戴着红巾的齐云社队员接了,两三个起落之下,又传到了府学那边的球门跟前。
    球门附近都是府学的士子们所坐的位置,这些年轻人们纷纷大声叫嚷,喊声震天。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府学联队的球门跟前突然冒出一人,伸出双手,将那枚皮球抱住了。
    球门前发出欢呼,而齐云社的球迷这里则传来惋惜无比的叹息声。
    如此几个来回,司马光已经大致看明白了。双方球员的跑动、传球、配合都符合刚才他们在黑色木板上画下的那些白色箭头。
    他突然悟到了什么,连手中的“带吸管水杯”都来不及放下,猛地站起身,惊问道:“这……这竟是练兵之术?”
    他这一站,立刻就挡住了后面的观众,开始有人发出不满的抗议声。
    明远赶紧请司马光坐下继续观赛,他心中则正称赞司马光不愧是一位极其敏感的聪明人——
    这是蹴鞠,也是足球,放在后世,它将是最接近“战争”的竞技运动。
    第205章 千万贯
    蹴鞠场中的比赛逐渐趋于激烈, 场上球员的拼抢越来越凶狠,有时动作不是冲着球去,而是冲着人去, 球员受伤倒地的情况时有发生。
    但多数球员,即使是受了点轻伤, 也不愿下场休息, 只在场边动动胳膊, 揉揉腿,稍觉恢复,便重新上场。
    场中有一名“裁判”, 见到双方有“出格”的动作, 便大声鸣哨示意。到后来, 竟是掏出两张红色的小牌牌, 将齐云社和府学联队各罚下一人,场中的队员动作才稍许收敛一些。
    而场边的观众则早已看得如痴如醉, 热血沸腾。有时竟恨不得自己就是那只在场中飞来飞去的皮球, 好直接蹿进对方的球门里去。
    突然, “砰”的一声,府学联队里一名队员踢出一脚精彩的远射, 将皮球从齐云社球门前将近三十步的地方踢进了球门里。
    而此刻,另外两名府学联队的队员站在齐云社门前,仿佛都在等着接球。齐云社的守门员被干扰了注意力,根本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于是皮球应声入网。
    这座瓦子中的半边场地爆发欢声雷动。拔得头筹的府学联队队员顿时抱在一起, 彼此大声庆祝。其他队员都伸手摸摸进球队员头上戴着的头巾, 以示庆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喜不自胜, 仿佛就是他们自己进的球一样。
    而齐云社的球员同样聚在一起, 沮丧固然是沮丧的, 但队长依旧在大声鼓励队友:“这才哪儿跟哪儿,后来居上的比赛你们又不是没见过……”
    司马光坐在看台上,拈着胡子从旁观察,越来越觉得这两队相互较量的蹴鞠队员,与上战场之前参与练兵的年轻小校差不多,而这蹴鞠比赛,讲究传跑配合,又弘扬团结精神,着实暗合练兵之道。
    明远坐在司马光身边,缓缓开口,肯定了司马光的判断。
    “司马十二丈,毕竟这蹴鞠本就是应当具有竞技性的运动,在诞生之初,就是为了训练战士所用。”
    “汉代刘向曾记载‘蹋鞠,兵势也,所以练武士,知有材也,皆因嬉戏而讲练之。”
    那时“蹴鞠”还被称作“蹋鞠”。
    “当年投笔从戎的班超更是将《蹴鞠二十五讲》列为兵书,以此为兵士讲解谋略。”
    也就是说,汉代已经在用“蹋鞠”之术训练兵士,要求他们通过这种“嬉戏之术”而锻炼团队作战的技巧。
    当然,汉代的蹋鞠之术在规则方面限制较小,不仅可以用脚,也可以用手。在场上抱摔对方球员也是规则允许的范围之内。因此比赛比较暴力,观赏性比较差。
    到了唐时,蹴鞠的表演性质有所提升,规则也改为将球踢进距离地面半丈高的“风流眼”中。据说那“风流眼”的直径只有一尺,在明远的想象中,那简直是和魁地奇的球门差不多的存在了。
    因此唐时的蹴鞠,技巧性远远高于对抗性,比赛好“看”是好看了,但是激烈程度较汉代下降了一个等级。
    而如今到了北宋,这蹴鞠已经完全成了民间游艺活动——从皇宫内院到平民家庭,大家闲时都可以玩一玩;同时也成了“杂手艺”的艺人们展示绝技的一种手段。有多人参与的蹴鞠,变得一团和气,高手的绝技固然令人惊叹,但几乎完全失去了对抗性。
    这种情况在明远建议的新规则下得到了根本性的扭转。
    新的蹴鞠规则完全激发了蹴鞠队员的胜负心,快节奏、紧张而激烈的比赛则迅速吸引了杭州百姓的注意力,并且马上取代了瓦子中的多项传统节目,成为最受瞩目的娱乐活动。
    也就是因为杭州府平日里严禁“关扑”,所以没有人敢拿蹴鞠比赛的结果赌钱。但在元日和上元节,杭州府开放关扑的时候,杭州百姓为了蹴鞠而进行的“关扑”,总钱数可以用上万贯来衡量。
    司马光听明远的言下之意,将“蹴鞠”恢复成为接近汉时的强对抗运动项目,竟然确实有“练兵”之意。他双眉一轩,立刻就要出言指摘,谁知心念刚一动,立即又想起明远说过的那句话:“必要的战争就是正义的战争。”
    如果真有一天抵御外侮成了“必要”,那么现在用这种方式训练普通人的体力、脚力和协作能力……未必是一件坏事。
    明远看见司马光脸上表情变化,知道这位已经渐渐想明白了几分,当即微笑着补充:“在我看来,府学的学子们,在迷上蹴鞠之后,身子骨都要比以前壮实。”
    司马光对此无法否认:杭州府学里走出来的这些学生,看起来确实要比他以前在国子监见过的那些,脸色苍白又病恹恹,终日抱着书本的学生们要好上太多了。
    说话间,一场比赛终于结束。虽然后来双方都再无建树,但是彼此都贡献了异常精彩的射门,和守门员超水平发挥的扑救。
    这一场齐云社虽然输给了府学联队,但这又不是一场定胜负的终局。
    “你们踢得不错!”
    齐云社的队长与府学联队队长握手的时候笑着说:“但是下一次在我们的场子里比赛,就未必有今天这样幸运了。”
    “现在说大话还嫌过早!”
    府学联队的队长也笑着回复:“说实话,我们也迫不及待,想要到你们的场子里去赢你们一场。”
    坐在看台上的苏轼刚刚心满意足地饮完了手里的饮子,突然被府学的学子们请下了看台,由他给获胜者颁奖。
    “竟然还有奖金?”
    司马光望着苏轼手中勉力提起的一只沉重罐子,眉毛抽动——
    那就是本场比赛的“奖金”,全部来自杭州市民的捐赠。或一文,或十文,每一名到场观看比赛的杭州百姓都拿出了一点小钱,投入这枚罐子。
    司马光能够接受由平民出身的“齐云社”接受这笔馈赠,但是他不能接受在府学里读书的莘莘学子们,竟然为了“钱”而去踢比赛。
    谁知还没等他开口抱怨,府学联队的队长就从苏轼手中接过了钱罐,并高高举起,大声宣布:府学联队决定将这一笔奖金全部捐给杭州城中供养孤寡老人的福田院。
    一时瓦子场中再次欢声雷动了,四处响起叫好喝彩声。人人都在称赞府学学子识大体。
    司马光总算是满意地点了点头,没有再对这“蹴鞠”比赛提什么批评意见。
    明远偷偷看看他:难得啊!
    难得司马光都能接受这完全改头换面的“蹴鞠”比赛。
    只是不知道,司马光若是晓得了熙河路已经真的开始用这种方法练兵,他会怎么想——
    *
    熙河路的二月,天气尚冷,山峦阴面的残雪都还未融尽,向阳的土坡上,瓦缝中,屋角下,则已经有青绿色的小草勇敢地冒出了芽。
    渭源堡城下,一片空地四周,为进球而喝彩的欢呼声与惋惜的叹息声同样响彻。
    种建中正与王韶一道,远远地站着,并肩望着这边球场上的情形。
    王韶轻笑一声,道:“彝叔,亏你想出的这法子,让蕃部的士兵能这么快融入我们的人。”
    自从大宋西军上次在蒙罗角城和渭源堡外那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之后,在过去的这个冬天里,陆陆续续有蕃部与别羌来投,归顺大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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