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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页

    屋子中铺着杂乱的稻草,鞋子踩在上面,深一脚浅一脚。半人高的蛛网从梁顶挂下来,一不小心便会沾得满身。褚玉依然不敢朝远处瞧,她只盯住手中的灯台,火心蓝色偏青,中间黄色偏红,最外层是明亮跳跃的红。
    朝有光的方向走。
    她将这句话念出声,试图把自己的思绪全部集中到这一个个反复在唇边碾磨的字上,不敢有半点偏移。
    咔哒......
    可是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木头踩在稻草上,不再那般清晰,但仍能听到。
    咔哒......
    又是一声,就在几步之外,有人站在那里,用一双没有生气的眼睛,静静地盯着他们。
    褚玉感觉小男孩的身体僵住,掌心里的指头也似乎僵了,像几条被冻硬了的长虫。她捏着它们,却觉得力不从心,因为自己的手心也被冷汗泡得湿滑,指头随时能从里面脱出。
    别停下,跟着我。
    背后的喘息急促纷乱,她依稀听到小男孩嗯了一声,便用尽全身力气抠紧他的手指,扯着那具已经灵魂出窍的身子朝前面走去。
    褚玉,朝光的方向走......朝光的方向走......
    后面的身子猛然刹住,褚玉反复扯了几把,小男孩却仍一动不动,两脚像被粘在了地上。
    走,快到了。她又扯了一下,却仍没有扯动,褚玉于是回过头,目光正撞上小男孩的视线。他终于睁开眼睛,泪水从他的眼眶中里渗出来,在肮脏的脸蛋上冲刷出几道白痕。
    为什么不走?褚玉有些着急了,问了一声,又扯了一下。可是她的声音猛地收住了,在看到那只放在小男孩肩膀上的手的时候。
    她死死咬住嘴唇,咬破了,才把那声已经到了嘴边的尖叫声憋了回去:那是一只桐木雕成的手,有些斑驳,却染着亮红的指甲,每一颗,都像殷红的血滴。
    褚玉的视线情不自禁地慢慢上移,她发现了小男孩身后那道幽黑的影子,可是它不在油灯的光圈里,所以只能隐约看出一个人形。
    是灯花婆婆吗?
    闭上眼睛,不要看。说这句话的时候,褚玉转过了头,手使劲地攥住那几根指头一扯,终于把小男孩朝前拖动了几步,就快出去了。
    小男孩含混不清唔了一声,却已化成了一具无主躯壳。
    咔哒......咔哒......
    木屐的声音也跟了上来,褚玉觉得它好像从自己身边溜过去了,依稀,还能感觉到它带过去的一阵微风,夹杂着潮湿发霉的木头的味道。她步子顿了一下,脑海中千思万绪,纠缠在一起,无法捋得分明。可就在这时,手中油灯的火苗晃了一下,一张脸从油灯旁边探出来,被火光映得灼灼发亮。
    灯花婆婆平视着褚玉和她身后的孩子,她的脸凹凸不平,毕竟是小刀刻出来的,难免粗陋。两只上挑的眼睛虽被黑漆描过,金漆沟边,却依然是没有神采的,直愣愣瞧过来时,目光像一只木槌,在她心脏上狠狠敲击了几下。
    嘴巴是微微凸出来的,猩红的嘴角勾起,唇脂掉了几片,黑红斑驳,虽笑着,却缀得整张脸更加阴郁。
    那张脸动了一下,朝右侧一歪,于是,火光便照进她描漆的瞳孔,在上面镀过一道白光,乍一看去,仿佛桐木人转动了一下眼珠子。
    小男孩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尖叫,这是他憋了许久的叫声,所以格外凄厉,响彻了整座土楼。他甩开褚玉的手,转身便朝后面跑去,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褚玉慌了,伸手朝小男孩离开的方向抓了一把,却只抓了满手的虚空。那孩子吓坏了,像一只受惊的小鼠钻进黑暗中,瞬间就没了踪影。
    咔哒......
    背后冷不丁又是一声,褚玉回头,满眼骇然:灯花婆婆的脸从火光中消失了,她面前,只剩下一小圈被油灯照出的光晕,蔓延到黑暗中,消散得无影无踪。
    心头咯噔一下,褚玉慌忙转身,匆匆朝前跑,手中油灯四处兜转,从每一个隐在暗处的角落扫过。
    土楼的屋子本是不通的,但不知为何,这里的所有的墙面上都被豁开了一个洞,半人高,将一间间房贯穿起来,屋子连在一起,就像一只圆形的巨环。
    你在哪儿?她喘着气,喊着,目光在那些被火苗照亮的空间仔细搜寻:敞开门的柜中,缺了一条腿的桌底,铺着草席的榻下......
    褚玉吁吁喘着气,用力咬紧牙关,将一扇靠在墙上的破烂门板扒开。门板倒在地上,溅起的尘土冲得火苗跳了几跳,燎到了褚玉挂下来的一缕发。
    滋......
    焦糊味儿传来,她朝后退了几步,酸软的腿脚已经撑不住身子,打了个趔趄,一屁股坐在地上,油灯差点从手中脱出。
    门板后面有个人,不是那孩子,比他明显高出一头,虽然已经死了,半边脸都被污血盖着,身体却因为卡在墙角而没有倒下,腰和腿折成奇怪的角度。他的眼睛还张着,所以方才火光照过去,褚玉在那两只没有神采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的影子,黑乎乎的一团,她甚至以为是他尚未熄灭的魂灵。
    她认出了这具尸体,他也曾和自己围成一个圈,瑟瑟发着抖,等着那盏灯移到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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