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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他从来都是风从窗户外刮过就能惊醒的睡眠深度,但愚蠢的人类总能找到一些子虚乌有的理由来说服自己干一些明知不应为而为之的蠢事,大致和女人认为经期吃甜食不发胖是同个道理。
    电子钟上的“12”变成“1”时,闻海憋住了哈欠,把文件夹往桌子上一扔,要去抽屉里拿烟盒的手生生刹在了半空中,起身去冰箱里给自己找了罐苏打水。从前他爱喝的那个牌子厂商眼看着是要倒闭了,手里这罐是柏云旗买的进口牌子,凭他浅薄的英文造诣认出了“薄荷口味”这个词组,一口闷下去,麻而微辣的寒意从喉咙窜到脚底,冻得他脑仁都疼,不禁抖了一下。
    放在桌边的手机应景的跟着他震动,闻海笑了声,没看来电显示就知道是谁这么没眼力见的“深夜叨扰”了。
    手机信号那头的柏云旗也是刚躺到床上几十分钟,他和闻海都是“失眠者联盟”的资深VIP会员,闻海是浅眠,他是多梦,就像从前一样,每一幕都是纪录片,该麻木不仁的依旧心狠手辣,该真情实感的却也开始了心如止水。
    梦里他站在了那个许久未见的破筒子楼的楼梯上,周遭都是排泄不出去的污水和垃圾,人和苍蝇蚊子一起嗡嗡作响,和剩饭剩菜一起腐烂发臭,他也回到了十七八岁的模样,穿了身半新不旧十块钱从地摊上拿回来的T恤和牛仔裤,质量意外的不错,通常这种衣服要不是从垃圾站里捡的,要不是从哪个小区放置的爱心捐赠箱里偷的,也有人说是从殡仪馆里运出来的,尸体穿完寿衣,换下的旧衣物有时就这么平白无故的丢了。
    是如何来的都无所谓,活到他这份儿上,已经没兴趣也没资格再去计较了。
    那好像是高考的第一天,他考完数学回来,门外贴着的水电费催缴单又多了几张,厚厚一叠已经盖住了锁眼,他打开门伸手去摸开关,灯没亮,电闸应该已经被拉了。
    厨房里冷锅冷灶,水龙头开着流不出东西,就剩坑坑洼洼的搪瓷盆里盛着半盆翻着油花的水,估计是刷锅时剩下的。柏云旗把水倒进小锅里,随便抓了把快发霉的大米扔进去,好歹趁煤气灶还能用的时候先把饭做上。
    煤气罐里也没存货了,水半天都烧不开,他顺着墙蹲下去盯着那簇孱弱的火苗,明天的考试都懒得去想,还是有点不想活,但也没力气再去仔细琢磨这事付诸实践的计划。
    语文老师教他们“未知生,焉知死”,活着都他妈这么操蛋了,死难道比这还难吗?
    厨房外响起来开门声,接着女人歇斯里地的叫骂愈发逼近,柏云旗要死不活地应了一声,没有躲,连着挨了几个耳光,还是蹲在那儿不动,他太饿了,能剩力气还是剩点的好。女人又开始踢他,因为他蹲着更方便,干脆就直接朝脑袋上踹了,边踹边斥骂谁允许他进厨房的,十几年反反复复就那几句他有多脏是哪儿来的狗杂种,她没骂烦,他也已经听腻了。
    直到切菜的案板砸在他身上时,柏云旗才扶着墙站了起来,女人推搡着让他滚出去,尖叫声愈发锋利,隔壁的失足妇女“咚咚咚”砸门,不耐烦地说:“阿婆啊,你打就打小声点好不啦?打扰我做生意的。”
    柏云旗笑了,隔着门接话道:“你叫的声音大点不就行了。”
    “哎呦,小旗也是男人啦。”失足妇女鼓着掌哈哈大笑,“考上大学生挣了钱来照顾照顾姐姐生意哦。”
    他姥姥抓住柏云旗的头发往墙上一砸,推开门就要去找那已经回屋的失足妇女干仗,跌坐在地上的柏云旗一把抓住她,声音还是笑着的:“您去什么啊?没听张姐说正做着生意呢。”
    “张姐?!什么张姐?!和你妈一样都是做鸡的货!”女人不依不饶地挣脱着,指甲抓过柏云旗的胳膊,留下三道皮肉翻飞的抓痕,柏云旗吃痛,下意识松了手,站起来时眼前看不清东西,凭直觉感到身后一阵摄人的寒意,猛地向旁边一躲,什么东西擦着他大腿飞了过去。
    那把生了锈的菜刀掉在地上,正好落在对峙的两人中央。
    眼睁睁看着他姥姥杀红了眼似的又拾起了菜刀,柏云旗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闭上眼不动了,然而下一秒的求生本能又让他扑了上去,在意识混乱的那几秒里他闻到了血腥味,听见了女人的惨叫声,恢复清醒时,手里的菜刀刀刃对着女人的脖子,流血的却是自己的小臂。
    女人怔怔地看着他,又一次开始了嚎啕大哭。
    柏云旗退开几步,转身走进厨房把菜刀剁在了案板上,把灶火关了,淡淡地说:“我出去了,您吃饭吧。”
    临出门前,他听见女人对自己说:“走了就别回来了。”
    他开门的动作没停,“哦”了一声。
    “不,小旗,我说真的。”十八年中,那女人第一次对他用上如此温柔慈祥的语气,“今天走了,以后就别回头了。”
    他还是走了,没想到,果真是再也回不来。
    梦的结尾是他站在太平间外,周边什么人都没有,或者有,但没人在乎他,这世界上唯一肯看他一眼的人现在和他隔着层白布和生死,他只有她,她大概除了自己也没剩下什么,原来相依为命的两人还能有这样的结局。
    柏云旗醒来,睁眼看着天花板,过了几分钟拿过手机,那句“晚安”后面没跟着闻海的回复,就知道那人还没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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