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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月光小说全文(7)

    精心制造的偶遇在她的计算范围内。
    他在教辅书籍的货柜旁,凝神看着一排排书脊上的文字。穿着和她一样的蓝白色校服,微微抬头。手臂散漫地叠在身前,两指松松夹住一本书,因他抱臂的动作而微微下坠。
    秦见月的眼漫不经心地扫过杂志书刊,余光里是他的一举一动。
    看到他手里书籍的颜色,再去书架上校对。
    是一本古书,叫做《洛阳伽蓝记》。
    他的喜好总是独特,秦见月微微掀起唇角。
    程榆礼哎。齐羽恬忽然把她拉到一边。
    秦见月一惊:谁啊。
    就是他。齐羽恬指过去,看见没,他旁边那个是祁正寒。
    又是谁啊。这位是真的不认识。
    传闻中两大校草,你觉得他俩谁比较帅?
    祁正寒吧。
    女孩子莫名其妙的别扭,让埋在最深处的名字变得难以启齿。
    齐羽恬说:可是祁太花心了。她鄙视的口吻,换女友跟集邮一样。
    许是她声音太大,程榆礼淡淡瞥过来一眼。
    看一眼齐羽恬,又看向她旁边的秦见月。
    视线相撞,一两秒的交汇让见月脸色憋红。
    齐羽恬惊得捂住嘴巴,往她怀里揣了本杂志:糟了被听到了,快逃。
    秦见月被她扯着往外跑。她不知道为什么要逃,但在那阵温暖干燥的风里,她笑着。她们跑过绿荫和操场,步伐变得轻盈喜悦。
    甚至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是被他看上一眼,她就满足。
    那些平静而和煦的漫长光阴,想起他,心里填满鼓胀的温暖。
    有时候,这场喜欢也是快乐的,源于她热爱幻想。有许多甜蜜的时刻,统统存在于她的想入非非。
    失落跟愉悦都是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因为他而被放大。
    眼下,猝不及防被拉近的距离让秦见月滞住了呼吸,如临大敌。
    真实的触感提醒着她,这不再是想象。在她眼前这个真实的可以触碰到的人,是她心心念念的程榆礼。
    没有异常的贴近,却已然让她慌张得手心冒汗。终于,她也可以这样磊落地直视他。
    关于长相的焦虑无端开始作祟。不知道她不完美的鼻梁、单薄的眼皮,会不会令他觉得遗憾失望。这样想着,她又不自觉地坠下眼去,脑袋也随之低下去一截。
    这种躲避已成为习惯。
    别低着头。
    他用食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让她隐在暗处的唇角重新浴在光下。
    程榆礼没有那么多的想法,暖热的指腹贴着她的唇线擦拭。
    好了。
    一切烦乱交织的心情在他退开的一瞬间消散。
    秦见月低低地应了一声:谢谢。
    她轻抿了下唇,触感尚未消失,犹有心动。
    左边绕吧,这里太堵。程榆礼突然开口,秦见月看他一眼,原来是在和阿宾说话。
    她想起什么,问道:你过生日的朋友叫什么?
    他偏过头来看她,回答说:钟杨。
    秦见月顿了一下。钟杨这个名字听起来也有些生疏了,明明他们以前关系还不错。
    认识么?他若有似无地轻勾着唇角。
    嗯她有点无从答话,该怎么说呢?
    程榆礼又说:不认识?
    这样的话,听起来像确信她是认识似的。秦见月不明所以看着他。
    随后他提示了一句:他很有名。
    秦见月恍然,她险些忘了钟杨是非常厉害的电竞圈大神。于是顺理成章地点头承认:认识的。
    松一松手掌,散掉手中攒积的汗。
    裙摆被她攥紧的那一片重新抻平整,铺盖在膝盖上,略略发热。
    钟杨过生日在他爸爸的山庄。幽深之处的纸醉金迷,僻静里的繁华。
    穿过一片泛着冷意的山谷,程榆礼的车慢慢上行。
    悠闲之际,一辆来势汹汹的跑车滴滴两下喇叭,将它超了。
    秦见月看向窗外,火红的敞篷车上,车主鼻梁上架着一副墨镜,快把他巴掌大的小脸整个遮住。
    钟杨偏头看着车里的程榆礼,轻勾唇角,挑衅意味十足地吹一声口哨。
    油门踩到底,轰然驶去。
    程榆礼失笑。
    眼见胜负欲十足的阿宾就要加速,他淡定劝了句:别计较,让着他。
    庄园门口,跑车随意地停在一片草地。钟杨懒散地倚靠在车门上抽烟,等着程榆礼过去。
    秦见月远远看到,他的副驾上坐了个金发碧眼的女孩。
    这位是?钟杨注意到程榆礼身侧的人,眼神里写着意想不到。
    他摘下墨镜,躬下身子,很不客气的眼神凝神去看她的脸,不可思议道:秦见月?真是你啊。
    而后轻哂道:女大十八变,美得我都认不出了。
    秦见月微微笑说:钟杨,生日快乐。
    钟杨没有变。还是那个玩世不恭、用脸杀人的大少爷。
    有人说他很渣。但他对秦见月一直都不错,因为给他抄作业,她每周的值日都被他包揽。有一回大雪天,自行车在路上断了链条,也是钟杨帮她把车扛到三公里外的修车行。凭良心说,她觉得钟杨挺好的。
    无非也是因为没跟他牵扯上情情爱爱,没有渣到她的头上。所以他是个好人。
    人都这样。
    钟杨看向程榆礼:你带过来的?
    程榆礼道:不然?
    他戏谑笑了下,说:挺能啊你,这我老同学,有点交情。
    程榆礼点了点头:知道。
    秦见月愣了下,怎么就知道了?
    或许是因为随口应付,她用这样简单的判断中断了胡思乱想。
    钟杨用手指夹着一只烟盒,磕了磕他的肩头,小声揶揄:铁树开花。
    程榆礼轻轻笑了笑,说:管好你自己。
    钟杨女朋友是个法国人,叫Isabel,是他审美里的明艳长相,身材也很诱人。不过女孩子看起来年纪很小,也就十八九岁的样子。她叫他杨。
    他们用英语交流。
    秦见月听不明白,她和程榆礼走在前面,隐隐捕捉到身后的谈论里什么Peking Opera的字眼。而后Isabel惊喜地wow了一声。
    程榆礼偏头问她一句:你喝酒吗?
    秦见月摇头。
    他嗯了一声,想了想,说道:走,打牌。
    穿过油绿的宅院,抵达一道古旧的扉门,上面一行复杂小篆写着上山若水,再往上是石阶,曲径通幽。走着走着身后二人已没再跟随,宁静小坡上,她跟程榆礼并行。
    牌九会玩儿么?他问。
    这是什么?秦见月嘀咕一句,听都没听过。
    没听说过?程榆礼淡淡笑着,轻道,教你,很简单。
    好。
    快要到目的地,热闹的声音传来。
    头顶叶片上的雨露陡然滴落在见月的锁骨,她不禁瑟缩。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止步于一间露天的茶室门口。
    程公子来了。迎过来的是女人的声音。
    秦见月脚步不由慢下,遁在他的身后。
    程榆礼平平地应了一声,后面的问候便没再搭腔。
    有人的视线落在他身后的秦见月身上。什么都没说,却也什么都说了。
    茶室被林间禅意笼着。
    他们在长几前坐下,程榆礼给秦见月介绍一行的几位牌友。她友好点头打招呼。
    在他的身侧,她拘谨地坐着。面前摆放着一盏玄色宫灯,灯芯旧黄,灯面绘以山水。旁边案机上的青铜卣里嵌着一株细长的竹叶,露珠淋漓。
    程榆礼给她推来一片小方碟,里面是青白色的宫廷糕点。
    秦见月尝了一口,甜得倒牙。
    看她愁眉苦脸,他倒是幸灾乐祸的神色:不好吃?
    齁甜。
    秦见月手足无措地举着被咬了一口的糕点,吃进嘴巴嫌腻,放回去也不是。
    纠结之极,下一秒,指尖空了。
    程榆礼夺走她手里的糕点,咬下一口,低低评价道,还成。看她说,小声说:是你口味太淡了。
    没等接话,他把剩余的几口吃净。轻轻搓了搓指腹上那点碎屑。
    没有注意到在一方暗影里羞赧的秦见月,程榆礼伸手去接牌。
    推牌九,看起来像是简易版麻将。秦见月抱着学习的姿态,一边看他出牌,一边又心猿意马享受着坐在他身侧的虚荣。
    她能隐隐察觉到有人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不出意外,她已经成为他们私下里揣测的对象。
    就像走在学校里走在风云人物身边的女生,免不了被议论。秦见月很清楚这种感觉。
    只不过很可惜,她和程榆礼的关系,似乎也没有让她陷入舆论中心的地步。
    如果说程榆礼是圆心,她有幸存在于他划分的特定范畴里,但也仅是游离于边缘线左右的程度。时而近、时而远。
    是失重的,不受控的。
    兴许下一秒就会脱落出去。
    这都不是她说了算,并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没有找到让她的自尊心被支撑起来的安全感,秦见月敛眸看着桌面上的牌。一点点欢喜,一点点黯然。
    眼见一张骨牌被碰倒,她下意识去扶。
    同时,他的手也探了过去。两指交汇,触到她泛凉的指端。
    秦见月立刻缩回去。
    程榆礼扶好了牌,两三秒,看她一眼:冷?
    还好。
    他的眼顺势落在她单薄的裙面。
    换季温差大,他竟粗心没留意。程榆礼旋即脱下身上的夹克,盖在见月的身上。
    其实也没有那么冷。秦见月推脱了一下,想要掀开这件外套,摇头说:会被人误会。
    程榆礼牵着衣服领子,不让她脱,重新盖住她圆润纤白的肩头,凑近了些说:不希望被误会吗?
    宣示主权知道什么意思?他微微欠身贴近她,看着见月赤红的耳垂,似笑非笑的,就当帮我挡挡桃花。
    嗯。她轻轻地应。
    衣服罩在身上,没一会儿,又诡异地觉得有些热了。
    但秦见月没再脱去。
    对面的哥们给他递烟,程榆礼摇了下头示意拒绝。也并非有意拂人面子,是腾不出手去接。
    右手握着牌,左手在桌子底下与她十指紧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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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章
    程榆礼的手指细长,淡淡的轻弱筋脉覆在纤白的体肤之下,没有任何一点多余的纹路,指节干净而细腻。如竹枝,但又不似那般苍劲。
    她曾看过他的一张坐在台前作画的照片,出现在学校自印的杂志扉页。
    少年蜷起的指端着一支小楷毛笔,笔头触在宣纸上,笔法在静止的图片中也能看得出多么轻盈。
    纸上是两条深橘色的锦鲤。
    他们说那幅画后来被挂到三中校长的家中厢房。
    真假不知。她只印象深刻记得那只手的形状,感叹于女娲的鬼斧神工。如果人的手也有特质,那程榆礼一定是温柔。
    因而秦见月一度认为,他的手握起来的感觉大概率是绵软的。
    然而事实却和她的认知有一点误差。
    男性的手只是看起来纤细,真正将她那一只手笼在掌心时,让她感觉到深厚的力量。
    他的骨节比她要硬朗许多,特质里还有一道隐形的韧。
    沙沙的风将她的发吹停在他的肩,又慢慢悠悠滑落。
    秦见月低着头,薄唇微抿,担心让人看到她的忸怩。
    程榆礼问她:要不要换你来试试?
    秦见月说:我看你打就好。
    程榆礼噙着微笑,少顷悠悠开口:既然没兴趣,那也别看牌了,你就好好看看我得了。
    秦见月垂着眸,轻嘲一句:你怎么好意思的。
    他侧过身子看着她,捏着牌在笑。
    好半天,旁人催了下:出牌啊阿礼,愣着干嘛呢?
    程榆礼这才把牌推出去。
    中途有人来唤,是钟杨叫他们过去玩。
    程榆礼回掉了邀请,他不喜欢很多人聚在一起闹闹哄哄,喝酒、游戏。不喜欢好好的平静的夜被打乱稀碎。那一层遗世独立的贵气,使他身上的铜臭味和烟火气都很淡。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程榆礼是这样的人。
    秦见月又不免要问:那你为什么要来?
    他淡淡道:我要是说,只是想找个约你的契机,你应该不会信吧。
    她鼓了鼓嘴巴,被甜蜜言语撂倒,无从接话。想藏住羞红的脸,见月微微凑过去一些,挨他近一点,姿态像是脸颊贴上了他的肩,实则并没有触到。
    程榆礼也沉默地准许了她的亲近。
    只一瞬间,下一秒秦见月便立刻避开。因为听见身后的声音。
    程榆礼。钟杨在茶室门口,扣了两下门。
    两人一起回头。
    你过来一下。他勾了勾手。
    程榆礼便起身过去,和钟杨交谈。
    秦见月回头看他们一眼,而后托着腮在原地等候他,百无聊赖用手指戳一戳面前的宫灯。
    忽然之间耳边传来一些声音,就那么有意无意地让她听去了。是另一桌的几个年轻人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啊?
    好像是唱京戏的小花旦吧。
    程公子这出戏演得真好,亏我还想着他能有什么本事对付白家。也就是找个外面的小姑娘给他们一个下马威,看来也没什么特别的招儿。
    这事儿传出去,白家那位大小姐又该闹个几天几夜了吧。
    这有什么可闹的,不就联姻没联成吗,嫁谁不是嫁。少了他程家的男人地球还不转了?
    你懂什么,人家打小儿情根深种,那叫联姻吗?那是嫁给梦中情郎。
    哈哈哈梦中情郎,我倒要看看这事儿该怎么收场。
    最后一道声音是被压低了的:他总不能真娶外面的女人吧?
    你想多了,真当程家一点规矩都没有?程榆礼有必要为了一朵野花去跟他老爷子闹僵?
    明明声线已经很低沉,字句却越发清晰撞进秦见月的耳朵。她摆弄灯具的手不自觉停下。
    从心底升腾起的一股羞耻灌满了身体。
    身上还盖着他的衣服,薄荷的气味是热的。热得她里里外外都是汗。
    被人捧到天上又摔下来的感觉如何?大概就是现在的秦见月。
    一瞬之间,摔得粉身碎骨,模糊而淋漓一团的血肉,是她的自尊。
    她心心念念的亲密,是他从头到尾的预谋。原来宣示主权的意思是这个。
    她是被他随意捡起的一颗棋,用于谨防被人将了军。仅此而已。
    因为不想和他们口中的白家大小姐联姻,秦见月就成了那个恰好出现又自投罗网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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