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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月光小说全文(4)

    这一条,她没有回复。
    秦漪又道:不要封闭自己。
    秦见月思前想后,回了一个字:行。
    那个过期的约定隐隐被虚弱昏睡的那几个雨天带走,仿若没有发生过一般。只不过那三个字的名字偶尔仍是会令她恍惚一下。
    王诚的话很多,在他滔滔不绝的高谈阔论里,秦见月没礼貌地走了神。
    她今天打扮得很素净,可以说没有打扮,如墨般浓黑的长发被发夹简单地盘绕起来。清泠的一双眼呆滞望着无趣的街景。
    侯月斋的对面是一间大户,放养鸽子的老人悬悬而望。
    欸,你唱京剧有什么好玩的事吗?见她默不吭声,对面的男人主动抛过来话题。
    秦见月摇头说道:没有,挺枯燥的。
    不会吧。王诚忽的笑起来,我奶奶喜欢听戏,你可以给她老人家表演个变脸什么的。
    见月:好会聊天。
    她抿了一口茶水,满口涩意,点一点头,没有接话。
    王诚尴尬笑了一笑: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她大度地微笑:没事。
    王诚打量她一番,指着她脑后的蝴蝶发卡:你这样看起来还挺贤惠的。
    秦见月愣了一下,而后得体地笑了笑,但眼里并没有笑意。她将发夹拆掉,头发又一次散落在肩。她提议说:我还有些事,今天就到这里吧。
    王诚说:okok,你要是忙就算了,下次有空请你吃饭。
    秦见月淡淡嗯了一声,心中却在腹诽,最好不要再有什么下一次。
    她和王诚前后脚下了楼,男人提出要送她,秦见月婉拒了。她目送王诚驱车离开,正要走出巷子,无意瞥一眼街口那位放鸽子的老人。
    倏地视线就被谨慎地吸引过去。
    老人的旁边站着一个青年人。他穿一身黑色工装,微微侧目看着旁边人,老人在和他攀谈着什么,程榆礼静静地听。男人的手中擒着一只白鸽,被束缚的不适让小东西扑棱翅膀,煽动不停。
    他的眼在稀薄的光下是淡淡浅棕。
    瘦削的脸颊,短促的发,微弓的谦卑体态,削弱他身上凛然贵气。他闲适地立于巷口,陪着大爷悠然地玩鸟说笑。
    老人四下看了一周,注意到不远处杵着的秦见月,招呼她过去:姑娘,来帮个忙成吗?
    程榆礼跟着抬头,轻淡的双眸扫过她的脸。视线短暂交汇。
    秦见月脚步滞了一下,惊诧片刻,才缓缓抬步走过去,看向他:要做什么?
    程榆礼道:抓一下鸽子,敢不敢?
    这是一只闹腾活泼的鸽子,看到他另一只手上的葫芦鸽哨,猜到他要做什么。秦见月点一点头,便伸出手去照做。
    一瞬,他手腕的珠子贴了一下她的手背,十分清浅的触碰。砭骨的凉意入侵体肤。
    旋即她躲开。
    等她握紧了鸽子,他松开手,纤长的二指夹出它的尾翎。秦见月稳住手中的动作,确定它不再挣扎,她悄悄抬眸去看他的侧颜。
    程榆礼很认真细心地往尾翎上嵌入鸽哨,并没有分出心来和她说些什么。
    很遗憾,他已经把她忘了。
    可能是因为那一天见面她化了戏里夸张的妆容,让他分辨不出她的本来样貌。可能是因为过去时间太久,他的记忆里已经没有这号人,也可能,不需要任何的解释,他没有记住她的理由。
    完全是意料之中。
    秦见月别过眼去,心中一阵疏狂的野风卷过平芜。
    在她心不在焉之际,程榆礼悠悠地开口,戏谑道:握这么用力,是要把它掐死?
    她赶忙松了松力度,抱歉说:不好意思。
    程榆礼看着她局促模样,低低笑了声:没玩过?
    秦见月摇头,没。
    鸽哨装好,他提示说:好了。
    秦见月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重复一遍:好了,松手。
    秦见月这才迟钝地将手撒开,鸽子猛烈地扑腾了一下翅膀,那股要飞到她脸上来的阵仗,她吃惊地往后瑟缩一下,轻声尖叫。
    下一秒被人扶住肩膀。
    她立马镇定下来,稳住脚跟。
    被放飞的白鸽跟上鸽子群,鸽哨声绵长幽深地在橙黄的落日余晖中徘徊回荡。
    秦见月的视线跟着梁上的鸽子打着转,身侧的程榆礼已然不动声色靠近她一些。他声音压得很低很碎,淡淡的:王昭君本该是你唱的吧?
    秦见月倏然抬眼。
    他躬下身子,又看着她问一句:那天怎么没去?
    见她眼里写满惊讶,程榆礼清浅笑一声:不记得我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kkkkk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章
    程榆礼的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看她细如弯月的眉,看她打着颤往下敛的双目,意外地发现,对视的时候总会发生眼下这般有意的避躲。
    秦见月的右眼眼角下有一颗淡色的痣,给她的气质添一份恰到好处的孱弱。
    她略显生硬地弯了弯唇:怎么会不记得,程榆礼。
    他伸手替她捻下肩膀上翩跹的一片鸽羽。
    秦见月解释说:那天是有事情。她扯了个谎。
    程榆礼点一点头。他看起来是个情绪很淡的人,没有恼意,也没有责备。少顷,才轻轻笑着,自嘲一般:比我重要的事?
    头顶的鸽群绕梁飞行,鼓噪一片。
    鸽哨的声音让秦见月觉得头疼。她自小在胡同生长,小的时候犹记爸爸也养过鸽子,她在这样闷沉的声音中长大,却没有亲自接触过这一类古旧的手艺。因而隐隐在程榆礼的身上看到些旧朝八旗子弟的秉性,但他不是顽劣的人。
    只是游手好闲,对任何有趣的小玩意都沾点兴趣。但又并不浓厚。
    或许,和女孩张弛有度的交涉也是其中一环。
    秦见月想了想说:你很介意的话,我给你赔罪。
    他并不客气:就现在吧,怎么赔?
    想不到什么新意,赔罪的方式就是请吃饭。程榆礼表示接受。
    临走前,他和那位长辈道别:兰叔,我们先撤了。我们这个词,让狭路相逢的两个人变成了出双入对。
    秦见月慢行在他身侧,往巷口走。斜阳拉长身影,流动交叠。
    他们去吃地道的燕城菜馆,程榆礼挑的地方,她被邀请乘坐他的车。
    程榆礼开的是中档性能的奔驰,不算招摇。
    秦见月坐在副驾,瞄到中控台上摆放着的一张工作证,她的视力还可以,辨认出证件上的照片是他本人。而证件单位写的是某某军工所。
    秦见月微讶,又凝神看了一看。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收回对他游手好闲公子哥的评价,没有人不会对科研人员多几分敬重。
    她想象中的程榆礼,该是做任何事都能放松自在,念书工作都可以随心所欲,再不济也能回家继承家业的那种人。含着金钥匙出生,早就被命运划好了不需要努力也能够鹏程万里的未来。
    为什么要去选择一条相对难走的路呢?
    她此时才真切地发觉,其实失去他的消息,也已经很多年了。
    沉寂的车里,两人相对沉默地待着。秦见月又汲取了一点和他有关的信息。
    有的人以为这是一段全新的际遇,却不知道身边人早就对自己了如指掌。
    如果他会读心术,一定会觉得毛骨悚然吧。
    毕竟还是秦见月请客,她在餐厅里坐下时显得有几分紧张。
    忐忑翻开菜单,第一时间去看的不是菜名与图片,而是价格,人民币标识后面一水的两位数,只划到招牌菜才见百元出头。
    烟火气令人亲近,秦见月触在菜单上的指都变得雀跃。
    程榆礼坐得闲散,手肘撑在椅子扶手,指关节支起太阳穴。闭眼休憩。
    并不会看透她跌宕的心绪,他连睫毛都清净。
    秦见月勾了几道菜,没听见对面吱声,她掀起眼皮瞄过去。
    偷窥的第四秒钟,程榆礼终于睁开眼,他睨过来,眼尾轻挑,淡问:好了?
    她轻一点头,将手里菜单阖上。
    点了什么?他没接她递过来的本子,只这么问一句。
    秦见月给他报了几道菜名。
    程榆礼伸出手,够了,就这样吧。
    二指夹住菜单,往旁边侍应生手上一搭。
    秦见月垂下眸,余光里是他提起茶盅的手,茶水流进杯底,水声越发的脆。在这一阵微弱的流水声里,听见他似笑非笑一句:很怕我么。
    她愣了下,我怕你做什么?
    茶壶被搁置在桌面,一杯斟好的茶被他纤长漂亮的指骨轻轻往外一推,停留在秦见月的桌沿。她看清他雪色的指与修剪得干净圆润的甲面。
    可以正大光明看我,我不吃人。
    淡薄幽香浮进鼻腔,是清茉。
    秦见月不吭声,端杯饮茶,化解局促。
    被问到学戏多久了。
    见月答:小学就开始了。
    他说:你唱得很好。又补充道,我奶奶喜欢你。
    说起奶奶,秦见月不禁要问:她那天没去吧?
    没有。
    她点一下头:那就好。
    程榆礼打量着她乖顺的眉眼,揶揄道:晾老太太不行,晾我就可以?
    秦见月忙说: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轻道:那欠人的总该要还吧。
    秦见月说:孟老师唱得比我好。言下之意,他不必再听一遍劣等的戏。
    程榆礼却说:你知道我想听你唱。
    幽然空灵的弦乐声从餐厅大堂里传来。秦见月低着头,轻声地打趣他一句:付钱就给你唱。
    程榆礼也笑着,他想了想,开口道:谈钱多没意思,我送你个礼品怎么样?
    什么礼品?
    他指了一下窗外。
    秦见月偏头看去,两个小孩围在一个小摊铺前。被围在中间的是一位正在作画的中年人,搭起来的简陋台子上放着几个动漫人物的手办。他画的就是这些小玩意。
    两人用餐完毕,到了画手跟前细看,秦见月对这些幼稚的东西没有表现出太大兴趣。但程榆礼说了句:喜欢哪个,你挑,我给你画。
    她顿时浮想了一番。
    程榆礼学过国画,他的作品在学校展示橱窗里几乎没有被取下来过。
    他的每一幅画都被记录在她的手机里,那些花鸟、水果、竹子,有一阵时间欣赏了太多遍,秦见月至今仍历历在目。
    程榆礼要为她画画,这一件事让她的虚荣开始作祟。秦见月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便随意指了一个哆啦A梦,程榆礼悠闲地在画师旁边坐下,借了他的工具认真执笔。
    秦见月将要凑过去,他孩子气地说:不要偷看,我会紧张。
    秦见月也不禁笑了下。
    不出五分钟,礼品很快就完成,他神秘地将画纸卷起,用细绳系好。打了一个活结。
    方才还在黄昏,此时已然入夜。夜里阴云聚拢,程榆礼没立刻将手里东西交给她,他细思一番,悠悠问道:约个什么时间?
    秦见月说:还是你定吧。
    他挑一下眉:我定?我怕有的人太忙碌。
    她惭愧笑说:这次肯定不会了。
    程榆礼垂眸看着她,目光柔和,说道:这样吧,下回抬头看见月亮的时候,我就去见你。
    没有料到有这样做约定的方式,她问:如果那天你正好有事怎么办?
    事情也分个轻重缓急,延一延不打紧。
    秦见月笑问:见我是急事?
    你说呢?
    用画卷轻轻敲了敲她的额头,他淡声说:我可是言而有信。
    秦见月接过他的画,正要拆开。
    程榆礼忙握了一下她的腕制止,说:回家再看吧,万一不喜欢,我的面子岂不是要兜不住了。
    他的手心一团火热,捏得她手腕将要燃烧起来一般。
    秦见月低头轻笑着,很给面子地将活结重新系好。
    怎么会不喜欢呢?他把哆啦A梦画成蜡笔小新她都会觉得可爱。
    秦见月到家时,院门敞着,她再往里头走,看见妈妈的一只拐嵌在门缝中。
    院中摆着一只烧纸钱的铜盆,焰火燃尽,烟熏火燎,纸灰飘飘扬扬让她呛了一鼻子。
    妈妈。见月加快步伐往里面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秦漪在小房间点蜡升烛。香灰的气味铺陈在狭窄房门之内,浓厚而古怪的馥郁。
    秦见月看到被摆在红烛中央的爸爸的遗照。
    听见唤她的声音,秦漪回头看见月:快来,给你爸拜拜。
    秦见月依言点了两炷香给父亲供上。
    秦漪紧随其后。
    秦见月退到她的身侧,眼尖看到妈妈额角的几缕青丝。秦漪在地上放了一只枕头,扶着膝盖要跪下去。秦见月过去搀她一把:你不方便就别跪了。
    秦漪没听她的话,还是屈下不便的腿脚,给亡人磕了几个头。
    照片上的爸爸江淮俊美如初,这张证件照是他过世那年拍的。如今有人在苍老、有人在成长,逝者却是青春永驻。
    江淮生前在外交部工作,妻子秦漪出身梨园世家。夫妻关系向来融洽,外人看来也很是登对。
    家庭变故发生在秦见月高三那一年。爸爸应酬完回家的路上,因为酒驾而致使惨剧发生。江淮当场死亡,秦漪折了一条腿,再也无法登台。
    那个惨烈的春天,迄今也有六年了。
    秦漪在江淮的遗照前跪了很久才起来,问见月:对了,你跟小王谈得怎么样?
    嗯?秦见月一时间没想起来这个小王是谁。
    和程榆礼吃了一顿漫长的晚餐,她都忘了她今天出行的目的是和王诚相亲。没有多加谈论的必要,秦见月糊弄道:还可以。
    还可以是什么意思?行还是不行?
    她避不开追问,便如实告诉妈妈:我不喜欢他。
    秦漪是一个很传统的女人,她很坚持地对见月说:喜欢不重要,门当户对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听得秦见月皱眉。她不想时时刻刻因为这些话题跟妈妈发生争吵。
    但门当户对这一类词汇又对她的自尊造成不可避免的强烈刺痛。
    也许正是因为她方才才和程榆礼分别,不愿被揭穿两人之间那赤.裸的差距。
    秦见月鼻子酸了一下,她跟妈妈说:我只是想找一个可以理解我的人,如果没有,那我也可以不结婚。
    不想再接受指责,钻进自己的房间,闭门不出。
    秦见月没有开灯,她平静地躺在黑夜里,睁着眼睛却没有聚焦。
    她在想少年时期的程榆礼。
    那一些年,她尚可以为了看他刻意去制造偶遇,去贴近卷过他身体的风,去触碰货架上被他挑剩下的薄荷糖,去看窗户里姿态懒倦的身影,一走神又望到玻璃里出神的自己。两方身影重重叠叠,他看过来,和她发生漫不经心的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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