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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见雪来免费阅读(45)

    莫不是被那大娘偷去了?不对劲儿啊,她偷他袜子和亵裤干什么?
    那大娘或许是个变态。苏如晦越想越觉得恐怖,否决了继续雇佣她的决定。
    正为没亵裤穿发愁,小院里头打开了一道无相法门,几个混混从里头走出来,对着苏如晦一拱手,阿七,坊主唤你回黑街一趟。
    这几个混混瞧着脸生,苏如晦从前没见过。以往有事儿,韩野通常直接过来寻他,今儿个怎么让他去黑街了?苏如晦心里有点儿怀疑,面上却挂上得体的微笑,劳烦几位兄弟稍等,我屋里头养了只猫,我进去给它喂点饭食再走。
    其中一个小混混侧头一瞧,隔着窗牖看见雪白的桑宝宝。小混混笑道:好漂亮的小狸奴,你去吧,我们等你。
    苏如晦进了屋,摸出罗盘联络韩野,符纹亮了半天,无人回应。看来事情有点儿棘手啊,他登时不想去了。
    门外那些混混在聊闲天,苏如晦听见他们懒洋洋的声音。
    你们听说大悲殿的事儿了么?
    当然听说了,桑持玉把黑观音杀了,成了大悲殿的新主子。黑观音那个蠢货,招揽桑持玉,没想到招来一个阎王。混混嘲笑道。
    苏如晦改变了主意,他要去黑街一趟,最好能去趟大悲殿。他揉了揉桑宝宝的脑袋瓜,不动声色地将修复好的伏火老鼠收进他自己缝制的白布挎包。苏如晦锁好门窗,抓起挎包,跟着小混混踏进了无相法门。
    桑宝宝扒在窗台上,目送苏如晦消失在气旋之后。苏如晦刚走,他从百宝屉里叼出它自己的通讯罗盘,联络大悲殿的阿难。
    桑持玉毛绒绒的爪子摁在罗盘上,沉声道:我要去黑街。
    阿难连声道,遵命,您稍候片刻,小的即刻命人打开法门。
    苏如晦踏过无相法门,眼前光景移天换地。入目是一排排光晕暧昧的绛纱灯笼,滴溜溜打着转,投下的光影也影影绰绰,照得人满脸红光。红绸挂满梁柱,板壁高墙上绘着赤裸男女交欢的彩画。
    穹顶上方刻着一个巨大的星阵。苏如晦认得那星阵,那是他亲手布下的,用来整体转移黑街。这星阵在黑街一共有五个,这个是中央星阵,其余四个分布黑街四角。星阵开启时,黑街的无相法门秘术者分立四方同时施术,星阵将把秘术者施术效果扩大一百倍,将黑街整体转移到下一个藏匿地点。
    星阵上星子黯淡,繁复的星线犹如枯竭的河道,没有光辉,一看便知很久没有启动过了。苏如晦左右看,这里的景色很熟悉,正是极乐坊的本堂。穿着仙鹤大红深衣的傀儡妓女捧着酒盏走来走去,领口刻意下拉,露出洁白如玉的肩头和大片胸脯。光泽在她们的肌肤上流转,仿佛淋了一层潋滟油光。许多混混聚集在这里,却都没有心思同妓女调笑,个个表情严肃。苏如晦看见了韩野,那家伙坐在中央的交椅。
    这家伙没事儿啊,真是韩野叫他来的?苏如晦纳闷。正犹疑着要不要和韩野打招呼,那厮率先看到了他,示意他上前。苏如晦换上殷勤的笑容上前哈腰,还捧了杯酒敬他。
    你怎么来了?韩野蹙眉问。
    苏如晦一愣,不是坊主您把我叫来的么?
    我什么时候叫过你?韩野眉头几乎锁成了一道深壑,他道:站我身后,一会儿不要说话。
    苏如晦点头,立在他身后一心一意当起了木头桩子。直觉告诉苏如晦今晚有大事要发生,果然,没过多久,彩绘门扇敞开,一溜气势汹汹的人进了本堂。真巧,这些人苏如晦大多认识,他们皆是极乐坊各地堂口的堂主。苏如晦暗暗辨认,七年没见,好些人老了不少。虎背熊腰红脸膛的那个是赤鬼,瞎了一只眼的那个是陆瞎子,剩下的自不用说。
    看了一圈,当年跟随苏如晦出生入死的基本不在了,余下的皆是韩野的拥趸。苏如晦的人只剩下一个陆瞎子硕果仅存。他落了座,连招呼都不跟韩野打。看来韩野在位这几年,并没有让他真心实意臣服。
    所有人落了座,混混们分立左右,把本堂挤得满满当当。放眼望去,尽是乌泱泱的人头,和油彩斑斓的人脸。堂中鸦雀无声,韩野站起身,执起苏如晦手里的酒,洒在地上。
    敬死在雪境长城的弟兄!韩野沉声道。
    所有人斟满酒,洒酒在地,异口同声道:敬死在雪境长城的弟兄!
    韩野高声道:雪境的事大家应该都听说了,妖物入侵营地,澹台老儿拒不开城门,令数百百姓丧生妖物爪下。我极乐坊三十余名弟兄战死雪境,死无全尸。现如今雪境妖魔窥伺,秘宗仍然不开长城,坐视百姓为虎狼口食。弟兄们,你们有多少亲人还在雪境煎熬,日日夜夜提防妖物偷袭?这就是高高在上的昆仑秘宗,他们放逐我们,抛弃我们,眼睁睁看我们去死。
    座中无数人露出愤懑的神色,脸颊上鲜艳的油彩因凶狠的表情变得狰狞。
    苏如晦暗暗叹了口气。
    韩野扫视众人,眸子里蓄藏着殷殷雷霆。他道:五日之后,秘宗大朝议,四十八州世家家主聚首边都。这五日之间,我们分批由无相法门潜入边都,在大朝议之日集结,攻打宫城,斩杀澹台老儿。弟兄们,我已让工坊昼夜不停燃起灯火制造兵械,我们说话的时候,源源不断的枪火弹药送进我们的本堂。我们要带着灵火铳,带着涂着毒药的弩箭进入边都。在大朝议之日,众目睽睽之际,将子窠射入澹台净的头颅!
    韩野振臂高呼:伐秘宗,杀澹台,为我黑街惨死儿郎复仇!
    堂下群情激愤,混混们嘶声大喊:伐秘宗,杀澹台!
    苏如晦看着他们,连连叹气。诚然阿舅拒开城门害死了许多流民,然则如今妖物蠢蠢欲动,尚不知有多少潜伏于民间世家甚至是秘宗高层。这关节眼上阿舅若是死了,秘宗大厦将倾,妖物必定群起而攻之。苏如晦琢磨着,妖物攻打流民营地是故意的,它们定算准了阿舅不会为了流民开城门。如此一来激发黑街和秘宗的矛盾,妖族坐收渔翁之利。
    心里头正着急着,长桌边上,陆瞎子冷冷哼了一声。
    坊主,你血性少年,太过想当然。陆瞎子嗓音喑哑,秘宗秘术者有多少,我们的秘术者有多少,如此莽莽撞撞攻打边都,无异于以卵击石。他站起身,着人拿上来一个半身长的木盒,我倒有个十全十美的法子,诸位不妨一听。
    韩野看了他半晌,目光有些阴沉。
    陆瞎子曾是苏如晦的老仆,跟了苏如晦许多年,一直忠心耿耿,就是性子絮叨,常常说一些公子您少看些春宫、公子又倒药了这样令人尴尬的话儿。当年韩野叛变前夕,把陆瞎子支出去为苏如晦寻找珍稀药材。一去一个月,陆瞎子正好错过了秘宗兵临城下,韩野这才顺利地把苏如晦了交出去。苏如晦端详着陆瞎子和韩野,这俩人一定不对付。陆瞎子一开口,本堂里登时鸦雀无声,无人敢说话。
    韩野道:陆老有话,自当恭听。
    多谢坊主还肯听我这个老瞎子的话儿。陆瞎子阴阳怪气笑了笑。他打开木盒,里头是一件棉布马甲,他把马甲取出来,平摊在长桌上。他取来剪刀,一面剪开马甲的夹层,一面道:我这个老瞎子从前侍奉公子许多年,虽然脑子笨,到底是学到了一些本事。公子曾说,黑火药里头放许多细小的铁钉,爆炸的威力更甚于纯粹的黑火药。我曾见公子土法炮制一个铁钉炸药瓶,里头装满了小铁钉和火药。炸药瓶一炸,铁钉四射,无人生还。
    大家都知道他口中的公子是谁,眼神里露出了追忆的神采。
    韩野沉吟着点头,铁钉炸药瓶?的确不错,可以充作我们的攻城之用。
    不,我要说的不是那个。陆瞎子剪开了马甲,大家看见,马甲夹层里有许多瓷白的小圆球,规规整整铺满棉絮中。陆瞎子捻起一个圆球,大家看,这是瓷器空心球,里头填满了黑火药。正如那装满铁钉的炸药瓶会炸得铁钉四处乱飞,这瓷球一炸,瓷球破碎,尖利的瓷片四射,作用正如铁钉一般。这一件马甲里装了一百枚瓷球,我已经测试过,马甲一旦爆炸,周围二十丈的人绝无生还可能。
    赤鬼眼睛一亮,若有人穿着这马甲进入北辰殿,澹台净必死无疑!
    此言一出,座中窃窃私语,不少人露出欣喜的表情。
    陆瞎子嗬嗬笑道:不错,有这夺命利器,何须我们堆人命去攻城?
    韩野似乎预料到什么,脸色越发阴沉,恍有乌云蓄满眉间。
    赤鬼问:可是我们当中谁人能进北辰殿?
    陆瞎子浑浊的眼睛一转,冰冷的目光投至苏如晦身上。
    这还要多亏坊主英明,早早安插了内线在秘宗。这位阿七小兄弟,相信你定然不惧为大义献身。
    苏如晦总算知道谁让他来这儿了,定然是陆瞎子。苏如晦低低叹了一声,按着韩野的性子,肯定会让他穿这该死的马甲去炸阿舅,他今儿可算是孤立无援了。
    他开始不动声色打量周围,计算四周混混人数,本堂的地图在脑中平铺展开,他迅速计划着最佳逃离路线。
    我不同意。韩野忽然道。
    苏如晦一愣,韩野这反应出乎他的意料。
    阿七年纪尚浅,不足以担当大任。韩野冷冷说。
    他既然可以成功卧底秘宗,穿个马甲是何难事?陆瞎子道,韩坊主,他今年十七岁,你十七岁的时候干了什么你不记得了么?你用公子换了你如今的地位,十七岁,年纪不浅了。
    二楼,阿难和戴着漆黑兜帽的桑持玉出现在阴暗的角落。阿难缩在栅栏后头,不自觉瞄他边上的桑持玉。这个冷漠的男人给他心里留下的阴影太深,他至今记得桑持玉杀死黑观音的画面。他不知道桑持玉来极乐坊的用意为何,但他总觉得今天可能有人要倒霉。
    阿难再次偷眼瞄桑持玉,兜帽遮住了他一半的脸,只露出一角冷白的下巴。他的蹀躞带上佩着刀和灵火铳,窄袖上绑了袖箭。他正垂着眼睫,目光投向下方大堂,神情专注。
    堂中气氛剑拔弩张,桑持玉敏锐地察觉到冰冷的杀机。韩野和陆瞎子不对盘,今日的战火一触即发。他调整着呼吸,全身的肌肉处于紧绷状态,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刀。
    陆瞎子使了个眼色,立刻有人押住苏如晦的肩膀,将他往前推。
    他不由自主踏前了一步,而韩野按住了他的肩头,止住他前倾的步伐。
    我说,韩野一字一句道,不行。
    赤鬼站起身,这平日里脾气火爆的汉子倒成了和事佬。他插话道:坊主何必和陆堂主怄气呢?阿七,你放心,你为大义牺牲,我们会善待你的家人。
    苏如晦干巴巴地笑,谢谢您嘞,我是个孤儿,没有家人。
    赤鬼道:那更好了,无牵无挂。阿七,你可愿穿上这火药马甲,在大朝议上刺杀澹台老儿?
    这真是把苏如晦架在油锅上烤了,苏如晦岂有回答不愿意的资格?苏如晦正想先出个缓兵之计,热血澎湃地表达一番他对黑街的忠诚对秘宗的痛恨,降低他们对他的警惕防备之心,再伺机跑路,却忽然听韩野在他身后开口:
    他有家人。
    我真没苏如晦说。
    韩野拉了他一把,把他拽到自己身后,从今以后,我是阿七的义兄,我是阿七的家人。所以谁再敢打他的主意,韩野阴森森道,我要他烈火焚身,挫骨扬灰。
    阿难打了个哆嗦,他觉得身侧这个男人周身萦绕着一股漆黑冰冷的杀气。分明在暖融融的室内,他却感受到了雪境里的寒风。桑持玉转身要走,阿难一愣,这就要离开了?
    底下忽然传来一个清越的少年嗓音
    等等,我有话说!
    阿难低头,是那个名唤阿七的少年。
    抱歉,坊主,你的好意我心领了。那少年从韩野身后走出来,不过我混迹黑街多年,从来只认弟弟不认哥,这世上我只管一个人叫哥。
    韩野一怔,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他咬牙切齿地说道:滚回来,你的话儿我当没听见。
    赤鬼的目光在他们俩之间溜了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我倒是很想知道这位小兄弟的好哥哥究竟是谁。
    苏如晦望着韩野,内心十分复杂。他们有缘无份,不及时掐断韩野的念想,只怕将来事情更加难办。苏如晦扬眉一笑,桑持玉,我高大威猛又英俊的桑哥。
    桑持玉的脚步止住了。
    所以你们真不能动我,苏如晦摊摊手道,我桑哥爱我如蜜,宠我如命,但凡我掉了一根毫毛,他定会血洗极乐坊,为我报仇。
    韩野脸色阴沉,道:你曾说你与桑持玉早已断绝来往。
    骗你的,苏如晦面不改色地扯谎,其实我俩日日夜半私会,耳鬓厮磨,一夜七次。
    阿难看桑持玉停了步子,暗道那少年今日是活不了了。桑持玉是何等人,怎么能容忍一个黑街流氓当众大放厥词,败坏他的名声?阿难从腰后抽出火铳,瞄准下方的阿七,对桑持玉点头道:桑公子,小的为您杀了这狗胆包天坏你清誉的混小子!
    他正欲扣动扳机,却听桑持玉说:无妨。
    阿难端详桑持玉神色,发现他并无忿怒之色,不由得感叹他心胸宽广。阿难收回火铳,起身道:桑公子大人有大量,是小的心胸狭隘了。那咱们便走吧。
    桑持玉看了他一眼,微微凝眉,我何曾说过要走?
    阿难摸不着头脑,难道刚刚桑持玉转身只是想活动活动筋骨?
    第58章 谁是谁的替身
    陆瞎子看着韩野和苏如晦,脸上浮起冷笑,仿佛在看一场滑稽的折子戏。陆瞎子道:韩野,看看你的德行。就你这样还想取代公子?他扫视堂下,一字一句,字字如有鲜血刻骨,就是你们这帮黑了良心的狗贼,听信韩野这个竖子的片面之词,说什么既然公子已经病入膏肓,倒不如交出去换黑街一条活路。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是公子为了黑街呕心沥血,病重而亡,是公子研制傀儡火铳,让你们这帮没有秘术的蠢材也能上战场。公子做了什么,而他韩野做了什么?他只会搂着男人享乐,让你们去为他送死!
    韩野脸色铁青,额头青筋暴突。
    唉。苏如晦连连叹气,这可如何是好?当年是他刻意暴露黑街位置,临走前原本要将挑子撂给韩野,谁知韩野先他一步,当了反叛混混的首领。事到如今,他多少能猜到韩野当年为何突然叛他。大约是他病入膏肓,黑街无药可医,这孩子思来想去,琢磨出个把他送去秘宗治病的法子。韩野得位不正,定然受了许多年的非难。说到底,是苏如晦无意间坑了他。
    陆瞎子的话儿让许多人都动摇了,连赤鬼都不再帮着劝和。大伙儿目光幽幽,盯住了人群中心的韩野。的确,牺牲一个人复仇雪恨,总比让无数人赔上性命强。
    韩野,陆瞎子的眼神冷如冰锥,这叫阿七的小子朝秦暮楚,脚踏你和桑持玉两条船,你留着他做什么?要么你把阿七交出来,要么你就从极乐坊坊主的位置上滚下来。不过,你要明白一点,无论如何,这火药马甲阿七是穿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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