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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太子是我前夫(99)

    柳元狭长的凤眼微微垂下,恭声应是,快出殿门时,似是想起了什么,又折过身道:还有一事。
    他顿了顿,继续道:陛下要奴才去寻的那名道人,奴才在龙阴山找到了。如今那道人就囚在了东厂的押房里。那道人,道号清邈。
    顾长晋微顿,少倾,他轻轻颔首:做得很好,将他交给横平。
    柳元领命出殿。
    内殿里静了几息,很快便有内侍领着沈一珍进殿。
    沈一珍正要叩首行礼,却被顾长晋抬手拦住,道:此处只有我与你,母亲不必见礼。
    沈一珍却道礼不可废,恭恭敬敬地拜了一礼。
    顾长晋不再拦她,待她行礼后便亲自扶起沈一珍,目光轻轻扫过她靛蓝色袄裙上沾着的血。
    母亲已经见过沈治了?
    是。沈一珍面色平静道:民妇刺了他三刀,一刀是为我儿昭昭,一刀是为我父沈淮,还有一刀是为了被他无辜害死的百姓。民妇给沈治留了一口气,他是生是活,皇上悉随尊便。
    顾长晋颔首,沈治被囚禁了大半载,身上连一块好肉都寻不着,本就活不久。
    民妇今日来,还想同圣上讨个恩典。
    你说。
    民妇想带昭昭离开上京,去看看大胤的大好河山。昭昭从前在闺中便爱看游记,也总可惜着她不能同著书人一般自由自在地游览这世间的千般风光。民妇恳请皇上,让民妇一圆昭昭的夙愿。
    沈一珍知晓顾长晋将容舒的骨灰坛子藏在了乾清宫。
    她抬起眼,看见顾长晋那张消瘦的、毫无血色的脸,忍不住眼眶一热,道:允直,你该放她走了,也该忘了她。
    顾长晋沉默。
    良久,他笑了笑,温声道:母亲可以带她走,但待得母亲带她看完了她想看的,便要将她送回来,我会派一队金吾卫护着你们。
    沈一珍注视着这身着龙袍的年轻帝王,苍白的唇几度颤动。
    允直啊,你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你是皇帝,你扛着的是大胤的社稷与百姓!她的遗憾,我这个当娘的替她去弥补!而你,要好好活着,活得长长久久地守护好这片她爱着的国土!
    沈一珍惯来坚韧的脸,渐有湿意,她从腰封里取出一个药瓶,道:椎云道你曾经用这药,与你的至亲道别过。今日,你便与昭昭道别!
    顾长晋垂眸望着手里的药瓶,缓缓道:这药与我无用。
    他顿了顿,又道:母亲放心,我很好。
    你不试,怎知无用?你可知椎云与横平有多担心你!沈一珍垂泪道:好,你既然要我将昭昭送回来陪你,若你试过之后依旧无用,五年后,我便将昭昭送回来宫里!你不试,我不会送她回来!
    说到后头,沈一珍已是泣不成声。
    顾长晋望着沈一珍仿佛一夜间老去的面庞,许久,他道了声好。
    夜里他吃下那药,静静坐在拔步床里,静静等着她来。
    药效起来时,他看见那姑娘出现在半空里,眼睛、唇角皆流着乌紫的血,对着他喊疼。
    顾长晋上前将她抱入怀里,对她道:昭昭不疼了。
    他陪着她,直到她再不喊疼。
    幻境破碎。
    顾长晋怔怔地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又吃了一次药,神色平静。
    他知是他过不去她的死。
    这一次,他及时赶到了四时苑,及时打泼了她手里的三更天。
    她望着他,傻傻地笑着道:顾允直,你来了。
    顾长晋上前抱住她,只他的手才将将碰到她的身体,眼前的姑娘就像飘荡在空中的气泡,啪一声消散。
    男人一动不动地望着掌心,漆黑的眸子渐渐有了波澜。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抱到她了。
    下一瞬,顾长晋将瓶子里所有的药尽数灌入嘴里。
    剧烈的咳嗽声在内殿响起。
    他抬起咳得赤红的脸,迫不及待地望着半空。
    旋即轻轻一怔。
    容昭昭,你为何要哭?他低低地道。
    虚空中,那姑娘流着泪看他。
    是我太没用,又叫你伤心了。顾长晋一步一步走向她,你怪我罢,莫哭,是我不想与你说再见,不是你的错。
    手缓缓擦去她脸上的泪,顾长晋将头埋入她肩侧。
    他知这是他的幻觉,可此时此刻,涌入鼻腔里是她鬓发间那深沉而郁馥的香气。
    熟悉的香气,熟悉的温度。
    她如此真实地出现在他怀里。
    喉结来回滚动了几番,顾长晋闭眼,眼中的泪划过他下颌,直直垂落,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你莫哭,我再不吃这药了。
    但你也莫叫我忘了你,成么?
    男人哑着声,缓缓地道:我会好好地活,好好地做一个你会喜欢的皇帝。但是容昭昭,你莫走,也莫逼我忘了你,好不好?
    第一百一十二章
    乾清宫内殿的龙榻原是一张小叶紫檀龙床, 外放三面紫檀木镂空雕花床围,龙床古朴大气,俨然一小屋。
    只元昭帝登基后, 却将乾清宫这章传承了多年的龙床给拆了, 另令宫里的木匠重新做了一张拔步床。
    那拔步床雕着祥云瑞兽, 罩着石榴花开青幔,华贵之余,却少了点儿沉淀, 与乾清宫的一应摆设格格不入。
    只这是圣人要睡的床,谁敢置喙?
    至于放在拔步床里的那十数个月儿枕与玉枕上的墨玉坛,那更是叫人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元昭帝等闲不让人碰这拔步床里头的东西,夜里就寝也不让人在内殿守夜。
    在廊下守夜的内侍们三不五时便会听见里头传来一两句说话声, 那声音温柔平和, 入耳缱绻多情。
    今个夜里,里头又传出了影影倬倬的说话声,只那声音与往常的温柔平和不一样,带着几许凄凉、几许哀戚。
    今个守在廊下的是乾清宫大总管汪德海并两名新拨来的内侍。
    屋子里分明只有皇上一人, 怎地会有说话声?
    二人心中惶惶, 悄悄抬眼望着汪德海,想求些点拨。
    汪德海却是八风不动, 眼皮都不抬一个,似是察觉到对面的目光,一掀拂尘, 继续如老僧入定般地稽首立在殿外。
    内侍们见汪大监不动如山, 也渐渐放下心来。
    翌日一早, 汪德海进殿伺候顾长晋梳洗, 见他将拔步床里的墨玉坛抱在手里, 面色不由得一怔。
    一会沈娘子来,你直接请她入殿,让她将墨玉坛带走。顾长晋轻轻摩挲着玉坛光华的外壁,道:你同沈娘子道,五年后,朕会派人去接她。
    这墨玉坛便是汪德海也不能碰,不敢碰。
    他明白这是让沈一珍亲自来取。
    汪德海垂眸敛去脸上的异色,应了一声:是。
    装容舒骨灰的是一个只有巴掌大的墨玉坛,坛子里镀了一层鎏金,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沈一珍带着容舒的骨灰离开皇宫。
    路拾义在午门外等着,他做了半辈子捕头,不知见过多少死人,沾过多少血,早就练就了一副冷硬心肠。
    可昭昭是不一样的。
    路拾义至今都记着十五年前,他在人拐子的窝点寻到那粉雕玉琢的小女童时的场景。旁的小孩儿一个个哭得涕泪四流,唯独她,睁着一双明媚的眼,沉静地打量着周遭。
    她在扬州的九年,有七年都是路拾义与郭九娘陪伴着的。小姑娘人生中的第一杯酒,便是在辞英巷偷喝的。
    他屋子里藏着的酒烈,小姑娘吃了一杯酒就已经醉了。
    路拾义气急败坏。
    她却抱着个酒坛醉醺醺道:拾义叔莫说昭昭了,好不好?昭昭回去上京就要做回大家闺秀,怕是想吃口酒都不容易呢。
    路拾义这么个豪爽洒脱的莽汉,愣是叫她说出了一副愁肠。
    只好由着她又吃了一杯酒。
    她脑仁儿更昏了,歪着脑袋问他:拾义叔,你可以做昭昭的父亲么?
    过往种种,犹历历在目。
    想起小姑娘问他这话时,眸子里的期盼与渴望,路拾义喉头一涩,不由得又湿了眼眶。
    瞥见沈一珍的身影,路拾义扭过头,用袖摆胡乱擦了把眼角,又吸了下鼻子,快步上前道:如何?皇上他
    沈一珍摇了摇头,道:五年后,他会派人来带回昭昭。
    路拾义见她愁眉紧锁,宽慰道: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指不定到得那时,他已经放下昭昭了。
    嘴是这般说,路拾义心知这些话都不过是虚话。
    这么多年他都不曾放下过沈一珍。
    五年后,皇上未必真能放下。
    沈一珍长长一叹,回首望了一眼沐浴在曦光里的巍峨宫殿,道:我们走罢。
    边走边又望了路拾义一眼,你当真不回扬州了?我如今与容珣和离,是自由身,但你还有衙门的职务在身
    衙门那里我已经辞了。路拾义打断她,笑道:你不知晓吧,昭昭离开扬州时,曾问我能不能做她的父亲。如今我便以昭昭义父的名义陪她走一遭,北地的大漠孤烟,南地的崇山峻岭,我都陪她去看。
    只以昭昭义父的身份,只为昭昭。
    沈一珍闻言脚步便是一缓,但很快她又加快步子,往马车行去,道:既如此,那便一同走罢。
    她与路拾义出城的消息,顾长晋下早朝时,横平便来同他禀了。
    顾长晋轻轻颔首:可安排好暗卫了?
    横平如今是禁卫军的统领,管着禁军以及一整个皇城的治安。沈一珍出宫的时候,他就已经派人跟着了。
    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顾长晋望了眼放晴的天,道:昨日柳元捉回来的那道士,如今在何处?
    横平道:属下将他关押在禁卫军的值房里,椎云在那同他套话。
    顾长晋唔了声,眸光微微一转,落在横平身上。
    自从常吉死后,横平愈发沉默了,便是吊儿郎当的椎云,也比从前嗜酒了。
    人的伤痛只会随着时间渐渐削弱,此时此刻,说再多的话都是无用的。
    让椎云将那道士送到乾清宫,顾长晋抬脚走向御撵,你回去歇罢,睡两日再回来宫里当值。
    清邈道人乃青衡教在这世间唯一的传人。
    青衡教以玄之又玄的术法立宗,醉心于逆天改命之术。
    此教弟子甚少,能被青衡教掌门挑中的弟子个个皆是天赋异禀之人,于阵法之道造诣非凡。
    当初启元太子格外信重的妖道清平道人便是出自青衡教。
    清平道人设下的阵法用了无数童男童女的鲜血,启元太子因而犯下了无数杀孽,惹怒了百姓,也因此给了诸位藩王挥兵北上的借口。
    青衡教自此成了百姓们心目中的邪教。
    清邈道人自是不敢再用青衡教此名继续开宗立派,而是取名青岩观。
    锦衣卫神通广大,竟寻到龙阴山上的青岩观。
    见破不了那阵法,便将宝山骗出道观,逼他现身。
    清邈道人就只得宝山一个弟子,这孩子是他一手养大的,也是他们青衡教唯一的独苗苗,他如何能见死不救?
    只好乖乖地拿自个儿换了宝山的命。
    清邈道人原以为到了上京,锦衣卫的人便要砍下他的头,像当初对待师弟一般,将他的头挂在城门。
    殊料到了上京两日,看守他的人倒是好饭好菜地招待着他,也没甚严刑拷打。
    既来之,则安之。
    清邈道人在押房吃好睡好,一副万事不忧的模样。
    便是这会,得知是要进乾清宫面见皇帝,也一派老神在在,甚至胆子极大地盯着顾长晋的面相看了许久。
    直到汪德海轻斥道:放肆,见到皇上怎还不见礼?
    清邈道人这才跪下行礼。
    顾长晋挥了挥手,待得汪德海出去了,方望着下头的老道士道:道长起来罢。
    又指了下一边的檀木椅,坐。
    清邈道人久居山中,但顾长晋的事迹亦是有所耳闻的,知晓这曾是位好官,现下瞧着,亦是个好皇帝。
    但曾经的启元太子也是个好太子,好储君,最后还不是草菅人命了?
    清邈道人细细打量着顾长晋的面相。
    此人天庭开阔,眉心自有一股正气,倒是明君之相。
    朕听闻青衡教创教数百年,一直醉心于研究时光回溯之法。顾长晋淡淡道。
    正是,青衡教乃术法大宗。老道敢说,对于时光回溯这样的妖法,这世间除了青衡教,再无旁的道宗对此法有所涉猎。两道白眉无风自动,清邈道人望着顾长晋,目光幽深道:陛下可是要老道助你?
    顾长晋掀眸与清邈道人对视,道:道长要如何助朕?
    清邈道人一捋长眉,应道:人想要回溯时光,定是因着过往有遗憾。陛下乃天下之主,富有四海,受万民膜拜。老道斗胆一猜,陛下回溯时光可是为了救人?若陛下想要救人,改他人之命,老道所学之术法自是能派上用场。
    顾长晋不置可否,只静静望着老道士,示意他继续说。
    只不过任何逆天之术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譬如废太子曾经大肆捕捉童男童女,便是为了用这些幼童的血启动阵法。清邈道人唇角缓缓勾起,那双似能看穿人心的眸子,隐有嘲意,废太子杀了那么多无辜幼童,到了最后一步,却是怕了。陛下呢?陛下又能做到何种地步?
    若是汪德海在此,大抵又要轻斥一声放肆。
    顾长晋的神色却无半丝波动。
    他看着清邈道人,平静道:道长放心,朕不会用无辜者之命,来满足私欲。
    闻言,清邈道长先是一愣,继而挑了挑眉。
    诚然,便是眼前这位帝王想要用幼童之血启动阵法,他清邈就算是死也不会应下。
    一甲子前,青衡教遭各道宗联手绞杀,道青衡教所研之法乃祸乱人心的妖法,非真正的大道。
    师尊以己身做阵,生生为他们师兄弟二人撕出了一条生路。
    师弟清平自此性情大变,钻研术法亦是爱剑走偏锋,不辩正邪,只功利地追求结果。他们师兄弟二人相互扶持走了数十年,却最终还是走上了分道扬镳之路。
    清平先是助京中几位贵人改运,之后又借着这些贵人去了东宫,给启元太子讲道,一步步成为启元太子最信重的人。
    清邈知晓师弟想要作甚,不外乎是想要重振青衡教,叫所有道宗瞧清楚,他们青衡教所追寻的亦是昭昭大道。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
    凭何他们认定那时光回溯之道不是大道,而是妖法?
    清邈心知师弟想要借着启元太子证道,只他的路走偏了。
    想要行逆天之事,怎可不付出代价?清邈道人笑道:陛下不用旁人的命,难不成用陛下自己的命?
    清邈大人摇了摇手里的蒲扇,陛下虽贵为天下之主,命格尊贵,但只用陛下的命却是不够的。
    顾长晋淡声道:在道长追求的大道里,一个人除了命,还能有什么可交换的东西?
    清邈道人摇蒲扇的手微微一顿,陛下当真什么都愿意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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