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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公主乃是人间小火炉 第14节

    “……孩子呢,到哪儿都是娘亲,哪怕是天生天养的,打小都没怎么受过娘的恩,到头来还是念着自己个儿的娘亲。”
    薛霞釉在一旁陪着太娘娘说话,语声里带了些劝慰。
    “千恩万爱百苦,疼我唯有父母。陛下无论再忙再累,都往您这儿走一趟,陪您说说话,那都是同您母子连心呢。公主想着孝昭皇后是念母恩,可骨子里最亲的还是您。”
    “哀家不是在意乘月同谁亲。”太后叹了一息,“哀家只是一想到孝昭皇后走前儿的情形,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薛霞釉心中猛跳,忙温声道:“也就是宫城里头待得久了,您就开始瞎琢磨。孝昭皇后都走了快十三年了,再琢磨也没用了。”
    太后点点头,只觉得心里无限的惆怅,“厉厉那孩子哪样儿都好,就是气性儿太大,那时候同皇儿针尖儿对麦芒的,吵得两眼通红。哀家去劝了,就瞧着一个坐在里间哭,一个蹲在院子里哭……”
    太后娘娘年纪大了,回忆起往事来便刹不住车,“你说天底下有他们这样做夫妻的么?好的时候我那皇儿恨不得背着她去上朝,俩人往南山猎野鸡,猎了十来只,在山里烤野兔子,差点儿把南山给点喽,俩人灰头土脸地跑出来。霞釉你听听,这可像是一国的帝后?“”
    “这可不就是寻常夫妻?”薛霞釉也陪着叹气,想起从前的那些往事,也觉出来几分唏嘘,“陛下这么些年不纳后宫不再立后,许是还惦念着孝昭皇后……”
    太后听着,想着,眉目便多了几分凌厉之色。
    “皇儿如今也不过三十四岁,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十三年宫中无后已是荒谬,无论如何再不能放任了。”
    “待礼部忙完东宫选位之后,哀家便要向陛下进言。”太后娘娘打定了主意,轻声道,“倘或皇儿不从,哀家这后宫,不管也罢。”
    薛霞釉哪里不知道太后娘娘这些年的心结,先皇后去的早,陛下膝下唯有太子殿下与镇国公主两位皇儿,子嗣委实单薄,太后娘娘为着社稷,也提议要为陛下立后封妃,却皆被陛下驳回,明面上的理由是说操劳江山社稷,实际上,却还是记挂着孝昭皇后吧。
    这些话题太过沉重,薛霞釉有心转移太娘娘的注意力,便说起靖国公府的事儿来。
    “这位顾世子,从前得了陛下的允准,常常进宫行走,陪着公主一处玩耍,如今又立了大功,出身好,模样好,倘或公主欢喜的话,您看……”
    “从前陛下倒是有心选他做驸马,那孩子却一身的凌云志,要往战场上报国去,若是拿他当臣子看,陛下自然是高兴,可做驸马的,就是要安安稳稳地守着公主,哪里能要一个搏命的人?”
    太娘娘笑着说,“且看他这回来还走不走,倘或能安定下来,那便皆大欢喜了。”
    “说起来,东宫选了太子妃,雪兔的亲事也得提上日程……”
    主仆两个闲聊着,没一时静鞭声便响起来,是陛下来了。
    仁寿宫里自是相迎,太后与皇帝母子二人自有一番闲谈。
    乘月沐浴更衣罢,换了一身家常的藕荷色衣衫,盘着腿儿坐在床榻上玩玉刻,倒是云遮忙的天昏地暗的,又是叫人点香,又是叫人拾掇往凤姿宫里去的物事。
    “这时辰回来的晚了,倒是耽搁了些时候,不若明早您起身后,再去给皇后娘娘上香?”
    听见云遮这般问,乘月抬起了眼睫说不,“我今儿有很多事,想同我娘亲说一说……还有嬢嬢给我拿的莲蓉蛋黄馅儿的月饼,我给娘亲摆上去。”
    “我从《禹迹图》上瞧,渝州同滇南离的不算远,想必吃的都差不多,娘亲应该也喜欢吃这个馅儿的月饼。”
    云遮眼睛里的神色黯了黯,似有几分思念之意。
    “娘娘在月宫里一定能感知您的孝心。”
    她是先皇后从前贴身的婢女,从滇南一路跟到宫城里,对先皇后的情谊可谓深而又深,此时眼眶微红,好一时才又道,“娘娘从前最爱吃鲜花饼。镇南王翻了年要到京城述职,到时候一定会给您送来滇南的特产,届时您给娘娘供奉上就成了。”
    提到镇南王,乘月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前,“舅舅年年送节礼过来,只是见不到面,也不知道表哥表姐们如今长成什么样了?”
    云遮也高兴,主仆两个说这话,又提到了顾景星,乘月举着手里的小玉刻,蹙着小眉头发愁。
    “顾景星说话时冷冰冰的,还说压根没功夫想我,可为什么还记得送我一个小玉刻呢?”
    小女儿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哪里真正懂得什么是喜欢,不过是打小认定了他做驸马,又喜欢靖国公夫人,才会一门心思的关心他。
    云遮弯眉一笑,几分通透,“这年纪的少年人呀,最是瞧不明白自己的心意,总是别扭来别扭去。从前皇后娘娘同奴婢说过一句话,如今想来,倒有几分道理。”
    见公主歪头好奇,云遮又是一笑,“娘娘说啊,能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就是等这个少年人慢慢长大呗。”
    乘月若有所思,正要说话,却听殿外响起陛下驾到的声音,小公主摊摊手,几分无奈。
    “哼,与其等他长大,还不如陪老头说说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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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章 盈野柔蓝
    仁寿宫后殿西暖阁的门帘一掀,乘月口中的那个“老头”就来了。
    “老头”很英俊,一身帝释青的澜袍,两肩的织金团龙尤显精神,发冠下的清瘦面庞几分严肃,听见寝居的声响,他缓缓抬起眼睫,静深一眼望过去,眸色微晃间,整个人清嘉如画。
    分明是磊落如松柏的年轻帝王,哪里又是顽皮小女儿口中的老头了!
    天子名江盈野,取春日盛景之意。他今年不过三十有三,正是春秋鼎盛的时候,身为先帝嫡幼子,他的青年时期活得像一道炽热而恣意的光。
    寝居里蹦出来一个石猴儿,打扮得倒是乖巧,头上两个发鬏鬏,垂下来两缕香羽色的丝绦,大眼睛眨一眨,高高兴兴地唤了一声儿爹爹。
    “今日我乖乖上饱了学,您想收拾我可没那么容易。”
    小公主站在皇父的眼前,眉眼得意地快要飞出天际,皇帝在宝座上坐下,云遮恭谨奉上一盏滇地月光白茶,皇帝闻茶香,再轻抿,清苦甫一入口,便觉通身舒畅,白日里为着政事而紧绷的心神便松懈下来。
    “仁寿宫里,几时用上了滇地白茶?”
    陛下不先收拾公主,只问起了手指间的一盏白茶,倒叫乘月有点儿意外,她往爹爹宝座旁坐下,一手扶在桌案上,一手拿起桌上另一盏滇地白茶,也浅尝了一口,直苦的险些吐出来。
    “爹爹原来爱喝这般苦的茶?”
    云遮接过公主手里的茶盏,见状温声道:“回禀陛下,公主想学着饮茶,便叫造办处送了些您爱饮的茶点……”
    听见云遮回话,皇帝的眉眼松泛下来,嗯了一声。
    “爹爹爱饮的,未必你喜欢。”
    “都说女儿肖父,您爱饮的女儿自然也爱。”乘月不以为意,絮絮叨叨地说起一些闲事来,好分散爹爹的注意力,“奇怪的紧,大人们都爱饮茶,那么苦,有什么好喝的。”
    她觑着爹爹的脸色,琢磨着是不是皇祖母把她晚上出去玩儿的事儿给说出去了,这便期期艾艾地打听,“今儿我瞧过黄历了,不适宜打孩子。您要实在有什么事儿不能忍,您就摆驾去东宫看看,拿我哥哥练练手。”
    皇帝晚间忙着批阅奏折,又听了一晚上军机大臣的奏报,心神本就疲累,再加上方才听太后唠叨那些老生常谈,心绪的确有几分不佳,不过小女儿几句话就消解了他的烦闷,眼睛里不自觉带了细微笑意。
    “你哥哥巡视黄河水患去了,还不曾回来。”
    乘月一拍脑袋,这才想起来。
    算着日子,太子哥哥也去了有小半个月了,也不知道这回出门子,能给她带什么稀罕的玩意儿来。
    她何等会察言观色,这会儿瞧着爹爹的眼睛里带了笑,立时就凑上去,笑眯眯地哄爹爹,“不说哥哥,只说女儿都这么大了,您就别总想着收拾我了。”
    皇帝闻言,又皱起了眉头,“你也知道你大了?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儿,也没有黑天瞎火地往外头跑的。”
    呀,爹爹知道晚间她偷跑出宫的事儿了。
    她有些心虚,不免抬高了声调儿。
    “那我哥哥为什么能四处跑,上半年去了冀州,上上个月去了青州,眼下又往中原去了,这一年都跑了几个地方了,我不过是出了宫门几步路,您就不乐意了,凭什么啊。”
    乘月越说越忿忿不平,心中益发委屈。
    “哼,您最是不公平的。知道您又要说什么男儿家要历练,要吃苦,要遭受磨难,可如何女儿家就得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
    她气鼓鼓的,转过身背对着皇父,“说不得有一天,您还得指望着女儿呢。”
    皇帝侧身看过去,小女儿气的竖起了肩膀,委屈极了。
    他平日里虽对乘月要求严格,可心里却顶顶疼爱女儿,也秉承着历练太子,娇宠公主的育儿理念,这一时听女儿生了气,少不得要哄几句。
    “爹爹说你一句,你有一百句等着,打量着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
    乘月又是一声哼,“您不疼我,我找娘亲说去。”
    只要她提起她的娘亲来,皇帝的心就没来由地软下去,想了想小女儿晚间虽又跑出宫,可亲卫军跟着,又获得了太后娘娘的允准,倒也不算太出格,他这便拍了拍女儿的背。
    “爹爹同你一道儿去。”
    乘月把爹爹的手从自己的肩头抖下去,“走开,您碰到我的翅膀了。”
    话虽这般说,可暖心如乘月,到底还是高高兴兴地挽住了爹爹的手,一道儿出了仁寿宫后殿,往凤姿宫去了。
    秋夜恒远静寂,天心一弯月,照下父女两个慢慢走的身影。
    乘月挨着皇父走,只觉得今夜的爹爹显得有些心绪不佳。
    说起来,六岁那年乘月吵嚷着要娘,太后娘娘就在孝昭皇后从前居住的凤姿宫后殿的花园里,以土石青砖搭了个小小拜月台,几级阶梯走上去,便能见紫檀供桌,上头摆着香炉,再有瓜果时蔬等物,再哄着乘月,只说她的娘亲往月宫里去了,初一十五的拜一拜月亮,长大了,她的娘亲就会下到凡界来看她。
    如今乘月大了,自是知晓那些是大人们哄孩子的话,可每逢初一十五拜月亮,同娘亲说说话,却也成了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舍弃的习惯。
    有时候她也奇怪,皇祖母同薛老姑姑常常会提起娘亲,说起爹爹对娘亲的情深意重,可乘月却从来没有见过爹爹祭拜过娘亲,连她这小小的拜月台,爹爹都不怎么关心。
    可今夜,爹爹却破天荒地同她一道儿来了,乘月不免觉得蹊跷。
    她戳戳爹爹的手臂,几分警惕,“皇祖母又唠叨您了么?”
    爹爹的眉眼在秋夜里静深,他闻听女儿这般问,不置可否。
    他是天子,世间无有不能驭使之事,也绝不会顺从任何人,太后娘娘的唠叨也不过是微风过耳,听过便罢。
    乘月好奇地看着爹爹沉默,顿生出几分同病相怜之意。
    “哎,看来人不管长到几岁,都要受父母的管教。您和女儿,都是可怜人呀。”
    小女儿感慨完毕,拍了拍爹爹的手臂,以示安慰,“太娘娘是不是又同您唠叨立后的事啦?”
    十四岁的姑娘耳不聋心不瞎,哪里会不知道朝堂后宫对于天子立后的奏疏络绎不绝呢?只因她是个豁达的女儿,又是天底下顶顶爱爹爹的第一人,自然不会反对。
    她小大人似地劝慰爹爹,“要是您有喜欢的,未尝不可呀。”
    皇帝一把拍开小女儿的手,让她滚去拜月亮,少来烦他。
    乘月吐了吐舌头,一溜烟钻进了凤姿宫后殿的小花园,登上了拜月台,将莲蓉月饼给娘亲摆上,又上了三柱香,这才恭恭敬敬地磕了头,望着月亮同娘亲说起了悄悄话。
    天心的那弯月向下俯瞰,天子仰头望,月华落在他的眼眸,其间生出些许的温情来。
    “立后?”他望着天穹,苦笑一声,“朕怕她知道,活劈了朕。”
    好像再没有这个机会了,皇帝满怀愁绪地想着,眼眶微湿:好想让她再劈自己一回啊……
    作者有话说:
    本文私设:因为皇帝还很年轻,所以放手历练太子,准他可出宫代天子巡视。
    这章写写雪兔儿的家事,下章顾景星进宫当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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