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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妖啊魔啊鬼的……那分明也是一条命啊!
    就算世间不存所谓众生平等的道理,但在印斟面前,这具傀儡救过他的性命,也不曾尝试加害旁人的性命。他本与任何一个平凡良善的普通人都无甚区别,可又为什么定要卑微地活在别人脚下,做一具随时可被抛弃的宠物傀儡?
    当时印斟也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即刻纵身从船尾翻了下去,一头没入冰冷咸涩的海水之中,随即张开臂膀,赶在谢恒颜还未被浪潮拍打沉底的一刹那间,强行拖拽着他一路托出水面。
    ——而这一次,印斟学聪明了些,不管谢恒颜愿不愿意,反正优先提着他的脖子把人拎了起来,直接一咕噜扔到船上,再拿一边手臂把他锁死。
    起先这傀儡还会象征性地蹬那么两下,到后来歪在船头,剩下所有的力气便只能用来呛水。也不晓得这一趟下去,究竟喝进多少的海水,谢恒颜伏在一旁咳了半天,且一阵咳得比一阵厉害,印斟伸手过去帮他,他便白眼一翻,噗的一声喷人家一脸。
    完事儿了还要猛地咳嗽,印斟翻身回船,轻轻将人扶了起来,拉到船边低着头呛,随后顺手给他拍起了背,一边拍的时候,一边问道:“……值得吗?”
    谢恒颜没有吱声,下巴低到快滑进水面了,印斟于是又撑过去捞他,却被谢恒颜单以一手挡开了。
    印斟:“你……”
    谢恒颜仍旧未有出声说话,他埋头趴在船边,一直待得胸腔里的咸水呛干净了,倏忽间却像是失力一样地软倒下来,竭力将整副身体蜷缩成一团。
    随后印斟清晰地听到,自傀儡周身各关节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类似于枯木皲裂般的清脆异响。
    “……怎么了?”
    印斟蓦地上前,一把拧住谢恒颜的手腕。但感觉傀儡袖下一层冰冷僵硬的皮肉,彼时正微微地战栗发抖。
    谢恒颜强撑着睁开疲惫不堪的双眼,按捺片晌过后,终于咬紧牙根,一字字地低声说道:“我……我好像……”
    ……好像什么?
    印斟瞳孔微缩,旋即敏锐地从中察觉到了一异常。因而他低头下去,将谢恒颜浅青色的衣袖朝外拨开些许,露出稍里一层伤痕累累的皮肉。
    ——这只傀儡身上,原就带着大小多处针孔及淤伤。而今经由长时间的海水浸泡腐蚀,这些木制的创口疯狂暴涨,导致内侧一带脆弱的肌肤崩裂崩开,有些更严重的,甚至已趋向于溃烂枯死的地步。
    “为什么会这样?”印斟沉下面色,忍不住低声问道。
    然而回答他的,却是傀儡濒临崩溃的一声呜咽。
    谢恒颜脸色惨白,手脚僵滞,于微弱挣扎的间隙,不住发出痛苦难耐的颤音。印斟原想过去拉他,却被他以脚后跟狠狠给蹬开了,两人未来得及说一句话,紧接着自谢恒颜周身上下,却忽而发出“喀哒”、“喀哒”,一阵类似于朽木折断的异样声响。
    “……疼吗?”印斟额角沁汗,慌忙上去拽住谢恒颜摇摇欲坠的身体,“是哪里不舒服?”
    谢恒颜喉间战栗,乌黑的杏眼沁得猩红滴血,连带每一寸骨骼与脉络,都在接连响起“喀哒喀哒”刺耳嗡鸣的颤音。
    ——这声音对于印斟来说,其实不能算是陌生。
    早前在空盏楼初遇傀儡柳周儿,包括之后在拂则山踏入关押封偿的黎府,印斟与谢恒颜两次都险丧命于傀儡凶悍锋利的爪牙之下。而其中这些声音毫无疑问,就是它们身体发生急剧变化的一项标志。
    “难道……是傀儡不能泡水?”
    印斟幡然惊醒,至此方才回想起来,谢恒颜每逢沐浴前的小心翼翼,及后来多次遇水失去理智的极端状况——原非是因他紧张害怕,根本就是傀儡的体质极其特殊,倘若长时间浸在水中一不留神,必会强使自身木制的皮肉遭到严重的腐蚀。
    “是因为这样?”印斟回头去按谢恒颜的肩膀。但他这时已将自己狠命缩成一团,完全不让人碰,问他话也迟迟不肯吱声。
    印斟虽在外除妖这么些年,到底不曾遇见这般紧急突发的状况。
    何况他又没真正养过傀儡,平日须得留意什么,他也完全不知道。而以往谢恒颜亦是因着防备警惕,从来不曾与他明说。
    那现在又该怎么办?
    眼前的傀儡疼到五官扭曲,四肢抽搐,浑身俱是朽木层层崩开时所发出的异响。印斟无可奈何,遂以单手解开谢恒颜外袍下薄薄一层内襟,果见于他脖颈往下一带,原是白皙光洁的肌肤,彼时浸过冰冷咸涩的海水过后,已渐有些破碎皲裂的势头。
    ……总不能就看他这般死在船上吧。
    印斟焦头烂额蹲在一旁,当真是急得手忙脚乱,偏是连一点解决问题的头绪也没有。
    “有没有火?”
    倏忽间,谢恒颜睁开猩红的双眼,于极端痛楚的状态下咬牙发声,颤抖着对印斟说道,“想办法,把衣服……烘干。”
    印斟没想到傀儡还能说话,颇有些意外地朝他瞥了一眼:“……你没有事?”
    “废话。”谢恒颜近乎昏厥地咬紧牙根,声线里甚至带有一丝懊恼的悔意,“你方才……若不捞我上来,我也不会……成现在这个样子。”
    印斟:“……”
    “我恨死你了……嘶,真的……太疼了。”谢恒颜无比扭曲地道,“怎的你之前,欺负我的时候……不知道心软。现在倒是学会假慈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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